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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侠义荡重阳
作者:祁增年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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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公元755年,长安。大雪纷纷扬扬。
       这一日,突然云开雪霁。重阳府邸东南角的福安阁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群侍男侍女,簇拥着安禄山的夫人于竹凤走了出来。
       这于竹凤年方三十,生得丰肌盈体,妖娆可人,心地却阴毒异常,长安百姓背地里都叫她“妖狐女煞星”。因她有一身上乘武功,颇受安禄山器重,既为夫人,又是保镖,并统领重阳府的侍卫兵卒。近来于竹凤听说朝廷即将派兵前来攻打长安,忙于操练兵卒,布置城防,十分劳顿,今天趁雪后初晴,步出福安阁赏雪散心。
       这福安阁前是一个很大的院落,院中栽着松柏,两旁有廊房环护,正面是福安门,福安门外不远,就是重阳府围墙的东南角楼。于竹凤见那琼花缀树,玉屑堆阶,不觉精神为之一爽。正赏玩间,突然一阵喝彩喧闹声越过高高的围墙,传进府来。于竹凤心中诧异,急忙登上角楼向围墙外望去。
       围墙外不远的街口处,一个褐衣老者和一个白衣少年正在设场卖艺,吸引了不少百姓围拢观看。少年施展开一杆银枪,拦、拿、扎枪枪到位,挑、扫、撩呼呼生风。于竹凤认得是梨花枪的套路。渐渐地,那少年出枪越来越快,先是如万点梨花飘落,隐约还能看见梨花中的人影;到后来竟如飞瀑溅浪,白光罩地,众人都看得呆了。这时那褐衣老者取出一张铁胎弹弓,单膝跪地,抓一把雪就手一捏,捏成雪丸,坚硬如石,搭在弹弓上向白光射去。随捏随射,发如连珠。雪丸在空中飞成了一条直线,碰上白光,顿时迸为雪粉,如烟如雾,抑卷抑扬,在夕阳返照下,奇瑰奇丽。
       片刻功夫,老者已将身边的积雪全部弹入场子中央,起身喊了一声“好”,少年将枪势收拢,烟消雾散,白光复又还原成一杆银枪。少年持枪而立,潇洒飘逸,身上并无半点雪渍。围观的人如梦方醒,喝彩声大起,制钱、角银抛了一地。
       于竹凤暗想:看这少年,年龄不大,练成如此技艺,已是十分难得,那老者掷雪团的连珠弹手法,似乎更胜一筹。长安城中,不曾听说有这等人物,恐怕是别有来历。再看时,见那老者扛起一根约四五丈长的毛竹竿,竖在肩头,那少年一个狸猫上树,窜了上去,落上杆头,空中“金鸡独立”,整个人就像粘在杆子上一样,纹丝不动。众人又是一阵高声喝彩。
       于竹凤心中一团疑云不散,两眼定定地看那杆头的少年,见他不断地向府内窥探,猛然省悟:他这不是在窥探我府中动静吗?想那朝廷要攻打长安,必然先派探子进城,这二人十有八九是朝廷派来的。想到此处,杀心顿起,从袖中取一枚竹叶毒镖,喊声“着”,金光一道,直向那少年的面门打去。这竹叶镖只有竹叶大小,用精钢打制,镖尖浸以竹叶青蛇毒,专门暗中取人性命,五十步之内,百发百中,见血封喉,无药可解!只见那白衣少年身体往后一仰,从杆顶跌落下来……
       重阳府外,众人正看得起劲,忽见少年向后一个鹞子翻身,从半空中落下。都道是少年的下竿动作,齐声喝起彩来。众人都是寻常百姓,不曾习学武功,飞来的竹叶镖细小难辨,速度又快,一般的人根本看不清楚。幸而距离太远,那竹叶镖射到时已是强弩之末,劲力大减;少年身手敏捷,忽见一物飞至,急忙仰身躲过,脚下却站不稳,只好就势下杆。虽然未被那毒镖伤着皮肉,这一惊也非同小可!
       老者也看见飞镖打来,知道事情不妙,与那少年打点东西,就要离开。众人看得兴致正高,仍紧紧围着不散,两人一时难以脱身。那女煞星于竹凤是何等狠毒的人物,一旦起了疑心,定要追根究底,当即派手下白笑天出来捉拿。那白笑天是府中数一数二的好手,自恃武功高强,只带四名士兵,出得府来。老者和少年刚刚排开众人要走,恰被白笑天迎头截住。那些围观的百姓,一见是重阳府的士兵来了,如见虎狼,早惊得四散逃开。
       白笑天生得粗莽凶悍,腊月天气滴水成冰,他却穿着一件黑色短打衣,胸前的排扣也敞开着,露出黑茬茬一片盖胆汗毛。他并没有把这一老一少两个卖艺的放在眼里,走上前来,突然出手,劈胸就抓那白衣少年的衣领。谁知少年早有准备,身子轻轻一纵,已退后五尺开外。白笑天想不到会抓个空,“嗷”地怪叫一声,抢上一步,就要进招。只听老者一声断喝:“且慢!”声音虽不甚大,但中气十足,直贯入耳,白笑天不由一怔。
       老者满面堆笑,迎了上来,对着白笑天连连揖手,说道:“我父子二人,初到长安,不知此地规矩。若有得罪大人之处,还请海涵。”说罢,又是一揖到地,神态语气极其谦恭。白笑天道:“你这老儿说话,倒还中听。敝人白笑天,在重阳府里混碗饭吃。夫人差我来捉你们,我不能不来。识相的话,跟我到府里走一趟,省得我亲自动手。”
       老者心中一惊,面上仍然满脸赔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五十两大银,捧到白笑天跟前,说道:“我们父子二人都是良顺百姓,并未做违法之事,还请白大人高抬贵手。这里有一点薄银,不成敬意,权给白大人充做酒钱。”
       白笑天见了银子,眼睛一亮,伸手抓过,揣在腰间,扫帚眉挑了两挑,嘶声干笑道:“银子我收了。人嘛,还是要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私放奸细的罪名,我可担戴不起!”说罢,脸色陡地一变,示意士兵四面围定,各自亮出兵刃,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老者刚才和白笑天是虚意周旋,目的是想试探一下对方是否已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一听女煞星于竹凤果然怀疑他们是来打探底细的,知道不经过一番力战,是难以脱身的了。只见他稳稳站定,未见双腿发力,却倏然飞身跃起,凌空直下,两手如鹰爪,一取白笑天的咽喉,一锁白笑天右腕的脉门。不想那白笑天也身手快捷,一闪身让过了锁喉的鹰爪,右手向外一绕,反抓老者左手手腕。老者急忙撤招,右手鹰爪变掌,斜劈白笑天肋下。白笑天将肘一沉,化解来势。二人你来我往,斗做一团。四名士兵见状,一齐舞动单刀,泼风般地攻了上来,只见银光熠熠,早被白衣少年一杆烂银枪抵住。
       那白衣少年的梨花枪,使得出神入化,四名士兵一时近身不得。白笑天也知道遇上了棘手的人物,不再轻易进招,只是用掌法身形封住老者的退路,以待援兵。一时间,双方形成了相持局面。
       天色渐渐黑尽,突然,重阳府的两扇大门“呀”地一声敞开,两溜火把从府中鱼贯而出,照得满街通亮。老者看到形势危险,一面抵住白笑天,一面向那白衣少年喊道:“龙儿,赶快脱身,不要误了大事。”那少年一杆银枪,使成了万瓣梨花,把四名士兵迫在了围墙脚下,忽听父亲叫喊,猛一回头,见数十名士兵高举火把,手执兵刃,如潮水卷地般而来。他枪杆一扫,把四名士兵的单刀打飞,就势将枪尖下沉,点住地面;左手换成阴把,用力一压,把白蜡杆压成了弯月形状,然后猛一放手,提气纵身,借那枪杆反弹的力量,“呼”地飞出了五六丈远近,恰好落在老者的身旁。刚刚站稳,大队士兵已经赶到,一声唿哨,四下散开,把父子二人团团围定。白笑天见援兵已到,有恃无恐,突然进招强攻。士兵们也各挥兵器抢了进来。父子两个虽然拼力抵挡,怎奈对方人多势众,转瞬间已是险象环生。
