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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传说]驼队不要女人
作者:郭地红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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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老人们说:看山不走山,走山累死骆驼。
       茫茫戈壁,沙漠上晃晃悠悠地走来一支骆驼队。“叮当叮当”的铜铃声清脆响亮,传向远方。驼队飘着一面大旗,上书“李”字,那是李氏的驼队。他拥有两千多峰骆驼,是草原上最大的一支骆驼队,人们都叫他李骆驼。李氏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李金锁、小的叫李银锁。
       李家的驼队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李家的上几辈都是盐商,靠贩盐起家。贩盐的最初阶段,是人背着盐巴走,后来用驴、骡子,再后来用马、骆驼。走的距离越来越远,路程越来越长,盐也就越来越值钱。到李家兄弟的爷爷时,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奔宁夏,过河西走廊,走新疆,跋涉千里。冷风烈日,雪雨风霜把他们的脸膛染成紫檀色;那皱纹刀刻斧砍般的清晰。茫茫沙漠,漫漫戈壁,奔腾的河水,险峻的高山,多少次遇匪、迷路、断水……数不清的历险,他们一次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不知有多少个日升日落,也不知过了多少风风雨雨,生意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越做越远,越做越精,越做越火。爷爷老了,传到儿子手上,已经发展到“十捻子”。商队可以站下一条街,从那时,李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大驼商。
       每年夏天,他们从盐湖启程,浩浩荡荡,蜿蜒十里,非常壮观。打清朝乾隆年间,他们的祖辈就开始经营驼队。有一年,爷爷从兰州启程,带队往河西去,途中遇到一场沙尘暴的袭击,迷了路。爷爷跟着一群黄羊往西北走。据说,黄羊是沙漠里的精灵,它们的诱觉非常灵敏,跟着它们,可以找到水源和盐巴。太阳快要沉落了,突然,一大片白花花的海子出现在爷爷面前,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命令驼队加快速度,赶在天黑前,到达那片耀眼的海子。终于,驼队在天黑时进入海子。那水是死的,不动,上面结了一层冰晶闪闪发亮。人站在上面,晃悠悠,沉不下去。冰晶下面是水,用手指头一蘸,放在嘴里尝一尝,啊!这是上等的好盐。爷爷眼睛亮了,他意外地找到一片传说的大盐湖。爷爷从此从西北往东运盐,爷爷是个精明的商人,知道盐这东西,谁也离不开它,盐被人称为“白银”。
       驼队编成两串,将后驼的鼻绳拴在前驼的驾杆上,依次相连,十二峰骆驼连为一串,叫做一捻子,由驼夫一人牵引。两捻子为一小队,便于彼此协作、响应。一捻子驼队一人拉即可,称为“拉骆驼”。
       爷爷终于老了,他脑子里时常浮现出当年的英雄气概。他想,人一生中曾经有一次辉煌的壮举就足够了。那是在乾隆年间,爷爷家门口出现了一群官府、人马,一个看上去像大臣的官员,要爷爷三日之内准备万峰骆驼,给皇上使用。并给他留下一箱金子、两箱银子,爷爷赶忙跪下接了圣旨。三日内,爷爷果然召唤起万峰骆驼,站在辽阔的草原上,整装待发。那个清朝大臣看见黑压压的骆驼,似山峰耸立,不禁大喜。爷爷大手一挥,喊叫一声:“上路——!”
       一万峰骆驼声势浩大,带着西域的大量贡品,远征北京。后来,爷爷才知道这是送一个叫香妃的女人。
       这一路,他们整整走了半年,终于到达北京。大臣把这个消息飞报给皇上,皇上大喜,他从没见过如此多的骆驼,而且是从遥远的西域走来。他想一睹西域驼队的风采,当即下旨,请驼队进京。城门大开。看吧!一峰峰骆驼气势昂扬,行走在大街上,步态矫健,驼铃叮当震响。整座北京城都轰动了,一时间,万人空巷。人们奔走相告拥挤到大街上,观看来自遥远的西域驼队。整整五十里,京城的人个个兴奋不已,嘴里不住发出“啧啧”声。这是北京历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这么庞大的驼队!
