［神州经纬］生命·爱情·祖国
作者：魏万进
《人民文学》 2000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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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站在祁连的峰巅，
望黄河浩荡，长风漫卷。
回顾岁月的沧桑，
感怀我生命的源泉，
那初恋的情感仿佛潮水，
一次次拍打着我的心田!
亲爱的女友啊，
我时刻都在寻找你，
我时刻都能找到你，
你已融进那包容着我的
无处不在的万物和自然!
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的鬓角已有依稀白发，
皱纹也已悄悄爬上额前，
我们共同栽下的楠树啊，
在故乡小院里已根深叶茂，
我的父母也曾坐在树下，
念叨着你带给他们的
女儿般的温暖……
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从遥远的山区小路上走出，
把我和你对祖国的爱，
熔铸成钢铁与火焰，
写满浩瀚蓝天!
亲爱的朋友啊，
我已实现了我们青年时代的共同志愿：
为了亲爱的祖国，
献出我们的青春、爱情
和始终不渝的信念!
朋友啊，假如生与死的鸿沟，
还没有把我们隔断……
二
我梦绕魂牵的青春时代啊，
仿佛浓缩在昨天。
你的身影，多像春光下
从不叶底藏花的玉兰，
而你默默倾吐的芳香，
又像清澈的溪水，
绵长而又甘甜……
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又是多么厚重啊，
那一本本古典名著，
一笔一画的你的题词，
是多么的真纯和浪漫……
有时喧笑，有时沉静，有时天真，
校园小路上的鲜花是那样灿烂!
而当我们跨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刻，
中国啊，风暴与混乱同时袭来，
痛苦与迷茫使我们不能入眠……
担忧着国家和个人的命运，
我的脚步沉重，踏碎了梦幻。
你轻轻握着我的手：
"面对一时的逆境，
更应当把人生的航船，勇敢地
驶向那浪涛高卷的海面!"
无论在秋叶与传单横飞的校园，
还是在波涛东去的故乡的河边，
一朵柔弱的花亮丽了黑夜，
让我知道有一颗真诚的心，
日日夜夜，将我企盼……
三
毕业的路让我们天各一方，
流浪的星，冰冷的荒滩。
一封封燃烧着爱情火焰的信，
让我失眠。但我颤抖的手，
却不能给你写一个字呀，
因为一句对林彪不敬的话，
我被严厉批判。
我怎能让你善良的家庭，
染上洗不清的政治"污点"?
我更不愿让你单薄的双肩，
再为我去承担任何苦难!
就让这情感成为心底永久的秘密吧，
让我忍受爱情和痛苦的熬煎，
让西北贫瘠的大地磨砺我的意志吧，
我用你的信包扎刻骨的伤痛，
让我无尽地思念你，却又让遗忘欺骗……
四
当春风终于将乌云驱散，
按捺不住怦怦的心跳，
我昼夜兼程赶回家乡，
你的噩耗却犹如晴空划过闪电!
原来"专案组"曾追到林场，
逼你写伪证对我诬陷，
他们的威吓无济于事，
得到的却是你高傲的回答：
"我决不会出卖灵魂，
决不会对自己的朋友背叛!"
来者们恼羞成怒，
勒令你连夜赶回驻地，
在那大雨滂沱的夜晚
……
也许是你有生以来
第一次承受这沉重的负荷；
也许是你愤怒于险恶的用心，
迷路在太滑太深的黑暗；
也许是你决定以死抗争，
用生命来维护人格的尊严；
谁能知道你是怎样踏上那条崎岖的山路呀，
你就这样不返地走向了永恒--
摔下了百丈深渊……
五
我亲爱的忠贞的朋友，
洁白的玉兰花垂下了它的花瓣……
我的门还会被谁敲响，
空荡荡的风中还有谁的笑脸?
今后，一片永远弥补不了的空白，
将笼罩我的悲伤，
无论什么欣喜的事，
也不能减轻心中的负担!
在你，在你的面前，
我是欠有债务的，
这些感情的欠债啊，
到哪一天我才能够偿还?
我的朋友啊
你把二十二岁的生命
留在了风雨中的祖国，
你用鲜血重新擦亮了真理和爱的信念!
你用瞬间的生命做笔，
写下了人格的崇高：
"人，神圣不可侵犯!"
你的悲壮使我深思人生的意义：
人的生命，应当去殉壮丽的事业，
人的生命，应当为真理而战!
六
在你开着小黄花的坟前，
我肃立着，洁白的花环上
洒下了泪水点点……
多少年来，我渴望
在浴血的战场上，
或在极度的劳累中，
耗尽我的精力、流尽我的血汗，
然后把我的尸骨烧成灰，
撒在我们曾一起漫步过的小路、山川。
我祈愿有另一个世界与你相见，
让我们在故乡的大地中
聚集、凝固、升华，
再度诞生在我们衷心热爱的中国，
诞生在我们为之献身的
自由幸福的明天!
啊，亲爱的朋友，
此刻你在哪里?
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你能不能听见我的呼喊?
历史的长河啊，
我们这一代人，
曾付出过生命和巨大的艰辛：
我们曾用不倦的双手
写下对祖国的爱和劳动的诗篇，
我们也曾以终生的努力，
追求真理，不顾生命的危险。
我们的理想如十六岁的花季，
永远的十六岁，永远新鲜，
它也是你的一个微笑，
把几十年风雨洞穿……
而今，在用血汗铺就的明天的路上，
我的命运早已和祖国紧紧相连。
我会在高原的月下看我走过的一生，
我会用大西北的风沙
拷问我的灵魂和双眼
我们年轻时代的诺言将重又响起
我将带着你的希望去战斗、生活，
在未来的岁月里，
搏击人生，向着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