       正在这紧要关头,倏然一道红光飞至,毫无声息地落进人丛之中。来者是一年轻女子,着一身紧俏胭脂红衣裳,束一条金丝青罗带,发挽双环,不点簪坠,颈如白玉,映雪生辉。脸上罩一张乌丝面网,看不清她的容貌。众人都不觉一怔……
       二
       这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名震武林的女侠梅采玉。她对李唐并无好感,但见安禄山大肆迫害百姓,决心要除此一害。梅采玉今晚到重阳府外打探情况,巧遇父子二人设场卖艺,一看少年的梨花枪和老者的连珠飞弹,就已经猜到他们的来历了。
       原来梅采玉久经江湖,知道江湖上有个奇女叫范小倩,是个杂技班的班主,绳技、梨花枪和连珠飞弹独步天下,并称三绝。那范小倩虽然绝技在身,却并不挟技自秘,对手下的人极是谦和,功夫也倾力相传,后来范小倩弃掉了旧业,组织了一班人马专门与安禄山作对。这父子二人若不是范小倩派来的,怎会有如此技艺?双方初交手的时候,梅采玉退到暗处观看,见白笑天和士兵们不占多大优势,也就不急于出手相救,及至大队士兵涌到,父子二人已身临绝地,梅采玉看得真切,这才伸手从鬃环上往下一抹,抹下一张乌丝面网将真容遮住;施展轻功身法,脚下略略一点,一个纵跳,落进人丛中站定。
       白笑天忽见一红衣女子跳了进来,也怔了一下。原来那妖狐女煞星于竹凤也擅长轻功,平时常常穿紧身红衣。白笑天仓促间来不及细辨,只道是主子亲自出马,嘶声怪叫:“何劳夫人动手?看小的拿他!”话犹未了,梅采玉一声嗔叱:“谁是你的夫人!”声到拳到,正中白笑天面门。这一拳力可排山,白笑天又没有防备,只听“蓬”的一声闷响,打得白笑天鼻塌眼歪,满脸开花,仰面跌出了二三丈远,十几颗牙齿“噼噼叭叭”掉了一地。
       十几名士兵见状,一齐舞刀冲上,从四面压来。老者道:“姑娘当心。”梅采玉不慌不忙,腰间解下那条金丝青罗带来,迎风一展,恍若龙翔。这金丝青罗带长约两丈有余,乃是在真丝中杂以无数极细的金丝织成,每一根金丝都有十几斤的拉力。舞动起来,遇刚则柔,遇柔则刚,刚柔相济,专门缠裹对手手中的器械,算得上举世无双的独门奇兵。当下梅采玉展开青罗带,士兵们都以手中刀相迎,不想却被那青罗带缠住刀刃,聪明一点的,急忙撒手;迟钝一点的,还想将刀抽回,哪里还抽得动?不是被带得跟头趔趄,就是被拉得臂脱腕伤。转瞬之间,十几把单刀尽被青罗带裹去。梅采玉将青罗带收回,就手一抖,那些刀“叮叮当当”地掉了下来,堆做一堆。士兵们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就在士兵们愣神的当口,梅采玉同那父子二人早已冲出重围。这时白笑天也被士兵们扶了起来。刚才梅采玉那一拳打得虽重,却没有伤到他的要害。那白笑天是重阳府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却栽在一个女子手里,岂肯善罢甘休?只见他嚎叫一声,带着那些士兵复又潮水般地涌来。梅采玉将那父子二人挡在身后,两手叉腰,站在街心,对白笑天和士兵们怒声叱喝道:“尔等真不知趣,再要追赶,姑娘我就不客气了!”白笑天哪里肯听,咧开一张跑风嘴,血沫乱喷:“有种的不要走,再接你白爷爷两招!”说话间,士兵们一涌而上。
       梅采玉朗朗一笑,声如凤鸣,“刷”地从腰间掣出寒光宝剑。此剑乃采五金精英,沥以灵蛇之血;取天然真火,炼足周天之数;又用万年坚冰化水,浸淬经年而成。剑刃薄似无物,利可斩金;剑身柔韧如簧,伸卷随意。平时不用,可环扣在腰间,一但需要应手而出。端的是一件神物利器!梅采玉掣剑在手,柳腰一折,轻轻挽了一个剑花。倏然间寒光四射,剑影万重!
       看到梅采玉的剑法精妙如斯,老者和白衣少年亦是吃惊不小。他们原想着被人所救,不能抛下别人不管,现在却认为留下实无必要。依梅采玉的武功,从这里脱身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时梅采玉也从重重剑影中送出话来:“二位还站着做什么?怕我对付不了他们吗?”老者急忙答道:“多谢姑娘相救,我们父子就此告辞了。只是不知姑娘芳名,日后何处报答?”梅采玉猜到他们是范小倩的人,有心结交,又不想让白笑天和兵卒们知道自己是谁,只好答道:“毋须多问,后会有期。”说罢将剑势转急,刹那间花雨缤纷,水银泻地,把士兵们又逼退几步。
       老者和少年见梅采玉不再答话,转身疾走,片刻功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梅采玉将众兵卒又逼退几尺,剑光收拢,俏声笑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抖出金丝青罗带,就地一扫,恰如飓风掠过,把满地积雪,吹得漫天飞舞。待雪尘落尽时,梅采玉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三
       梅采玉趁雪尘飞扬之际,轻身一纵,飘然跃上房顶,顺着父子二人刚才退走的方向,疾追而去。不多一会儿,就看见前面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晃动。梅采玉飞身下房,远远地跟在后面,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也有一个人紧追不舍。
       那父子俩,的确是范小倩杂技班里的人,父亲叫狄海石,儿子叫狄春龙。这次朝廷要攻打长安,兵部侍郎知道长安城池坚固,重阳府戒备森严,并设有许多暗道机关、地洞密室,特地与范小倩取得联络,让她派人先进城打探情况。就这样,父子二人扮成卖艺的进得城来,一路倒也顺利,城防情况基本摸清,只是重阳府高墙深院,急切难以入内。今日冒险窥探,不料却引起了于竹凤的疑心,恶战一阵,几乎被擒,得人相助,方始逃脱。当下二人来到城西北角的一处地方。这里经过数年战火,只留下残垣断壁,废圩荒冢,其间数点磷火游荡,几声寒鸦哀啼,骇魄砺魂,竖人毛发。
       狄春龙找一个避风去处,拂净地上积雪,扶父亲坐下。父子两个沉默良久。狄海石轻轻一叹,说道:“龙儿,今日若不是那个红衣姑娘相救,你我已成阶下之囚。不知那姑娘是哪条道上的,武功如此超绝。”狄春龙答道:“父亲,听说江湖上有一女侠,叫做梅采玉,剑法、轻功冠绝武林。我看今天救我们的,十有八九就是梅采玉,只是不知她为什么要救我们?”狄海石微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她果真是梅采玉,那算得上女中巾帼英侠。大凡能称得上一个‘侠’字的人,都心高气傲,独处不群,但却有一股刚正浩然之气,容不得半点恃强凌弱之事,见危必救。今天我们和士兵初接手时,势均力敌,她只是远远地站着观看。到后来大队士兵赶到,陷我们于绝境,她才肯拔剑相助。而且,依她的武功,杀死几个士兵易如反掌,她却宁愿兵不血刃,想是觉得那些士兵都有家小,杀之不义。真乃大侠风度,大侠风度呵……”
       
       狄海石慨叹不已。狄春龙蓦地插言道:“如果梅采玉也能投奔我们,那我们的队伍里就有两位女侠了,一个是我们的首领范小倩,一个是震撼武林的梅采玉,那多叫人高兴啊!”
