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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传奇]情伤海南岛
作者:周光曙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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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汪小朋注意到他并没有打盹,而是走神了。两人眼光一碰,汪小朋立即感觉出一股阴毒之气扑面而来,他不禁在心里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我们的戏已经开场了!”汪小朋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晚上十点五十分,三亚凤凰国际机场。
       汪小朋站在候机大楼正对面的十八级台阶上,椰子树特有的甜爽与海面上微微咸腥的气味混合着,在夜空里翻滚冲撞。海南的白天和黑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尤其是冬季,北国的寒风透给了海南一尾凉意,滋润着海南的夜。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稀稀落落的人影,汪小朋心里无限感慨:初到三亚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不毛之地,前后不过四年多时间,竟奇迹般生长出一个具有超前意识的现代建筑群落。造物主的神奇竟是如此不可捉摸。
       十一点半,一阵厚重的轰鸣声在机场上空响起,由远而近。这时,通往市区的公路上一排接机的小车急驰而来。由长沙飞往三亚的波音747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汪小朋理了理头发,不急不慢地走下台阶。他两眼盯着出站口,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或者说兴奋。
       在决定这个方案之前,汪小朋特意去南山寺拜谒了一位高人。高人是一位九十高龄的长者,他让汪小朋到神灵面前占了卦,然后沉吟半晌,口中念道:“或行或随,或觑或吹,或强或羸,或载或隳——镇之以无名之朴!”汪小朋也曾研习易经,对《道德经》中的章句颇为熟悉,他知道这几句谶语的意思是要自己“去甚、去奢、去泰”。他一时愣在那里。高人看他一眼,说:“施主其实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你胸中欲火太甚,求成心切,欲速则不达啊!”
       无欲则刚,在这个灯红酒绿之地,能清心寡欲者,或许只剩下南山寺的长老了。高人的话正好从另一个侧面告诉他,他的事业将要达到一个新的境界。只是这个将要与他合作的廖总是何许人也,他心里还一点底都没有,全凭他高中时的同学沈立大包大揽地说合。而这个沈立,在同学中是一个爱吹牛的家伙,汪小朋不是很喜欢他。
       围住出站口的人们开始躁动了,大厅里走出一队提包扛箱的旅客。这个季节,在江南正是阴冷奇寒的日子,仅仅个把钟头,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旅客们一个个脸上都冒着热气。
       汪小朋一眼就看到了沈立,他穿着一件针路极粗的棒绳毛线衣,一根劣质领带在颈下打着一个硕大的结,头发如钢针根根竖起,脸上笑眯眯的,沉浸在第一次坐飞机的喜悦里。沈立背着一个沉重的皮制旅行袋,热气从他的发尖上丝丝蒸腾。在他前面不远处,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中年男子手提一只乌黑锃亮的精巧密码箱,沉稳含笑。从沈立与他保持的距离,汪小朋断定其人必是廖云天。他一身名牌,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材魁梧,脸上轮廓分明,微笑时显出一种成熟与自信。这一刻,汪小朋几乎有些怯场了,在这个合作伙伴面前,他显得有些自惭形秽。
       “嗨——沈立——”汪小朋老远就迎上去,与老同学握手。沈立抽出手来,揩了一把头发上的热汗,很卑谦地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男子,说:“这位就是县里大名鼎鼎的‘养鳖大王’、云天养殖公司的总经理廖云天先生!”“久仰,久仰!”汪小朋上前去握住廖云天的手摇了摇,互相寒暄几句。这时,早已候在停车场的凌志小轿车慢慢地开到他们面前,汪小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要廖云天坐在前排副座,廖云天却一头钻进后面车厢内,笑着说:“你是主人,我们都听你安排!”这一笑,就让气氛轻松了许多。
       车启动了,廖云天把头探出车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着:“真是不可思议,天涯海角,好地方……”沈立不待廖云天说完,就开始介绍他与汪小朋的同窗旧事。可能是为了表示和汪小朋关系特殊,他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和汪小朋偷邻校橘子被抓的往事。“我就知道小朋不是等闲之辈,那次被抓后,他硬说是他带的头。其实,还是我提议的……”廖云天似乎是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两句。汪小朋对沈立的卖弄有些反感,就转过头来给他们敬烟。汪小朋把烟伸到廖云天面前,他竟然没有察觉,沈立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说累了,正在打盹。汪小朋注意到他并没有打盹,而是走神了。两人眼光一碰,汪小朋立即感觉出一股阴毒之气扑面而来。他不禁在心里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
       汪小朋抬起头来,小车已驶入市区解放大道了。闪烁的霓虹灯,将这个新兴的小巧城市撕拉得几分诡异。进入午夜,三亚的夜生活正是高潮。“我们的戏已经开场了!”汪小朋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二)少妇慢吞吞地坐起,见了汪小朋,抛过来一个媚眼,娇滴滴地说:“小弟,大姐有些………有些不舒服,跟你换一下床位好不好?我睡上面,你睡下面……”
       让我们先回到四年前,看看主人公汪小朋这些年闯海南的奇异故事……
       长沙火车站,六月酷暑。汪小朋抬头看一眼候车大厅楼顶上的大钟,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分,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广播里正在一遍一遍播出长沙至湛江的火车开始剪票进站的消息。他从广场喷泉后面的隐蔽处走出来,定了定神,一把提起那只帆布旅行袋,走向候车室。候车室里空荡荡的,旅客已经进站了,一个戴红袖章的工作人员一把拉住他:“票呢?”汪小朋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挣脱欲逃。谁知工作人员抓住了他那只帆布提包的袋子:“剪票,剪了票才能上车!你跑什么跑!”汪小朋这才意识到并没有危险,慌忙把票递过去剪了,一路小跑奔向进站口。
       车上实在太挤,走廊里、过道上全站满了背着大包小包的打工仔,去海南淘金的梦想让人们变得癫狂。汪小朋好不容易挤进软卧车厢,却见自己的中铺床位上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喂,请让一下,这是我的床位!”
       “是吗?”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个艳丽华贵的少妇。“哎,真是倒霉,打不上今天的飞机票,受这种洋罪!”少妇慢吞吞地坐起,见了汪小朋,抛过来一个媚眼,娇滴滴地说:“小弟,大姐有些………有些不舒服,跟你换一下床位好不好?我睡上面,你睡下面……”
       “好呀,怎么不好!这样更爽呵……哈哈……”邻床有个油嘴滑舌的男人接过话头,引得满室哄然大笑。“你们笑,小心掉到海里去喂鲨鱼!”少妇一边嗔怒着回击,一边用乞怜的眼光望着汪小朋。汪小朋没有吭声,把帆布袋子往下面的床位上一放,开始拾掇起来。少妇探下头,甜蜜蜜地说了一声:“谢谢!”刚才那个男人又接过话头撩拨少妇:“你说要我去喂鲨鱼,那要看是什么鲨鱼,要是漂亮的鲨鱼小姐,我可是心甘情愿地去喂它。”车厢里气氛热烈起来,操着各种口音的旅客们争相在漂亮女人面前展示着自己的风趣和幽默。少妇并不恼,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击着他们半荤半素的玩笑。
       汪小朋把自己的中铺让给了少妇,自己面向里边侧卧着。他无心参与这场口水闹剧,只希望列车一路飞驰,让他尽快飞越琼州海峡。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车厢里安静多了,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一会儿,但他做不到。只要一进入迷糊状态,就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在他脑海里炸响:“爸爸……不要抓我爸爸……”。那是他刚满两岁的儿子鹏鹏的声音,回想起那一个惊险场面,汪小朋就躁热难当。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汪小朋在他所居住的小镇上曾经风光无限。高中毕业之后,他的名字就经常出现在省、市报刊上,十元、二十元不等的稿费单隔三岔五地就通过邮递员送到了他的手上。邮递员灿灿是一个甜甜的小姑娘,每次把稿费单交到他手上时,脸蛋儿没有缘由地红着。偏偏汪小朋心高气傲,并不把“绿衣天使”的脸红当一回事。他在这个小镇上有一大群追随者,其中不乏青春美少女,吴琼才是他心仪的美眉。吴琼与汪小朋同年,在镇中心小学当老师。
       甜甜的邮递员是在汪小朋与吴琼结婚的那一天出事的。那天,汪小朋迎娶吴琼的车队刚过不久,小镇上就有人往市中心猛跑。“出车祸了!”“汽车轧死人了!”人们边跑边喊叫着。很快就有看了热闹的人回来说,是那个叫灿灿的邮递员出事了,一双青春美腿被迎面而来的汽车轧断了。
       知道灿灿的伤残与自己有关是在婚后不久的一个傍晚。汪小朋应邀到一个文友家里去喝洒,经过灿灿家的那栋小楼时,灿灿妈何姨把他叫住了:“小朋,你到我家里坐一下好吗?我有点东西给你看。”汪小朋以为何姨要请他写点什么报告之类的东西,在这条小街上,人们除了相信镇长的高音喇叭,就是相信汪小朋的笔。
       然而,何姨却把他叫进房里,神情戚然地对他说:“小朋,你难道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你一点都不知道灿灿对你的心事?”“什么心事?灿灿她……”“灿灿到她姨家里去了,趁她不在,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也不要太在意。”何姨说这话的时候,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何姨搬出三大本厚厚的日记让汪小朋看,汪小朋先是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随即,他的心就急剧地跳跃起来了,日记的内容几乎全部与他有关:“每一次将书报或汇款单交给他的时候,我的心都会激动不已,没有办法,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然而,令我魂不守舍的是,他竟然对我丝毫也没有感觉。”“我的至爱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了,我没有办法不悲伤。悲伤让我看不到一切,以至那辆迎面而来的东风车在我眼里也视若微尘了。如果我心爱的人知道我为他而伤,我伤得其所。”翻看着灿灿的日记,汪小朋不禁潸然泪下。“灿灿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现在更不想让你知道。我想,我这个做娘的既然知道了,还是找个机会告诉你,你不要误会,我只是……”
       这一切让汪小朋十分震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汪小朋喃喃地说,“我该为她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你什么也不用为她做,灿灿已经残疾,她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汪小朋走出灿灿家时,天已全黑了。接他喝酒的文友正准备去他家叫他,他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要喝酒的欲望。
       那一晚上汪小朋喝得酩酊大醉,吴琼也被他折腾得一晚上没睡觉,满屋子的酒臭让怀有身孕的吴琼吐得天昏地暗。醉态中,汪小朋竟然口口声声要和吴琼离婚。梦呓里,他一遍一遍地叫着“灿灿”。第二天,汪小朋酒醒之后,吴琼不停地追问“灿灿是谁?”汪小朋矢口否认,他与吴琼之间的矛盾也由此而生。
       汪小朋为什么涉足商海,没有人明白。所谓“商海”,也无非是做一些长途贩运土特产的生意,像什么花生、红薯干、柑橘等等。做这种生意必须和人合伙,汪小朋满脑子狂热又没有经商的经验,好几次陷入合伙人的圈套里血本无归。不久,他的儿子鹏鹏降世了,汪小朋在兴奋之余又陷入了痛苦之中。由于他的折腾,家里已负债上万元,全靠妻子每个月微薄的工资维持家用。
       灿灿的伤势更重了,家里不得不给她做了截肢手术。听说灿灿好几次要轻生,汪小朋的情绪也一度十分消沉。被钱所困的汪小朋冥思苦想,设计了一个美丽的骗局:他与省城的一个朋友合作,私刻公章,伪造文件,炮制了一个全国性的文学大奖赛活动。他采取收评审费、购买样书的方式骗取全国各地文学青年十多万元。
       小赚了一笔的汪小朋偷偷找到灿灿的母亲,将一个装有五万元的纸包塞给她,说:“何姨,我没办法面对灿灿,这一点钱是我给她治病的。今后,我还会帮她……”何姨没有想到汪小朋会有如此侠义之举,她先是坚决不收,后来见汪小朋态度诚恳,就说算是借了他的钱,一定要打一张借条给他,汪小朋收下了,一转身就扔进街边的水沟里了。
       两天后,汪小朋正抱着鹏鹏在街头散步,见一辆警车停到自家门口,两个警察冲进他家里,他慌忙把儿子托付给邻居,从后门跳上一辆出租摩托车仓皇而逃……
       “喂,你怎么啦,你醒一醒!”不知什么时候,汪小朋睁开迷矇的双眼,吓了一跳 ,睡在上铺的少妇竟站在他的床前,手里拿着两个刚洗过的苹果。
       “天亮了,你还做什么噩梦,鹏鹏是谁?你儿子吗?”汪小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外曙色苍茫。“来,吃苹果。”少妇干脆坐到他的床沿上,不容商量地把苹果递到他的手上,问他:“你去哪里?”“海口。”汪小朋随口答道。“那好呀,我们作个伴吧,我去三亚。我叫牛玲,你呢?怎么称呼?”“我姓吴,叫我吴先生好了!”牛玲见“吴先生”并不肯多言,就抬腿往上爬,裙衩开处,美腿如玉,一条小巧的粉红色三角裤暴露无遗,缕缕春光外泄,汪小朋一阵耳热心跳,赶紧把眼光移开。在家时,长辈常教导他,不要在晾有女人衣裤的下面走过,否则会沾上晦气,现在这个女人就牢牢地罩在他的头顶,对于外出逃灾的人来说真是不太吉利。汪小朋这样想着,就想与女人把床位换下来,但一看手上还拿着人家的苹果,又觉开不了口。哎!算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三)牛玲知道汪小朋是故意逗她,一记粉拳擂在他胸脯上,娇嗔着说:“你想老婆想昏头了吧?过了海只怕你身体不好哦!”
       车到桂林,汪小朋已经与牛玲小姐熟络了。两天前的惊险一幕已经在他脑子里淡去,他开始留心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少妇。妇人的年龄是无法准确猜测的,一天一夜的颠簸,她的眼袋显出了浅浅的黑晕,眼角的鱼尾皱残酷地深刻着。少妇开始化妆,精巧的化妆盒上面嵌着一面小镜子,她撅着那双樱桃小嘴,用口红极其细心地抹来抹去。
       
       “好一张小巧迷人的嘴!”汪小朋想到乡里一句粗俗的话:嘴大鳖大。反之,嘴小是不是鳖小呢?……这样想时,汪小朋眼里就多了几分暧昧,抿嘴窃笑。
       临近湛江,少妇已经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时髦了。她把行李放到下铺来,与汪小朋并排坐着,从小坤包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香烟,小心翼翼地剥开银箔纸,抽出一支递到汪小朋面前,说:“吴先生,来一支!”汪小朋一愣,马上接过来叼在嘴上,心想自己可不能大意,从现在起,自己就是毕业于湖南大学中文系的吴仁宽了,长沙那些造假证的家伙可真是绝了。
       少妇抽烟的姿势极优雅,浅吞慢吐,旁若无人,一副大姐派头。
       “有没有边境证啊?”少妇问。
       “没有,”汪小朋不屑地说,“检查站有人接!”
       “那好呵!”少妇说,“路还远着呢,我们临时做个伴儿吧,也好有个照应。”汪小朋说:“好呀,我很乐意当你的护花使者。”
       下火车时,汪小朋主动提起了牛玲那沉重的密码箱,牛玲则背着他那简单的帆布旅行袋,紧随其后,俨然一对小夫妻。
       湛江火车站拉客者的蛮横是汪小朋没有想到的,刚出站口,他手里的大箱子就被一个高大的汉子一把夺了过去,汪小朋大惊,冲上去与汉子争抢。汉子一把拦住他,凶巴巴地说:“不会要你的东西啦,快上车,马上开车啰!”汪小朋一边抓住箱子不放,一边回过头去招呼牛玲,却见她已被另外一个拉客者缠住了,正拖往另一个方向。汪小朋死活不肯往前移,汉子使劲把他往前拉,正僵持间,只听身后“啪啪”两声脆响,继而传出女人的高声怒骂:“你这狗娘养的,瞎眼了,晓得老娘是谁啵,你把老娘拉上车,我老公不带兵来把你的车砸个稀巴烂!”拉客的男子果然被镇住了,捂着发烫的脸悻悻而退。牛玲急忙转身,美人鱼一般游到了汪小朋跟前,汪小朋心想:好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汽车开到海安码头,一下车,却见海安街头到处是黑压压的人堆,一个糟糕的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传开:海面起台风了,海安开往海口的客轮停开三天!