       爷爷临终前,把儿子叫到面前,颤抖着山羊胡子嘱咐孩子:世上的路有千万条。每个人只能走一条,路在你们脚下,由自己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儿子也老了,驼队传到了孙子手上。
       沙漠、草原上行走着两支庞大的驼队。李金锁的一支驼队从北往南路走,过嘉峪关,穿越茫茫沙漠,到达喀什、和田;李银锁一支驼队从西往东路走,翻越秦岭,过黄河,一直抵达绥化、京城。驼队逶迤十几里地,放眼看过去,那巍巍的气势神奇壮观,仿佛一座流动的长城,令人激动不已。
       驼队有严密的组织。一般一顶帐篷(也称房子)有一百八十峰骆驼,有十个驼夫,两个领班。驼夫两个人为一把子,行走分五把子,头尾队列有序,收尾者要听驼铃声。
       骆驼有灵气,有感情,通人性。每次离开故乡时,它们会发出惜别的悲鸣。驼客们给骆驼取了好听又好记的名字:有“白兔子”,有“小媳妇”,有“红狐狸”,有“老南瓜”。他们叫哪峰骆驼的名字,哪峰骆驼就在他们跟前停下,再叫一声“窝特”,那高耸的驼峰慢慢低垂向来,骆驼便静静卧在了身边。
       一峰高大的骆驼,只需要在它的鼻孔里穿一根红柳棍,它就乖乖地听人的吆喝。
       当地的百姓生活都非常需要盐。一般人家用羊、牛、马、骆驼换盐,有钱人用银子换盐。紧缺时,一块拳头大的盐巴,可以换走一只羊;一块碗大的盐巴可以换走一头小公牛,或一匹公马;一块锅大的盐巴可换走一峰骆驼。
       骆驼客们赶骆驼,不是骑在骆驼上,而是走在骆驼前头。走在前队的为“锅挂子”,上载所需的食品、炊具、饮水、柴火等物品,并插有红缨枪一杆,杆上挂一杆红旗。后队尾随可望,也插一杆红旗,呼啦啦飘动。
       他们走在浩瀚的戈壁上,那气势巍巍壮观。骆驼客们把红茶、布匹、陶器、铜器、铁器、瓷器运到西北;又把羊羔皮、盐巴、金子和玉石运到东方。他们一走就是几个月,横穿茫茫沙漠,历经说不完的艰险。
       路途遥遥,沙海茫茫,一线驼队晃悠着从天边走来,在起伏的沙漠里游动,一直游到沙漠的尽头,那儿一轮红日将驼队吞没。
       驼队少不了三种人:一种是保镖,一种是歌手,还有一种是师爷。少了第一种人,驼队就寸步难行,一旦遇到马贼、土匪,就会被洗劫一空,骆驼客说不定还要丢掉性命;少了第二种人,驼队就好像一个人少了灵魂,长途跋涉,寂寞难耐,时间久了,骆驼客们会乏味、枯燥,难免思乡心切,偷偷逃跑。歌手是驼队的魂,一阵悠悠的歌谣,一曲呜呜啊啊的唢呐,使驼客们精神一振,路途也短了许多;再说少了第三种人也不行,师爷要记清每一笔帐,一丝一毫不能差,错记漏记,整个驼队就会发生骚乱。一本厚厚的羊皮帐本上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字记录着各种帐目。
       驼队走进城里做交易,一座城市便热闹起来。
       最后一笔交易完成了,驼客们忙碌着准备出城。驼客牵引着骆驼,让它跪在货巷里,两边有人将货垛同时放到驼峰两侧,搭上垛子,双扣相交,再用木划子别住。骆驼客牵起头驼,眺望着前方遥远的路途,率队迈步走去。
       这两支庞大的驼队,过了许多年之后,神秘地消失了,成了一个永远的谜。据说,是因为女人。女人是灾祸!驼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千里赶驼路,不准带女人。谁坏了规矩,谁就会倒霉、谁就会遭难!
       上篇
       一
       吃罢早饭,他们起身吆喝骆驼,骆驼客们忙碌着给骆驼披上驼屉,上驮。他们做得非常熟练,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百十斤重的驮子,一个人用胳膊一夹,肚子一垫,嘴里“咳”地一声,便稳稳当当放到驼背上。于是,骆驼们立刻情绪昂扬,摇着驼铃,晃着驼峰“嗷——呜,嗷——呜”地叫着站起,朝前迈步走开去。戈壁滩上人们的吆喝声混合着骆驼的鸣叫声,再加上骆驼那蒲扇般大的蹄子,一抬一落,发出的杂沓声,响成一片。空旷的戈壁顿时沸腾、热闹起来。
       嘎子是驼队的一个镖客。
       他跟着李金锁的驼队,不知多少回跋涉在戈壁荒野上。
       这天,驼队里又来了一个“呱嗒板子”驼客。
       一到了宿营地,“呱嗒板子”就闲不住,那张嘴开始呱嗒起来。他呱嗒的内容离不开“女人”两个字。他擅长模仿各种女人,从大姑娘到小媳妇,还有那寂寞的寡妇。他模仿的姑娘绣花神态,媳妇骂人的架势,寡妇走路扭动的腰肢和屁股摆动的样子,无不叫人开心大笑。
       可有一个人不笑,就是嘎子。
       也许正是这个“呱嗒板子”的精彩表现,逗得骆驼客们春心荡漾,一个个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漫漫长途,怎不叫一群孤独的汉子想女人呢?女人,是这群汉子眼里最美丽最诱人的风景。
       嘎子的梦里时常出现各种各样的女人。
       嘎子的师傅的嘱咐,在耳边回荡。
       师傅说,镖师有个说法,叫“达官爷”。
       一个合格的镖师要精通水战、车战、步战、马战、夜行五种技能。只能“武”还不够,还要能“文”。因为镖师一路上要和各种人打交道。走镖时,遇到盗贼和土匪是常有的事。镖车沿途要喊镖号,称作“走趟子”,目的是向江湖各路“朋友”致意。过桥、过山口时,镖号要喊得抑扬迂回,叫做“凤凰三点头”。那拦路的土匪若是不买帐,要动手时,镖师要出门“点春”(谈判)。那匪首也是顺毛捋,不轻易碰扎手的,给对方留够面子,也就是交上了朋友。等到下次见面就是熟人。同应一声镖号,见礼寒暄一下就放行了。若碰上贼胆包天的土匪,不和你谈判,更不应镖号,那么一场战斗只能胜,不能输。但镖师志在保镖,不在伤人,一般不下死手,以免结下冤仇,自堵镖路,若是惊动官府耽误行期不说,还要遭到雇主的解雇,以后再也无人敢请你做镖师,会丢了饭碗。
       走镖要住店,有讲究:不住新开的店,不住娼店。进入店内,巡视一遍,注意察看有无“异相”;这样还不够,店外也要巡视一遍,看有无“异风”;再进厨房察看,闻一闻气味,这样做是避免住进贼店黑店。一次粗心大意,就可能丢镖失镖。
       镖师睡觉也有规矩,头朝里,脚朝外,发现紧急情况,一跃而起,立即投入搏斗。入睡时,兵器不离身,衣服不离体,车马不离院,这叫“三不离”,这最后一条非常重要。镖车一旦进了后院,就要有专人看守,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不管不问,避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镖师行镖时,不准问囊内是何物,只要记住哪件物是必保之物。镖师肩上的担子很重,做事小心谨慎,雇主不敢得罪,贼匪要抵挡,官员要应付,遇到收税的官差要哄骗。镖行当中有句口头禅:叫做“三分保平安”。哪三分呢?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不这样,就做不了一个好“达官”。
       一路上,嘎子时刻警觉,没有遇到像师傅说的那样子的土匪。
       到了哈密,“呱嗒板子”装出一副神秘样子对嘎子说,小心点,每到半个月亮的晚上,这里会出现一个女妖,勾汉子的魂!
