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唐古拉山上的小姐
作者:姬 妮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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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惊奇地问道:“你是说这唐古拉山上也有小姐?”陈警官见怪不怪:“这有什么,眼下在咱们中国,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小姐出现。”
夜幕是被山上凛冽的冷风扯开的。我睁开眼,在床上缓缓地坐起来,隔着窗子看到那不远处的山梁全变白了,地面上也铺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六月,唐古拉山上仍然落雪。
此刻我所处的位置是正在建设中的青藏铁路T局施工指挥部,这里海拔5072米,是青藏铁路海拔最高段。我是昨天夜里上山的,在车里颠簸了一天,又加上高原反应,到这里后我已昏昏沉沉,脚下像是踩着棉花,尽管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也只是喝了一小碗稀饭,就吸着氧气一头倒在床上了。
我死命地揉了揉疼痛不堪的头,穿上指挥部里给我准备的那身特大号羽绒服,刚出门,就看见了指挥部里公安分处的陈警官站在寒风中呆呆地望着远处发愣。
我慢慢走到他跟前,陈警官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突然很响地咽了一口唾沫,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一个小姐……”
我莫名其妙,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小姐?”
“昨天下午刚上山的一个小姐,一下汽车就晕倒了,送到咱们的高压氧舱里抢救了半天,半夜里还是死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是一个月内,死在唐古拉山上的第二个小姐了。”
我惊奇地问道:“你是说这唐古拉山上也有小姐?”
他见怪不怪:“这有什么,眼下在咱们中国,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小姐出现。”他指着青藏公路的东边说:“你去看看吧,有几十个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那边山梁下有几个人还在忙着。
死去的小姐,个子小小的,穿着一身牛仔服,白色的旅游鞋上沾着高原上特有的红泥,头部用一块粉红色的布包着,身子下垫了一床厚棉被。虽然看不清小姐的容貌,但从这一身打扮上我能想象出小姐的年轻来。
小姐身旁三女一男,那男的扔掉手里的铁锨,先把棉被铺在坑里,然后搬那小姐的尸体,那年龄大些的女子由两个女人搀着,又一头扑在那小姐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男的却阴沉着脸说:“别再哭了,再哭连你也得埋在这里了!”说完回头瞅我一眼,以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说:“兄弟,来了就帮把手。”
我“哦”了一声,赶紧过去帮他抬起小姐,慢慢地放到坑里。在他抓起铁锨就要填土时,我想了一下,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盖在了小姐的身上……
回来的路上,那男的告诉我,这死去的小姐和这位年龄稍大些的小姐是昨天刚从格尔木上来的,到五道梁时就有反应,上吐下泻的,硬是挣扎着到了这里,却再也回不去了。他说着回身指了一下旁边一个沙包说:“那里也埋着一个哩,前些日子里死的,是个四川女子,连名字都不知道叫甚。”
我问道:“她没有同伴,是一个人?”
“跟她一块上山的是她在格尔木认识的,两个人都是用的假名。”他“唉”了声接着说,“这些女娃子,真是为了钱不要命了!”
我无语。
他告诉我他姓吴,甘肃人。他原是在格尔木某部汽车团当兵,退伍后没有回家,赶上青藏铁路施工开始,就到山上开了一个汽车修理店。“你是修铁路的T局新来的么?我一看你穿那衣服就知道了,但却又没有见过你,T局的人我基本都认识哩。”
我“哦”了声,又试探地问道:“老吴,这里的小姐多么?”