       正值台风季节,海安镇上风卷狂沙,天空黑压压的,空气中弥漫着极浓的咸腥味。小镇上极破烂的旅馆也卖到八十元一个床位,餐馆里一只煎鸡蛋就卖到五元钱,南腔北调的旅客差不多要把这个小镇挤爆了。
       少妇一下车,脸色就“唰”地变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海姐”,她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形。她知道除了听天由命,几乎没有什么办法。而停留在小镇上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这种时候,人的性命简直就贱如草菅了。每到这种时候,都伴随着可怕的劫杀大案。一九九0年八月,牛玲和她的姐妹们也是在这一种情形下,亲眼目睹了一伙歹徒打死一个中年男人并抢走所有行李的全过程。当时有数百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伸张正义。
       牛玲把汪小朋叫到一个僻静处,两人互换了行李,她带着颤音说:“你别走开,小弟,我打个电话……”说着,她从小坤包里摸出一台摩托罗拉手机,“嘀嘀嘀”按了几下,接通了,她带着哭腔说:“老公,我怎么办啦,海上起台风了,一两天过不去……”
       牛玲在电话里越说越伤心,那头好像在极力安慰她。风很大,尽管汪小朋与她紧挨着,仍听不清对方说了些什么。这时,有一群“烂仔”打扮的本地人走了过来,向他们探头探脑。少妇忙收了线,将手机塞给汪小朋,示意他赶快收好。那是一套真正的“大哥大”,砖头一般沉重。当时,用得起这种手机的人并不多。牛玲紧紧地挽住汪小朋的胳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好在几个少年并没有往他们这边来。
       “小弟,”少妇的眼色掩饰不住恐惧,“你陪我打的到湛江机场,坐飞机到海口好不好?”她见汪小朋犹豫着,便说:“不要你花钱,再说,我也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呀!”汪小朋想了一下,说:“那我得给我的朋友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一声。”少妇朝四处警惕地瞟了瞟,小声说:“打吧!”汪小朋打了一个传呼,加了两人曾约定的密码,很快,电话就回了过来。
       “小朋,你小子买‘大哥大’了!哦,这样是吧,不用急,现在四点差十分,你六点钟到军用码头等我,我过来接你,什么?两个人?是个女的,叫什么名字?要身份证上的名字,我才能开证明接你们。”汪小朋捂住传声口,急问旁边的少妇:“你身份证有没?真名叫什么?”少妇好一阵激动,忙说:“牛玲,我告诉你叫牛玲嘛!”汪小朋报了姓名过去,对方说了声“不见不散”,就把电话挂断了。
       “怎么?你那朋友是部队的吗?”牛玲一脸的惊异。
       “是啊,武警总队的参谋!”汪小朋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顿了顿又故作遗憾:“可惜人家说了不能带女人过去……”汪小朋盯着牛玲,见她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去,又说:“除非是自己的老婆。”
       牛玲知道汪小朋是故意逗她,一记粉拳擂在他胸脯上,娇嗔着说:“你想老婆想昏头了吧?过了海只怕你身体不好哦!”
       这一句含意复杂的话立即让汪小朋想起了从生意场上听来的民谣:到北京才知官小,到深圳才知钱少,到海南就怕身体不好……
       他们会意地相视一笑,一前一后从人堆里挤向军用码头。这时,他们已经没有了恐惧感… …
       (四)半个月过去了,汪小朋被各种招聘广告弄得精疲力竭,却毫无结果。“他妈的,这八百大洋可是白花了!”汪小朋掏出那个足以乱真的假文凭扔在床上,神情十分沮丧。
       汪小朋在长沙时便给老同学马宗打了电话,说临时有事要去海南,没办边境证,要他开好证明到码头去接。
       读高中时马宗与汪小朋睡上下铺,两人关系特铁。汪小朋的到来,让久居椰岛的马宗很是忙乎了一阵。当时马宗已是上尉军衔,在军区干部股上班。马宗带着汪小朋把个海口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一连几天,见汪小朋既没离开的意思,也没道出来岛的意图,而且还使用“吴仁宽”这样一个假身份,他的心里就犯嘀咕了:这小子该不是犯了什么事吧?他私下打了个电话到老家做小生意的同学沈立那里一问,什么都明白了,不由暗暗叫苦。他想,这小子选择海南避难也是他的聪明之处。但是,作为一个武警干部,他也不能把这样一根危险的导火索捏在手上啊。
       好在汪小朋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他从老同学那微妙的表情变化里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便对老同学说,他在老家做生意亏本了,想到海南发展,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地方打工,安定下来再说。至于犯下的祸事,他不敢如实道出。他请马宗出面跟他联系一下工作,马宗未置可否。“我可是有文凭的。”汪小朋从包里取出一个烫金封面的硬本本。马宗随手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印着“吴仁宽”的大名,而相片却是汪小朋的,赫然盖有湖南大学的钢印。
       “你什么时候上湖南大学了?”马宗笑问。
       “十天以前吧!”汪小朋诡秘地笑着说。
       “你呀!”马宗半责备半提醒道:“身份证是假的,文凭是假的,不知道你这个人还是不是真的,你可千万别来邪的哟!”
       “只是为了找工作方便而已,不会出格的,武警同志!”
       马宗带着汪小朋找了几家单位,他们仿佛早已商量好了似的,既十分热情,又表示爱莫能助,且回答十分客气:“马参谋的朋友我们岂敢不帮?只是还要等一等,一有松动,我马上打电话给你。”汪小朋知道那十有八九是搪塞之词,但觉得老同学也尽了力。
       那一天,汪小朋又带着马宗的介绍信去找“椰树集团”的人事经理,回来时已正是中午,马宗的房门虚掩着,在二楼转弯处,汪小朋就听到他在打电话。他隐约好像听到“吴仁宽”三个字,便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只听马宗小声说:“……对,就这样,我还怕你一当真就把他留下来,这小子有些说不清……”汪小朋听出马宗正是在给“椰树集团”那个人事经理打电话。他脑子里“轰”地一阵鸣响,血往上涌。他想一脚踢开门,把马宗臭骂一顿之后扬长而去,但他马上就冷静下来了,又蹑手蹑脚走下楼,故意上楼时蹬出很大声响,果然马宗很快就微笑着站到了门口。汪小朋恨不得往他脸上啐一口,但他忍住了,笑着脸迎了上去。
       “怎么样?”马宗很关切地问他。
       “搞定了!”汪小朋不露声色。
       “是吗?”马宗盯着他的眼睛,又说,“那就好,那个经理跟我关系很铁,不会不买面子的……”
       “不过,不是‘椰树集团’。”汪小朋说,“那个猴一样的家伙特滑头……《海口晚报》社叫我去当采编,不过待遇太低。”
       “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准备去三亚,去李小亮那里看看。”
       “那倒是个好办法!”马宗递给汪小朋一支“红塔山”,说:“小亮这家伙在那里混得不错,当个司务长,有些油水,而且跟地方上打交道比较多,不像我死死地困在机关里,人家根本就不买账……”
       马宗说他下午两点要飞往广州参加一个紧急会议,不能送他了。吃完饭,马宗叫来一个勤务兵,吩咐他送客到海口汽车总站,买海口直达三亚的“大富豪”客车票。
       “海南可真是一个改变人的地方啊!”汪小朋在心里感叹着,他不由想起了那段校园生活,那时马宗家里极穷,寄宿时他从来没到食堂里买过菜,每次都是带上一大瓶用米粉子放油、盐、辣椒混合到一起制成的“榨辣糊”,吃上一个星期。汪小朋经常把好菜分给他吃,每次学校交资料费什么的,都是由汪小朋无偿资助,现在却情随境迁了。
       勤务兵为汪小朋买了车票,一直把他送到车上,然后递给他一只印有“海南省武警总队”字样的大信封,说:“这是马参谋吩咐过的,要我送你上车后给你!”汪小朋笑着接过来,还来不及说声谢谢,“大富豪”客车就启动了。汪小朋打开信封,见有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包在一张洁白的打印纸里面,打印纸上不着一字。“这大概就是三年同窗情谊的买断价了!”汪小朋想着,不禁心头一酸。
       “大富豪”客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这是汪小朋所见到的最为豪华的客车了。车内铺着红地毯,装有空调,大屏幕彩电,设有卫生间、车载电话,服务员与空中小姐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微笑服务。这一切都让汪小朋感到十分新奇,刚才胸中涌起的不快,很快就被冲淡了。
       李小亮和 汪小朋是一个集镇上的, 从小便一起光屁股到集镇附近的水沟里捉泥鳅。时光真是无情物,李小亮与马宗一道应征入伍到海南,一个分到岛北的省城,一个分到岛南的三亚,一个当武警,一个当陆军。两人也几乎是同时参加军校考试。结局却大不相同,李小亮只考了个士官,转成志愿兵后,终于捞到了一个司务长的位置,司务长不算军官,却有许多一般军官捞不到的好处。马宗考上了桂林军校,毕业分配到省城武警总队机关,这又是李小亮这个司务长不可比的。开头两年,两人还偶有往来,隔三岔五地写写信互相问候一下,后来就渐渐地都没了这份闲情。
       汪小朋到达李小亮所在部队的时候天色已黑。门岗哨兵查验了证件之后,就告诉他:“笔直走过去靠东头那间亮着灯的房子就是。”汪小朋往李小亮的门口一站,李小亮把眼光从账本上转到门口,刚要开口骂人,见是汪小朋,他的脸色由惊愕而万分惊喜:“哎哟哟——这不是白日做梦么?”李小亮站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肩头,又抓住他的手直摇晃。这时,炊事班的两个新兵发现陌生人来到司务长办公室,十分警惕地围了过来。李小亮把汪小朋让进屋,冲着两个新兵道:“他妈的,看什么看,老子老家的铁哥儿们来了,赶快去跟老子炒几个好菜,备两瓶啤酒!”
       与马宗比较,李小亮是一个性格鲜明的老兵油子,但他对新兵笑骂之间多含爱意,两个新兵欣然领命而去。
       李小亮问起家里的情况,特别问到那个邮递员灿灿,汪小朋把灿灿为他而伤残的事说了。“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毁在你小子手上了!”李小亮叹道。“唉!我这不也毁了吗!”汪小朋叹了一口气说:“爱情其实是一个绚丽的肥皂泡,上面缀满了迷人的诗句,肥皂泡破裂的时候,诗句也骤然飘散……”
       汪小朋一时发了书呆子气,李小亮却不吃这一套,打断他说:“别放这些文绉绉的狗屁好不好?咱们喝酒,说点开心的事。”李小亮走到门口,朝食堂里喊:“王朝、马汉——端菜拿酒来!”两个新兵蛋子应一声,屁颠屁颠地就过来了。新兵一个叫王小朝,另一个叫马天汉,没有上级在场的时候,李小亮就摹仿包青天的口气唤他们“王朝,马汉”,两个小子倒也乖巧,十分乐意为这位快乐的司务长鞍前马后。
       “报告长官,就这些了!”王小朝煞有介事地立正,行军礼。李小亮轻轻踢他一脚,说:“滚一边去,少跟老子油里油气的!”
       两人耸肩,说笑着回了营房。
       “真是不好意思,”李小亮说,“这个鸟不拉屎的山窝窝里,这时候是找不出什么好吃的了,将就点吧,诗人——作家——艺术家……”
       两人开始喝酒,汪小朋并不避着他什么,就把自己怎样弃文从商,怎样设局诈骗、犯案潜逃的事一一说与他听。说到马宗的时候,他只把马宗帮他找事,临走又送钱给他的事说了,其他的却是不说。李小亮听着,不时点头。“马宗这小子,还可以,够哥们!”
       汪小朋说:“我可是一个负案在逃的人,该不会连累你吧?”
       
       “我怕个鸟!”李小亮说,“你来海南可以说是找到了用武之地,现在的海南可以说是各路高手云集。但是,我估计你在这边会有一番造就,何况还有我们龙水县的一帮老乡给你作后盾,龙水县在三亚当兵的人就有十多个,你怕什么?……”
       一番话说得汪小朋热血翻涌。
       李小亮跟连长说,他哥哥来部队探亲,要住一段时间,后勤处便安排了一间客房给他。
       第二天,李小亮就向连长请了假,带着汪小朋来到了三亚市区。李小亮说:“先不一定能够找到一份好事,管他什么工作,安下身来再说。你这个大学本科生,还怕找不到工作吗?吴仁宽先生……”两个人在三亚街头边走边说笑。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在三亚,只有漂亮小姐才是抢手的“人才”,各个发廊、歌舞厅都大量招聘,偶尔有几个公司招聘男性业务员、业务主管,然而找上门去一问,先交五十元报名费,等候通知。
       “操!”每次陪汪小朋应聘出来,李小亮就气恼地骂娘:“他妈的这个‘天涯海角’还不让咱们男子汉活命了不成?”然而事实确实很残酷,半个月过去了,汪小朋被各种招聘广告弄得精疲力竭,却毫无结果。“他妈的,这八百大洋可是白花了!”汪小朋掏出那个足以乱真的假文凭扔在床上,神情十分沮丧。
       他仍住在部队的客房,晚上极静,汪小朋总是很难入睡,一闭上眼睛就做恶梦。有时梦到车祸,庞然大物一样的“东风”汽车呼啸而来,一个骑着单车的年轻女邮递员全然不惧地与之相撞,鲜血溅开足有丈余,十分恐怖……有时梦到妻子吴琼和儿子鹏鹏,每次在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时候,警察就出现了,他被戴上锃亮的手铐,小鹏鹏的哭声撕心裂肺:“爸爸……不要抓我爸爸……”
       终于有一天李小亮问他:“你半夜三更在房里大喊大叫干什么?连长说闹得家属区的干部们夜里提心吊胆……”
       汪小朋知道,他这个“探亲家属”不可能长期住在部队里了。不久,他就在三亚市区租了一套民房,在李小亮满是惭愧的眼色里搬了出去。那天晚上,李小亮约了几个龙水县的部队老乡,到三亚市大东海风景区的夜宵大排档上狠狠地喝了一顿啤酒。有榆林军区警备司令部的中尉万龙,军医欧大平;从武警部队退役后在“南中国大酒店”当保安部长的柯生。这些为海南奉献了和正在奉献着青春的汉子们在酒精的刺激下,把在军营里长期压抑着的本性暴露了出来。他们用家乡话讲着各种粗俗不堪的笑话,肆无忌惮地与身旁招摇而过的小姐们逗乐。不知谁把话题扯到了遥隔万里的老家,说起了老婆孩子,大家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长吁短叹,眼含泪花。这时,柯生轻轻地哼起了《流浪》歌——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
       歌声有些走调,但字字含情。正听得入神,万龙捏着一瓶啤酒,“嘭”地一声摔在桌旁的水泥地面上,吼道:“唱唱唱,唱个鸟!”
       啤酒在水泥地面上漫洇开去。食客们愣了一下,见无危险,一个个继续喝酒,打闹。
       (五)在三亚河边,汪小朋被一个很漂亮的小姐轻轻碰了一下。汪小朋问她:“你干什么?”“去坐一坐好么?”“到哪里坐?”“跟我来嘛!”