       嘎子摇摇头,不信。
       驼队在当地停留几天。夜晚,嘎子看守货物。到了半夜,半个月亮爬上树梢,他有点困了,想打打盹。他似睡非睡,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朦胧里,一个披着白纱的女郎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在他眼前像一片白云轻轻飘过。啊!这是什么人?难道真是“呱嗒板子”说的那个女妖?
       他睁大眼,仔细看时,那个女妖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妖又一次出现了,朝堆放货物的地方走来。嘎子就藏在货堆里,他的心怦怦直跳。当她走近嘎子时,跪下身子,撩起面纱,一对明亮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星在闪烁。她好像发现这里藏着一个人。嘎子暗想,她来做什么?
       “有水吗?”
       “没……”嘎子想拒绝她。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一个女人又能把我怎么样?他有点可怜她了,于是改口道:“有,有。”他把一只驼峰皮制做的水囊递给她。
       女妖接过水囊,拔掉塞子,扬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干了。
       嘎子借着月光,看见女妖高耸的乳峰颤动,他心中早已埋藏的欲火“嘭”地一声燃烧起来。当女妖把水囊还给他的一瞬间,他已经将女妖柔软的小手紧紧抓在手中,仿佛凶猛的狮子逮住一只弱小的动物。
       月亮飞快隐藏到一片云彩后面,大地昏暗下来。
       心有灵犀一点通,女妖把舌头伸入嘎子的口中,那滚烫的乳峰在他胸膛上摩挲,滚动,把嘎子的魂儿也勾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从云彩里慢慢露出半个脸,女妖提上衣裙,匆忙离去。
       嘎子好像做了一个梦,呆愣了好久。
       二
       驼队要在县城停留一段日子,他们必须要在集市上把货物卖掉或者交换成需要的东西。
       赶集的日子到了。驿站上许多农牧民和淘金客来来往往,大路上尘土飞扬,人欢马叫。
       驼队来到集市,给这里增添了热闹。人们很快把驼队包围起来,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嘎子不卖货物,他的任务是看守货物,不被外人偷拿。
       集市上的车流里,出现一辆毛驴车,车上搭起一个筐形的架子,用耀眼的红绸布蒙着,里面可以坐人,车后有个小门,吊着门帘,门帘下晃悠着一双白玉一样女人的腿脚,脚上是一双绣花鞋,一看就是女人的腿脚。赶车的是一个戴羊皮帽子的汉子,挥舞着鞭子啪啪响。
       驴车里坐的是一个啥样子的女人?一定很风骚!那白玉一样的双腿,怎么不叫汉子蠢蠢欲动?有忍不住的钻入后门,这时,那白玉般的双腿一收,一男一女便在车里快活起来。毛驴车晃晃悠悠走到集市的尽头,慢慢停下来,车里的汉子也跟着跳了出来。女人那白玉般的双腿又在门帘下晃悠,引诱着过往的客人。
       
       嘎子看了,心痒得厉害,他有点忍不住了。他抬起脚尖,悄悄跟上这辆毛驴车,走近了,一闪身,飞快地钻进去,啊!一个花容月貌的神秘女郎。嘎子被那个女郎一把搂在怀里,二人同躺在车板上,只见女郎两手抓起长裙子,往头上一蒙,下面便露出白花花的玉体,一对红葡萄闪烁放光。嘎子下身胀得厉害,他猛扑了上去。快活了一阵,车突然停了,女郎屈起双腿用力一蹬,嘎子一个骨碌,滚下毛驴车。
       一连两天,李金锁每次清点货物时,总发现会少一匹丝绸,他骂嘎子不如一条狗。嘎子着急了,瞪大两只眼东瞅西看,注意每一个买东西的人。终于,一个披着黑纱巾的女人进入他的眼帘。她的手脚极快,在人堆里拥挤了一会,便消失人群里。难道她就是贼?他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又上了一辆毛驴车。原来是她!
       嘎子闪入车里,女郎吃惊地看着他。
       “是你?”
       “是我。”
       “你为什么偷我们的丝绸?”
       “我喜欢。”
       “哼,你敢坏规矩!走,这次砍掉你的一只手,叫你永远不偷!”
       嘎子抓住了贼,带到宿营地。李金锁看了女贼一眼,从马靴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扔给嘎子:“动手吧!”