他点了点头说:“现在还真不少哩。”说完他突然有点怪怪地打量着我,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他误会了,就掏出了证件来,并说只是随便问问,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在这海拔五千多米的地方也会有小姐……
他说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除了公路对面的唐古拉兵站就是他这一顶帐篷了。“但是现在你看……”他指了一下青藏公路的东边,那里是一块比青藏公路低的洼地,果然杂乱地架着许多顶帐篷,还有一些木板房。在许多门口或是帐篷的顶上挂着大大的牌子,写着“雅倩美发厅”、“成都洗头城”、“姐妹发廊”、“好运来发廊”……清晨的阳光很亮,照着这些杂乱无章的建筑,袅袅炊烟缠绕在空中,倒很像是一个小集市了。我站在青藏公路的路基上,粗略地数了一下,发现光是发廊这一类的就有十多家。
一直走在后面的那三位小姐来到了我的身边,也许是我刚才把羽绒服盖在死去小姐身上的壮举感动了她们,她们停住了脚步,那年龄大些的对我说:“大哥,谢谢您了。去给您洗个头吧。”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大清早的……谢谢您们了。”
“大哥有空来玩么。”另一个也说。
我点着头,目送着她们慢慢地走进了那间挂着“芳芳发廊”招牌的帐篷。
回到指挥部里,陈警官拿给我一份材料,说这是去年6月份青藏铁路正线即将全面开工、施工沿线的暂住人口成倍增长的时候,为了掌握社情、管理治安,确保铁路施工正常进行,他们公安分处与安多县公安局联合对唐古拉山上的暂住人口进行了一次全面统计。结果发现,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唐古拉山上的暂住人口由去年的十多个一下子增加到近七百多。饭店由去年的3家增加到25家,发廊由去年的2家增加到37家,汽车修理由去年的一家增加到今年的12家。与此同时,还新增旅店18家,洗衣店2家,商店超市2家。人员包括汉、回、藏、哈萨克等8个民族。而在发廊和旅店里从事色情业的小姐少说也有一百多人。当然,她们的公开身份都是理发店或旅店饭店里的服务员。
“那么,她们的对象都是些什么人呢?”我问。
“大部分都是民工,还有……”陈警官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已明白了。
在这个无人区里,现在却聚集着几万人的筑路队伍,还有担负青藏公路改造工程的武警交通支队。进藏的车队每天都有几百辆要从这里通过驶往拉萨。在青藏线跑车的司机们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颠簸,眼睛里所能看到的除了荒漠,就是那些耐寒又能跑的野驴和黄羊,在这里想见个人却是很难的,见个女人就更难了。而现在唐古拉山上不但有人,还有了这么多的漂亮小姐,唐古拉成了他们心中的圣地。
原来长途司机们大都在五道梁沱沱河一带停留,现在几乎都在拼命地往唐古拉山——这个生命禁区赶。
在唐古拉兵站的南边有一个大平坝子,原来是兵站花费了近两年的时间修起的部队车队的停车场,现在每天晚上那里都停满了车,来晚了的就只有自己找地方。于是,许多旅店发廊的帐篷前面便也停着不少车。
二、“在这个地方,啥子都不能太累。前些日子就有个小姐死了。”
由于我刚上山,铁路指挥部里的领导要我先休息一下,适应适应。吃过早饭,我到青藏公路上信步走走。青藏公路的西边,依山建着几排整齐的二层楼房,红顶白墙,阳光下显得很亮。兵站何站长告诉我,说把房子涂成这种颜色是使它在荒原上格外惹眼,几公里外都看得见。原来汽车兵都把兵站当成家,只要远远地看见了兵站的白房子都会很兴奋,来到这里后就会好好休息,门也不出,可现在不行了,汽车兵一到唐古拉兵站,带队的干部就很紧张,晚上不但要派人站岗,他还要查夜。“就一条公路隔着呀,战士们都是年轻人,一路上看不到个人影。到这里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姑娘,能没有什么反应么?除非是冷血动物。”
是的,就在青藏公路东边,简易的建筑和帐篷杂乱地组成了一个表面繁华的小镇,人们称这里是唐古拉山上的“香港”。
我随意地走进了公路边上一家“八一饭店”,主人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姑娘。她仿佛是刚起床,脸上散乱着缕缕头发,脚上的皮鞋还没有扣上后根。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是个川妹。
“哟,大哥,这么早就来吃饭,想吃点啥子?”
我笑了一下,也用四川话说:“现在吃啥子时候的饭么?”
“哟,大哥也是四川人噻。”她叫了一声便也笑了,一边很利索地梳理着头发一边说,“是么,早饭吃过了,中午饭又太早……”又顿了一顿,“那大哥要不要耍一下子噻?”
我心里一动,难道……
我说:“有啥子耍的么?”
她说:“按摩一下子噻,要不找个小姐陪陪大哥?要不要得?”
我故意问道:“除了按摩,还有啥子好耍的么?”
她倚在门口,挺有意味地看着我“哟”了一声说:“我晓得了,大哥是想办事呀,没得问题。我去给你喊一个来,包你满意。别看这是在山上,小姐一点也不比格尔木的差噻。”
我明白,“办事”就是发生性关系。
我急忙拦住她,说:“不着急,我们聊一会么。”看她那疑惑的眼光,我用一种解释的口吻说:“昨晚玩得挺晚,还没歇过来噻……”
“噢,大哥昨晚就耍过了,那是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子噻。在这个地方,啥子都不能太累了噻,不然,是要出事的噻。”说这番话时,她的表情很认真:“前些日子就有个小姐,连着和两个客人做,结果死了……”
我避开这个话题问:“你是四川哪里人?”
“四川雅安的,就是红军过的大渡河那里,去过噻?”
我点了一下头,又问:“来唐古拉几年了?”
“啥子几年哟,才半年多。这个地方噻,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要不是……”她没有说下去,但我明白她后半句话的意思,便问道:“钱好挣么?”