       这时忽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原来你们是范小倩派来的奸细,这次可逃不掉了!”那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恰似荫间啭莺,动听悦耳。但因来得突然,父子二人还是吃了一惊,急忙握住兵器。定睛一看,只见从前面断墙后转出一个人来,红衣映雪,娉婷而立,一张乌丝面网还罩在脸上,分明是刚才战退士兵的那位姑娘。
       梅采玉看到他们父子二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咯咯一笑,上前拱手道:“二位不必多疑,在下方才是戏言。敢问老伯和这位兄台尊姓大名?”父子二人惊心方定,狄海石也拱手道:“老朽狄海石。这是犬子春龙。姑娘武学精湛,堪称绝世;救命之恩,没齿不忘。看姑娘的武功和为人,莫非是梅采玉梅女侠吗?”
       梅采玉被人道破身份,也豪爽地拱手道:“不敢称侠,在下梅采玉。狄老伯和春龙兄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在下仰慕范首领和诸位正义之士久矣。”
       梅采玉冰心雪操,坦荡磊落。父子二人觉得实无相瞒的必要,就把这次进城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说到重阳府戒备森严,布满机关暗道,难以查明,不禁愁容满面。梅采玉不解道:“重阳府虽然有机关暗道,府防也很严密,但范首领麾下,高手众多,人才济济,再加上朝廷的兵力,打开重阳府谅不会太难。何必要探得那么详细呢?
       狄海石道:“梅大侠有所不知,一个重阳府虽然不能挡住我们,但那些地洞密室却能为安贼提供藏身之处。朝廷不仅要拿下长安,打开重阳府,而且还要活捉安禄山,当着百姓的面开审问斩。”
       梅采玉柳眉微皱,想了一想,说道:“这重阳府甚大,那些地洞密室一定不少,只是急切难以查明。不过,我听说所有的机关暗道都绘在一块白绢上,名曰‘府防密图’。这张图由安贼的夫人随身带着……”狄春龙插言道:“这好办,我们捉住那个妖妇,把图抢过来,不就得了吗?”梅采玉摇摇头:“那妖妇实际上是重阳府侍卫总管,叫做于竹凤,武功不在我之下,只怕是难以捉住她。”此言一出,狄家父子二人默然无语。
       梅采玉沉思良久,说道:“这样吧,我和春龙兄潜回重阳府,相机行事,想办法拿到那张‘府防密图’。老伯先行一步,到城南三十里的青石岗接应我们,天亮以前会合,然后一同去见范首领。”
       父子二人听罢大喜过望,狄海石到底是长辈,在小辈面前不甚拘礼,哈哈一笑说道:“这样一来,姑娘也成范首领的奸细了。只是我们同为奸细,却未曾谋面,实在是一桩憾事!”梅采玉初听一愣,旋即醒悟,也自“噗哧”地笑了,忙把面网向上一推,现出真容来,但见游目骋神,顾盼生辉,梨窝浅现,英气迫人,端的是韵从自然,丽由天生,把个狄春龙早看得呆在一旁。
       狄海石越发高兴,面对梅采玉笑道:“梅女侠不仅武学绝世,人又灵秀如此,真真是第二个范小倩……”啧啧连声,赞不绝口。
       梅采玉见狄春龙怔怔地看着自己,娇羞不已,面颊上晕潮骤起。又听狄海石这样说话,更加不好意思,急忙说道:“狄老伯将地比天。时辰不早,我们这就去了。”说罢,一拉狄春龙,狄春龙不觉就跟着梅采玉,施展轻功,双双如飞而去。
       狄海石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怦然一动:这不是很好的一对吗?春龙已长成人,婚姻之事,还未着落,若他们二人能结为夫妻,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论武功,春龙是差一些,但品貌和这姑娘却还般配。只是人家乃名满江湖的一代英侠,不知可会看得上我家春龙?
       想来想去,狄海石不由心烦意乱,索性不再想它,看那下弦月已经升起,知道时候不早,自言自语道:“我也该走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断喝:“大胆奸细,你走不了啦!”狄海石心中一凛。
       四
       于竹凤派白笑天出府捉人,自己则到野王阁前等候。
       天已黑尽,白笑天才垂头丧气地回到重阳府。于竹凤见他满面血痕、狼狈不堪的样子,冷笑一声,问道:“怎么?栽了?知道栽在谁手里吗?”
       白笑天抬起头来,见于竹凤高高地站在石阶之上,一双凤眼圆睁,两条柳眉倒竖,不由得双膝一软,跪下说道:“回夫人的话,本来只有两个卖艺的,小的眼看就要得手,谁知半道里杀出一个红衣女子,将那两个卖艺的救了去。那个红衣女子戴着面网,看不清容貌,只是……只是……”那白笑天被梅采玉打落了十几颗牙齿,说话丝丝跑风,本来就不大清楚,再加上心中紧张,竟结巴起来。
       于竹凤哪里还按捺得住,锐声怒喝:“只是什么?快说!”空旷阴森的庭院,震荡着“嗡嗡”的回声。
       白笑天一急,嘴里反而利索了些:“只是她的轻功高超,不在夫人您之下。剑法套路,也和夫人的太阴剑差不多。”
       原来于竹凤自幼曾拜一山庵老尼为师,那老尼自称“太平真人”,终日与闲云野鹤相伴,对待徒弟极是严格。于竹凤实在打熬不过,未曾满师,就逃出了师门,投在安禄山旗下,后来成了安禄山的老婆。老尼后来知道于竹凤仗着自身武艺,为虎作伥,也后悔不迭,发誓不再收徒。于竹凤一听白笑天此言,不由得心中暗想:“想我这太阴剑法,乃武林独门之秘,除了我和那山庵老尼外,还有谁会知道呢?难道是那老尼下山了吗?”想到这里,便吩咐白笑天在各要害去处增添士兵把守,小心防范。白笑天暗庆夫人没有怪罪,连声称谢,下去布置去了。
       于竹凤在石阶上来回踱了几步,咬牙恨道:“老尼如果下山,定是冲我而来。哼,我叫她有来无回!”说罢,狠狠一掌,拍在一尊小石狮上,转身走回野王阁。那石狮开始并没有什么异样,及至微风一吹,嘎嘎碎裂,瘫塌下来,顷刻成了一堆石渣!
       梅采玉和狄春龙不消片刻功夫,就来到了重阳府的围墙外面。当下二人轻轻一跃,落在了围墙之上。看那重阳府内,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却无一个人影。
       梅采玉知道重阳府内定有埋伏,所以不敢下地,只是施展轻功身法,双脚在房脊上轻点。狄春龙跟在后面,看梅采玉走过的地方,积雪上几乎没有留下脚印。狄春龙被梅采玉越拉越远,暗暗叫苦不迭,心中一急,脚下不免重了一点。那房脊上本来狭窄,又被积雪覆盖,十分溜滑,狄春龙一脚踩偏,身体仄了一下,急忙用枪撑住。这一撑不要紧,早有一片琉璃瓦被枪尖捣碎,“嘎嘣”一声脆响,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顿时碎瓦积雪,顺着房檐纷纷落下,只听院子里有人高声叫道:“房上有人!”