       嘎子右手握着匕首,望着女郎,犹豫了片刻。突然,他举起匕首,朝自己的左手砍下去,女郎吓坏了,“啊”地一声大叫。只见匕首一闪,嘎子的左手“扑通”掉在地上,手臂上立刻一股鲜血喷溅,女郎抱住他的左手腕,跪倒在地。
       骆驼客们吃惊地睁大眼,半晌喘不过气。
       李金锁哈哈大笑。他笑够了,抓起一根鞭子朝女郎劈头盖脸抽打。嘎子抱住女郎,雨点似的鞭子落在嘎子身上。骆驼客们慌忙向李金锁求情,饶恕他们。李金锁打累了,停住手,吼叫一声:“滚吧——!”
       骆驼客们叹息着给嘎子包扎好伤口,让嘎子休息。
       嘎子恨自己离不开女人。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一种疯狂的东西,也许眼前的这个女人正合他的口味,激发他的情欲。他喜欢这堆白色的肉体!
       半夜,宿营地静悄悄的,骆驼客们经不起嘎子的苦苦哀求,他们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把女郎藏进一个货物箱子里。第二天一早,驼队启程了。
       三
       过了居延海,前方到达一个叫高房子的关卡。一群拿着长枪的士兵,在一个大胡子首领的指挥下,对驼队进行检查。
       李金锁明白,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金子。他走到大胡子首领跟前,低三下四地双手捧着金子送上,那个大胡子首领大概是嫌少,连看也不看一眼。
       骆驼客们把货物箱子卸下来,士兵们挨个检查。
       大胡子首领走到一只货物箱子跟前,掏出手枪,“啪”地一声,箱子上的锁被打开了,他一脚踢开箱子。猛然,从箱子里呼呼啦啦站出一个大活人,一个活脱脱的美丽女郎,披着一身丝绸,叫大胡子和李金锁都吃了一惊。大胡子张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过了好一会才抚摸着黑胡子裂着满口大黄牙,哈哈大笑。
       “我金子、女人都要!”
       李金锁赶紧上前说:“这都是给你准备的,满意吧。”
       骆驼客们看着大胡子首领带走女郎。嘎子冲上来,喊叫:“不能带走她,她是我的女人!”
       “什么?”大胡子首领回过脑袋,满脸横肉一抖:“你的女人?”说着话,他的枪口已经对准嘎子,一枪打在嘎子的大腿上,嘎子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嘎子心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李金锁却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毁灭自己的驼队。他叫人把嘎子捆绑起来,带走,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驼队收拾好东西,又继续向前走去。当高房子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时,李金锁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来。
       夜幕降临,把大地笼罩在黑暗里。
       高房子的灯光闪亮,大胡子首领和他的部下吃饱喝足之后,他便把女郎弄进自己的房子里。一会儿,灯灭了,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刀子一样划破寂静的夜空。
       半夜里,高房子里一团火光熊熊燃烧,照亮了半个天空。一个女人发疯一样,从高房子关卡跑出来,她的身后追赶上来一群士兵。她拼命朝骆驼客们走去的方向奔跑,消失在黑夜里。
       一群士兵接近驼队的宿营地,这个夜晚,戈壁滩上发生了一场血腥战斗,响起枪声一片,双方损失惨重。
       李金锁被乱枪打伤,奄奄一息。驼队一时间群龙无首,上千峰的骆驼散了。
       下篇
       一
       半夜里,枣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男人压在身上,仔细一看,是歌手马驹。她睁开眼,满屋子黑糊糊的,却不见马驹,枣花的心扑扑地跳个不停。她再也睡不着觉了,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精心绣好的烟荷包,上面有两只活灵活现的鸳鸯。明天一大早,爹爹带着驼队走西口,要过嘉峪关,到遥远的新疆。这一走不知多少天才能回来。
       天刚亮,“吱扭”一声门响,她起身偷偷溜出门,跑到草料房,推醒正在酣睡的马驹,他一个人睡在草料房里。
       “骆驼娃子——醒一醒。”
       马驹睁开眼,见是李银锁的闺女枣花。她从怀里拿出绣好的烟荷包,放在他手上,他看见上面有一对好看的鸳鸯。
       马驹咧嘴一笑,一把把枣花的柔软身子抱住,就要亲。
       枣花一把推开他:“不行,等你回来让你亲。”
       “那……那叫我摸一摸你的奶子。”
       “不行!我问你,你走了想不想我?”
       “想!那你让我摸摸奶子。”
       “等到你娶我那一天。”
       “不行!等不及了。”
       “坏!那就隔着衣服摸。”
       枣花闭上眼睛,任由他那牵骆驼的粗糙大手,摸在自己饱满的胸脯上。马驹好像揉着一团棉花,他一边摸着,一边嘴里不停地咕噜着什么。
       枣花被摸得心痒痒了,问:“你到外面,遇到别的女人,想不想我?”
       “想。”
       “想我什么?”
       “想你的奶子。”
       “胡说。听说西边的女人风骚得很?”
       “西边的女人再风骚也比不上你!”
       “胡说,我不叫风骚,我是风浪。”
       “我走了,那你叫不叫野男人摸你的奶子?”