她说:“刚上山的时候这里饭店没得几家,过往的客人多,还有修铁路的工人,家家的生意都红火噻。不是吹牛噻大哥,我这里比别家更热闹,因为我的饭菜很实惠,价钱又比别家低。可是后来一下子就冒出了这么多的饭店发廊,挣线就不那么容易了。”
“那就别开了噻。”我说。
“哪个行噻!”她叫了一声:“别看我这个房子,花了好几千块钱呢,光是把它运上山的运费就是两千多噻,我总得把本钱挣回来吧。”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可是竞争真的太厉害了!”
“怎么个厉害么?”
她瞪我一眼说:“你不是说昨晚都耍过了噻,啷个还明知故问。这里的饭店发廊都有小姐,陪你吃饭,洗头,困瞌睡噻,这就是唐古拉的‘三陪’特色。”说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里没有歌厅?”
“气都喘不上来,还能去唱歌?”
“那困瞌睡不更累噻?”
她咯咯又笑了起来,声音在这空旷的高原很响亮:“慢慢来噻,还能像在自己婆娘身上一样使劲儿耍,不要命了噻!”
我还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看我这样子,迟疑了一下,突然说:“要不大哥,我来陪你耍一回,咋样噻?”说着她低了一下头:“我晓得我长得不好看,但我少要点钱,保证一定让大哥耍得舒服噻。”
尽管我已明白了她这个所谓饭店里的其他含义,但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吃了一惊。看来,她们这些年轻的老板都是身兼数职,而到这里的客人,目的大都也不是来吃饭了。
也许是为了证实我的判断,只听帐篷外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片刻,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个人,带着一身的汽油味儿。他一进来就旁若无人地大声喊叫着:“快快,我可是整整赶了一夜哩,从格尔木一直赶到了山上,就是为了到你这里吃……”他这时才发现了帐篷里的我,顿时有点口吃起来:“吃,吃……噢,这么早就有客人了!”
我忙说:“我不是来吃饭的,只是随便转转。”
“噢,就是要到这里转么。我可是给你说哩,在山上,就数这家的饭菜味道好,服务也好,老板娘长得最漂亮哩。你说是不是么?老板娘。”说着话,他的嘴里冒出一股浓烈的烟草味,眼睛里也流露出淫迷迷的光来。
我无心与他搭讪,就笑了笑,转身出了帐篷。老板娘刚探出头来说了句:“老乡大哥,慢点走……”就被那大汉从身后一把搂住拖了进去,随即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一阵打情骂俏的浪声浪调来,再过了一会儿,帐篷里没了声音。
三、“那是个老藏,像个狗样,抱着人就咬,不过,我要了他三百块哩。”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像自己占了便宜。
我来到了老吴的汽车修理店里。
老吴正躬着腰给一辆大型货车换轮胎。他一回头,看见了我,喘了一口大气说:“你是不是想来采访点什么呀?”
我说:“今天适应一下山上的环境,就到处转转看看。”
他挺费劲地把轮胎装上去,说:“是得适应一下环境哩,这地方可比不得内地,就连格尔木也不如哩。你在这山上呆上半年,到了格尔木会觉得那就是天堂哩。”
老吴喘着气,指着不远处一座房顶上写着“高原饭店”的房子说:“这家是最早来山上的,也就比我晚来两个多月,你去看看吧。”
我来到这家饭店里,见房子前半截用红砖垒了一下,后半部仍然是帐篷,上面还蒙了彩条布。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一个女的开了门,对我笑着说:“大哥来了么,到里面坐么。”
我进去,只见里面光线较暗,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在打麻将,那些人对我走进来根本没有反应。
那女的问我:“大哥是要洗头哩还是按摩?要不,先洗个头么。”
看情形,我总得找个理由留下来,于是就说:“那就洗个头吧。”
“好么,洗头。”她很快地答应一声,扭头朝里面喊道:“小妹,有客人啦。”一边就张罗我坐下。
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趿着鞋的姑娘,一脸的睡眼惺忪,嘴里说:“声音那么大,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哩。”又看了我一眼,“今天咋哩这么早就来客人咧?”说着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倒些洗发水在手里,在我的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我主动找话说:“你是陕西人吧?”
她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陕西靖边的,去过么?”
我点了一下头,也开始说陕西话:“去过,去过好多次哩。”
她有点惊讶地瞪了我一眼说:“大哥,你也是陕西人啊?那穷地方也有人去么,你去哪里做甚哩?”她已经完全说开了当地方言,我心里有点高兴,这说明她开始信任我了。
我说:“去耍哩。”
她又很夸张地“哟”了一声,看着刚才招呼我的那个女的说:“麻姐,你说哩么,咱那么苦焦的地方还有人去耍哩!”