       汪小朋从李小亮那里搬出来之后,在滨海路以每月两百元的租金租了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小房子。那天,汪小朋在街头转悠,遇到几个说湖南话的人在一个木材市场与人讨价还价,汪小朋上去搭话,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支烟,就与他们熟识了。原来,他们在滨海路开了一个家具行,为首的叫郭天仪,是湖南益阳人。听汪小朋说要租房,就说他那里正好还有几间小房,汪小朋跟着过去一看就租了下来。“现在要想找份工作,难啦!”郭老板感叹道。
       汪小朋闲着没事就写起了小说,他临逃的时候口袋里还有五千多块钱,到海口时马宗又给了他一千元,加上李小亮利用当司务长的便利,每次到三亚采购,就从部队的食物中匀出一点来给他,让他能够从长计议。他一边寻找机会,一边看书写作,晚上还去海边散散步。
       汪小朋的第一个中篇小说《美女如云》,以三个闯海的女大学生的不同归宿为线索,既有回肠荡气的真情碰撞,又有龌龊无耻的灵魂呻吟,在《天涯海角》杂志发表之后,很快产生反响。不久,岛内的各种报刊杂志上就经常见到吴仁宽这个名字了,《天涯晚报》专门开设了一个“吴仁宽茶座”的栏目,每期一篇千字短文,文笔俏丽轻松,很是叫座。
       那一天中午,汪小朋正在独自喝酒,房东的儿子阿金在楼下高喊:“阿宽,有人找你!”连叫几声,汪小朋并不知道是叫自己,便没有理会。不一会儿,阿金带着一个身穿休闲服,趿着拖鞋的海南男子上楼来了。见了汪小朋,阿金满脸不悦:“泼尼斯迈莫及(海南土语骂娘的意思),怎么叫你不答应啊?”汪小朋忙赔上笑脸,说并不知道阿金在叫谁。“你这小子还装……装傻,你看这是谁来了,这是我们三亚的名……名人啊!”来人忙自我介绍说:“本人黎华林,受我们《天涯海角》杂志社丁总编的吩咐前来拜访。”“黎华林?哦,黎老师,久仰大名了。”黎华林是《天涯海角》杂志的执行主编,汪小朋自然是很熟悉这个名字的。
       汪小朋与黎华林谈得十分投机,黎华林说:“三亚的几个文友都想认识你,丁总编的意思,如果找到你,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吃顿晚饭。”
       那一顿晚饭让汪小朋十分开心,丁总编邀请了三亚市知名记者杜海和城关派出所所长魏军。魏军虽是军人出身,但文章写得也不错,尤其以散文和纪实文学见长,与丁总编关系甚笃,吃饭自然是由他这个实权人物买单了。
       汪小朋由此步入三亚文艺圈,文名渐盛,囊中却日见羞涩。虽有李小亮的不时接济,但钱还是越来越少了,这让汪小朋感到有些惶恐。一天晚上,家具店老板郭天仪邀他到一个叫田独的集镇去看望湖南老乡,他闲着没事,就与他去了。那是一栋废弃的三层楼房,在远离集镇的一个杂草丛中。那里曾是南油公司的职工宿舍,南油公司迁走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悄悄住进了一批衣衫褴褛的外来工,先是几个人,后来发展到几十人了,汪小朋与郭天仪进去的时候,见三层楼上都点着蜡烛,远远就听到不同方言的说话声。
       “哎哟,郭老总来看望难民了。”走近楼房,一楼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汉子满脸堆笑,往屋里一喊,就有十几条面孔黝黑的汉子在阶沿上站成了一排。“这些,”郭天仪指了指他们,又向整栋楼房划了个圆圈,对汪小朋说:“都是我们的湖南老乡。”郭天仪介绍汪小朋:“这位也是我们湖南的,龙水县人,写书的呢!”汪小朋走进去看了看,只见他们三四个人一间房,每间房前都有一砖砌的小灶,柴是随手捡来的干树枝,几个小灶还燃着残火,屋子里到处堆着皱巴巴的衣物。
       郭天仪指着刚才提水的汉子向汪小朋介绍说:“这位刘大哥,在我的老家当村长呢,想发财,大老远跑来卖血!”“我操!不卖血还能怎么的,总比眼睁睁饿死要强啊!”刘村长说,“你老兄还是作家哦,可要为我们写一写,用你们的话说叫做‘呼吁’、‘呼吁’吧,妈的,这不是人过的日子!”郭天仪从腋下拿出一条烟来放在刘村长面前的小木凳上,说:“好久没来看你们,带了一条烟给你们抽!”刘村长笑说:“你还有这番盛情,我就有点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带人去撮你老倌子的谷!”汉子们大笑,不客气地上前把烟拆开分了。烟是海南产的“宝岛”牌,每包三元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村长是一个很乐观的人,趁着郭天仪与其他人闲扯的当儿,他与汪小朋摆起了“龙门阵”。“我在家里当那村长,也是没个卵味。你不晓得,而今的农民兄弟都觉悟了,晓得哪些钱要交,哪些钱不交。乡政府呢,把我们这些人像骂崽一样要完成上交任务,县里又下命令,不准捆人,不准撮谷,不准赶猪,你说我们还搞得下去么?我辞职都辞不掉,只好带了劳力偷偷地跑到这里来打工。这打得像个卵工么?我们每天天一亮就手持钢铲候在马路上,专门给过往的工程车装沙砾、块石、石灰,一车沙砾我们上四个人,每人可分四元钱,那四元钱是用血汗换来的哟。一车沙最多只用五分钟就要装满,否则,司机嫌你动作不利索。起初一段时间,每天还能挣个四五十元钱,现在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你看,这一栋楼全住满了,还有另外一个地方住着一帮四川人,跟我们抢生意。前不久为争着上车,我们还跟四川人干了架……你看我们住的这地方,没水没电,老鼠成群,蚊子成堆,半夜三更还要小心警察来查暂住证。如果发生了什么大案子,我们可就惨了,一晚上查几次,一听到车子叫,看到手电光,我们就满处逃窜……吴作家,这可不是个办法,有什么好门路,照顾照顾老乡,我还会做泥工,还可以包点工程,拜托你!”
       回来的路上,汪小朋心里很不是滋味,三亚街市那迅速崛起的高楼,哪一处不凝结着这些命如蝼蚁者的血汗啊!
       到了三亚,郭天仪邀汪小朋去发廊按摩,汪小朋拒绝了。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转悠,街头四处是肩挎小包左盼右顾的小姐们,每到幽静处,就有小姐故意碰你一下,小声问:“先生,一个人吗?”
       在三亚河边,汪小朋被一个很漂亮的小姐轻轻碰了一下。汪小朋问她:“你干什么?”“去坐一坐好么?”“到哪里坐?”“跟我来嘛!”百无聊赖的汪小朋怀着好奇心,跟着小姐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子,上了二楼的一栋民房,小姐掏出钥匙来开门。汪小朋一进去,小姐就缠绕在他身上,嗲声嗲气地说:“今天生意不好,你可是第一个哟!”汪小朋问她:“一次多少钱?”“随便你啰,一看大哥就是一个大方的人。”汪小朋说:“我身上只有五十块钱!”“可以呀,不过要戴套子。”小姐自己把身上脱光了,汪小朋把她抱到床上,在她身体上拨弄了几下,嗅出一股腥臭味,又见墙角的垃圾篓里丢着好几只用过了的避孕套。汪小朋一时觉得十分恶心,在小姐的乳房上拍了拍,丢下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逃也似地出了房间……
       这一个美丽的城市正在繁衍着毒瘤,汪小朋心事沉沉地踯躇在街市。
       走上滨海大道,汪小朋见离他十米左右的墙根下端坐着一位身穿道袍,戴着眼镜的青年相师。相师正在朝他招手,汪小朋立定,想了想,朝相师走了过去。
       “施主刚刚挣脱枷锁,匆匆投身苦海,可要谨慎啊!”相师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向汪小朋躬身施礼。
       汪小朋笑了笑,没有吭声,他想,等一下就该是要替我消灾了吧。
       “我知道施主心存疑惑,以为本相师出言诳你,实不相瞒,本相师毕业于四川大学,研习《易经》多年,认定你是一个可以交流的人,所以叫住你,不知你可有耐心小坐?”
       汪小朋坐在相师对面的小板凳上,见他的左侧放着一本复印的四川大学毕业证书和几本发黄的《易经》,一块有机玻璃上居然写着“大学生相师”,顿时觉得十分有趣。
       “今天本来要收摊了,见你行色匆匆,满怀心事,想与你聊一聊,不收钱的,放心好了。想听我说说《易经》么?”
       汪小朋递上一支烟,笑了笑。相师将烟点燃了,说:“《易经》是不朽奇书啊,多少年来,人们不得其解!我知道你是一个博学的人,对《易经》也曾有所了解,从今天起,你要打破对《易经》的原本认识,那些都是错误的……今天我先教你一个字:易。《易经》的‘易’字自古以来有多种解释,一说,‘易’即蜥蜴,是象形蜥蜴。蜥蜴善随环境变色,取其易变之义;一说‘易’是飞鸟的象形字,取其飞行变化近现远逝之义;一说‘易’上日下月也,取其日月阴阳之义,天下万物皆阴阳相合而生,而变;一说‘易’乃指筮官官铭,筮官筮卜之名,亦称为‘易’……诸如此类,还有多种说法。其实,我们应该知道,古人的思维常常就是一词多义的,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要用‘相同象’的观点解释之,《易经》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象’,即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即所谓‘圣人设卦观象’,所以说,‘易’字是多种解释的总和……”
       汪小朋觉得这个“大学生相师”果然有几分神奇,就又递了一支烟过去,问道:“大师刚才说我‘刚刚挣脱枷锁,匆匆投身苦海’是什么意思?能详细说一说么?”
       “对不起,我今天只能说这些 ,如果你想更多地了解《易经》,明天晚上的这时候,仍然到这里来。”相师说完,就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神秘的夜色里。
       (六)汪小朋不知是在一种什么力量的驱使下将何钦给他的红包交给“惠涯相师”的,红包里有两千元钱。他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但他没有去要回那笔钱,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他开始设计他的神秘事业。
       汪小朋听了那个年轻“相师”的教诲,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他在那个出租屋里反复思索着相师的话。倒不是他那一番话高深玄妙,只是他对自己所走过的路逐一清点,却大吃一惊:这个小有名气的文学青年,被情所困,为钱所累,为了一种虚无的畸情而追逐金钱,而亵渎文学,终于走上了浪迹天涯路,这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一种神秘力量的安排。
       
       汪小朋额上汗滴如豆,他顺手将窗户推开,青翠的椰树枝无言地伸进房里,窗外万道霞光。
       晚上十点钟,汪小朋鬼使神差般来到“大学生相师”的卦摊前。
       “来了?”
       “来了!”
       “还有二十分钟,那个人还刚刚走出三亚购物中心!”
       “谁?”
       “来谁是谁!”
       相师并不多言,表情漠然。
       二十五分钟后,一个矮敦肥实的中年汉子神色匆匆地向相师这边走来,他在相师面前立有一刻,蹲下来。
       “你那么心急火燎干什么?刚才差点被车撞了吧?”
       “噫——怪哉!你怎么知道我差点被车撞了,你跟在我后面么?”
       “你昨天下午就要来我这里来,所以我才等你到现在。”
       汉子惊得目瞪口呆。向他深深一揖,说:“活神仙,真是活神仙!你说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家祖上捕鱼?”
       “对!”
       “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有喜鹊围着你家叫个不停,你的名字跟这有关?”
       “不错,我叫伍喜梧,父亲说当时有一群喜鹊落在梧桐树上……”
       “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来找我有何事,你老婆身怀六甲,却不吃不喝,无病无痛。”
       汉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才要磕头,被相师喝住:“你还不起来?等下来人多了就没救了!”
       汉子起来,浑身如筛糠。
       相师说:“你在结婚后遭过孽,跟畜牲过不去。”
       “我打死了一只怀孕的母狗,当时,母狗要咬我,我就……”
       相师从提包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片,闭上眼睛默念有词,然后,右手食指在上面划来绕去,作书写状,突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将纸片递与汉子,说:“好了,拿去烧在开水里让妻子服下,你自己要斋戒七七四十九天,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汉子拿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到相师手上,相师也不拒绝,塞进口袋里。汪小朋在一旁看得呆了,见相师收摊要走,忙说:“师傅——”相师却不理他,卷了东西,脱下那身行头放进提包里,便与街头平常旅人无异了。相师往前走,汪小朋紧跟了上去。
       “大师,喝杯茶吧。”汪小朋小心翼翼地问。相师微微点了一下头,随着汪小朋走进一家茶馆。
       “知道‘拈花微笑’的典故么?”相师眼望星空,自顾自地说道:‘释迦佛在灵山上拈花示众,弟子们都不解其意,唯有摩诃迦叶微笑。释迦佛说:‘吾有正法眼藏,涅 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传别传,付嘱摩诃迦叶’。摩诃迦叶是西天第一祖,在西天传到第二十八祖时,便 是菩提达摩,他来到东土中国,又成为东土禅宗一祖,传到慧能,这六祖……”
       “莫非大师是慧能禅师的传人么?”汪小朋虔诚地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困于孤岛,无所适从,请大师指一条出路!”
       相师端起茶杯,悠然啜吸,??缓地说:“你明天下午三点钟到天涯公寓A栋八楼B座去吧,我在那里讲禅。”说完便起身走了,茶桌上不知什么时候遗有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椰岛神秘科学研究所:惠涯相师 冉粟(佛学研究员)”并有详细通讯地址和电话、传呼、手机号码。汪小朋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良久发呆。来三亚半年之久,除了以吴仁宽的名义浪得文名,结识了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外,经济上却少有起色,偶尔寄来的三五十元稿费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好在几天前他为三亚一个江西籍房地产商何钦所写的一篇纪实报道在一家全国较有影响的青年期刊上发表。何钦一高兴,竟给了他三千块钱的红包,才让他暂时没出现经济危机。人在失望、焦躁时是最容易相信命运的,汪小朋也不例外。
       天涯公寓在河东区一个较为僻静的高山脚下,汪小朋按照相师名片上的地址,一直上到八楼。他定了定神,举手按响了门铃,防盗门无声地开了,一个佛家装扮的中年汉子一躬身,面无表情地说:“惠涯大师正要开讲了,你进去吧!”汪小朋脱鞋进门,见入口处一块古香古色的檀木招牌上用大篆写着“椰岛神秘科学研究所”,旁边设一敞口“功德箱”,里面散放着一二十张百元大钞,汪小朋犹豫了一下,也向里面轻轻投了一张,刚才开门的汉子就递给他一个特制的硬卡片,上面写着“听禅券”。汪小朋环视室内,见是一个四室两厅的大套房,正厅的左侧墙面上挂着巨大的太极图像,右侧墙面是庄子、老子、释迦佛祖,迎面的神龛里香烛袅袅。里面主房门上方,用小篆写有“讲禅房”,汉子示意汪小朋推门进去。汪小朋轻推房门,见里面盘腿坐着二十多个肃穆的男女。汪小朋找了一个空蒲团,刚坐下来,在讲坛上双眼微闭的相师就启齿出声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朋友,你坐到这里就已经不是凡人,你已经进入我为你们设置的大境界里……我潜心多年,终于破解了左右人类的千古之谜——《易经》,我把我的心血传给你们,有缘走进这里的,都将脱俗非凡,成为拯救人类的使者。释迦牟尼创建佛教时对‘有情’(生命)、‘名色’形成的理解是非常有见地的,‘有情’是由土火水空风等物质元素与受想行识等精神元素合成的。人确确实实是宇宙在时空两方面的一部分,天下没有单一的人,有的是无数物质、精神元素的交织与演化。于是,我提出了‘符号物理学’理论,用它来破解人类的特异功能。一切特异功能,都是一种神秘力量在起作用,这个神秘力量,不仅表现出特异感知(超感官知觉)和‘智慧’,而且还有影响人心理、生理,以至影响植物、动物一切生理机体的超能力,甚至还能影响非生物,影响一切物质,表现出‘纯物理’的高能量。
       随着你对‘人体——宇宙学’研究的深入,你的大脑里就会出现一个屏幕,你看着它,然后你对潜意识提出问题,任何你用常规思维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都会有一只神手帮你把答案写在屏幕上,有时,甚至只要你进入恍惚状态,答案就自然出现了。
       我现在启动我的大脑屏幕,请看,各位的潜意识,或者说灵魂吧,都在这间小房子里游离,我这整个房间,是设有磁场的,我经常看到李德裕、李纲、赵鼎、李光、胡铨五公的灵魂在我的屋子里进进出出;看到宋氏三姐妹在这里说笑打闹。噫——现在是谁破窗而入?哦,杨炎,这个最早被贬做崖州司马的老先生,他的灵魂在岛上飘荡了一千两百多年,现在他已经来到我们的眼前……
       房间里有了阵小小的骚动,汪小朋更是浑身起鸡皮疙瘩,虚汗让他的内裤都湿透了。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早晨在瘴疠弥漫间信马由缰,且歌且行的千年老者,写有“杨”字的旗帜在马后翻卷飘飞……
       汪小朋连续三天去听禅,他似乎已经进入了“惠涯相师”所描述的境界。只要他一进入梦乡,就有各种陌生的面孔在他的屏幕上迭现:有长袖飘拂、美髯齐胸的远古先贤;有慈目善面或怒目狰狞的现代豪杰。他甚至还看到了妻子吴琼和儿子鹏鹏,还有那个伤残的邮递员姑娘……
       汪小朋不知是在一种什么力量的驱使下将何钦给他的红包交给“惠涯相师”的,红包里有两千元钱。不久,“惠涯相师”就与他进行了一次密谈,授予他一块“泽海相师”的牌匾。随后,汪小朋又看到那个“出生时喜鹊落在梧桐树上”、“打死了一只怀孕母狗”的伍喜梧与“惠涯相师”在街头排演与上次一模一样的节目。汪小朋不由心下暗笑:这小子怎么不说出生时有麻雀落在枇(皮)杷树上呢!那岂不是叫伍麻枇(皮)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但他没有去要回那笔钱,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他开始设计他的神秘事业。
       (七)“你又错了。”牛玲说,“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想帮助一个除了智慧而一无所有的人完成他的理想,他能够从我这里得到我力所能及的任何帮助。当然,也包括床上的艺术。”
       三亚在白天看来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但一入夜就是另外一番情景了。朦胧的夜色给这个小巧玲珑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神秘。
       三亚河边,大榕树下,或并排而坐,或独占码头的“佛”、“僧”、“神算手”,让人感觉到这个城市有些鬼气森森。黎华林也说:“这些正是天涯海角的魅力所在,你想想,一个数千年来罪臣流放的地方,该有多少客死的冤魂无所归系……”
       汪小朋决定挂出“作家神算”这个招牌时,很作了一番思想斗争,首先反对的便是黎华林,他直言不讳地说这是对“作家”二字的亵渎。而极力怂恿他“放下架子,走上街头”的却是杜海。杜海说:“据我所知,自古以来,作家、学者大都是玄学高手,远的如庄子、老子、墨子,哪一个不是预知过去未来的大师?近的嘛,你们湘西的沈从文,据说一有空闲就坐在街头给人看相算命,在当地名声极盛;还有西安的贾平凹,据说只要看你写一个字,他就能说出你的祸福凶吉……”
       杜海的话给了汪小朋极大的鼓舞,他把自己历年来发表的重要文章及作家协会发给他的会员证复印后压了塑,又做了一块颇为精致的“作家神算”招牌,然后就走上了街头。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生意居然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佛僧”要强多了。谁知不久,杜海这小子就出卖了他,先是在《天涯晚报》突然发表一篇纪实稿《青年作家“神算天涯”》。汪小朋起初并不知道,直至后来人们拿着报纸找到他的摊前,他才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卷了东西回房,心里恨恨地骂道:这狗娘养的,原来是个文痞,给老子下套……谁知当晚杜海却找到他房里来了,一进门就嬉皮笑脸地说:“准备好了吗?”汪小朋对他怒目而视:“准备什么?”“哎呀,你这人真不够意思,给你打了免费广告,难道红包都没有一个吗?”“你等着法院给你送传票吧!”“哈哈哈……”杜海一阵大笑之后,正色道:“仁宽,你把我的文章认真看过了吗?那不是贬损啊,确实是在为你间接地作宣传啊!你看这一段——”
       杜海把刊有《青年作家“神算天涯”》的那张报纸打开,指给汪小朋看:“……佛说法四十九年,留下许多教理。二千五百多年来,世界各地的高僧殚精竭虑,苦研精究,用释迦牟尼的理论,探索世间玄机。随着科技的发展,一些玄学理论不但没有同科学理论相冲突,反而一再地印证。然而,玄学毕竟是玄妙的。青年作家吴仁宽苦研易学,并融合人类现有的心理学、思维学、语言学、符号学、精神病学、电子计算机学、催眠术、自我暗示学等理论,创造了一套特有的人体宇宙学理论体系。他将他的玄学理论广泛地运用在文学创作之中,并到生活中去体验和加以印证。我们不对吴仁宽先生的理论和行为妄加臧否,它客观存在,必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汪小朋看着看着,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报纸一扔,感叹说:“佩服佩服,不愧是大手笔!也只有你这种高规格、不知廉耻的文痞才会写出来……”“你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杜海道:“我是看你目前处境艰难,才搞了这一次策划,帮你推出这个系列报道!你明天晚上往街上一坐,我保证你生意比他们都要好。你专心谈你的人体宇宙学,建议你找几本这方面的书看一看,最近很吃香的那个柯……什么艺?”“柯云路吗?”“对对对,就是他,他写了很多这方面的东西,我看多半也是蒙人,你就做柯云路第二嘛……”
       汪小朋因为接受了“冉粟大师”的洗礼,对这套理论早已熟知,现在竟然有了舆论上的支持,他倒还真有了大展鸿图的冲动,到时候再搞个“玄学研究所”什么的,那不也是一番事业吗?