       “我是你的人,给你留着,等你回来摸。”
       枣花眼里涌出泪花。轻轻唱起来:
       凤凰展翅三千里飞到了西口外哩
       睡到半夜里想你哩心肠的肝花甩哩
       树上的叶叶落完哩墙上的道道画满哩
       眼望着口外的天寒哩花儿想成黄连哩
       马驹浮想联翩,关外的哈密瓜再甜,戈壁滩再大,但身边没有自己心爱的小尕妹,他瞧着枣花,回应着:
       戈壁滩上开(哈)的牡丹
       想念尕妹心里酸
       独个儿活(哈)的可怜
       屋子外,李银锁哑着公鸭嗓子吆喝,“狗日的——上路了!”这一声叫骂,把骆驼客们从旮旯里给骂了出来。
       外面又有人喊叫:“骆驼娃子——上路了。”
       马驹听到喊叫声,赶忙起来穿衣服。和骆驼客们奔到自己的位置上。李银锁吆喝着骆驼客们上路。骆驼摇晃着驼铃“叮当叮当”地站起来,排起长阵,一长串蹄印和高高低低的驼峰,朝梦一样的西边蜿蜒而去。
       二
       一支送亲的驼队迎面走来,领头的驼峰上坐着两个人,前面是新娘子,后面是新郎倌。新娘披着红盖头,随着骆驼一起一伏地摇晃,腰肢也跟着摆动。就在两支头驼相遇的一瞬间,一阵风忽地吹起新娘的红盖头,新娘的脸蛋露了出来,叫歌手看了个真真切切,吃惊不小。那分明是沙漠里一碗诱人的泉水。他傻了眼,丢了魂。他第一次发现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眼睛,这么迷人的脸庞。他动心了,手中的五弦琴“啪嗒”掉在骆驼蹄子下,踩个粉碎。
       他们来到吐鲁蕃宿营。
       李银锁叫马驹找水源。马驹骑上骆驼走了。
       马驹走进了一个叫“一碗泉”的地方,“一碗泉”是个沙漠里的一个小村庄,村里住着有十户人家,靠着一汪泉水滋养着。
       马驹下了骆驼,提上皮囊牵着骆驼走向泉边。这时,一个梳着十几根长辫子的姑娘映入眼帘。她拿着一把长嘴铜茶壶迎面走来。在泉边,她提起长裙,一只手捉住乌黑的长辫子。然后弯下苗条的腰身,将长嘴铜茶壶伸入水里,泉水泛起潋滟辉映着姑娘的脸庞,一架高高的驼峰和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也映入泉水。她将长嘴铜茶壶汲满水,抬起头的一刹那,一对蓝宝石般的眼睛盈盈闪烁着迷人的光。啊!这不正是那双眼睛吗?
       这天晚上,歌手怎么也睡不着觉,眼前老是浮现出那双美丽的眼睛。那是他梦了千百回的眼睛,那是他唱了千万次的眼睛。他一骨碌爬起来,穿上羊皮大衣,偷偷溜出宿营地,朝着新娘子住的地方走去。
       第二天早晨,驼队少了一个人,一清点人数,大家发现是歌手马驹,立时,大家你望我,我看你。李银锁镇定地喊叫道:“跑了一个人算什么?那不过是一条狗。少了他,照样吃肉!走!”
       驼队在吐鲁蕃停留了四天,向巴里坤走去。
       驼铃叮当叮当响起来,驼队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一碗泉”很小,谁家有了红白喜事,村里的人都来凑热闹。这里好像一个世外桃源,家家廊檐上爬满葡萄藤,沉甸甸的葡萄挂满枝头。
       新郎新娘的婚礼在太阳沉落的那一刻开始了。
       歌手马驹不走了,他想亲眼看见姑娘的脸庞。一连等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夜晚,沙漠里有个月亮升起来,挂在半空上。这时,姑娘打开窗子,遥望着天空上的月亮,唱起来:
       半个月亮爬上来
       依拉拉爬上来
       照着我的梳妆台
       这时,外面悠悠飘来一段男音:
       怎么我的姑娘不出来
       请把你的纱窗快打开
       依拉拉快打开
       再把你的玫瑰摘一朵扔下来
       轻轻地扔下来
       ……
       突然,从月光里冷不丁窜出一条狗,一口咬着马驹的腿肚子。一块血淋淋的肉被咬掉了,他惨叫一声,这时,又跑来几个人,手上拿着棒子,他吓坏了,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跑了。
       三
       远处传来清脆的叮当叮当的驼铃声,是驼队。驼客们发现戈壁滩上躺着一个人,围了上来。
       “是马驹。”
       “这个该死的风流鬼,叫一个骚娘们把魂给勾跑了。没出息!”
       “走,不管他。”
       “他会渴死的。”
       一个骆驼客抱起歌手,掏出皮囊,拔掉塞子,往他嘴里灌水,过了一会儿,马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一眼认出是驼客们。
       李银锁说话了:“按老规矩,犯了戒律,只能离开驼队。” 说完,他招了招手,上来一个驼客,牵来一峰老骆驼,又送给他一驮子水、馕和盐巴。
       驼队又叮当叮当启程了。
       歌手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扔在戈壁滩上,有了水和馕,暂时饿不死渴不死了。他待体力稍稍恢复,翻身骑上骆驼,再次来到“一碗泉”。
       人们看见“一碗泉”附近出现一个孤独的歌手,牵着一峰老骆驼,在村子里游荡,唱着一曲曲哀伤的歌谣。
       一抹夕阳快要沉落了,新娘子的窈窕身影终于在宁静的泉水边出现了。晚霞把新娘子的脸蛋染得通红,好象秋天成熟的红苹果。她穿着红裙子,提着一只长嘴大铜壶,走近泉边,弯下腰汲水。汲满水,她站起身,看见一个骆驼客长长的影子朝泉边走来,是他!是那个孤独的歌手。
       “是你?”
       “是我。认识我吗?”
       “剥了皮也认识你!”
       “我想看见你。”
       “你走吧,我是一个出嫁的新娘子,不是你的情人。”
       “我想给你唱歌。”
       “出嫁的新娘子不喜欢听情歌。”
       “为什么?”