那麻姐就用一副见多识广的口气说:“城里人么,就是怪哩。”说着话,她提起水壶看了看炉子里的火,又用火棍捅了捅,对我说:“火还没上来哩,不过很快的。”接着顿了一下:“要不,让小妹先去给你按摩一下么,她按得很好哩,很舒服的。”
看情形,那水一时半会是热不了的。于是,我便点了一下头,起身跟着那姑娘走进挂着门帘的帐篷里面,就在我往里走时,那个靠近门口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来,嘴里咕囔了一句:“是很舒服哩……”
我没有想到帐篷有这么大:里面是个长长的过道,两边分成了许多小房间,房间里都架着一张军用铁床,上面胡乱地堆着一床被子,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被子的颜色,而且有一股说不清的味儿。
姑娘把我领进最里面的一间房里,把床上的被子推了推,就要我躺到上面去。我说:“按不按摩不要紧,咱们说一会话吧。”
她看了一下我,似乎有点恍然大悟,压低声音说:“噢,你是要办事哩。行哩行哩,这样更好。你就快脱吧,我一定让你满意。”说着就动手要给我解羽绒服的扣子。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坐到床上,说:“不用,咱们什么也不做,就说会儿话,好么?”
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什么也不做,就说话。那……”
我明白她的意思,就说:“你放心,小费还是付的。”
她这才安下心来,把身体往我身边靠了靠,又有点忐忑地说:“咱们,可说些甚话么?”
我笑了笑说:“你出来几年了?”
她看了我一眼,说:“哪里几年呀,才两个月。刚开始在格尔木,可那里人太多咧。麻姐说山上挣的多,我就跟她上山来咧,我上山才三天。”
“好做么?”
她摇了摇头,低了下去,使命搓着两手。
“你家里都有甚人么?”
她说她姐妹五个,最小的是弟弟,她是老二,大姐已出嫁了。她凑乎着小学毕了业,便再没钱念下去了,就相跟着村子里的几个姐妹出来打工。
“家里知道你在做甚么?”
她说:“家里才不管哩,我也不敢告诉家里。”她说前几天刚从村里来的一个姐妹,说她大捎信让她回去,给她说下婆家了:“年底就要嫁过去哩。”
我问:“那你咋不赶紧回去呀?”
她又低下了头,语气却很坚定:“我不回去,我可是再不想回去咧。家里太穷咧太苦咧,甚都没有,都还不如这山上好哩。”
我无言。
聊了一会儿,我掏出二百块钱给她。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但又表情复杂地说:“可是,你甚都没做,我……”
我故意很淡地笑了一下:“我说过要给你小费的,你就收下吧,你们在这山上也不容易的哩。”
一听我这样说,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低下了头。就在我转身刚要走出那间小房子时,她在身后一把抱住了我,叫了我一声“大哥”说:“你是个好人哩,可你……我不能就让你这样走,我让你摸摸这里吧。”说着她一下子拉开她的外套,撩开里面的毛衣,露出了两只鼓鼓的乳房来:“你来摸摸吧,他们都说我这奶子可好哩。要不,我就不好意思要你的钱咧。”
我先是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就被她这种还没消失干净的朴实感动了。我过去要替她放下衣服,却看见那两只乳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
她咬了一下嘴唇,说是昨晚被一个司机咬的:“那是个老藏,像个狗样,就是抱着人咬哩。不过,我一下子就要了他三百块哩。”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来,像是自己沾了便宜般。
我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离开了。
门口那些打麻将的人仍然没有一个理会我,炉子仍然冒着一股青烟,那叫麻姐的叫我“有空就来玩么”,并说她这里还有更漂亮的小姐哩。
四、“在山上很不习惯,老是觉得喘不上气,前天还死了一个小姐。所以我想,不能光为了钱把命丢在这里。”
唐古拉的夜是静谧的,但就在唐古拉山上的这一角落,却又是那么喧嚣。帐篷饭店里有人在吃饭喝酒,大声地猜拳碰杯;帐篷商店里有人在买东西;帐篷发廊里有人在洗头按摩,和小姐们打情骂俏……
我正独自站在指挥部门前看着这愈来愈浓的夜色,指挥部里管后勤的小弓过来说:“走,去洗个头吧。”不由分说就拉着我往公路那边走。
来到一座帐篷前,借着夜色,我看见帐篷的门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好运”,帐篷倒是比别家新许多。小弓说这是一家新开的,小姐也漂亮。
进得门来,却发现里面只点了两根蜡烛,连电灯都没有。简陋的沙发上靠着一男一女,正在商量着什么,见小弓进来,两眼一亮,似乎是见到了救星般,双双站了起来,就听男人说:“哎呀哩,正要去找您哩。您看这今天又把线剪了,非要让我们立马先给他三百块电钱……”女人赶紧接过来说:“又不是不给么,也就是说这两天刚上山,手头紧,缓两天都不行么。”
小弓很气派地摆了一下手说:“这些都是小事,你们就别管咧。先给我大哥找个小妹按摩一下,前天来的那个小妹呢?”