        汪小朋再次坐在三亚街头,心里就多了几分理直气壮,不再与那怪模怪样的“僧道”们坐在一起。他自己选了一棵伞状的大榕树,端坐树下,仿佛感觉到那大榕树真有一个气场似的,对善男信女们提出的问题竟然应答自如。
       牛玲就是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的。
       那天,汪小朋正把一个广州商人的一家三口糊弄得一惊一乍。那个广州商人精瘦精瘦的,右手上三个硕大的戒指闪闪发亮;他的夫人却肥得几乎爆裂了,一身名牌被撑得不堪入目。商人只说是想与大师“随便唠唠”,于是,汪小朋道:“你家里怎么不敬观音敬关帝呢?”“是啊!大师真是了不得啊,我家里确实供着关帝爷呢!”“最近家里不怎么顺吧?”“是啊是啊,不瞒大师说,最近有人要敲我的竹杠,这不,一家人都到三亚避灾来了……”“你既供着关帝,为什么不问问他?”“嘿嘿……”广州商人一脸干笑着。“那我帮你问问。”汪小朋闭上眼睛,嘴唇似动非动。少顷,他睁开眼睛说:“你们在供关帝爷的堂屋里搬动了什么东西吧……”那一家人脸色都变了,那个胖女人脸上泛起了鸡皮疙瘩。“是啊,是啊,我们将那个堂屋里重新布置了一下,还贴了一些明星画在墙上……”“你看你们,这关帝爷能容忍与这些俗人为伍吗?”广州商人忙把垂在小腹上的真皮腰包打开,抽出五张百元大钞一把塞给汪小朋,一连说:“多谢大师指点。”汪小朋不喜亦不推,表情平静,广州商人就把钞票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广州商人一走,汪小朋就注意到他的右侧有一个美艳华贵的女子,在仔细地翻看着他的大作,他佯装不知,干脆闭目养神。
       “大师啊,”那女子抬起头来,“你这戏演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哟!”
       汪小朋心里一惊,忙睁开眼,只见面前的这个女人搽脂描红,衣着高贵,她脚旁一条浑身洁白的宠物狗在那里撕咬撒欢。
       
       “你是……”汪小朋极力回忆,突然就有些脸红了,“哦——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真是想不到,让你见笑了。”
       “早几天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我就在街上转来转去,想碰上你,今天果然碰上了。现在收摊怎么样?到我那里去聊一聊。”
       汪小朋一看手表:“方便吗?你老公不会赶我出来吧?”
       “你会算呀,‘作家神算’,你这不露馅儿了吗?”
       “哈哈……”两人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汪小朋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贵妇居然经营着一个歌舞厅:“花之都”。在这里坐台的小姐不下三十个,个个年轻俏丽。
       牛玲要服务生送一些小吃、啤酒到“王爷厅”。“王爷厅”是“花之都”的豪华包厢,里面除了全套音响设备,还设有卫生间、洗浴室、按摩房。“这是为那些富豪和官员们准备的,感觉怎么样?”牛玲一边给他倒着啤酒,一边笑盈盈地问。“特腐败,”汪小朋说,“这里面大概就是滋生腐败的温床吧!”“嘿,你这口气可不像‘作家神算’在说话,倒像是纪委的廉政干部!”
       因为有上次那一段旅途上的不凡经历,两人便少了许多拘束。一连干了三杯啤酒,牛玲的脸上就有了几分红晕。当时,汪小朋并没有多少闲情认真地看她,此时,他才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风韵。特别是那张樱桃小嘴,再一次让汪小朋产生无限的遐想。上岛两年以来,汪小朋在憋得难受的时候也曾去发廊找那些卖淫女吃过“快餐”。然而感觉却很失望,那些浪女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廉耻为何物,或许是早已麻木,只要你付了钱,她就赤裸裸地任你摆布,不讲过程,只求结果。她只希望你尽快完事,然后迎接下一个顾客。
       面对这样一个华贵而艳丽的女人,汪小朋体内的原始欲望开始膨胀,两眼喷射出灼人的光芒。牛玲的眼睛也开始放电了,她用牙签挑了一块西瓜,送到汪小朋的嘴边。汪小朋用嘴含住了,突然双手将她的那一只粉手捉住了。汪小朋感觉到她的手心已是湿湿的了。两人对视了一会,牛玲抽出手来,娇柔地说:“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好吗?”
       汪小朋轻巧地跟在牛玲身后,胸腔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牛玲的卧室里铺着草绿色的地毯,窗帘也是草绿色的。那一张豪华大床,足可容下两对男女同时开战。牛玲一进门就开始找内衣洗浴。她问汪小朋是不是一起去洗,汪小朋想了想,说:“还是你先洗吧。”
       这一晚上,让汪小朋真正领略了女人的厉害。牛玲总是十分恰当地掌握着火候。
       一直到早晨九点钟,汪小朋才睁开他那双涩重而幸福的双眼,而此时牛玲却已起床,她正在梳妆台前专心致志地化妆。
       “大师啊。”牛玲一边轻描小嘴,一边说,“我有个想法,已经产生很久了,你能算出来吗?”
       “大概是想包个小白脸吧?”汪小朋有气无力地说。
       “No,No!”牛玲描完嘴,开始画眉,“我想当一回行为艺术家。行为艺术,你懂吗?”
       “是你昨晚上表演的那种艺术吗?”
       “你又错了,”牛玲说,“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想帮助一个除了智慧而一无所有的人完成他的理想,他能够从我这里得到我力所能及的任何帮助。当然,也包括床上的艺术。”
       “你不是在诱惑我吧?”
       “我想你应该能够成为我的一件很好的行为艺术作品。”
       当汪小朋以“花之都”歌舞厅副总经理的身份邀请杜海来捧场时,杜海确实吃了一惊:“你小子怎么一下子就蚯蚓变龙了?我还打算给你策划一个人体宇宙研究学会呢!”出于好奇,杜海当天晚上就到了“花之都”。及至见到了总经理牛玲,杜海才在心底“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老板,吴仁宽这小子是交了桃花运了。
       牛玲有一台凌志小车,以前是她专用,现在差不多全由汪小朋使用了。从此,汪小朋出门就气派多了。歌舞厅各个部门都有部门经理,部门经理下面还有领班,一切工作都已经程序化了。事实上,他只是用来装饰门面的一个盆景。对汪小朋来说,这无所谓,卧有玉体,出有香车,够满足的了,而他从此便多了一种叫作时间的东西。
       一天,闲来无事的汪小朋开着车把黎华林接了出来。黎华林起初是死活不愿,但汪小朋说现在正想与他商量怎样把那本内部杂志《天涯海角》办活。这样,黎华林就有些动心了。他跟着汪小朋到“花之都”歌舞厅转了一圈,脸上就有了些笑容。他跟汪小朋推心置腹地说:“仁宽,不是我生你的气,这段时间啊,我既生你们大陆人的气,又生我们海南人的气。我们对你们大陆人呢,真是又佩服,又厌恶。你看,这海南的发展没有你们大陆人的智慧,是不可能的。但是你看,这满街的妓女,哪来的?大陆人有时还真让人脸红!偏偏我们本地那些臭男人,手头有几个钱就往妓女手上送。你现在有了一份正当的职业,我只希望你能够珍惜。而且你在文学上确实很有天赋啊,我们如果能够一起为海南的文化事业做点事,那真是功德无量啊……”
       汪小朋便告诉他,自己想说服牛总,以“花之都”歌舞厅的名义赞助《天涯海角》杂志两万块钱。黎华林听了喜形于色,当即就打电话把这事给总编丁准说了。丁总编一激动,立马便要汪小朋接电话,他在电话里差不多要把汪小朋夸成是当代的苏东坡了。这样一来,汪小朋倒有一些担心了,后悔自己不该把这个想法过早地说出来,万一牛玲不同意,那岂不是太丢脸?
       想不到晚上汪小朋一讲,牛玲似乎比他的兴趣还大。“两万块钱没问题,想不到你们的文学会那么穷。”牛玲躺了一会,又爬起来伏在汪小朋身上说:“仁宽,我看还不如这样,我们就赞助五万元,怎么样?不过呢……”“不过什么?”“我们这钱呢,也不能白丢,至少要为我的行为艺术作品增加一点筹码,让他们给你安一个副总编职务,挂挂名也好嘛,你说呢?”汪小朋没有吭声,想不到这个女人还处处为他着想。他想想,笑着说:“那还不如这样,让他们把你的玉照在杂志封面上刊登来,这样既为我们作了广告宣传,又为杂志增加了亮点,这期杂志肯定好销……”“别逗我了,我还有这个魅力吗?”“有呀,如果你肯露点春光的话,恐怕会引起三亚纸贵哟……”两人于是在床上嘻嘻哈哈地一阵打闹。
       第二天上午,汪小朋开了车子与黎华林一同来到杂志社,丁总编早已恭候在办公室了。他感动得似乎有些段勤,亲自为两人泡了茶,又为汪小朋敬了烟,点上火。
       汪小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故意顿了顿说:“我们牛总说两万块钱太少,她要赞助五万!”“哎呀,仁宽,你就别开玩笑。”丁总编喜形于色。“我不骗你,是真的!”“哎哟,我的天啦!仁宽,你该不是在这里逗我这个老头子开心吧?”“我哪敢啦,丁总,”汪小朋笑笑,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光彩照人的美女照片,递到丁总编面前,问:“这个能上封面吗?”
       丁总编把照片拿在手里翻来倒去,眼里有了一种复杂的光芒,问道:“仁宽啊,这样的美女照片你从哪里弄来的,是你们牛总的情人吧?”
       “这就是人家牛总呀!”黎华林看了一眼照片,说:“这张照片挺专业的,很有美感!”
       “你们牛总是个女的?她有这么大的气魄?”丁总瞪大了眼睛,说:“行!这张照片不仅可以上封面,我们还要为她发一篇纪实文章,题目就叫《封面故事》,由你们两人写,怎么样?”
       “这倒没问题。”黎华林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提个建议,仁宽呢,为这事出了力,我们是不是考虑将他的名字放到编委里面去。再说,以仁宽的文字功底,我可以说,我们三亚本土作家中还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我们应该打开地域界限,把他吸收到我们的作家队伍中来……”
       “这个我完全同意,”丁总编想了想,说,“我看干脆提名让仁宽做杂志的兼职副总编。”
       “我看也可以!”黎华林说:“我们一起到市委宣传部去说一说,如果他们不反对的话,就可以这么定下来。”
       汪小朋没有料到黎华林会有这种想法,同时心里也有些惭愧,就说:“这个倒没有必要,我能够被你们认同,能够成为杂志社的作者就已经很感激了。”
       而丁总编和黎华林却把这事到市委宣传部说了,宣传部领导脸上立即就挂满了笑容,对牛总经理大力支持文学艺术事业表示十分感激。关于吴仁宽,在全市宣传系统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宣传部领导不但同意由汪小朋任副总编,还决定到时候通知电视台进行一次报道,要丁总编安排一个简短的捐赠仪式,宣传部派人参加。
       牛玲得知这一喜讯,兴奋得在卧室里踱来踱去,仿佛自己不是去捐钱,而是要去领奖。
       女强人牛玲捐资支持三亚文化事业的新闻通过电视台及《天涯晚报》报道之后,“花之都”歌舞厅名声大噪,生意越发红火,这倒是汪小朋当初没有想到的。借这次机会,也使汪小朋得到了三亚各个方面的认同。在一次与市政府某领导探讨三亚经济发展的问题时,市政府领导对他说:“一哄而起的房地产泡沫经济给海南带来了短暂的繁荣,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调整战略的关键时期。我们如果不紧紧地抓住热带旅游和高效农业发展这两条主线,是很危险的……市政府准备支持一些有实力的公司从事水产养殖,尤其是名贵水产,比如说,养鲍鱼,养鳖……”
       “养鳖?”无意之中得到的这个信息让汪小朋灵机一动,进而激动不已。他的家乡龙水县的鳖销往全国各地。但因为全县养鳖一哄而起,鳖苗已经大量滞销。早几天他与老同学沈立通电话,沈立还要他留心一下,看海南有没有人要鳖苗,他隐隐地感觉到这里面隐藏着巨大的商机。
       (八)“开个三百的标准间吧。”汪小朋拿出鼓鼓的钱包对吧台小姐说,谁知廖云天将他的手推开,递上一张长城卡,说:“开九百的豪华间,暂定一个星期。”汪小朋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故事现在回到开头。廖云天和沈立的到来,揭开了汪小朋闯荡海南的新篇章……
       汪小朋决定自己干出一番事业,于是,通过沈立牵线,他很快结识了龙水县水产业头号人物廖云天。廖随即应邀来到海南。
       汪小朋要司机将车开到“花之都”歌舞厅门口,司机将车停好,汪小朋转过身来对廖云天说:“我已经在这里为你准备好了住处,别看我们这个歌舞厅不大,吃、住、玩都是配套的,先住下来,我再安排宵夜。”
       “哦,你真是太客气了,”廖云天却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微笑着说:“我有个坏习惯,不喜欢住在熟人或朋友的家里,我喜欢自由自在。况且,住一家高档点的酒店也便于我们开展业务……”
       “你的意思是?”