       “小心狗会咬断你的腿。”
       新娘子提着长嘴大铜壶,往回走。风,吹起她的红裙子,她的身姿是那么娇美……
       马驹看得发呆了,直到最后一抹霞光退尽,他才慢腾腾地离开泉边。
       新娘子心灵手巧,会绣小花帽、织壁毯,绣出的花纹图案有鸟、马、骆驼和人。丈夫要在巴扎(集市)上把这些东西卖掉,换回盐巴、布匹和大米,便带上新婚不久的新娘子和人们一起赶巴扎。
       戈壁滩上跑着一个黑影子,他追寻着那支赶巴扎驼队的踪迹。他的眼前不断浮现新娘子新月般的脸庞,那是他唱了多少歌里没有用过的词。他跑了三天三夜,歌手马驹的鞋底子跑透了,脚板打起血泡,一直追到巴里坤,终于追赶上那支驼队。
       四
       李银锁带着驼队刚回到家,女儿枣花不见心上人,便问爹:“马驹呢?”
       爹叹了一口气,“那后生,是个花花肠子呢。早被一个骚狐狸精给勾引跑了。”
       “什么?” 枣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不可能!”
       “有啥不可能。叫他去找水源,他在“一碗泉”遇到了个狐狸精。不走了,后来又跑到巴里坤……不说他了。” 李银锁不言语了。
       枣花跑进自己的房子哭起来。
       外面有人找李银锁,请他的驼队上巴里坤送茶叶和布匹。那个客商付了一半银子,李银锁答应了。
       女儿枣花也要跟着去。可驼帮有个规矩,驼队上路,不准带女人。
       枣花闹着要跟爹爹走,爹心里明白,她是想找那个歌手马驹。李银锁低下头,不停地抽烟,沉默了好一会,才点点头:“这样吧。你把头发剪了,打扮成男娃。”
       枣花含着眼泪点点头,收拾东西准备和爹一块上路。她要找到那个负心人。
       头驼驮着枣花朝西北走,它迈开长腿一起一伏奔跑,搅起大团大团的沙雾蔓延开来,连四个蹄子也不见了。
       枣花朝远方眺望,她渴望看到一点人烟,早一点赶到巴里坤,找到那个负心汉马驹。她想见了他,用鞭子抽他九十九鞭,不!她叫他跪三天,不准吃饭喝水。
       
       这样想着,枣花的眼睛注满了希望,瞳孔里闪烁着火光。
       过了嘉峪关,满目一片荒凉,骆驼客们悠悠地唱起了歌:
       新疆人少却地方大/戈壁滩种的是棉花/吐鲁蕃的葡萄哈密的瓜/养活了穷人的娃娃/全家的老少们走起了/逃难的人西口外走了/父老乡亲们告别了/长长地作了个揖了/嘉峪关一出(者)泪不干/看不见家乡的景了/逃难的人缺吃(者)又少穿/阿一个同情(者)问了/一出个嘉峪关泪不干/尕妹妹受了可怜/十站(哈)八站也往前赶/只盼的混上个吃穿/
       那个唱歌的一会儿变成男声,一会儿变成女声,如泣如诉,凄凄切切:
       尕马马拉到(者)柳林里/柳林里有什么草呢?/口口声声出门呢/西口外有什么好呢?/北半个云彩半个雨/西半个红日头照了/走新疆吃苦只为了你/为你连命也不想要了
       唱到小夫妻分手的时候,那声音可真是肝肠寸断:
       套上黄牛犁地哩/回头上鞭梢儿绕哩/跟阿哥就要分离哩/我心里拿刀子绞哩/手扳上窗子看月亮/月亮架里头钻哩/身披上夹袄送阿哥/眼泪把心窝淹哩
       那个男人也悲怆地回应:
       黄铜的烟锅乌木的杆/配下个打火的火镰/上了路不由我回头看/把阿妹丢下是可怜/日头落了实落了/长虫架石崖上过了/指甲连肉离开了/活剥了心上的肉了
       歌唱得越来越动情,叫人想起离别时难舍难分的情景。汉子们跟随着驼队要走遥远的口外,觉得孤寂,惆怅。他们想念在故乡的女人。此时在家乡的女人,多么渴盼闯口外的汉子早日回来,他又模仿女声唱道:
       有钱了带了一匹绸/没钱了带一块布来/有心了看一回尕妹 /没心了辞一回路来/白纸上写一个黑字来/黄表上拓一个印来/活了(者)捎一封书信来 /死了(者)托一个梦来/……
       枣花听了,心里酸溜溜的。
       五
       他们到达哈密,夜晚,枣花躺在父亲的帐篷睡着了。半夜里,她悄悄爬起来,摸黑到外面解手。她在一片草丛边解完手,刚提上裤子,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响动,不觉一惊。扭头一看,发现一个黑糊糊的小东西,朝自己走来,却是个小动物。她大胆地抱起它,走回父亲的帐篷。
       第二天早晨,天一亮,父亲发现帐篷里多了一样东西,问枣花:“这是啥?”
       “我昨天晚上拾的小狗。”
       “傻孩子!这不是小狗,是狼。快把它扔掉!”父亲凭着多年丰富的经验命令她。
       “不,我喜欢它。你看它多可怜啊!”
       “它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爹爹,不会的。你看它又瘦又小,腿也断了。跑也跑不快,把它扔掉,它会死的。” 枣花恳求爹爹。
       李银锁叹了口长气,他心疼女儿,不忍心看她落泪,只好答应了女儿的恳求。枣花给它取了个名字:赖货。
       枣花把赖货带在身边,一个月后,终于来到巴里坤。枣花说要去找马驹。父亲见枣花很执着,便叫她骑一峰骆驼去找马驹。
       “老爷爷,你见过一个抱五弦琴的歌手吗?”