女人忙说:“在哩在哩,在里面睡觉哩。这没有电……”
小弓说:“就让她给我大哥按摩,一定要服务好。”又附在我耳边说:“就这么个条件,你就凑合吧。完了后你走人就是,什么都不要管。”然后又和那男人头碰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就和那男人一起出去了。我看得出来,小弓在这山上似乎挺有份儿的。他是指挥部第一批上山来的,算一下在山上已呆了两年时间了。
女人冲里面喊了两声,过了一会,就出来两个姑娘,前边这一个确实有点漂亮,帐篷里虽然暗,但仍能感到她的脸和脖子都很白,眼睛也很大,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上身穿一件迷彩小褂,下身是一件牛仔裤,勾勒的全身线条很匀称。只见她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看了我一眼说:“是来做啥子的?打炮还是打飞机?别的我可不做。”
我没想到她竟这么直冲冲的,一下子很尴尬,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女人忙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说:“说些甚哩么,大哥是专门冲你来的哩。”又俯下身子对着她的耳朵讲了几句,然后在她的身上又捶了一下,说:“听话,快带大哥进去吧,把大哥服务好。”
她懒懒地站起来,冲我大幅度地摆摆手说:“大哥,请吧。”
我在那女人死命地装出来的暧昧笑脸和另一个姑娘的注视下,随着她走到里面。和那些帐篷一样,都是这样隔开的小间,只不过这里要干净些,也许是刚开张的原因吧。我跟着她摸进一间房里,她扭身把门上的帘子一放,说:“你是打炮还是打飞机唦?”
我说:“不是说按摩么?”
“按摩也是打飞机,别的我不做。”她说得很干脆:“要不,让她来给你做按摩吧。”她指的是另一个姑娘,说着就要往出走。
我说:“为啥不做按摩?”
她说:“太累。在这山上,气都喘不匀,哪个还有力气做按摩,不要命了!”
我笑了一下,说:“那好,咱们坐下聊聊天,说会儿话,这总不累吧,”
她愣了一下,像是没有听懂我的话,问:“你说啥子?说话,坐下说话?”
“对呀。”我说着先坐到床上,也示意她坐下来,“你陪我说会儿话,小费照付。”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和我隔开了一点距离,问我:“说啥子话呢?我可不会说话。”
我故意逗她说:“我好像一直听着你在说话呢,你现在不是在说话么?怎么一下子就不会说话了?”
她也被逗笑了,伸出手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说:“你这个人倒挺有意思哩。真和安姐说得那样,和那些人不一样噻。”
我故意问:“哪些人?”
她又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说:“明知故问,还不就是那些男人噻。人面子上装得可正经哩,一到了这里面,就变得和牲口一样啦。”她这会儿有点放松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对我说:“行咧,咱们就说话吧。说啥子呢?”
我说:“听你口音,你是四川人?”
她说:“不是,是陕西汉中的,和四川交界。”
我说:“难怪我听你口音带点四川味,却又不完全是。”
她说:“我们那里的口音是四不像噻,像四川话,又带有郧西一带口音,还带有关中口音。”
我说:“这样好么,哪里人都可以当一下子了。”
她听我这样说,有点得意,说:“我就是这样子噻,一会儿说我是四川人,一会又说我是湖北人,一会再说我是陕西人。你知道噻,做我们这一行的不能告诉人家真实地址的。”
“为啥子么?”
她“哟”了一声,把眼睛瞪得老大:“今年春节的时候,我们一块出来的一个姐妹回家过年,不晓得她家里人咋个知道她在外面是做营生,不让她进门,村子里的人也不理她,远远地指着她骂。大年三十晚上,她烧掉了她这几年攒下的两万块钱,跳到汉江里了……”
她低下了头,眼睛里似乎有亮光在闪。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你回去过么?”
她摇了摇头,说:“我都三年没有回去了。不过,我已经给家里寄了一万块钱。”
“想不想家?”
“哪个能不想噻,可是,回去后又怕村里人的眼光,怕……”
“你们也不容易哩!”我叹了一声。
她说:“谢谢你,大哥。这几年里,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这样子理解我们的话,真的哩。”
我笑了一下,又问:“你一直做这个么?”
她想了想说:“哪里呀,刚开始是在饭店里当服务员哩,一个月才挣一百多块钱。说是管吃管住,净是吃剩下的大烩菜,像喂猪一样。我在西安、宝鸡、兰州、西宁都做过哩。”
“在饭店里当服务员?”