       “廖总说了,住三亚最高档次的宾馆。”沈立不无得意地接过话头,好像说要住最高档宾馆的是他自己。
       “那好吧,去河东的麒麟大酒店。”汪小朋掩饰着心中的不快,吩咐司机调过头去。麒麟大酒店并不是三亚最高档的宾馆,但其地理位置独特因引人注目。另外,汪小朋心里还打了一个“小九九”,那里的客房部经理是牛玲的表妹云子,廖云天可在他的掌握之中。
       “开个三百的标准间吧。”汪小朋拿出鼓鼓的钱包对吧台小姐说,谁知廖云天将他的手推开,递上一张长城卡,说:“开九百的豪华间,暂定一个星期。”汪小朋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开好房,廖云天对他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们在长沙吃过晚饭了,有些累,明天早上见。”汪小朋本想为他安排一个地方接风洗尘,见他这样说,也就算了。
       走出酒店,汪小朋对司机阿伟道:“你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在街上走走。”阿伟早已恹恹欲睡,听汪小朋叫他回去,点点头一溜烟消失在夜灯深处。汪小朋看看表,已是凌晨一点过十分,他掏出手机来,“嘀嘀嘀”按了一串传呼号码,对方马上回了话过来。
       “在家里吗?”汪小朋对着手机倦倦地说。
       “跟朋友在外面玩,正准备回家。”
       “在路口等我,我去你那里。”
       对方沉默了一会,竟呜呜哭了起来。汪小朋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小侠?谁欺负你了?我马上过来。”汪小朋朝一辆人力三轮车招招手,急切地说:“滨海路十五号。”上车后,汪小朋想了想,又拨了一个电话,说:“我晚上不回来了,客人已经过来,还没吃晚饭,他说不住我们那里,准备另外找宾馆住。”对方只轻轻“哦”了一声,就将电话挂断了。
       滨海路紧挨大海,建有一排低矮民房,也是三教九流人等集散之地。汪小朋经营“作家神算”卦摊的时候就租住在这里。白小侠过来后,汪小朋把他秘密安排在这里……
       与白小侠的结识确实是一个奇迹,或者说,她是上帝安排在他身边的。在作为牛玲的“行为艺术作品”时候,汪小朋就暗中与白小侠住到了一起。有很多次,汪小朋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卑鄙。
       汪小朋为湖南闯海企业家何钦所写的那篇纪实报道,在内地一家青年刊物上发表之后,事隔一年多,竟然有个读者打电话到发表该文的杂志社问到了作者吴仁宽的地址,给何钦寄了一封长信,请作者无论如何转交。原来,何钦曾经是内地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写信的是他的学生,这个学生多年来一直暗恋着他。现在这个学生也当了教师,便想追寻老师的足迹闯海寻梦,希望能够得到老师的帮助。而此时,何钦已经移师广州,汪小朋与他失去联系很久了,信件自然无法转寄。汪小朋把来信认真地看完了,觉得这个女孩子不仅十分重情,而且文笔也相当流畅,此时的汪小朋正在谋划着怎样成立中华鳖养殖公司,他也知道,自己与牛玲说不定哪天就会分手,如果有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来帮助他完成这一事业,岂不是再好不过?于是他尝试着给她回了一封信,告诉她信件已无法转寄,并透露出愿意帮助她来海南发展的意思。于是,两人开始频繁地通起信来,汪小朋只是略施小计,就把这个叫白小侠的女教师钓了过来。
       
       那是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两个鸿雁传书数月的男女终于在三亚会面了。白小侠身材苗条,脸庞白晰,性格开朗,一见面就“嗨”地一声主动握住了汪小朋的手,俨然两个相识已久的知心朋友。
       在大东海风景区的沙滩边,温馨摇曳的椰林下,汪小朋要了一些海鲜为白小侠接风洗尘。汪小朋没有想到白小侠还颇有一些酒量,两人频频举杯,话便多了起来。起初两个人谈文学、谈诗,再后来就谈童年趣事。白小侠谈得最多的是那位她曾经暗恋了多年的数学老师,而汪小朋则将自己闯海南的经历渲染得凄美壮烈,说到动情处,白小侠竟然两眼蓄满了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时,月影斜挂在椰树的枝头,已经到了午夜,他们手牵着手在沙滩上漫步。借助酒力,汪小朋拥住了她的肩头,而她却不可自控地投进了他的怀里,喃喃地说:“我这不是做梦吧?我并不是一个轻佻的女孩子,可是我一见到你就无法自持。二十多年来,除了暗恋过我的老师,还没有哪一个男人令我如此心动,难道我二十多年守身如玉,就是为了等待着你的出现吗?”
       椰影婆娑,涛声阵阵。
       汪小朋说:“我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况且我有老婆、孩子,我不能这样对你……”
       “我不看重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我只珍惜一个缘字。请放心,我无意介入你的家庭,有一天我们缘份尽时,我会理智地离开你……”
       汪小朋正迷糊间,三轮车夫“嘎”地一声把车刹住,说声:“到了,老板!”
       他付了钱,抬头见小院里二楼那间熟悉的小房里有一线灯光在严实的窗帘合缝处隐现。汪小朋“噔噔噔”上了楼,轻轻地抬手欲敲,门却无声地开了,一团白森森的影子迅即附到汪小朋的身体上。
       “这楼上到处都是老鼠,我好怕……”白小侠吊在他的脖子上。
       汪小朋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在她滚圆的屁股上摩挲着,柔声说:“老鼠怕什么?蛇才可怕,蛇喜欢钻洞……”
       “蛇倒没有……”白小侠一时没有领会到汪小朋的话意,偶尔触到他硬挺挺的部位,又见他一脸的坏笑,身子马上就松软如水了。
       白小侠轻轻地掩了门,三亚的夜之音一下子就被关在了门外,只有海潮时强时弱地撞击着夜空,飞溅的浪花中和着这个城市的焦躁。
       (九)看到三三两两的姑娘们穿着“比基尼”下海,廖云天早没兴趣听散文家那文绉绉的解说了,他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假装擦汗,眼光却追随姑娘们而去。
       汪小朋一觉醒来,小院里已有了嘈杂的人声。他看了一眼身边仅用被单裹住羞处的白小侠,心情十分复杂。这个纯情女子还陶醉在温柔的春梦里,嘴角还挂着满足而甜蜜的微笑。汪小朋轻手轻脚地披衣起床,眼光在她完美无瑕的裸体上久久留连。
       “嗯——”也许是太疲劳了,白小侠翻了一下身,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又沉沉睡去。汪小朋抓起桌上的圆珠笔,在一本杂志封面的空白处写道:侠儿,我先走了,有事会呼你,仁宽留。
       他轻轻地把门带上,想了想又觉不放心,就掏出钥匙锁上了里面的保险栓。
       汪小朋来到麒麟大酒店的时候,廖云天与沈立还没有起床。他乘电梯上楼,到5018号房间按了很久的门铃,沈立才懒洋洋地把门拉开一条缝。“你到大堂等我们,我们马上就下来。” 沈立一脸诡秘,不等汪小朋作出反应,门就轻巧而坚决地合严了。汪小朋明白了怎么回事,笑了笑,就乘电梯下了楼。
       下到二楼时,牛玲的表妹云子进了电梯,汪小朋假装刚从房里出来的样子,说:“昨晚陪客人住在这里,想找你打折却没找到。”云子乜了乜左眼,似笑非笑地说“没关系,姐夫的客人,结账的时候也可以打折呀!”
       一楼左侧是咖啡厅,右侧是早点部。汪小朋估计他们一时还不会下来,就到咖啡厅里独自品起了咖啡。约莫过了半点钟光景,还不见他们下来,汪小朋就有些恼火了。本来,他觉得这件事情必须早拿出方案来,早一天就会多一份效益,可现在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你他妈的廖云天不是要摆谱吗?老子就跟你摆一摆。于是,他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华林,今天没什么事吧,跟我一起跑几个地方去体验一下生活怎么样?”
       “可以呀,有车没有呀!”
       “当然喽!你立即到麒麟大酒店来喝早茶。”
       顿了顿,汪小朋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杜大记者,你好!今天有件事情劳驾你支持一下……”
       汪小朋打完电话,廖云天与沈立正好从电梯里面出来,两个人都一脸倦意。汪小朋故意说:“怎么样?服务质量还行吧?”廖云天笑着说:“服务态度可以,质量一般。”三人大笑。
       廖云天在汪小朋的对面坐下来,浅浅地啜了一匙咖啡,说:“今天怎么安排呀,汪总?”
       汪小朋给两人各递了一支“红塔山”,用十分诚挚的口气说:“有一件事情首先向廖总说明一下。”汪小朋顿了顿说:“我上岛的时候没有办边境证,在海安找人买了一个假身份证和边境证才蒙混过关,假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吴仁宽。”汪小朋边说边掏出身份证来给他们看,“我上岛后为了方便,一直就用这个名字,倒把自己的真实姓名给忘记了,今后在公开场合你们记住叫我吴仁宽,免得给别人解释。”
       廖云天和沈立对视了一下,沈立就点点头说:“名字并不重要,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今天是你们上岛的第一天,我们先不谈生意,一切活动由我安排,待会儿还有两位客人过来,给你们当导游,我们先熟悉一下三亚的情况再说……”正说话间,一个矮胖敦实、头发溜光发亮的中年男人径直向这边走来。他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挎着一个考究的记者采访包。汪小朋忙起身握住他的手,向廖云天介绍说:“《天涯晚报》的资深记者杜海,我的铁哥们!”于是,两人握了握手,互赠了名片,便移去早点部喝早茶。才一坐定,大堂里又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仁宽,你这家伙躲哪去了?”汪小朋忙迎了出来,到大堂里就拥着他的肩头作亲热状。廖云天抬头见汪小朋拥着的这个人穿着极随便的休闲服,脚上趿着一双拖鞋,头发向后梳着奔式,宽额发亮,便知他大小是个人物。
       “这位是岛上知名散文家黎华林先生,他可是个海南通,今天特意恭请他来陪廖总走一走,这可是上了档次的导游啊!”黎华林与杜记者是老熟人,不用客套,于是,与廖云天和沈立很随意地拉了拉手,算是认识了。众人用餐,汪小朋又给司机打电话说:“阿伟,我已经跟牛总说了,你把车子开到城关派出所找魏所长,说我今天换他的警车用一下,晚上叫他一起到‘花之都’吃晚饭。”汪小朋一边打电话一边留心廖云天的反应,见他慢悠悠地搅动着猪肝皮蛋粥,眼里少了几分狂傲,却仍然是一副不惊不躁的沉稳气派。
       不久,阿伟就把一辆警牌三菱吉普开到了停车场,黎华林道:“还是仁宽有能耐,警车都调得动。我们先去‘天涯海角’如何?”汪小朋说:“今天听你安排。”于是,都离了座,跟在黎华林的后面上了车。
       阳光如黄灿灿的碎金撒落下来,砸得人身上头上生痛。廖云天一脚踏上“天涯海角”风景区,就有一种被砸伤的感觉,戴上汪小朋为他准备的太阳帽,才感觉好了些。看到沙滩上那些游兴很浓的男女,袒胸露背,嬉笑打闹,廖云天很快就受到了感染。
       一行五人来到“天涯海角”巨石边,爬上横卧着的那块礁石,杜海调好焦距,从不同角度开始摄影。骄阳碧海,浪花飞溅,真是让人宠辱皆忘的地方。黎华林指着巨石上“天涯”二字介绍说:“这两个字是清朝雍正十一年,被贬到崖州做知州的程哲镂刻上去的。”他又指着不远处莲花苞状巨石上的“海角”二字说:“‘海角’二字虽也遒劲沉雄,却不是程知州的手笔,而是不可考知的后人刻上去……”
       一行人又来到“南天一柱”面前,那圆锥形巨石的正面刻有一片龙飞凤舞的文字。黎华林用海南腔调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地念道:“海角尚未尖,天涯更有天。波青湾面阔,沙白磊石圆。劳力用群众,雄心貌大千。南天一桩立,相与共盘旋……”这时,游客们围了过来,听黎华林讲解。实际上,大部分游客都认不完那一大片蝌蚪般的文字,见有人免费讲解,都乐得一听。“大文豪郭沫若先生曾三次来到这块巨石旁,终于忍不住纵情挥毫写下这段文字,这给‘天涯’‘海角’更加增添了几分人文气韵……”
       趁这当儿,汪小朋拍了拍杜记者的肩头,低声对他说:“辛苦你了,大记者,晚上叫小莲好好慰劳你!”杜海用照相机轻轻顶了他一下,笑骂着:“你这臭小子!”两人便会意而笑。
       看到三三两两的姑娘们穿着“比基尼”下海,廖云天早没兴趣听散文家那文绉绉的解说了,他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假装擦汗,眼光却追随姑娘们而去。汪小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凑近廖云天说:“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想下海当弄潮儿?”“听你安排吧!”廖云天保持着一副老总的派头,似笑非笑着说。“那好,”汪小朋说,“这里太嘈杂,我们先去吃海鲜,下午到一个更精彩的地方去玩个痛快!”这时,汪小朋的手机响了:“喂,小侠,好的,你马上打的过来,到天涯海鲜馆。”
       汪小朋一行刚踏上“天涯海鲜馆”的台阶,就听椰林那边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喊他:“吴总——仁哥——”汪小朋抬头看时,五个羽衣翼裤的女子在椰树小道上歪歪扭扭地向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白小侠,小莲和“花之都”歌舞厅的另三个小姐紧随其后。
       小姐们一来,场上气氛立即就活跃了。白小侠傍在汪小朋左侧;小莲一来就粘上了杜海;一个叫顺子的短发女孩坐在黎华林的左侧,“黎老师,黎老师”地叫得得直欢;一个高挑个儿的北方姑娘予芸和廖云天坐一起;那个叫春美的矮胖女孩就坐到了沈立的旁边。沈立没想到天气会那么热,竟穿了一件灰色西装出来,而且打着那根劣质领带。春美皱着眉头向她的姐妹们做了个蔑视的鬼脸。
       一会儿菜就上来了,桌子中间是一只特大的“鸳鸯火锅”。所谓“ 鸳鸯火锅”,即把一个铝制的圆火锅分成并不规则的两半,一边是炖着冬瓜海螺的清汤,另一边是放了生姜、桂皮、麻辣火锅调料的浓味。火锅的四周依次摆放着海蚌、石斑鱼、海参、基围虾、鱿鱼、鲍鱼等,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只精巧的酱醋蒜泥小碟子。海蚌在那里微微地一张一翕,石斑鱼和基围虾则此起彼伏地跳跃着,不知道是挣扎还是欢舞。
       火锅沸沸地活泼起来了,大家各取所好往里面投料。小姐们喜欢把海蚌放清汤里面,据说那是滋阴的好食物。白小侠把一个剥好的虾仁放到汪小朋的碟里,小莲一眼看到,佯装不满地说:“搞什么小动作?以为我们是瞎子呀。”说话间,已把一小块海蚌肉递到杜海嘴里,小姐们一起哄,场面就更热闹了。北方姑娘予芸更是“老公老公”地叫得直欢,把个廖云天陶醉得不可自持。黎华林在小姐面前显得有些不自在,时不时地向顺子灌输一些“珠崖风景水南村”之类的诗句……
       吃完海鲜,廖云天心情特好,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着酒嗝。予芸傍在他左右,一会儿喊声“老公”,一会儿抛个媚眼,让他心里痒酥酥的。他心下暗想,汪小朋这小子还真他妈的有一套!他想起来三亚前的那天晚上老父亲对他的忠告:“你了解姓汪的那小子么?我听说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哟,是犯了事过去的。我昨天找人求过一卦,你命中克水,再说,我听人讲,当年毛主席就一直不肯到那里去,你猜为啥,‘天涯海角’——那是走投无路了……”
       到三亚后,廖云天一直为老父亲的善意恶语矛盾着。此时,他的心境却陡然开阔,觉得在这种开放的环境中,自己更能施展手脚。至于汪小朋,他不太放在眼里。
       (十)廖云天与黄局长很快就结下了棋缘。不久,廖云天如愿以偿地成了局长的小车司机。廖云天对水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之职觊觎已久。在跟着老局长天南海北的这些年,他已经对于水产业务十分熟悉,并且有意识地掌握了几个大的水产客户。
       廖云天在龙水县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廖云天出身贫寒,父亲廖信是龙水县水产局的门卫,几十年来收发报纸,为进出的车辆开门、关门,倒也增长了许多见识。大儿子廖云天高中毕业后,廖信倾其所有支持他去学开车。廖云天特聪明,只个把月时间就把各种方向盘玩得溜溜转。廖信在这一点上是有些小预谋的,局里的小车司机面临退役,他从局长黄山口里得知暂无后补人选。在廖云天学成之后,父子俩选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去了局长家一趟。父亲在腋窝里夹了两条“芙蓉王”烟,进门就往局长的书桌上一放,局长有些不悦,责怪道:“老廖,你这是怎么啦?快拿回去!”廖信有些不知所措,廖云天却笑嬉嬉地说:“局长,是这样,全局的人都说你的象棋没有对手,全县都有名,我是特意来向您讨教的。怕您不答应收我为徒,老父亲说拜师是不能空手去的。这烟,不算是行贿吧?”“是啊!是啊!”廖信忙附和着,心里想:这小子信口开河,老子什么时候叫你拜师学象棋了?见局长脸上渐渐舒展了,廖云天忙说:“爸,你先下去吧,我向局长讨教讨教!”父亲连说“好好好”,逃似地离去了。
       黄局长偏爱棋艺是全局出了名的,他平时极少言语,总是板着脸,但只要有人提起下棋,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分老少不拘场合,嘴里笑说:“你行啵?”手上就把楚河汉界摆好了。局里人乖巧,故意输给他。于是,他自己也以为全局没有对手。
       
       这天正是周末,有人来向他讨教棋艺那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廖云天在龙水一中是有名的象棋高手,两人摆好架势,起初黄山根本就不把廖云天这个毛头小伙子放在眼里,谁知只十多个回合,竟已陷入僵局,廖云天见黄局长鼻尖微微渗汗,就把棋子一和,笑说:“这盘不依,您怎么故意让我呢?”黄局长释然一笑,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茶,两人重来………
       廖云天与黄局长很快就结下了棋缘。不久,廖云天如愿以偿地成了局长的小车司机。儿子给局长当小车司机之后,廖信突然间在人们眼里变得尊贵起来,进进去去的人见了他不再是一副冷漠的面孔,时不时还有人假装很随意地丢一包烟给他,随口问道:“局长今天去了哪里?”或者说:“廖伯(以前被称为廖老倌),拜托你跟我约一下局长……”那语气好像这看门的老头就是局长他爹。
       龙水县水产局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单位,这些年来在全国水产系统中越来越叫响,这里面有地理原因。龙水县处洞庭湖之滨,地貌状况被描述为“七水二山一分田”,水产资源十分丰富,而且是全国有名的牛蛙示范养殖基地。最近,龙水县又率先研究成功甲鱼的人工繁养技术,在全国引起轰动。廖云天跟着黄局长算是开了眼界。
       黄局长要卸任了,这个时候廖云天已经跟了他三年,他对这个猴精一般的小子有些割舍不下了,于是,在一次与廖云天在棋桌上战了个平局后,他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天儿,有什么想法没有?”廖云天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说:“党叫干啥就干啥!”“妈的,你跟老子耍贫嘴,老子要你开一辈子车!”