       “没有。”
       “老奶奶,你见过一个戴羊皮帽子的歌手吗?”
       “没有。”
       巴里坤太大了,到哪里寻找马驹呢?一个星期过去了,枣花也没有找到马驹。
       爹爹劝说枣花:“死了那条心。回家吧!”
       “不,爹,我一定要找到他。” 枣花执拗地说。李银锁无可奈何,只得将女儿留在巴里坤,自已率队离开。一月又过去了,仍然没有找到心上人,枣花也死了心。
       李银锁率队再次来到巴里坤,劝走了女儿。驼队的日子像路途一样漫长。赖货一天天长大,长成了一匹威风凛凛的狼,它跟着驼队,每天像影子跟着枣花让人十分爱怜。枣花也非常疼爱它,每天给它肉吃。
       天渐渐黑下来,驼队在戈壁深处宿营。骆驼客们解连子卸套子,刚安顿好驼队,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狼群来了!”
       这一声喊把大家都惊呆了,从暮色苍茫的戈壁深处走出一群狼。绿莹莹的狼眼闪闪烁烁,仿佛点起了无数的蓝火。它们逐渐向宿营地靠近,将驼队包围。李银锁走驼路二十多年,遇到过无数次可怕的险情,明白群狼的厉害。他抽出手枪,叫大伙操家伙,准备与狼群狠拼一场。
       狼群渐渐围上来,把一支庞大的驼队围得水泄不通。一个挨着一个和骆驼客们对峙,一匹头狼张开血盆大嘴,噢噢地嗥叫,群狼们跟着嗥叫。恐怖的狼嗥震撼着黑沉沉的戈壁。
       就在紧张万分的时刻,赖货跑了出来,它跳到高高的驼背上,面对着凶恶的头狼,扬起脖子,噢噢噢地大嗥三声,对方也回应了三声,整个狼群随及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赖货似乎急了,冲到头狼面前,狼毛耸立,抖了三抖,它摇曳着脑袋,连摇了三下,又发出嗥叫。一声、二声、三声……一连嗥九声,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恐怖,一声比一声撼人心魄。
       风撩起赖货的长毛,它的绿眼里似乎要滴出血。
       骆驼客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们惊骇地注视着这可怕的场面,攥着家伙的手都出了汗。李骆驼心里明白,赖货是在和自己的同伙激烈地谈判。
       这时,只见那匹头狼无可奈何地摇摇脑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劲头,此刻却荡然无存。它摇着短尾巴,朝茫茫的戈壁走去,狼群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黑夜里。
       枣花眼看着狼群潮水般地退去,心中一阵喜悦,她扑上去一把将赖货抱在怀里,紧紧搂着它。赖货伸出长长的舌头,舔枣花的脸和手,和枣花好一阵亲热。
       六
       一天,枣花突然对爹说:“我肚子疼,想吐。”
       爹赶紧把她带到郎中那儿去把脉。郎中把了一会脉,笑哈哈地对爹说:“她有喜了。”
       爹突然瞪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枣花每天早晚都和自己在一块,怎么会……
       那个郎中又重复一遍。爹拉起枣花的手,出了门,第一句就问:“娃娃,到底咋回事?”
       枣花沉默,不发一言。
       爹问是骆驼客里的哪一个。“你说是谁吧,是谁的种?我打死他个驴日的!”
       爹急了吼叫:“不说,我打死你!”
       枣花低下头,红着脸哭了,“扑通”一下跪在爹爹面前,对爹说:“爹爹,我对不起你……”
       一种可怕的念头突然升起,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赖货,只有它和枣花天天厮守在一起。他不敢再想下去。爹一时气得浑身发抖,他举起手狠狠打了枣花一个耳光,长长叹了一口气:“天哪,我哪一辈子造的孽!”
       爹一脚踢倒枣花,奔向宿营地,他要一枪结果赖货的小命。枣花预感到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她忽地站起来,追赶父亲。迎面跑来了赖货,爹挥舞着手,朝赖货开了一枪,赖货一跳,躲开了,紧接着又是一枪,这一枪击中了赖货。它惨叫一声,掉转头,跑向戈壁深处。
       几缕灰色的狼毛漂浮在空中,地上有一滩殷红的黑血。
       枣花抓住爹的手:“爹,是女儿的不是,我给你丢人,你就打死我吧!”孩子是谁的,她对爹不敢说。
       爹像狼似地嗥叫一声。
       一抹残阳涂抹在父女俩身上,两人石雕般不动。
       七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驼队进入猩猩峡。李银锁下令加快速度,在天黑前穿过十几里长的峡谷。他知道,这里是土匪们经常出没的地方。
       越往前走峡谷越狭窄,峡谷里只有一线天,走五里才能见天。
       日头偏西,夕阳重彩浓抹,把猩猩峡涂成了玫瑰色,嶙峋的怪石,弯曲的古树,显得光怪陆离。当最后一抹晚霞的余辉消失的那一刻,峡谷变得更加苍凉、迷茫。
       一股冷飕飕的阴风吹过耳边,“叮当叮当”的驼铃惊飞起几只大鸟,“扑楞楞”地飞去。
       一声炸雷般的吼声:
       “站住!”