       梅采玉听得身后响动,回身一看,见隔着几个房顶,狄春龙仄仄歪歪地站在房脊上,犹自立足未稳,心想不好,只见几支暗箭挟着风声,直向狄春龙飞去。梅采玉看得真切,抄起一把积雪捏成雪丸,用中指略略一弹,将雪丸弹了出去,连弹连发,如同珠串。这一手是在重阳府前看狄海石练过的。只是狄海石用的是铁胎弹弓,梅采玉用的是手指,技艺又不知高出了多少倍,力量却丝毫未减,那几支暗箭看看射到,被梅采玉发出的雪丸一一弹中,或坠地,或折断,并没有伤着狄春龙一根毫毛。
       梅采玉此时颇感后悔,觉得不该带狄春龙来闯这重阳府。她虽然豪爽不让须眉,但毕竟是个少女,正当妙龄情窦初开。只是平时习武练功,仗义行侠,不愿多想男女风情之事。这次来到长安,巧遇狄家父子在重阳府前卖艺。见狄春龙丰神俊秀,超逸飘洒,也只是心中动了一下,并未往深处想。到后来见他父子二人力敌士兵,武艺不弱,危难之时,毫无畏惧,已有了几分钦佩之意。及至在虚圩荒冢间,听得他们道出确是范小倩派来的,不觉肃然起敬,对狄春龙顿萌爱慕之情。今夜闯荡重阳府,她之所以要拉狄春龙同来,一是要他做个帮手,二是两个人在一起,也好说点话儿。至于说什么,梅采玉心里也朦朦胧胧的拿不准。谁知刚刚进府,狄春龙就被发现了。梅采玉这才想到:春龙兄武功虽然不错,但这重阳府内高手众多,功夫都不在他之下。我带他进府,原是想夺那“府防密图”时有个帮手,现在看来,他非但帮不了我的忙,我还得时时帮着他。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岂不是我害了他吗?
       想到这里,梅采玉暗暗焦急,猛听得身后“嗖嗖”连声,知道身后有两支暗箭向自己射来。急忙仄身反手一抄,凌空将两支箭接在手里。回头看见前面房脊后,有一个人探出半截身子,正准备搭箭又射。梅采玉叱道:“暗箭伤人,自取其辱!”说话间,已将两支箭掷了回去。其中一支箭和那人射出的第三支箭在中途相撞,“当”的一声响,迸出几点火星,双双坠下;另一支箭直刺进那人咽喉。那人连叫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就跌下房去了。
       梅采玉刚刚转回身子,见四个檐角上,跳下来四个黑衣大汉,各拿宝剑在手。其中一个喝问道:“你是何人?胆敢闯进本府?快拿命来!”说罢,一声唿哨,四人顺着檐脊,一起挥剑攻上。梅采玉也不答话,略略一晃柳腰,早把那柄寒光剑握在手中,又轻轻地挽了一个剑花。五柄长剑,在房顶上搅做一团,但见银光急掣,金鹄万点,憧憧剑影,盖过了星月微光。
       狄春龙失去了梅采玉指弹雪丸的保护,转瞬间已是岌岌可危。只听“嗖、嗖、嗖”弓弦连响,又有三支暗箭破空飞到,直取狄春龙上中下三路。狄春龙左手撑枪稳住身体,头略略一偏,避过了上路的一箭;右手当胸一抄,把中路的一箭也抄在手里;下路的一箭看看难以躲过,急中生智,撑枪的左手一用力,提气向上,双脚缩起,将整个身子腾在空中。那支箭紧溜鞋底擦了过去,真是好险!三箭刚刚躲过,双脚还未落下,又听得对面檐下一阵怪异声响,一片箭影如飞蝗般迎面扑到。这一次竟是连弩齐发!若是在平地上,狄春龙施展轻功纵跳的“一鹤冲天”身法,或许能躲过这一阵密如梳篦的箭雨。但此时却是在房顶上,身体又已经腾在空中,双脚无处着力,谅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狄春龙看那一片亮闪闪的箭头已到眼前,绝无躲避的可能,自忖必死,顿时万念俱灰,把眼睛一闭……
       梅采玉这边,以一敌四,却并不费力,只是她不愿下杀手。那四人只道是梅采玉剑法不济,就有点欺敌冒进的意思。其中一人喊了一声,四人剑法突变,四柄剑在空中晃晃悠悠,蛇行而进。这一招叫“四龙抢珠”,防右难以防左,顾前不能顾后,险恶无比!眨眼功夫,前后左右四柄剑同时刺到。
       四人招法一出,梅采玉俨如飞尘轻絮,飘然而起,身法姿态,美妙之极!四把宝剑同时刺空,剑光交错,锵然有声。不待四人将剑抽回,梅采玉已经回落,将四柄宝剑踩在脚下。丹田一团真气往下一沉,直贯足底,轻灵婀娜之身,顿时重如山岳!四人哪还能抽得剑去?一个个弓腰撅臂,吭哧连声。这时梅采玉只要将寒光剑往下划一个圆弧,四人立刻就会身首异处。但梅采玉并不想滥杀,只见她将身子一提,喝声:“都给我下去!”那四人正用力抽剑,忽然手中一轻,身后坐空,一个跟头轱辘滚下房檐。
       梅采玉抬眼去寻狄春龙,见狄春龙刚才站的房脊上,已是空无一人,只道狄春龙此刻已遭毒手,不觉心中一阵凄然,仰天叹道:“春龙兄,是小妹害了你……”
       两颗莹莹泪珠,溢出眼眶,顺着面颊潸然滴落。
       五
       狄海石万万没有想到废圩荒冢之间还藏有人。那人身法奇快,声音未落,人已经倏然而至。狄海石借着月辉雪光,见来人个头略高,脸色暗紫,鼻如鹰钩,深陷的眼窝内,两只小眼睛精光四射,身着黄衫黑裤,脚蹬软底夜行履,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
       狄海石剑气凝神,静下心来,冷冷地发问道:“你是何人?”说话间,已将铁胎弹弓从背上取下,握在手中。
       那人“嘎嘎”干笑两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毒手金刚肖万愁就是敝人。”
       狄海石暗暗吃惊。他早就听人说过,安禄山身边有三大高手,其中一个就是这毒手金刚肖万愁。“大力金刚掌”刚劲威猛,自称“天下第一掌”。狄海石知道此人不仅武功高超,而且心狠手辣,暗暗做好准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道是谁,原来是毒手金刚,闻名久矣。阁下夜半至此,不知为了何事?”
       肖万愁把脸一沉:“哼哼,为了何事?你们成了李唐帮凶,与安大人作对,罪不容恕。也是你的晦气,落在我肖万愁的手上,待我先取了你的性命,再到重阳府去杀你的儿子和那个小妞!”说着顺手从身旁残墙上取下一块断砖,双掌一拍,粉尘四溅,砖末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里漏了下来。
       原来安禄山知道朝廷要攻打长安后,让肖万愁前去刺探军情,完成任务后,肖万愁一到长安,未进重阳府就碰上狄家父子和梅采玉与府内士兵在府前厮杀。这肖万愁是个诡谲狡诈之人,他眼看白笑天和士兵们战败,也不出面相助,而是远远地跟在梅采玉后面,寻迹追踪,来到这废圩荒冢之间。狄海石听他的口气,知道刚才三人的对话都被他偷听了去,不禁怒火中烧,骂道:“呸!卑鄙无耻之徒!安禄山起兵反叛,祸国殃民,干尽伤天害理之事,你却为虎作伥。休再罗嗦,看招吧!”