       其时廖云天已经二十二岁,出落得英俊洒脱。这一天,黄局长的幺女儿黄倩倩下班回来,见父亲在摆弄一本发黄的棋谱,就说:“老爸,来棋瘾了是吧?把你那狗腿子喊来过招呀!”父亲未置可否,黄倩倩就去打了一个传呼,立马就有电话回了过来。“快来陪老爸过鸦片瘾!”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黄局长偏着脑袋看了女儿足有五分钟,失声道:“噫!这小子有传呼机,老子还不晓得哦!”再一回味女儿给他打电话时的语气,黄山不禁有些吃惊。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单纯活泼而又任性,不见她平时跟廖云天有什么接触,怎么一下子竟那么熟络了?
       廖云天一进门,黄山就看出了门道:两个年轻人的神色无法逃脱出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黄山第一次无心恋战,草草下了两局就推说累了,而且两局都是他明显处于劣势时反败为胜,他陡然一下疑惑起来,自己真的是棋艺高超吗?直到一年后黄山办理了退休手续,再与局里棋友们对奕,竟是输多赢少时,他才算彻底明白了过来:这些年来这帮王八羔子原来一直在糊弄老子,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从此羞于谈棋。而此时身为水产开发有限公司业务经理的廖云天,已经大大咧咧地拥着他的宝贝女儿出入各种场合了。虽然他对廖云天的能力十分欣赏,但他总觉得这小子太阴,恐怕女儿今后吃亏。他想阻止女儿却已经回天乏术,女儿开始与她妈妈商量婚事了,他觉得自己彻底输在了廖云天的手上。
       廖云天对水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之职觊觎已久。在跟着老局长天南海北的这些年,他已经对于水产业务十分熟悉,并且有意识地掌握了几个大的水产客户。现任水产局长是原副局长兼水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东,是黄山从城北水产站调过来的,对黄山感恩戴德。他主持全局工作后,一方面觉得应该避嫌,另一方面认为廖云天嫩了一点,征得老领导同意后,便一直让公司总经理的位子空着。廖云天只管业务,公司重要决策必须由李东拍板。一直到两年后,黄山牵着已满周岁的小外孙奇奇在水产局院子里散步时,李东才意识到该考虑一下廖云天的位子问题了。而廖云天此时早已进入角色,他瞒着李东已经开始大量印发“龙水县水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廖云天”的名片了。当李东郑重宣布廖云天为总经理时,他居然有些吃惊,为自己原来还不是总经理而颇为意外。
       廖云天正式接任总经理后立即来了个大动作:他派出得力干将在上海设立分公司。分公司主要从事鳝鱼、河虾批发,从而规范了龙水县水产品的对外业务。而同时,上海分公司在那边组织收购各大码头几乎成灾的小银鱼,并在公司所属的冷冻厂增设小银鱼加工车间。一寸长左右的小银鱼通过技术加工,再巧设包装,由龙水县而辐射全市,迅速成为宾馆酒家、茶楼的一道美味小碟菜。光这一项,公司每年就获利五十多万元。当年,廖云天被评为全县“十佳杰出青年”、“优秀青年企业家”,受到县政府表彰。
       廖云天真正成为人物,是在他辞去总经理职务,创办云天养殖公司之后。可是有谁知道,情况会风云变幻如此之快?真是商海险恶啊!廖云天想,这次能否逃过劫难,就看天涯一搏了。
       (十一)汪小朋作了介绍之后,牛玲并不上前与廖云天握手,而是伸出一根粉指,极优雅地在空中划着:“廖总——果然一表人才哟,只是架子大得很喽,来了两天我还没见上面,昨天听我表妹说你‘帅呆了’,我今朝一天就没心思招呼生意了……”
       按照汪小朋的计划,下午去游小洞天。出了天涯海角风景区,警车带着出租车往西南方向飞奔。
       小洞天以碧海奇石幽林闻名,位于离三亚市西南方向约四十公里处的崖州湾。早在宋代,这里就被骚人墨客誉为“海山奇观”。
       “哎——你们看,到了,到了小洞天!”予芸一手拍着廖云天的大腿,一手向车窗外指点。大家不约而同地顺她的手指望去,但见东西一座势如巨鳌的奇山,屹立于海滨,迤逦苍郁,浮云袅袅。
       汪小朋坐在司机副座,他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盯着予芸,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只看见海和天,就不见‘小洞’?‘小洞’在哪里呀,予芸?”
       车上人大笑。黎华林笑着责备说:“仁宽啦,你这嘴里怎么尽是说些邪的呢?”予芸却不羞不恼,笑着回击他说:“你当然看不到啦,回去把那‘牛’尾巴一揭开,你就看到了!”车上又是一阵大笑。
       这里的游人不是很多,停车场上只有稀落的几辆出租车懒洋洋地停在那里。两辆车上的人都相继下车,沿着仙人掌、野菠萝树、九里香交织着的羊肠小道穿行。行不远,便见一块灰褐色的巨石斜卧在海岸的拐弯处,足有数丈,面山的一头凌空翘起,石体与沙滩的夹角间形成一个深达两丈许的喇叭形的凹洞,洞口呈半圆形,直径两米许。喇叭口上方平整光滑,石上镌刻着“小洞天”三个古朴苍劲的行书大字。
       汪小朋偏着脑袋背剪双手,望着廖云天旁边的予芸拿腔捏调地念道:“小洞——?天啦!”予芸立即就想起刚才在车上的玩笑,一把拉过白小侠推到汪小朋身边,说:“你这臭嘴,对她说,别对我说!”白小侠一头雾水,感觉到肯定有些荤味,也不细想,只跟着大伙傻笑。
       黎华林带着大家走右侧,又见一块斜楞楞微微上翘的巨石,形似一只硕大的青蛙趴在水中仰头望天,“这就是‘蛤蟆石’!”黎华林介绍说。一群人好奇地踩着它的脊背往上登,竟见到前面倏然凸现出一块形似乒乓球桌的平台,大家争相往上挤。登上平台就见石壁上赫然镂刻着“钓台”二字,其右刻有“郡守毛奎经始”,左刻有“淳祜丁未年秋”,旁边另有一碑刻——
       南溟有奇甸,珠崖占岁先,临得钓台古,台北小洞天。宋人所经始,淳祜丁未年,七百五十载,我来登其巅。……
       这是郭沫若一九六二年寻考至此留下的墨迹。
       汪小朋转头看廖云天的表情,见他对这些奇山异水似乎兴趣不大,就用手机打了一个传呼。不一会儿就隐隐地看见司机阿伟提了一袋子花花绿绿的泳装过来。汪小朋就站在高处,左手叉腰,右手作伟人状,说:“同志们,现在开始自由选择伴侣,我们的下一个节目——脱衣下海!”小姐们一下子欢呼起来,按照吃饭时的搭配,很自然地组合到了一起。汪小朋睃了一眼廖云天,见她挽着予芸的胳膊已兴冲冲地走在了前面……
       汪小朋与白小侠在海里嬉水打闹的时候,他衣袋里的手机在沙滩上锐响不止。阿伟便大声地喊他接电话。电话是派出所魏所长打来的,催他快点回去,警车要去执行一个重要任务。汪小朋有些扫兴,但也只好招呼大家草草收兵。
       路上,牛玲给汪小朋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晚上她亲自设宴招待廖总,催他们早点回来。另外,魏所长已经等在这里了,急用警车执行任务,并怪他太张扬,叫他以后不要为难魏所长。汪小朋不敢怠慢,催促阿伟把车开快一点。汪小朋接电话时白小侠挨他坐得很近,基本上能够听清电话的内容,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酸酸的。
       廖云天把予芸拥在胸前,左手在她光滑的肩头摩挲,两眼微眯,似睡非睡间把汪小朋与白小侠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
       车到三亚,经过滨海大道时,白小侠赌气般叫了声“停车!”阿伟忙把车刹住。白小侠下了车,小莲便也从杜海怀里挣出来,说:“我不想去吃饭,我去陪小侠。你晚上早点回来!”杜海有些倦倦地,应了声:“行!”于是,小莲朝汪小朋扮了个鬼脸,就跟在了白小侠后面。
       一到“花之都”门口,魏所长就剔着牙从里间踱了出来,漫不经心地围车看了一圈,到驾驶座前跟阿伟交换了车钥匙。魏所长是陵水人,牛玲所经营的“花之都”正是在他的管区内。这个警校毕业的汉子颇有几分儒雅之气,经常写些散文及公安题材的文字在岛内的报刊上发表。汪小朋上岛不久曾与他合作过几次,他使尽手段,终于得到了这个“重量级人物”的认同。没有出警任务时,他们也偶尔换车玩玩,何况牛玲的这车也是开得出去的“凌志”,便于魏所长自己开了出入私交场合。
       “现在不出警吧?”汪小朋跳下车问他。
       “等待命令喽,你知道的,我们也身不由己哟!”
       “那先吃了晚饭再说吧!”汪小朋说话时,廖云天、黎华林、杜海、沈立都从车上下来了。黎华林、杜海跟魏所长都很熟悉,汪小朋就把廖云天和沈立作了介绍。魏所长上前去紧紧握住廖云天的手,有些夸张地摇晃着说:“欢迎你,廖总,我早听仁宽介绍过你的情况啦,欢迎你来投资办企业,我跟你保驾护航,没说的。”廖云天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表示谢谢。
       这当儿,牛玲闻声出来,她身后站着两位光彩照人的小姐,廖云天一眼看到那个十六岁模样自称“红棉”的小姑娘,不自在起来,心下暗道:真他妈见鬼,昨天晚上找的小姐,怎么今天竟在这里碰上了。
       汪小朋作了介绍之后,牛玲并不上前与廖云天握手,而是伸出一根粉指,极优雅地在空中划着:“廖总——果然一表人才哟,只是架子大得很喽,来了两天我还没见上面,昨天听我表妹说你‘帅呆了’,我今朝一天就没心思招呼生意了……”
       “你不住我这里,总得赏脸吃顿饭吧!”牛玲向各位做了个请的姿势,十分自然得体。廖云天在心下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予芸、顺子、春美原本在“花之都”坐台伴舞,见了牛玲便不声不响踅身进去了。予芸显然对这个沉稳成熟而事业有成的男人有了好感,她在迈入那扇红漆大门时,忍不住向廖云天回眸一笑,这一下,廖云天的心都醉了。
       晚饭因为有穿警服的魏所长在场,气氛便有些沉闷。好在牛玲不住地插科打诨,魏所长则热情劝酒。廖云天不胜酒力,一般喝到多半瓶啤酒就再也劝不下去。沈立却是好酒量,别人劝酒,他也不推辞,一仰脖子就把酒干了。
       这时,魏所长的手机响了,他忙拿出来接听:“哦,好,好,我马上就来!”说完“啪”地一声收了线,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啦,廖总,诸位,我得赶回去执行任务了,你们接着喝!”说时人已到了门外。
       牛玲见廖云天并不多言,还有点心不在焉,一瓶蓝带啤酒只喝去少半,就挨他坐到了魏军空下的位子上来,她拿了酒瓶,将自己的杯子与廖云天的并排了,柔声说:“廖总,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本来是不喝酒的,也要麻着胆子敬你一杯。”说话间,就把两个杯子倒满了。廖云天不好推辞,只好端起了酒杯,笑说:“我廖云天初来乍到,感谢牛总关照,这杯酒我敬你,祝你生意越做越大,年龄越长越小。”牛玲朱唇微启,凤眉上翘,娇声说:“哟——廖总呢,你这样会说话,难怪要走桃花运的喽。来,感情深,一口吞!”两人一口喝完,。汪小朋见桌上喝酒的气氛不浓,与老同学沈立干了一杯,便提议喝杯团圆酒,再去唱歌跳舞。
       这时,便听到歌舞厅有靡靡之音飘逸而出,廖云天不经意地扭头往门口一瞥,却见一个高挑的白影一闪就上了楼,包厢门无声地合上了,他看清了是予芸,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十二)“这是我给你的除工资以外的一点酬劳,不多,但是以你的智慧,是完全可以把事业做大的。”牛玲将一张早已填好的二十万元的支票递到汪小朋手里。汪小朋随手搁在床头柜上,有些伤感:“这真是太突然了,玲,是一次性买断吗?”
       晚上八点,“花之都”歌舞厅入口处两边走廊已经站满了花枝招展的伴舞小姐。汪小朋领着廖云天一行人上楼,予芸早在楼梯口等候,她娇态万般地挽住了廖云天的胳膊,“老公老公”地叫得令人骨头发酥。廖云天看到,顺子、春美还有红棉她们都站在那里。红棉看到予芸挽住了廖云天,便一脸醋意地把脸别开。
       
       黎华林对这种热闹场合兴趣不大,晚饭后便趿着拖鞋慢悠悠地回去了。杜海把小莲呼了过来,跟她跳舞。沈立连说自己“真咯不晓得跳舞。”汪小朋故意说“鬼相信,你不晓得跳舞?”