       只见一个黑影站在悬崖顶上厉声喝道。
       “叭叭叭”,一排枪声响过。有几峰骆驼被打倒在地。不好,遇见了枪匪。
       这时,从峡谷深处,又跳出百十个黑影,有端长枪的,有拿短枪的,有提大刀的。李银锁意识到遇见的是一支有武装的枪匪。他把三十多个镖客分成两拨,一头往前突围,一头守后卫,
       驼队站住了,李银锁背着手走上去。
       “啊哈,是老大,好久不见!”他嗓门洪亮,一点也不胆怯。这时,只要稍微露出一点惧怕,劫匪就会变本加厉。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在崖顶上喊:
       “我是黑爷,丢下驼队,回去吧!”
       “有话好好说,天黑说话看不见人,驼队丢下交给谁?”
       “少废话!”
       “黑爷老大,久闻大名。你把我一个驼队拿走,就断了几十个兄弟的活路。”
       “砰!”李银锁中了一枪,他一闪身,藏进石头缝里,捂着伤。
       “砰砰砰!”三声枪响。那个头领一挥手,百十条黑影包围上来。枪栓拉得呼啦啦响,土匪们冲了上来。
       李银锁喊叫着指挥镖客们用长短枪一齐向土匪射击,峡谷里响起炒爆豆似的枪声。一峰峰骆驼被击中,“轰”地倒下去,李银锁心里刀绞一般地难受,他痛苦地喊叫:“我的骆驼完了,完了!”
       李银锁身边的几个镖客倒下去了,他的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了。怎么办啊?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这时,一个怪物似的家伙冲进土匪群,土匪们背后突然遭到袭击,一片混乱。李银锁乘机冲出峡谷。
       土匪们烟消云散,李银锁清查了骆驼,一千峰的驼队只剩下百十峰骆驼,损失惨重。李银锁倒在枣花怀里,他哭了。
       这时,枣花惊叫一声:“爹爹,你看,那是谁?”
       爹抬起头,朝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匹狼,是赖货!它孤零零地蹲在高高的悬崖顶上,一动不动,似个石雕。
       李银锁叫骆驼客把死骆驼剥皮,他亲自割下一条骆驼腿,扔给赖货。他恳求道:“我李银锁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你走吧!”
       驼队继续往前走,那个赖货远远地跟着走,李银锁回头发现赖货,停止前进。他走向赖货,两只牛蛋大的眼珠子盯着它,“唰”地抽出手枪吓唬它,它仍然不走。李银锁恼怒了,举起枪对准赖货,赖货仍然不动。李银锁口中恶狠狠地骂,扣响扳机,“砰!”一声枪响。只见赖货的脑袋上突然盛开出鲜艳的花朵,它吃惊地睁大眼,望着李银锁手中冒烟的枪,慢慢倒了下去了……
       枣花古怪地叫了一声:“爹——”
       八
       李银锁带着他的残余驼队出发了,他把枣花一个人留在家里。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枣花躺在床上,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生下了一个男孩。她低头朝孩子看去,一行眼泪涌了出来,那是一个孱弱瘦小的孩子,孩子哇哇地哭叫,那声音却像狼嚎。她睁开眼,缓慢地支起身子,拿起剪子狠狠剪断脐带。她抱起孩子喂奶,孩子很快不哭了。当李银锁的驼队回到家时,孩子已经满月了。
       就在孩子百天时,一场风寒要了孩子的小命。李骆驼抱起孩子,枣花跟在后面,走进戈壁深处的芨芨草滩上。李银锁挖了个坑,把孩子悄悄地埋葬了。
       枣花再也没有流泪。过了没多久,枣花又跟着驼队出发了,驼队再一次在戈壁上宿营。黑暗里,宿营地周围绿莹莹的灯火闪烁,李银锁打亮火把,大吃一惊,最前面的是那匹凶恶的头狼,它耀武扬威地嚎叫着,黑压压的狼群一齐呼应,李骆驼害怕了,对身边的枣花说:“孩子,这一次,我们完了,爹不该打死赖货。”
       枣花低着头,不说一句话,眼睛里满含泪水。
       他手中的枪不停哆嗦,他大声叫骆驼客们点起火把,冲出狼群的包围圈。十几个驼客保护着枣花,骑上骆驼突围。枣花回头看爹,只见他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挥舞着匕首,同狼群搏斗。火把突然熄灭了,枣花听到爹爹的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枣花——”
       九
       一支庞大的驼队消失了,枣花接替父亲的残余的十几峰骆驼,继续走在漫长的驼路上。
       一天,枣花的驼队来到巴里坤镇,她看见街上有许多人在听一个瞎子歌手在唱歌。那是一支好听的民歌《阿拉木汗》:
       她的眉毛像弯月
       她的腰身像绵柳
       她的小嘴很多情
       眼睛能使你发抖
       阿拉木汗什么样
       身子不肥也不瘦
       ……
       她好奇地走进去,那不是马驹吗?他抱着五弦琴一边弹一边唱。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眼睛瞎了,他看不清枣花。
       两年前,马驹追赶上新娘子来到巴里坤,被新娘子的丈夫发现。他找了几个兄弟,将马驹弄到戈壁滩上,捆绑在马桩子上喂狼。长辫子新娘偷偷骑马跑到戈壁滩上救他,又被丈夫发现,丈夫派人看管新娘子,用石灰把马驹眼睛弄瞎了。从此,马驹孤独地流浪在巴里坤的草原上,给人们唱歌谋生,人们都叫他“瞎子歌手”。他的歌声却一直很迷人,打动了草原上的人们。
       枣花终于找到了心上人,可她心里却一阵酸楚。瞎子唱完了歌,人们疏散了,她走上前拉住马驹的手。
       “骆驼娃子,我是枣花……”
       “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