她低了一下头,说:“半年后我就做开这行了,先是在西安歌厅里做,后来就一直这样做了下来。前几天在格尔木,有两个尕娃为我动开了刀子,被公安局抓了。我怕被牵扯上,就跑上山了。”
我说:“刚上山,习惯么?”
她摇晃了一下头说:“不习惯噻,老是头疼,觉得喘不上气,一晚上根本不敢躺着睡觉,一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哩。不敢走得快了,也不能干事情,这也是我不做按摩的原因。”
我说:“不能做就不要强做么,先适应几天再看情况,实在不行就赶紧下山去,这儿是生命禁区,搞不好就有生命危险哩。”
她“嗯”了一声说:“是哩,今天早上就听说死了一个小姐,前些天还死了一个哩。所以我就想,不能光为了钱把命丢在这儿了。”
这时来电了,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有点晃眼。在黑暗中坐的时间长了,一下子对光线还不适应。我看了一下表,不知不觉我们竟聊了一个多小时。我要付钱给她,她却不要,说:“我什么也没有做,再说大哥你是个好人,我不能白要你的钱噻。”
我硬塞给了她,说:“陪我说话,占用了你的时间,也是要付费的。”
她接过了钱,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大概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挣过钱。就在我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她又拦住我,一下子抱住了我,仰起脑袋来看着我说:“那你亲亲我吧。”
我看出了这个美丽女孩子的真诚来,尽管身陷风尘,但在她的身上还没有完全失掉纯朴的本色。我扶起她的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碰了碰。
小弓正坐在沙发上唾沫飞溅地侃着什么,大概是自己那些“过五关斩六将”的经历吧。见我出来,他便问:“怎么样?行不行么?”
我说:“挺好的。”
小弓说:“在唐古拉山上,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行咧,大哥你走吧,你先回去,我来算。”
我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帐篷。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给了小费,就让那女孩再得一份吧。
五、“告诉你吧,我是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的,没想到学法律的高材生竟跑到这世界最高的地方做起了妓女吧?”
认识朱云云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一个大学生。
第二天,我从工地上采访回来,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就到外面去转悠。当我信步走进那间“好运来”发廊的时候,她正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嗑着瓜子,膝盖上搁着一本书。她看得很投入,我进来的时候,她连头也没抬一下。
我只好开口找话说:“看的什么好书呀,这么用心。”
她抬起头,冲我扬了一下书的封面,我这才发现,那是一本英文版的《飘》。这一下真的很让我吃惊了,小姐竟能看懂英文版的书……一瞬间,我无法肯定她的身份了,也不知道她是这间发廊的什么人。
这回倒是她主动了:“先生来做什么呢?洗头还是按摩?或者是……打炮?”她把后面两个字说得很脆,也很轻佻。这回我就明白她确实是做这行的了,但是,她能看懂那本英文书么?
我岔开话,指着她手里的书说:“那书好看么?”
她扬了一下头,将头发往脑后抒了抒,说:“不怎么好看,但这里没有什么可看的书呀。”她看看我:“你那里有吗?借几本我看看。”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那里有书?”
她说:“这还看不出来?你是铁路局,来修青藏铁路的吧。但你又不像是那些干活的,当官的,也不很像,像是个有学问的。所以……你有烟吗?”
我拿出烟来递给她。她抽出一根熟练地点上,冲天花板吐了几个烟圈儿,又“噗”地冲我脸上来了一下,说:“来吧,你想做什么?今天给你优惠。”
我说:“和你么?”
她说:“我不行呀?告诉你,别以为拿钱就可以上我,我看不上的就是搬座金山堆在门口也别想碰我一下。”
我说:“我什么也不做,就想和你聊一会儿,行不行?”
她“哟”了一声说:“你还这么客气呀?看来我眼光还行。聊一会当然可以了,只要有钱,聊多长时间都没关系。你说吧,想聊什么?”
她这么直截了当,我倒一时不好开口了。我正考虑着怎么说才不至于让她反感,却不料她却开口了,说道:“好吧,看来你不好说,我来说。你想问我为什么来做这一行?为什么能看英文名著?是不是?”
我“嗯”了一下,没有否认,又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些呢?”
她说:“我做这行几年来遇到过很多人,这些人为了表现他们都是正人君子,总是一边在我们的身上发泄一边假惺惺地来问这些问题。”
“你怎么回答呢?是不是说为生计所迫?”
“对呀,我就是这么回答的呀。随即他们便开始劝我改恶从善,弃暗投明,脱离苦海……你不会也这样来劝我吧?哈哈。”
我也笑了,说:“那你不是为生计所迫呀?”
“不是。”她扬了一下头,又用手抒了一下头发。
这下轮到我吃惊了:“那你是为什么?”