       九点钟以前是自由点歌跳舞时间,九点钟以后,歌舞厅有特邀嘉宾来表演节目,这是稍有档次的歌舞厅的惯例。予芸的舞跳得极棒,这一点让廖云天十分爽意,两人点唱了一首《东方之珠》,想不到予芸的歌声更是动人,廖云天便对这个粘糊糊的北方小姐有了几分好感。
       九点一刻,歌厅里就黯淡下来。紧接着一阵惊天动地的连响,台前灯光骤亮,猩红色的落地幕布徐徐向两边分开,一个性感鲜亮的主持小姐款款地走出来,给台下鞠了一躬,开始一边报节目,一边煽情搞笑。
       草裙舞、现编现演的相声、男声唱、女声唱,各路嘉宾匆匆而来,演完即走。予芸告诉廖云天,这些嘉宾一般每晚上要赶三四个场,时间都是丝丝入扣了的,这些游走艺人收入极高,是她们这些坐台伴舞小姐不敢比的。
       “你们一个月挣多少钱?”廖云天一只手在予芸的大腿上揉捏,小声地问她。“规矩一点的呢,每个月两三千块:要是伴舞又包夜的话呢,那可就说不好了。我可是规规矩矩的哟,哎哟——你干吗?”廖云天用力在她的腿根部抓了一把,予芸皱了皱眉头,却不气恼,偷偷地回击着他。
       这时,台上主持人在隆重介绍“倾倒全岛的艳星‘波波小姐’”。“波波小姐”一登台,台下就发出了呼哨和响指声。她穿着白色透明超短裙,扭摆如妖,且歌且舞,舞到兴处,竟在不知不觉间把衣裙解下扔到了后台,“波波小姐”只剩了三角短裤和胸罩在身上。这时,台下有胆大的男人开始上台献花,有人点唱黄色歌曲《十八摸》、《会情郎》。“波波小姐”抖动着点歌单夹着的百元大钞,笑说“一张钱还要摸十八下呀,太划不来了!”但她还是从自己的两只大波摸起,一路唱了下去。她唱着唱着就走下了舞台,模仿明星歌手的做派,边唱边和那些色迷迷的男人“亲切握手”。有一个靠边的中年男人握着她的手松慢了一点,“波波小姐”立即就叉开两腿贴了上去,坐在他的膝盖上十分夸张地扭动着屁股。全场起哄,那中年男人却沉着应对,毫无羞怯。最后“波波小姐”像演魔术一般从那男人的腰包里捏出了两张百元大钞,举在手里哗哗作响,一路扭着、唱着到了台上。
       廖云天也可谓风月场上的老手了,经常光顾各种档次的歌舞厅,但这样大胆刺激的场面却是第一次看到,他把手从背后摸进予芸的前胸,笑得前俯后仰……
       舞会散场已是十一点多钟,汪小朋问廖云天是不是去吃宵夜。廖云天说还是免了吧,他想带予芸去麒麟大酒店,想了想又对汪小朋说:“白天跟沈立的那个叫什么美的小姐还在么?”“在呀!”“叫她陪一陪你的老同学喽,小费归我出!”汪小朋就着人去叫,春美一会儿就到了。汪小朋说:“那你们就玩得开心一点啰,我明天上午去你那里谈正事。”他们四个打的走了,杜海挽着小莲欲走,被汪小朋拉到一边。汪小朋塞给他一个早已备好的红包,说:“戏已经开场了,按照我们的计划做下去,全靠你的妙笔生花喽!”杜海麻利地将红包塞进采访包里,说:“放心吧,海哥是一个懂味的人。”说着便挽了小莲往滨海大道走去,他们的秘密爱巢离白小侠的租住处仅有百米之隔。
       汪小朋转过身来,却见牛玲穿一套休闲服慵慵地倚在门边。“你晚上还有活动安排吗,仁宽?”“没,没有呀!”汪小朋本想借口去吃宵夜,到白小侠那里去安慰安慰,见牛玲一脸倦意,好像有什么心事,就打消了念头。“没有就早点回房休息吧,我有些累。”说罢,牛玲就先自上楼去了。
       回到房里,牛玲已经靠到了床上,正在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十分精致的美容美发画册。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温水,壁柜上叠放着汪小朋的内衣裤,散发着淡香。汪小朋洗完澡,和牛玲并排躺下。“哪里不舒服吗,玲?”“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有时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
       汪小朋侧身抱住她,却见两行泪珠不急不慢地从她的眼角滴落到了书上。
       “你怎么啦,玲?”汪小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她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说:“你好像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身世、我的发迹史等等都不感兴趣,我们一起生活快有两年了吧?你为什么从来就不问起?你知道吗?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其实是一种很深的伤害……”
       “我很想了解的,”汪小朋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把头埋进她的双乳间:“可是我怕犯忌,怕惹你不高兴。你说过的,你是一个行为艺术家,而我只是你的一件作品……”
       “是啊,我快要完成自己的最后一道工序了。”
       “你是说,我们要分手了吗?”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牛玲把身子正了正,说:“关于我自己的——
       我其实不叫牛玲,牛玲是我海南身份证上的名字,我的原名叫刘小丁。湖北大悟县你知道么?那里是全国出将军很多的地方,我就出生在那里。大概是一九八八年,我从纺织中专学校毕业,因为是自费的,没有工作分配,只好到外面打工。第二年,我就跟着我表妹,就是麒麟大酒店当客房部经理的那个,来到了海口。她当时在宝岛大酒店当餐饮部领班,介绍我到客房部当服务员。那里面还是比较正规的,不准服务员乱来,可是有些房客却十分难缠。有一次我打了一个动手动脚的房客一耳光,老板就炒了我的鱿鱼,没办法我只好到处找事,看到一个发廓里面招工,我糊里糊涂地进去了。晚上来了客人,老板叫我去给客人按摩,谁知我一进去,那个男人就动手脱我的衣服,我大叫一声夺门就跑。我跑到表妹那里向她哭诉,她却平淡地说“海口就这样子,你要是不做那种事,去歌舞厅坐台伴舞可能好些。”于是,我听了表妹的,去一家豪华歌舞厅坐台,果然那里要强得多,虽然难免被男人摸来摸去,但总不至于失身,而且每晚上至少有一百块钱小费。可是,不久麻烦就来了。
       那天,歌舞厅来了一个前呼后拥的大老板,姓林,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他一来就叫我去坐台!他的舞跳得好,人也比较规矩,并不动手动脚,而且出手十分大方,第一次他给了我五百元钱小费,以后每次来他都只找我坐台,小费从没少于五百元,有时甚至随手拿出十多张百元钞票数都不数就给了我。有几次他提出包夜,出价五千我没答应,但他并不生气,照来。时间久了,我就有些害怕了,怕花多了他的钱脱不了身。
       果然,一次从歌舞厅出来,他请我去吃宵夜,说出了他的真实意图:他说他是海口的一个房地产商,很有一些家产,但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继承家业。他找歌舞厅老板了解过,我是大专生,而且是唯一只伴舞不卖身的坐台小姐,那天他直言不讳地对我说,只要我给他生一个儿子,他给我一百万。我当时连想都没有想,起身就跑了。谁知以后他每次仍找我坐台,一出手就是几百上千元的小费,但从此他也不再提起那件事。
       可是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得了尿毒症,要到武汉市人民医院住院,换肾手术需要三十多万元……我当时一听就傻眼了,那时我已经存了一万多元钱,立即到邮局电汇了过去,可是这离三十万元简直太遥远了,我自己也急得病倒在床,一连几天没有去上班。林老板得知我病了,特意买了许多礼物来看我。那天,林老板走后,我想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我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主动约林老板出来喝茶。我们去了海口最豪华的一家酒店,那是一个血色的黄昏,咖啡吧亮起了柔和的灯光,我以一种誓死如归的表情对他说:“你不是说只要我给你生个儿子,就给我一百万吗?我想好了,我答应你。”林老板显得十分意外,他抓住我的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丁丁?”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小声抽泣起来。林老板听我诉说完,站起来说:“是这样啊,你先不要说这些,治你妈妈的病要紧。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如果你相信我,就听我安排吧。”那一刻我十分感激。林老板立即到宾馆订了第二天上午飞往武汉的机票,他把公司的事安排好之后,就带着我去了武汉。我跟父母说那是我公司的老总,他愿意帮助我们,父母除了对林老板心存感激外,并没多想。林老板给主持医生塞了一个不小的红包,主持医生告诉他,要想把病彻底治好,最好是到北京大医院去做换肾手术,因为武汉目前没有合适的肾源,如果去北京,他可以帮助联系医院和专家。林老板征得我父母同意之后,又买了四张从武汉飞往北京的机票。
       在北京,林老板交了三十五万元换肾手术费。妈妈在北京住院近半个月,他一直陪伴着我们。出院后又买了机票跟我们一同飞回武汉,把我妈妈送到家里,又给了我妈妈十万元现金做营养费。临走的时候,母亲抱着我哭成了泪人。这样的慷慨之举,当然让父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回海口后就与林老板同居了。林老板为我在市区购了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添置了全套家具。除了生意应酬,他几乎天天陪着我。不久我就怀孕了,林老板就把他的老母亲请来陪我,林的妻子已经不能生育,他们的两个女儿都在上大学,大女儿比我只小一岁。林的妻子也同意他这样做,那时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我觉得林老板其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温柔体贴、幽默守信,是可以托付终身的。那段时间,我默默地祈祷上帝让我生个儿子。
       天随人愿,我终于生下了一个胖乎乎的儿子,林老板喜欢得象个顽童,初为人母的幸福让我暂时忘记了一切。可是不久,麻烦就来了,林老板的妻子在我满月之后来到了这里,她把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塞给我,说:“姑娘,感谢你为林家生了一个儿子,林家终于后继有人了,这是你应得的报酬。”我一时愣在那里,心里十分痛苦:原来自己只是她的一个替身而已,我已将青春和人格出卖了,而更重要的是,我舍不得孩子,哪个孩子不是娘的心头肉呢?钱我收下了,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对林夫人充满了敌意。林老板来后,我哭着扑进他怀里说:“我不想离开孩子!更不想离开你。”林老板显然也在为这事承受着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明显地憔悴了许多,他说:“丁丁,我也不想你离开我,只是我怕误了你的前程,你拿上这点钱干点事业。目前,谁也不敢赶你走,你什么时候想离开我,你就走好了!”后来林夫人又来了几次,态度也越来越不友好,我心里就越来越不服气。
       由于林夫人的吵闹,林老板就更加偏向我了。后来,林老板干脆召集了他族上和岳父家的代表开了个家庭会,把我也叫了去,林老板宣布说:“刘小丁为我们家族生了一个接班人,你们谁也不能把她当外人看,她从现在起就是我们的家庭成员了,谁要是为难她就是跟我作对!”自然,谁也不敢跟他作对,亲友们也认为,像林老板这样有身份有资产的人,养个小老婆简直是天经地义的。林夫人也知道自己跟丈夫闹翻了没有好结果,从此只好咽下这口气。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两人相安无事。那个时候,我就有些得意了,我不甘心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带着孩子生活。我就跟林老板撒娇说:“我不住这里了,我要住到你家里去。”林老板的家是一栋三层别墅,一楼由两个女儿各占一半做闺房,二楼是他们夫妇的卧室,三楼是备用的客房。大多数时间,别墅里只有保姆和林夫人。我的无理要求,遭到了林老板的拒绝,但我不依不饶,纠缠不休,我威胁林老板说,不让我住到他家里去,我就抱着孩子一起跳楼。终于我又赢了,我大摇大摆地住到了他家别墅的三楼,从此这家里就闹翻了天。我经常故意地跟她作对。限定林老板一回来就必须到我房里过夜,林老板不回来的时候,我就半夜三更把影碟机的音量放得很大,让她无法入睡,她终于忍无可忍,喊了几个娘家的姐妹过来,将我打得鼻青脸肿……”
       牛玲在叙述这些往事的时候,或悲伤或欢快,或小小得意。说到这里,她吸了一口床头柜上的奶茶,汪小朋则点燃了一支烟。
       “故事正是在这里出现了高潮,当然,”牛玲继续着她的叙述,“高潮之后便要收场了——”
       “我被打之后,立即打林老板的手机,叫他马上赶回来,他当时正在三亚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我说是儿子得了重病,林老板马上就赶了回来。他十分恼火,当着我们两人的面说:从现在起谁先闹事谁就离开这里。林老板在岛上是很有身份的人,自然也不想把家丑扬了出去,但我仗着年轻受宠,根本就不把林夫人放在眼里,更无法忍下被打的那口恶气。终于有一天,我请了几个在海口打工的湖北老乡向林夫人下了毒手,乘她一次回娘家时,将她一阵暴打后扔到了海里……谁知林夫人命大,被一个渔民一网打起后又救了起来,我跑去向林老板承认了一切,林老板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连夜将我送到三亚藏起来,后来找了很多关系,才让我免去了警方的追捕,又花重金为我办了三亚市的户口,于是,我从此由刘小丁变成了牛玲……”
       “故事叙述到这里,你可能以为结束了”,牛玲说:“我之所以心神不宁,是因为最近会有一件事情发生。林老板昨天打电话给我,说是林夫人死了,死于心肌梗塞,他过几天就到三亚来,也就是说,我终于熬出头了,我与儿子已经六年没有见面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他的妈妈了……”
       
       “你的意思我很明白,”汪小朋说,“我很感谢你选择了我做你的行为艺术品,也衷心祝愿你……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吗?”牛玲的神情黯淡了下来,有些失望或者说哀怨地盯着汪小朋。汪小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烟蒂使劲掐在那只精美的烟灰缸里,淡淡的最后一缕轻烟一点一点地没了踪影。
       “这是我给你的除工资以外的一点酬劳,不多,但是以你的智慧,是完全可以把事业做大的。”牛玲将一张早已填好的二十万元的支票递到汪小朋手里。汪小朋随手搁在床头柜上,有些伤感:“这真是太突然了,玲,是一次性买断吗?”
       “这有什么不妥吗?”牛玲说:“你还记得杜海的‘批发与零售’理论吗?”
       “杜海这小子,是一个看得穿事的人。”汪小朋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杜海有一次跟汪小朋和牛玲一起喝酒,喝得兴起,杜海来了侃劲,说:“本记者认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是一种批发和零售的关系,长相厮守的夫妻,是批发;离婚、婚外恋、甚至养情人、嫖娼,都是一种灵魂与肉体的零售行为……”
       “你妻子叫吴琼,是吗?”
       “你怎么知道?”汪小朋满脸疑惑。
       “不用紧张,你放心好了,你家里的事我已经跟你摆平了,你现在可以大胆地告诉他们,你叫汪小朋。不过我要提醒你,廖云天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我怕你会斗不过他。还有,你的那个同学沈立,你不可不防……”
       这个无法摸透的女人究竟做了一些什么,汪小朋没有深究下去,但他心里无法平静,在此之前,他没有向牛玲透露过一点过去的情况,她竟然什么都知道了,而且今天才说。她简直就是一个女巫,他见牛玲微眯双眼,似已入睡,就随手关了壁灯,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极静。
       (十三)汪小朋叫司机把车开到“花之都”歌舞厅,在门口看到牛玲在大堂里与人说着什么,心里有些伤感,想下去与她打声招呼,又觉尴尬,就叫司机掉头去了“金椰子”。一时间,汪小朋脑子里尽是牛玲的各种面孔在变幻着。
       汪小朋一觉醒来,身边已不见了牛玲。他定了定神,披衣起床,忽见写字台的左上方摆着一只草绿色的大号密码箱,他试着揭了一下,竟没有关好,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的日用衣物,用手往上层的那个文件格档里面一探,有一个沉沉的信封。汪小朋打开,是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写着:
       仁宽:
       你好!我还是这样称呼你好一点。这里面是你本月的工资两仟伍佰元,另外两仟伍佰元是解聘补助,这是我们历来的规矩,你也知道的。我不想看到你从这里走出,所以先起床了。我觉得我作为一个行为艺术家的使命已经完成,剩下来就看你自己了。“花之都”对你永远都是免单的!
       丁丁 即日清晨
       汪小朋提着箱子下楼,大堂里竟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他迈出大门时回头一望,牛玲站在二楼的转角处手扶栏杆,面无表情地向他摆了摆手,就如幽灵一般隐身上楼了。汪小朋招手拦了一辆的士,坐在后排,吩咐道:“‘金椰子’大酒店。”
       “金椰子”大酒店位于解放大道中段,与“花之都”相隔约一公里路,不一会就到了。在门口,汪小朋一眼就看见身穿保安服的房东儿子阿金在那里指挥停车,便喊:“阿金,你阿叔在不在?”“在总经理办公室,你去找他吧!”
       阿金是“金椰子”大酒店总经理黎志海的侄儿,任这里的保安。白小侠所租住的那一栋楼房是黎志海的旧业,由阿金的父亲看管维护,,汪小朋跟阿金一家打了几年交道,彼此都很熟悉。
       汪小朋在二楼的走廊里见到了黎志海。“作决定了吗?”黎志海笑眯眯地向他伸出了手。“对呀!”汪小朋与他握着手说:“以后就请黎总多关照了!”“放心吧,住我这里呀,比住公寓还安全哦!”“那我们签个协议,然后叫小姐交钥匙给我,我要把房间布置一下。”“好的。”汪小朋跟着黎总进了办公室,黎总从大班台的文件夹里抽出那份早已拟好的《租住协议书》交给汪小朋看了。“那好吧!”汪小朋签了字,递给黎志海签字,然后各收了一份。黎志海就打电话给客房部把3018的房间钥匙送上来。
       “金椰子”大酒店属于一个老牌中档酒店,早在两个月前,汪小朋就开始与黎志海协商长租的房价,由三千五一直砍到两千元,两人才草拟了协议书。
       3018房有一大一小两个套间,外加一个客厅,室内装饰颇为豪华。汪小朋办了手续,又要服务台通知电信部门装一部外线电话。安排好一切,汪小朋刚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机就响了,一接,是廖云天打来的,汪小朋忙说:“对不起,廖总,早餐我没过去叫你吃,怕打搅你的好梦,春宵一刻值千金嘛,我十一点半钟去你房间,好喽,再见!”汪小朋收起手机,立即用客房电话打白小侠的传呼。一会儿,电话响了。
       “喂,您好,请问是不是白小姐呀?”汪小朋拿起电话模仿海南人说普通话的语气。“你是谁呀?”“你别管我是谁,我听朋友介绍说你按摩很爽,怎么样,为我服务一下,价钱好商量……”“神经病!”那边要挂电话了,汪小朋哈哈一笑,赶紧用自己的声音说:“小侠,快到3018房间来,把你的东西统统提过来,明白吗?”“发生什么事了吗?”“当然,是好事。”
       白小侠进门一眼瞧见写字台旁边的大密码箱,心里就完全明白了。汪小朋对她说:“从今天起,本人正式任命白小侠同志为‘三亚中华鳖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筹备办公室主任!”白小侠上前捏住他的鼻子,笑说:“看把你美的!很过瘾是不是?还不知道本小姐答不答应呢!”
       汪小朋看表,已是十一点过十分,就交待白小侠,到楼下靠左边的工艺美术室把预制的招牌及有关资料取回来,把办公室布置好,不要外去太久,等会儿电信局的要来装外线电话。
       “你去干什么?”白小侠问他。
       “我是老总,老总要去麒麟大酒店谈判,你就只好自己吃快餐了。“
       “那你可要留心点,小心椰子掉下来砸了头。“
       “你这少调教的丫头,告诉你,以后有外人在场,我就是吴总,你就是白主任,老爷都是从自己家里叫出来的,懂啵?”