       狄海石说完,奋臂抡起铁胎弹弓,用弓背直劈肖万愁面门。肖万愁也不闪避,双掌在额前一封,使出一招“举火燎天”,只听“嗡”的一声,铁胎弹弓被弹了开来,震得狄海石虎口发麻。肖万愁趁狄海石身体后仰之际,欺身进步,逼到狄海石眼前,两臂平伸,十指叉开,双掌如蒲扇般直向狄海石左右两个太阳穴拍来。这一招“双风贯耳”,力逾千钧!
       
       狄海石刚才看见肖万愁拍砖成粉,知道他掌法厉害,不敢硬接,借着身体下落之势,团身一蹲。只听肖万愁的双掌在头顶相碰,轰然巨震,犹如响了个炸雷一般!肖万愁一击不中,大喝一声,两手叉于胸前,暗运内气,浑身骨节“嘎嘎”作响,十个手指涨成了小萝卜般粗细。狄海石不敢让他近身,从怀中摸出一把石丸,弓弦一张,铮铮有声,石丸疾发。肖万愁就像没有看见一样,马步蹲裆,纹丝不动,待那石丸飞至,用掌一格,石丸顿时粉碎。狄海石疾如流星连发十二弹,肖万愁快似闪电连格十二掌。
       狄海石想不到金刚掌有如此威力,不禁骇然,急忙退后几步,怀中又摸出十二颗石丸来。这十二颗石丸的打法,与前又不相同,有的斜飞,有的直射,疾缓相间;还有的在中途相撞,改变了方向。看似凌乱无章,却是每一颗石丸都袭向肖万愁的要害穴位。肖万愁此时全身的劲力都运于掌上,其它的部位却不经打,只好施展轻功技法,筋头纵跳,将全身的穴位上下颠倒。好不容易才将那飞弹袭穴的凌厉攻势化解,头却偏得慢了一点,“啪”的一声,被石丸打掉了半边耳朵,一股温热血流,顺脖颈慢慢地流了下来。
       肖万愁虽是武林高手,却也不曾见过如此妙绝的飞弹神技。忽又听得铮铮弓响,不免心惊肉跳!但这一次却没有石丸飞来,原来狄海石随身所带的石丸已经射尽!
       肖万愁见状大喜,“嘎嘎”狞笑一声,飞身扑到,举掌便劈。狄海石急用铁胎弹弓去迎,只听铮然一声响亮,弓弦被掌力震断,弓身脱手飞出。他脚下一晃,肖万愁的大力金刚掌已如旋风般追身打到,狄海石来不及运掌化解,“蓬”的一声,左肩上早中一掌。肖万愁一掌得手,步步紧逼。狄海石只有闪避后退,无力招架。转瞬之间,胸口又“蓬”地中了一掌,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股腥热冲上咽喉,“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肖万愁得意之极,逼近说道:“没有人能从我这掌下逃得性命,你最多还有三个时辰的阳寿。待我杀了你的儿子和那个小妞,好让你去阴间有个伴儿……”
       话未说完,狄海石厉声骂道:“肖万愁,你虽能杀得了我,却杀不完天下武林好汉,他们早晚要取你项上人头!”一口血水,“呸”地啐在肖万愁的脸上。
       肖万愁想不到狄海石死到临头,还这样凛然不惧,气得怪叫一声,双掌劈下。狄海石顿感百骸俱碎,鲜血如箭,从口中激射而出。
       六
       梅采玉回头不见了狄春龙,以为他已中箭身亡,不免心中哀哀。她和狄春龙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朦朦胧胧的爱慕之情,开始在心中萌芽。想不到这一切都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又是一阵怪异声响,梅采玉从哀凄愁思中惊觉,飞蝗般的箭影已到眼前。她胸中一团哀怨,化做冲天怒火,寒光剑霍霍一展,数百朵剑花把身体护得风雨不透,来箭向四面八方弹落开去。只见她双脚疾点,身影斜掠,越过几道房脊,飞一般飘下房顶。
       对面房檐下一排四五个兵卒,正往弩机上搭箭,忽见红光掠到眼前,张口欲喊,寒光剑早已齐颈划过。
       这时,埋伏在院内各处的数十名兵卒,一齐跳了出来,把梅采玉团团围定。梅采玉冷眼一扫,见刚才滚下房檐的四条大汉,远远地站在外围,每个人的手中除了剑以外,又多了一面盾牌,显然这四个人是头目。梅采玉只想着为狄春龙报仇,手下绝不留情,剑光一扬,寒风飒飒。那些兵卒们只知仗着人多,发一声喊,一涌而上。前面的十几把单刀同时举起,俨如一片刀网,向梅采玉劈头盖脸地砍来。
       好一个梅采玉,于间不容发之时,一个盘龙绕步,身形剑影快如电掣,“刷”地在刀网内绕了一周!这一招叫做“八方风雨”,前面十几个士兵刀未砍下,人已倒地,腰中命脉,俱被挑断。
       四个士兵头目无不骇然心惊,急以盾护身,各挥宝剑,一齐攻到。梅采玉就是因被这四人缠住,无法保护狄春龙,致使狄春龙遭了毒手的。此刻恨不能把他们一个个都锉骨扬灰。只见她杏眼欲眦,玉牙紧咬,待那四人攻到身边,“忽”地腾身跳起,翻向圈外,身体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一招“海底捞月”顺势击出,剑尖过处,皮绽血流。
       四人收势不住,撞在一块。待分开时,已有一人倒地气绝,背心大穴处,赫然一道剑痕。
       梅采玉乍落又起,身影飞回,剑势平展,一招白虹贯日,挟一股凉冽寒气,破空刺到。
       三人中站在前面的那个,急忙挥剑去格。他哪里知道,这寒光剑是一件可斩金削铁的宝物?两剑相交,手中剑就如朽木一般,拦腰折断。而梅采玉手中寒光剑的凌厉来势,竟丝毫不为所滞,那人急忙矮身反仰,用左手盾牌来挡。梅采玉这一剑,乃是恨极所发,将全身的劲力都凝聚在剑尖上,任是铜墙铁壁,也要穿它个透明窟窿!那人一挡之下,连连后退,和后边的人撞在一块儿。只听“哧——噗——”连声,寒光剑透盾而过,将两个人都穿在了剑上。
       剩下一人魂飞天外,“扑通”跪下,连连叩首,嘴里“女菩萨”、“姑奶奶”地乱叫,只求饶命。梅采玉低声喝问:“于竹凤住在什么地方?说出来饶你不死!”那人听说能留住性命,哪还顾得了许多?急忙把于竹凤的住处,备极详细地告诉梅采玉,连一路上的关卡、埋伏、陷阱都道了出来。
       梅采玉听得清楚,一一暗记在心。把寒光剑在他颈上比划了一下:“此话若有诈,我就……”那人连声道:“小的岂敢,小的岂敢……”梅采玉不待他说完,左手食指疾点,那人手脚立僵,不能转动,还未出声,哑穴又被点中。梅采玉说道:“这样最好。我点了你的麻穴和哑穴。手法使得不重,日出之后,穴道可以自解,那时你快想法离府逃命。如果再充当鹰犬,被我撞见,定不轻饶!”