她又点起一根烟来说:“我就告诉你吧,我叫朱云云,北京人,是XX大学法律系毕业的,没有看出来吧?当年我还是我们学校的高材生呢,没有想到学法律的高材生竟然跑到唐古拉山上,到这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做起了妓女!我说,这恐怕也是个世界之最吧?”
我问:“为什么要这样呢?是在赌气?”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我毕业后办过一个律师事务所,本来我是想用法律来主持正义,帮助弱者,惩治恶人。却没想到……法律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好人照样受欺负,恶人照样为非作歹……有一个案件我做律师,没想到就在我们快要打羸官司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被抓了起来,还被罗列了一串串的罪名。我和他们吵,说我是学法律的,我懂法律。他们一脸鄙夷地说,你懂个屁法律!抓你放你还不就是上面一句话……”
我觉得心里一阵疼,问道:“你不觉得国家和你的父母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却去这样,牺牲是不是太大了,值么?”
“佛经上说,人的身体本来就是一个臭皮囊,牺牲就牺牲了,没什么值不值的。不过,让我想不通的是,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我这具臭皮囊!”她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地盯着我说:“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
被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有点脸红。我看了一下别的地方:“其实你也明白自己长得很美,所以才故意说你是具臭皮囊了。”
接着我说:“我希望和你能交个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个想法来。
她说:“行呀。我确实交了很多朋友,但大都是一个目的,为了上我的身子。你呢?”
我说:“慢慢你就知道了。”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慢慢’,现在一个是你和我上床,我好好地让你快乐一回;一个是付聊天的钱,然后走人。我要开始工作了。”她用嘴向我身后一呶,说:“我的客人来了。”
我回头一看,一辆满是尘土的大型载货车不知什么时间停在了帐篷前,从车上下来两个灰头土脸的汉子,正向这边走来。
我掏出一百块钱给她。她接了过去,又从身上掏出五十块来递给我,说:“收你五十块,留下那五十块,欢迎你下次再来。”说完,又朝我挤了挤眼睛,然后迎了出去,大声说:“大哥,一路上辛苦了,是先吃点饭呢还是先洗一洗?”
“洗,先洗先洗哩,一直往这里赶就是……”那两个汉子连声说着,几乎是同时挤进了帐篷里,顿时光线暗淡了许多。
我绕过他们走了出去。
六、“在山上很苦,不但缺氧睡不着觉,还没有青菜吃。我还小呢,不能只是为了挣钱,把命丢了。”
吃过晚饭,我来到了那家“芳芳发廊”,里面光线很暗,在一张简陋的长沙发上,歪着两个姑娘,我一眼就认出是昨天的那两个小姐。没等我开口,她们其中一个认出了我,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哎呀,大哥是你呀,快请坐么,坐下么。”她把我让到了沙发上。
另一个默不作声地过去给我倒了一杯水,搁在沙发旁边的凳子上,然后掀开门帘进去了。
我端起水杯,那水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她笑了一下对我说,这里的水根本就烧不开的,只能这样子。“不过,这里的水没有污染,是真正的矿泉水哩,喝凉水也没事。”
看着她很认真的样子,我笑着说:“没事,我就这样子喝。”
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过,有时候水真凉哩,尤其是每天早上起来,炉子也灭了,那水都结了冰了,这山上可真的很冷哩,现在还是六月,要是到了冬天可要冻死人哩……”说到这里,大概想起了昨天刚死去的同伴,她脸色变得凝重了,低下了头,轻轻地抿起了嘴。
我刚要开口,就见门帘掀开了,那个年龄大一些的小姐出来了,她大概就是这间发廊的主人了。她的头发有点乱,似乎正在里面睡觉。她热情万分地过来抓住我的手说:“哟,是大哥呀。我今早还说哩,大哥这个好人不知道走了没有?要是没有走,就让我们小妹给你服务一下。大哥,不是我说哩,单从昨天你帮我们,我就看得出来,你和吴大哥一样是个好人哩。”她说着,声音又有点哽咽,就放开我的手,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脸:“唉,这样子说哩,还是我把我那妹子给害咧,要不是我带她上山,她怎么会……”
我问:“她是你妹妹?”