       七
       狄春龙闭目等死。突然“噗”的一声,左手银枪陷了下去,身体重重地砸在房顶上,一片箭影从头顶呼啸而过,竟没有伤着他!
       原来狄春龙自忖难逃一死,心灰意冷,不觉真气消散,身躯自然沉重。左手撑着的那杆银枪原就捣碎了一片琉璃瓦,这一下压力骤增,一下子穿透了房顶。狄春龙随着坠下,恰恰躲过了那一片箭雨!他不由喜出望外,刚一落地,又觉不妙,脚下一片积雪骤然下陷,原来踩上了陷阱!狄春龙毫无防备,身体“忽”地向下坠去,慌忙之中,举枪一架,横搭在陷阱口上,下坠之势方才止住。狄春龙低头向下看去,只觉幽幽冥冥,如临无底,一股腥秽之气冲上鼻端。陷阱下面,不知养有多少狠蝎毒蛇!
       忽听上面有人喊道:“着了道儿了!”随后,“嚓嚓”踏雪之声响起,约有五六个士兵向陷阱口走来。狄春龙屏住呼吸,等那几个士兵走近,腰腹猛一用力,飞上陷阱,趁几个士兵愣神的当口,烂银枪一摆,早有两个士兵收脚不住,一头栽下陷阱,惨嚎声过后,便无声无息。剩下的几个士兵见状大惊,抽出刀来便砍。
       狄春龙心中早窝了一股火气,见这几个士兵挥刀攻来,大喝一声:“来得好!”银枪掣动,如玉龙摆尾,枪尖挟着嗖嗖风声,分刺几个士兵的咽喉。这几个士兵都是平平之辈,哪里是狄春龙的对手?十几招过去,两个士兵命丧枪下。剩下一个,返身逃进对面一幢黑乎乎的大屋去了。
       狄春龙杀得性起,来不及细想,跃步纵身,追了进去。
       进得屋来,却不见了那些士兵的踪影。狄春龙心中大疑,正欲回身退出,身后的大门已“砰”地一声紧紧关闭!只听一声响,从房顶和四周飞出十几柄流星飞锤,呼啸着袭向狄春龙。狄春龙一个“燕子抄水”,矮下身去,轰然一声巨响,那些流星飞锤在头顶相撞,震得他耳鸣头晕。狄春龙刚一起身,那些流星锤又参差错落,分别击到。狄春龙只好躺上地上,左滚右滚地躲避,那些飞锤好像长了眼睛一般,追身疾打。
       渐渐地,狄春龙被逼到了屋后的一条通道口旁,那十几柄飞锤不知怎地荡到了一处,排成一面锤墙,向狄春龙排山倒海般地迎面打来。狄春龙一惊,向后一个纵跳,落进了通道。只听“哗啦”一阵铁链声响,那些飞锤都中途收回,霎时踪影全无,整个屋内又是空空荡荡,寂然无声。狄春龙不胜诧异,试着向通道外迈出一步,那些飞锤又呼啸击来;急忙缩身,复又空荡寂然。连试几次,都是如此。狄春龙无奈,只好返身向通道内走去。
       这通道宽高各约两丈,四壁光滑,都是巨石砌成。狄春龙没走多远,前面托地跳出两个人来,一色的黑衣黑裤,面孔也似烟熏过的一般,黑乎乎分不清眉目,各拿一对虎头钩,却是雪白锃亮,锋利无比。狄春龙长枪一挺,先发制人。那二人的钩法也是精熟得很,同进同退,简直如同一人。四把虎头钩砍、撩、钩、锁,连环绵密,没有一点缝隙。狄春龙连进十几枪,竟奈何他们不得,心中焦躁,急忙变招,施展开梨花枪中的“满天星”枪法,白蜡杆一摇,枪尖幻做了数十百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一片流星陨雨,向那二人刺去。谁知那二人全然不惧,钩法也无变化,只是更加迅疾。枪尖攻到之处,都被虎头钩一一格开,狄春龙占不到半点便宜。
       狄春龙细看二人的钩法,不过是普通的路数,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只是四钩连环,配合巧妙,一人进攻,必有一人防守,攻守转换,俱在一个快字。狄春龙看出其中奥妙,计上心来,拖枪就走。那二人挥钩追上。狄春龙回手一枪疾刺,迫得二人往两旁一闪,就势迈步侧身,插在两人中间。那二人被隔在两边,无法配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出招。眨眼间,狄春龙枪尖一摇,枪尾疾扫,“叮叮当当”,把四把虎头钩击落地上。
       那二人失了兵器,撒腿往通道深处跑去。狄春龙挺枪疾追,却不见了那二人的踪影,正在惊诧不已之时,突然“锵”的一声巨响,一道铁闸从眼前落下,闸下卷起的冷风,迫得他后退了两步。狄春龙心头一震,身后又传来巨响,回头看时,另一道铁闸已将通路封死!狄春龙心中一团怒火,直冲脑门,扬起双掌,尽平生之力向眼前的铁闸劈去。“蓬”的一声闷响,铁闸纹丝不动。
       狄春龙手臂酸麻,倒吸一口冷气,只听“嘎嘎轧轧”之声骤起,震耳欲聋,两道铁闸,缓缓地向中间压来。狄春龙不由得惊魂出窍!如果双闸合到一块,自己岂不要被挤成肉饼?慌急之中,提枪撑在两道铁闸之间,眼见得枪杆慢慢地被挤成了弓形,“嘎叭”一声响,顿时断为两截!
       狄春龙双臂左右撑开,抵住压过来的铁闸。那两道铁闸都有万钧之重,如何能抵得住?只见他汗珠滚滚而落,额上青筋暴突,两只眼睛几乎要渗出血来……
       铁闸继续合拢,狄春龙双臂屈在胸前,身体已感觉到了铁闸渐渐增大的压力。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心中说道:“梅姑娘,今生无缘,只好来世再见了……”
       一念未了,铁闸突然“嘎轧轧”地向后退开。眼前的一道铁闸慢慢升起,没在通道顶部的石壁中。对面亭亭地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恍如梅采玉模样。狄春龙顿时一怔,暗道:“莫非是梅姑娘来救我不成?”忽听一声断喝:“大胆贼人,见了安夫人为何不跪?”
       狄春龙循声看去,见暗处还有两人侍立,正是刚才和自己厮杀的两人。狄春龙这才明白,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女煞星于竹凤,心中一团怒火窜了上来,双拳一挥,抢了上去。那二人急忙上前阻拦,却被于竹凤厉声喝退。于竹凤见狄春龙拳到眼前,也不闪避,施展小擒拿手法,缠腕一带,狄春龙竟自立脚不住,几乎要倒进她的怀里去!当下于竹凤扣死狄春龙双手的脉门,说道:“你深夜进府,能闯到这里,功夫想来不弱。我怜你算一条好汉,把你从铁闸中放出来,你为何反而恩将仇报?”说话间,将娇媚眼波在狄春龙面庞上溜来溜去。
       狄春龙把头一扭,正色答道:“要杀快杀,休要罗嗦!”
       于竹凤一听,“格格”地笑了起来,浑身如花枝乱颤:“公子此言差矣!人生如梦,韶华难再,似公子这样的人才、武学,死在这里,岂不可惜!”
       一阵浪笑,两声“公子”,听得狄春龙特别肉麻。趁于竹凤不注意,他猛一翻腕,解脱了被制的双手,身影一起,鸳鸯腿闪电般地连环踢出。
       于竹凤身手何等快捷!左手在胸前划个半弧,只一招,就把鸳鸯腿化解于无形之中;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方罗帕,在狄春龙眼前一抖,淡淡乳烟,弥散开来。这罗帕唤做“迷魂香帕”,内裹一种用“合欢花”提炼的香粉,入鼻则神志恍惚,不能动作。狄春龙只觉一股腻香,顿时四肢酥软,悠悠然不知身在何乡了。
       待他悠悠醒转之际,一股说不出的醉人香气,透鼻而入。他想翻身站起,无奈手脚酥软,难以用力,只觉得是睡在温软的锦被之中,仿佛自身要融化了似的。急忙睁开眼睛,但见烛影摇红,映亮一间陈设极其华丽的卧室。
       狄春龙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他懊恼地闭上眼睛,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少女的影子。他急急叫道:“梅姑娘!梅姑娘!”只听一个柔媚的声音答道:“什么梅姑娘?你在叫谁呀?”
       狄春龙睁眼循声看去,近旁有美妇一人。看她模样倒是似曾相识,却不是梅采玉。令狄春龙大为诧异的是,她竟只穿着贴身小衣,外披薄如蝉翼的轻纱,烛影之下,体态毕现。圆润的双肩袒露在轻纱之外,莹莹如玉,肌肤胜雪……
       这个美妇人浪笑一声,依身向前,拉住狄春龙的手,软语劝道:“公子,你能到这里来也是咱们两个有缘。只要你说出深夜闯府的目的,我不仅包你一生荣华富贵,受用不尽,而且我还……”话留半句,一双勾魂摄魄丹凤眼,定定地望在了狄春龙脸上。
       
       一声“公子”,狄春龙陡地想起站在眼前的就是女煞星于竹凤,不觉心中一凛,本能地将手抽回,就像触着了蛇蝎一样。
       于竹凤用“迷魂香帕”迷倒了狄春龙后,就从暗道把他带到了逍遥室。这于竹凤入府以来,虽受安禄山宠爱,但安禄山疲于战事,一年中难得有几次到这逍遥室过夜。于竹凤是水性杨花之人,如今见了狄春龙这样风流倜傥的少年,早已春心荡漾。她自恃有几分姿色,不怕狄春龙不动心,并且打定主意,要在情热之中套出他的话来。因此越显放浪,搔首弄姿。
       梅采玉按照那个士兵头目的说法,避开了重重机关、陷阱,连续穿越十几重屋舍。片刻功夫,便来到逍遥室前。
       这逍遥室实际上是一座寝室,规模并不大,结构却十分严谨。室前阶下的空地上,一座数十块大石交叠而起的假山颇有些峭拔峥嵘的神韵。梅采玉隐身在假山后,看看院中无人,身影一掠,便来到一扇窗户下面,轻轻一纵,攀在窗外回廊的梁上,一个“珍珠倒卷帘”,垂下纤纤腰身,用指尖在窗纸上润了一个小洞向里看去。这一看惊得她差一点喊出声来:里面床上躺着一个白衣少年,正是狄春龙!
       只见于竹凤在狄春龙身旁依偎着,狄春龙似乎也并不力拒。梅采玉心中起火,举掌就要破窗而入。突然回廊里有脚步声响起,梅采玉急忙缩身梁上,见拐角处转过一个侍女,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点心。梅采玉轻轻落下,右手食指疾点侍女麻穴,左手接过托盘,??起她到一个避风的??处,脱下她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道声:“委屈了。”端起托盘就向室内走去。
       梅采玉来到于竹凤卧室,把托盘向前一递,低头说道:“夫人,请用点心。”于竹凤正心猿意马,头也不回就说:“放在那里,退下吧。”梅采玉走过去把托盘放在高几上,一转身,眼前蓦地一亮:茶几旁一张雕花圈椅,椅上放着于竹凤的宝剑和衣裳,衣裳的丝绦上挂一个小小锦囊,上绣四个小篆“府防密图”!梅采玉心中大喜,顺手一抄,把锦囊收入袖中。
       这时,于竹凤低声喝斥:“怎么还不退下?”说着转过身来。梅采玉仓促之间忘了摘下面网,于竹凤转身看见是个戴着面网的女子在眼前,惊诧问道:“你是何人?”纵身上前,要拿圈椅上的宝剑。梅采玉身形一晃,腰间寒光剑早已应手而出,刷刷几剑,快似电光石火,把于竹凤逼回床边。于竹凤反手将狄春龙凭空抓起,向梅采玉迎面抛来。梅采玉见狄春龙身躯飞来,没有半点犹豫,右手剑势不停,迫住于竹凤,左手一伸一收,接过狄春龙,千钧之力,卸于无形之中!
       于竹凤却乘机向后一跳,落在床上,顿时踪影全无。原来床下是一暗道,床板就是暗道的翻门,于竹凤跳上床前,暗暗揿动床头机关,人一上床,就连同被褥一齐落进了暗道之中。
       此时狄春龙已知道是梅采玉前来解救,心中一喜,双眼定定地看在梅采玉的面庞上。梅采玉见于竹凤从暗道逃走,无心追赶,低头见狄春龙又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知道是迷药所致,轻唤两声:“春龙兄,春龙兄!”狄春龙回过神来,冲梅采玉笑笑。梅采玉见他无恙,顿时又羞又气,侠骨刚肠,都换做似水柔情……
       猛听得外面马嘶人喊,二人一惊,各把绵绵情话留在心底。吹灭烛火推窗看去,见一溜人马正向逍遥室而来。梅采玉急忙抹下面网,掣剑在手,拉着狄春龙越窗而出,飞身一跃,上了房顶。只见那队人马来到逍遥室前,领头的黑衣半掩,胸毛袒露,上唇糊着一块膏药,正是白笑天。白笑天命几个士兵进得室内搜索,士兵们顷刻返回,回复道:“没有。”白笑天嘴里骂道:“妈的,跑得倒快。快告知各处,不要让他们逃出府去。”两腿一夹,先向外面冲去,其他士兵也策马跟在后面。
       梅采玉在房顶看得真切,等最后一个士兵提缰欲走之际,右手握一个小雪团,中指轻轻一弹,正中马眼,那马被冰冷雪水溅入眼内,一时看不清道路,只在原地转起圈来。骑在马上的士兵困惑不解,连加两鞭,那马负痛,转得更快。梅采玉脚尖一点,身影斜掠,半空中将腰间的金丝青罗带抖出,缠住了士兵的脖子,落地时顺手一带,士兵被连勒带摔,跌翻马下,顿时气绝。狄春龙也跳下房顶,二人飞身上马。
       梅采玉把“府防密图”已经弄到了手,只想快点出府。二人策马疾驰,只听身旁呼呼风响,重阳府灯火电闪而过。眨眼间到了围墙下面。二人弃马轻轻一跃,越过围墙,急急向城外奔去……
       八
       长安城南的护城河上,一道长桥凌波飞架,势如长虹。梅采玉和狄春龙二人催开身形,从长桥上疾速而过。骤然间,“嗒嗒”马蹄声响起,身后有十数骑风驰电掣般追来。远远地就听见白笑天破风箱似的喉咙嚎道:“呔!大胆毛贼,快留下命来!”说话间,十数骑已驰上长桥头。
       梅采玉倏地转身,脚尘略顿,红光一道,飘向桥中间站定。前面两个骑兵策马向梅采玉迎面撞来。两匹奔马,力道何止千钧!梅采玉毫无惧色,待两骑冲到眼前咫尺之处,双掌在胸前一合,身体已插在两个马头中间,电闪变招,双掌“推窗望月”,借两匹马疾奔的来势,向外轻轻一拨,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那长桥上的积雪,人踩车辗,又经过一夜的寒冻,早成了滑溜溜的冰溜子。两匹马被梅采玉一拨,改变了方向,在冰溜子上停不住蹄,直从桥的两侧撞下河去,把河冰砸了两个大洞。紧跟的两骑,急忙勒缰,马臀后坐,四蹄蹬直,又滑了两米远近方才止住。梅采玉不等两骑站稳,飞身跃过马头,双腿在空中一分,马上两名士兵还未看清她的模样,就糊里糊涂地被踢中太阳穴,倒栽下马,呜呼哀哉了。
       梅采玉飘然落地,一骑又冲到眼前勒住,却是白笑天。梅采玉见他脸上捂着膏药,知道是昨晚被自己一拳所伤,暗觉好笑,略拱一拱手,讥他道:“白大人拳伤未愈,何劳远送?就此请回吧。只是这两匹马我要留下一用。”说罢回身,在两匹马的臀上一拍,向狄春龙喊道:“春龙兄,白大人赠马,不能不收。”那匹马蓦然一惊,向前跑下桥去,被狄春龙抓住马辔,挽在手中。
       白笑天昨晚栽在梅采玉手里,一直怀恨在心,此时见她出言相讥,更恨得牙根发痒,趁梅采玉转回身之际,在马上纵身扑出,熊躯斜坠,两个铁砂掌并在一处,直向梅采玉后心插去。眼看掌尖就要触到梅采玉的后心,狄春龙惊得大叫起来。梅采玉不慌不忙,待白笑天掌尖触到衣服的一刹那间,忽地向前扑倒,寒光剑倒掣而出,来一招“回头射雁”。白笑天怎会料到这一招,他从马上扑下来时,见梅采玉毫无察觉,心想此番定能得手,把掌上劲力又加了两成,忽觉掌尖所到之处竟空无一物,一声“不好”还未出口,冰冷的剑刃已从咽喉处直划向小腹!