她说:“她是我本家堂妹。去年回家时我把她带了出来,先是在兰州那一带做,后来又到了西宁,今年初到了格尔木的。大哥你是知道的,现在做什么都不好做咧,就说这歌厅发廊,一开就是几十家,还都在一起,竞争起来真是很厉害哩。实在没办法,我这才上山开了这个发廊,做了一个月,觉着还可以,比在格尔木要好一些。山上的这些客人大部份都挺豪爽的,出手也挺大方。我就下山带了她上来,却没想……”
“她是不是上山时感冒了?”我问。
“是哩,她在格尔木时就有点感冒,心想这不要紧吧,吃了两颗速效感冒胶囊,然后就上路了。她说她家里要盖房子了,而这一段日子在格尔木又没有挣下多少钱,听说山上好做,就急着上来。刚过了昆仑山,她就头疼得不得了,一直在我的怀里躺着,到五道梁后反应更加厉害了,又吐又泻的,结果有人说她是晕车,到山上就好咧。好不容易坚持到了这里,她已经晕过去了,就送到修铁路的那个医院抢救,最后还是不行咧!唉,我真是不晓得回去后咋样给家里讲么!你说么大哥,我可是咋样给人家交待呀!”她讲着,用手抱住了头。
我也无语。
这样过了一会,她又抬起头来,对我说:“哎呀,你看我这个人,光顾着给你讲这些咧,忘了让小妹给你服务了。大哥,你想做什么?洗头、按摩还是……”
我摇了一下手说:“我什么都不做,就来和你们说会儿话,聊聊天。”
她说:“大哥,你是个好人,我不收你的钱。去么,让小妹给你按摩一下,要不,你自己看着……你看她们两个哪个行?要不,就让这位小妹去给大哥服务。昨天一回来,她就一直说你是个好人么。”说着她就推了一下刚才去喊她的那位姑娘:“去么去么,你不是一直念叨这位大哥么,这下他人都来咧。”又过来拉我起来:“去吧,做一下,条件差点,但一样很舒服的哩。”
拗不过她的好意,我跟着那姑娘来到里间,一进去,那姑娘就开始解扣子。我拦住她说:“不用,我什么也不做,你也不要脱。”
她看我一眼,眼睛亮亮的:“为甚?”她不解地问我,“杨姐说了不收你的钱么。”
我说:“不是因为钱……”
“那是为甚?是,是嫌我不漂亮么?”
“也不是。”
“那……”
我让她坐下来,替她扣上扣子,说:“别想那么多,你其实很美也很漂亮的。只不过我上山时间不长,最近身体也不好……”
她忽地一下又站了起来,说:“那我给你按摩一下么。”
我又把她拉回床铺上坐下,认真地对她说:“我刚才说过了,什么也不做。咱们说一会儿话吧。”
她眨巴两下黑亮的眼睛,问我:“说甚话么?”
我问:“你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么?”
她点了点头说:“嗯,我们都是定西的。不过不是一个县份的,杨姐是临洮的,我俩是武山的。你知道么?离天水可近哩。”
我点了点头说知道,也去过哩。
她就一副很惊奇的样子,说那里你也去过呀?你是做甚的呢?咋哪里都去呀?你是不是去过好多的地方呀……她一下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根本不知道先回答她什么了。我觉得她还很单纯,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孩子。
我问:“你多大了?”
她又眨巴两下眼睛,看着顶棚想了一下才说:“二十二,不,二十三了。”
我笑了,说:“你怎么连自己多大都记不准了?”
她说:“我真的是二十三了哩,凡凡才是二十二。”她说的“凡凡”是另一位姑娘,“真的大哥,我绝对不骗你的。你是个好人,昨天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心好善良哩。真的,杨姐也是这样说哩。”
“那你叫甚?”
她说:“我叫刘云,小名叫云云。凡凡叫张凡,杨姐叫杨娜。”
我知道,这都不是她们的真名,只是她们的一个代号,一个在她们工作时的代码。当她们回到家乡回到亲人身边的时候,才会使用父母给她们取的真名。
云云告诉我,在山上真苦,不但缺氧,睡不着觉,还没有青菜吃。现在她的牙老出血,手指也变形了。尤其是姐妹的死,对她更是刺激很大,再做几天,她就要下山了:“我还小哩,不能只是为了挣钱,把命丢在这个鬼地方了!你说是不是呀大哥?”
我点着头说:“是!”
尾声
三天后,我就要离开唐古拉了,心里不知怎么,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纠缠涌动。有同情,有期待,还有一种苦涩和悲哀。
晚上,我去“芳芳发廊”跟她们告别,却发现主人已经换了,新老板是个四川姑娘。她告诉我说杨老板和她的两个小姐昨天晚上搭一辆军车上拉萨了,把这个发廊以二百元的价格倒手卖给她了。“大哥来耍一下子嘛,我这里的小姐也很漂亮噻,是刚从拉萨来的。”她热情地给我介绍着。我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天起床后,我发现酝酿了两天的雪又落了下来,地面上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了。来送行的陈警官打趣地对我说,等你下次再来唐古拉时,这里就会更加繁荣昌(娼)盛的。我笑笑:“那你们的责任就更大了!”
汽车驶上了公路。我不由扭头望了一下对面山梁,那两个影影绰绰的土堆也被白雪覆盖住了,似乎整个唐古拉都白了。
六月,唐古拉山上仍然在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