       梅采玉冷冷一笑,转身下桥,和狄春龙双双上马,绝尘而去。剩下的五六个士兵,见梅采玉转瞬之间毙掉五人,连白笑天也死在她的剑下,震骇莫名,哪里还敢向前?急忙掉转马头,回重阳府报信去了。
       东方渐白,残星隐去,梅采玉和狄春龙策马疾奔,不一会就到了青石岗。这里东西两山夹峙,壁立斧削,形如巨门,河水从两山间奔腾而出,拍岸击石,声闻数里。
       梅采玉和狄春龙勒马山前。狄春龙大声喊道:“父亲——父亲——”却没有人回答,喊声在两山间回返往复,久久不绝。
       二人对望一眼,急忙下马,沿着西山峭壁下的羊肠小路,走进青石岗,边走边喊。然而,除了峭壁回音之外,没有任何反应。但见空山寂寂,白雪皑皑,哪里有狄海石的影子?
       二人顺路追寻,闯进一个村子,一幅惨烈景象赫然入目:村庄外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村民尸体。一个村民仆在地上,背上衣服破絮一般绽开,背心上一个焦黑掌印,犹似火烙。村子里,灯焰摇动,将灭未灭。一个老者身披絮袄,端坐在桌旁,面向大门,神情木然。二人急忙上前问询,那老者却不答话,用手一触,颓然倒地,原来也已死了多时。二人一阵默然。过了会儿,狄春龙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靠近梅采玉,自言自语道:“这是谁干的呢?”
       一语未了,“嘎嘎”的笑声突然响起,一个人影从房顶上飘然下地。那人紫面鼠眼,高颧鹰鼻,一只耳朵缺了一块,双手背在身后,斜睨着梅采玉和狄春龙,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气。
       梅采玉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村民何罪?你竟然大开杀戒!”
       那人嘎嘎笑答:“毒手金刚肖万愁的名字,谅你不会不知。至于开杀戒嘛,”接着脸色一沉,小眼睛杀气溢出,“爷高兴起来就想杀几个人玩玩,又怎么啦?”
       肖万愁恶名远扬,梅采玉岂能不知?她料到今天必有一番力拼,说道:“我道肖万愁是个何等样的人物,谁知竟是个嗜血禽兽!”
       肖万愁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从背后抽出手来,把一件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梅采玉和狄春龙定睛一看,正是狄海石那把断了弦的铁胎弹弓!狄春龙大叫一声,扑身向前,一把抱起。只听肖万愁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老东西已做了我掌下之鬼了,现在你们两人谁先受死?”
       狄春龙泪流满面,目眦欲裂,把脚一跺骂道:“猪狗不如的奴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挥拳向肖万愁冲去。梅采玉阻拦不及,只见肖万愁身形不动,金刚掌已经电闪击出。“蓬”的一声,狄春龙就像弹丸一样倒射而回,梅采玉伸臂一接,不由自主也退了一大步。看那狄春龙,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左肩上衣服破碎,赫然印着一个黑紫掌印!
       梅采玉芳心欲碎,连声呼唤,狄春龙一魂杳杳,那里还能听得见?只听“嘎嘎”干笑之声又起,肖万愁从怀中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细腰葫芦,向梅采玉一扬说道:“姑娘,只要你肯归顺安大人,我这里有‘灵草还魂丹’,可救他性命。否则,这村落就是你们的埋骨之地!”说完又把药葫芦揣入怀中。
       梅采玉清楚地知道,于竹凤丢了“府防密图”,决不会善罢甘休,追兵很快就会寻迹而至。眼前这个肖万愁是安禄山穷凶极恶的鹰犬,也断不肯网开一面。只有尽本身武学与之一拼,方有一丝生机。于是她暂且把狄春龙放下,暗聚功力,静心蓄势以待。
       眨眼间,肖万愁跃步抢上,一掌打出,呼地一声,掌风犀利。梅采玉运七成功力横掌一格,顿觉如同格在铁墙之上,脚下竟站立不稳,连退了三大步。肖万愁大喝一声,又出一掌,梅采玉横掌再格,脚下不得不又退几步,以消解对方来势。肖万愁一开始就用上了全身功力,恨不得一掌把梅采玉拍成齑粉,双掌推山排石,快似闪电,呼呼之声,如同飓风。梅采玉被他迫得不断后退,暗想:“如此下去,难以取胜。”脚下轻轻一点,身影飘后两丈,向肖万愁道:“大力金刚掌果然名下无虚。”
       肖万愁不知这是梅采玉的缓兵之计,得意之极:“知道厉害了?那就乖乖地过来受缚。”
       梅采玉声音一变,备极严厉:“但要说是天下第一掌,恐怕是自不量力!”
       肖万愁一怔,气得七窍生烟,身影向前一飘,举掌便劈。只听“呼”地风响,金刚掌所到之处,空空如也。情知不妙,但觉脑后毛发被一股微风吹动。梅采玉已从身后袭到!肖万愁急忙缩颈,转身又是极刚猛的一掌,红光一晃,这一掌再次落空。但见四面八方都是梅采玉的影子,运掌打去,不知何处落手。肖万愁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只见一个影子猛地蹿到天上,待他抬头观看,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这才急忙躲闪。但还是晚了一步,梅采玉挥剑在手,一招“大鹏展翅”,剑刃直刺肖万愁头颅。肖万愁杀人无数,终究不得善果。
       梅采玉这才松了口气,从肖万愁身上迅速搜出解药,带着狄春龙,怀揣“府防密图”,投奔范小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