       汪小朋下楼出了门,见左侧高大的椰子树上一串硕大的椰子正迎风摆动,想起那句俗语:“海南随便掉一只椰子就会砸到一个总经理”,心里暗自好笑。
       汪小朋上了麒麟大酒店五楼,走到5018房一按门铃,里面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就静了下来。开门的是沈立,他趿着一双宾馆里洗澡用的纸质拖鞋,一双脚板厚得有些恐怖。房间里落地窗帘紧闭,只开着橘红色的床头灯,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予芸和春美一左一右坐在廖云天的旁边,廖云天翘起二郎腿在悠然地抽烟。床上一片狼藉,两床毛毯扭得像麻花一般堆在床角。
       “今天怎么安排呀,吴总?”廖云天先自开口了。“先去吃饭,吃了饭再说,你们一夜辛苦了,并肩作战,恐怕早就精疲力竭了吧!”廖云天从喉咙里发出“嘎嘎嘎”的干笑,予芸朝汪小朋“呸”了一下,和春美相视而笑。“今天我要去‘南海渔村’吃饭!”予芸开始撒娇。汪小朋笑说:“好呀!只要予芸小姐喜欢!”“‘南海渔村’在哪里?”廖云天笑问。“不远,出了市区往东线走二十五公里。”汪小朋说。
       “南海渔村”是三亚一个颇具民族风情的去处,一条竹篱笆围墙内有近两百亩幽静山林,篱笆上插着许多红黄蓝色相间的三角小旗,在风浪里“哗哗”直响。入口处一条碎石小道,两边生长着齐人高的芒果树,间杂着高约丈许的菠萝蜜树,高高的椰子树,一边开花一边结果的槟榔树,寄托相思的红豆,神秘多情的含羞草,让这一片山寨充满了浪漫情趣。“南海渔村”美食城就建在丛林深处。因是用餐高峰期,美食城的停车场上已有十多辆小车一字排开。汪小朋下了车,吩咐出租车司机下午两点钟来接。这时,就有笑眯眯黎家打扮的迎宾小姐一躬身甜甜地说:“欢迎光临。”汪小朋朝小姐做了个鬼脸,说声“哈呶!”就带着一班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这里面的设计高雅而不太奢华,一切都显得温馨浪漫,诗意盎然。起首一间是“椰风阁”,依次下去是“海韵仓”、“红树林”、“相思豆”、“仙鹿岭”……服务小姐带着汪小朋一行往里走,打开一间“夏之春”的包厢,里面的空调早已开好,凉丝丝的感觉立即遍布全身。
       廖云天大大咧咧地坐定,对汪小朋说:“叫白小姐一块儿过来吧,不然我们怎么敢放松呢。”“她一时来不了,那边还有应酬。”汪小朋说。
       这里的特色即鱼类,最拿手的是“鱼王火锅”,“鱼王火锅”乃是一条全鲨鱼,鲨鱼皆十斤以上,每斤五十元。食客看中哪条,当场过秤,开膛剖肚。一般上鱼王的,每桌包酒水在千元左右。汪小朋看过菜单,有些犹豫。廖云天就说:“来一条十斤左右的,这家伙在海里那么凶,今天咱们专吃它!”廖云天又转过脸来对沈立说:“你把那件宝贝西装脱下来,今天陪你老同学好好干几杯,不然我们忙起生意来就没时间喝酒啰!”沈立有些不好意思地脱下西装。汪小朋笑说:“听廖总的。”廖云天说:“我陪小姐们喝饮料,你们喝二锅头吧!”汪小朋不依,于是,大家统一都喝新鲜扎啤。
       廖云天要了一斤基围虾,予芸要了一份海鳗,汪小朋便吩咐小姐再配两样小菜。不一会儿,另有一小姐端了茶缸过来倒茶,并摆上瓜子、花生等小碟,又端上一盘鲜荔枝,笑说:“这是‘李公雪荔’,不同平常的哟,请品尝。”廖云天忙问“李公雪荔”是什么意思,小姐笑笑却答不上来。汪小朋说:“你不知道什么叫‘李公雪荔’是吗?那你小心炒鱿鱼哟,我告诉你吧——”汪小朋清了清嗓子,说:“宋朝资政殿学士李光,受奸相秦桧打击陷害,被贬到海南,是海南‘五公祠’里的五公之一。绍兴十六年春节,李光与友人出游,见海南风光与内陆大不相同,尤其是挂满枝头的荔枝特别诱人,即兴题有一首《元日》的诗:逐客新年偶叹嗟,海南风物异中华。溪边赤足多蛮女,门外青帘尽酒家。庭院深秋时有燕,园林春半已无花。堆盘荔子如冰雪,惟此堪将北地夸。你这个‘赤足蛮女’,连李公是谁都不知道吧?”汪小朋在当“作家卦主”的时候,对海南历史颇多研究,尤其是有关“五公”的著名诗赋,能够背出不少。服务小姐是土生土长的黎家姑娘,多来自贫困山寨,对这文诌诌的诗词实在茫然不知。予芸说:“想不到我们吴总出口成章,学问高深着呢,难怪会和记者、散文家打成一片。”沈立道:“你真是开玩笑,在我们那边说起他汪小朋,在文人圈子里面可是如雷贯耳啊!”
       “你说什么什么?他叫汪什么?”予芸忙抢过话头追问。沈立自知说漏了嘴,正不知道怎样圆场,汪小朋就笑了笑说:“你觉得奇怪是吗,那我告诉你吧,本人姓汪名小朋,笔名吴仁宽,这个,你们牛总知道,而且我还告诉你们,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花之都’歌舞厅的副总,而是三亚中华鳖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汪总。”这一番话令廖云天也吃了一惊,他搞不清楚汪小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便不插话,只是用心听着。
       这时,火锅上来了,一只比脸盆略大一点的铝锅上面竟盖着一顶遮雨用的斗笠,众人惊诧不已。小姐用手揭开,有金属撞击之声,原来竟是仿照斗笠特制的铁锅盖。廖云天笑问服务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小姐说:“你们有专家在这里,还问我干什么?”春美孩子般拍着手笑说:“我知道我知道,海南十八怪,你们知道么?‘两只老鼠一麻袋;三只蚊子一碟菜;老婆婆爬树比猴子还快;斗笠当锅盖’……”春美记不起后面的话了,汪小朋接着说:“还有呢,什么‘大姑娘洗澡在门外;抱着孩子谈恋爱’……”
       笑闹够了,就开始吃饭喝酒。鲨鱼是把内脏一样样分开了吃的,鲨鱼肉则切成了片块,一边吃一边往里放,也不见有甚特别的味道。汪小朋一边吃饭,一边告诉廖云天,为了一心一意把这项事业搞起来,他已经辞去了“花之都”歌舞厅的工作,并且已经开始了成立公司的筹备工作,吃完饭以后就去筹备办公室谈一谈具体合作事宜。廖云天心想,这小子,怎么昨天都没听他说起这事,今天就有了筹备办公室了?
       饭毕,汪小朋叫服务员过来买单。小姐拿了单子过来,说是包酒水一共1080元,廖云天抢先一步掏出了一张“金穗卡”,说:“刷卡!”小姐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还没有开通这项业务。”汪小朋于是掏现金付了,心里隐隐有些作痛,不过,他还是有说有笑地走向门口的出租车。进了市区,廖云天说有点头晕了,要回房间休息一下。汪小朋正好想去看看白小侠准备得怎么样了,就先送廖云天去了麒麟大酒店。到了门口,予芸和春美却不上楼,说是要回去换衣服,叫廖总有事呼她们。汪小朋叫司机把车开到“花之都”歌舞厅,在门口看到牛玲在大堂里与人说着什么,心里有些伤感,想下去与她打声招呼,又觉尴尬,就叫司机掉头去了“金椰子”。一时间,汪小朋脑子里尽是牛玲的各种面孔在变幻着。
       (十四)杜海在办公桌前坐下来,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报纸,说:“牛皮已经跟你吹了,明天上午就可以看到,这是清样,你先睹为快吧!”汪小朋一把抢过来,只见清样上正是那篇介绍“吴仁宽”的文章,汪小朋面带喜色,认真读了起来。
       
       汪小朋刚走上“金椰子”的台阶,手机就响了起来,一接竟是白小侠。她带着几分兴奋地在电话里喊道:“通了,吴总,汪总,通了!”汪小朋“啪”地挂断,几步就到了3018的房门口,抬头一看,招牌已稳稳当当地挂在了门口,就打开门说:“谁通了,你通了?”白小侠随手把一只枕头砸向他,说:“人家第一个跟你打电话,你却不接,还以为你在跟哪个妞鬼混呢?”
       汪小朋一看室内,已经布置得像模像样。那个大房间的门口钉着一块小标牌,上写“总经理室”;小房间的门口挂着“资料室”,客厅的办公室上摆着装文件的铁篮子、台历、宾馆的内线电话,正中间放着一个三角形的立式标牌,上面写着“业务洽谈处”,而左边墙壁上贴着中国地图,右边墙壁上则贴着用红色广告泡沫纸剪成的标语:利用热带资源,发展高效农业。
       汪小朋心想:看来自己的一番心思没有白花,白小侠漂亮大方、聪明能干,这样的助手令人放心。汪小朋上前拥住白小侠的肩头,说:“小侠,我已经辞掉了那个副总经理的职务,现在一心一意来干我们自己的事业,我需要你的帮助。”白小侠身子往后推了推,说:“有我在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我们的关系,不然人家认为我们开的夫妻店,不像个公司的样子。”“说得有道理,我正想征求你的意思,是不是聘请小莲也来这里上班,一来可以给你作个伴,二来可以把杜海牢牢抓住,为我所用。”“这个主意不错。”白小侠说。
       汪小朋看表,已是下午三点半钟,就拿出手机来给廖云天打电话,打他的手机却关机,于是,打麒麟大酒店的房间电话,接电话的是沈立。沈立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廖总睡得正香呢,你有什么事啊,老同学?”汪小朋说:“想跟他谈谈生意上的事,他醒来你告诉他,说我找过他了。”
       汪小朋心想,这个廖云天八成是个贪玩的主,来了两天还不谈正事,大白天的居然睡得很香。汪小朋想了想,用新装的电话打杜海的传呼,杜海马上回了电话来,说是正在报社编稿子。汪小朋就说:“忙完了到‘金椰子’3018房间来,有要事找你,喜事儿!”杜海说声“OK”就挂了电话。
       大约半点钟光景,门铃就急遽地响了起来,白小侠去开门,果然是杜海。杜海仰着头把眼镜推了推,说:“哎哟,不错嘛,吴总办事效率挺高的嘛!这当然是喜事儿啦,大喜特喜!”
       汪小朋与杜海自从《天涯海角》杂志社的丁总邀约之后,便往来频繁了。汪小朋觉得这个来自广西的杜记者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他不仅与三亚方方面面的关系十分融洽,还颇有经济头脑,在企业策划方面有些歪点子。于是,一有聚会活动,汪小朋就邀杜海一同前往。
       汪小朋到“花之都”歌舞厅之后,杜海更是成了那里的常客。为了紧紧地拴住杜海,汪小朋要白小侠出面,将她的老乡小莲介绍给杜海,做了杜海的情人。
       杜海在办公桌前坐下来,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报纸,说:“牛皮已经跟你吹了,明天上午就可以看到,这是清样,你先睹为快吧!”汪小朋一把抢过来,只见清样上正是那篇介绍“吴仁宽”的文章,汪小朋面带喜色,认真读了起来:
       梦想点燃天涯“星火”的人
       ——闯海人吴仁宽记略
       本报记者 杜海
       吴仁宽是三亚文学圈子的一位后起之秀,以散文与小说见长,然而记者认识吴仁宽却不是因为文学,而是因为他那个要点燃天涯“星火”的大胆构想。
       吴仁宽于1992年上岛,先是做自由撰稿人,后来竟摆出“作家神算”的招牌,免费为过往人“看相算命”,实际上他是为了积累生活素材和寻找创业出路。
       众所周知,海南房地产的滑坡,引发了经济形势的大动荡,手里握着大把钞票的老板们不知道把钱投向哪里。决策者们一发出“利用热带资源优势,发展海南高效农业”的号召,吴仁宽敏感的思路就受到了触动。他想,何不把家乡方兴未艾的中华鳖养殖项目引进海南呢?吴仁宽说做就做,首先从三亚地区的气温、水质、土质等各方面进行细致的调查,结果发现,海南是中华鳖养殖的天然宝地。于是,一份内容翔实、有理有据的《关于在三亚发展中华鳖养殖的可行性论证报告》放到了三亚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案头,引起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
       中华鳖养殖由湖南率先研究成功,已列入国家级“星火计划”,怎样引江南之“星火”,到天涯“燎原”,吴仁宽可谓费尽了心思,他多次游说家乡的养殖公司来三亚投资办场,也陪三亚的老板们前往家乡参观取经。目前,吴仁宽正在筹备自己的中华鳖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已有多家公司与他达成合作协议。市委、市政府也表示将在这个项目的引进上给予相关帮助。星星之火,已呈燎原之势,闯海人吴仁宽,正在一步一步圆他的中华鳖之梦……
       “好啊!杜大记者,中华鳖在三亚的发展,你可是功不可没啊!你给我第一个吹响了冲锋号!”
       “今天去送审的时候,老总看了这个稿子,就交代了一个任务给我,”杜海故意卖了一下关子,“密切关注中华鳖在三亚的发展动态。”“那不正中下怀吗?”汪小朋说。“可以这样说,这种报道要比花钱刊登广告的效果强得多,我们经济部目前还不是我说了算,到时候你心中有数就是了。”“这是自然的,你放心好了,只是这件事情还靠你多支持,我想聘请你做公司的策划顾问,当然是有报酬的啰,另外呢,小莲现在也没有什么正式职业,我想聘请她到这里来上班,也跟小侠有个伴儿。”“这个主意不错!”杜海正在为小莲的工作发愁,听汪小朋这样一说,心想,这小子倒也精明,是个成事的料子。他于是又点拨汪小朋说:“你的成败关键是看那个合作伙伴是否可靠,来头大的老板,可能一进三亚就独占市场,让你干瞪眼;来头小的老板,成不了气候,造不出影响,这是一件难以两全的事,我看这个廖总不是一般来头。”
       汪小朋一看表,已是五点三十分了,就说:“小侠,你打小莲的传呼,叫她过来吃晚饭!”白小侠去打电话,汪小朋就对杜海说:“晚上咱们哥俩好好合计合计。”
       翌日上午八点钟,汪小朋刚洗漱完毕,手机就响了,打开来听,竟是沈立。沈立说:“喂,老同学,今天有时间吗?廖总想约你谈谈。”“你们上午到我办公室来吧!”汪小朋说,“我在‘金椰子’大酒店3018房,记住没有?好,我等你们!”
       廖云天带着沈立来到“金椰子”3018房门口,他看见那块招牌,心便直往下沉。开门的是小莲:“廖总,请进,吴总正在办公室等你们呢!”廖云天进房一看这种阵势,知道汪小朋对这一项目筹划已久,他走到总经理办公室,准备推门进去,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汪小朋在里面说:“请进!”廖云天推门进去,汪小朋“哎哟”一声,忙从高靠皮坐椅上站起,给廖云天和沈立递烟,又吩咐小莲泡茶。廖云天吸了一口烟,顿了顿说:“我们很感谢你的盛情款待,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该扯点儿正经事了。”
       “这边的形势你已经看过了的,有什么高见?”
       “我当初的想法是成立云天养殖公司三亚分公司,现在,看你的公司都已经筹备好了,那我们就商量一下,怎么合作吧!”廖云天不急不慢地说,“我的情况,你还不太清楚,你的老同学沈立是知道的,我的养殖公司在龙水县的规模不是数一也是数二,我对于开拓海南市场也很有信心,特别是有你这个好搭档,我的信心更足了,但我们生意人讲究‘诚信’二字,只要是在这两个字的基础上合作,相信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所以我还想听听汪总的意见。”
       汪小朋点点头,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当天的《天涯晚报》,递给廖云天,说:“这是刚才小莲买早点时带回来的新报纸。你看看,这个杜海,就是喜欢搞这些花架子。”廖云天接过报纸,一眼就瞟到了那一篇关于吴仁宽的报道,他认真地看完,笑说:“汪老弟怕是早有预谋吧!”汪小朋仰头哈哈一笑,说:“廖总,你不是也盯上这块肥肉了吗?”汪小朋把身子正了正,一本正经地说:“这次邀请廖兄过来,是想与你进行精诚协作,我们共同把这一方市场开拓出来。
       据我的了解,三亚市的平均气温在26.6℃,这正是中华鳖的最佳生长温度。有关资料显示,中华鳖在我们内地,长到一点五公斤至少需要三年时间,而在三亚天然饲养的情况下,一年就可长到一公斤以上,这能极大地刺激投资者。老实说,我首先看重的,是中华鳖的种苗和技术市场,我们以三亚为点,带动整个海南,这不是不可能。目前来说,一个五克左右的鳖苗从我们那里运到三亚的差价至少有十元钱。据我初步统计,仅三亚市的鳖苗需求量至少也在一千万只以上,而当鳖苗生长成商品鳖之后,我们可以组织销售、加工,那么,这里面所形成的一系列连带效应是不可估量的……”
       “汪总果然高瞻远瞩啊,那么,我们两家具体用一种什么方式合作呢?”
       “我初步考虑了三种方案,第一,你派一个技术员过来,我们以两家公司的名义在三亚推广中华鳖,你负责组织供应鳖苗,技术员由我付工资,鳖苗的价格随行就市;第二,你到三亚投资建一个养殖示范场,我负责广告宣传和销售鳖苗,利润部分五五分成;第三,我们共同建一个养殖示范基地,各出资十万元,利润均分,风险共担。”
       廖云天拿出一个记录本,边听边记,不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合上记录本,说:“嗯,你想得很周到,这样吧,让我仔细考虑一下,下午再给你答复。”
       汪小朋似乎看出了廖云天的心思,不失时机地说:“更重要的一点,在三亚引种的前期,我们必须采取垄断经营的方式,不排除利用黑道组织的可能,在这一点上,我已经考虑周全了,从公安武警到黑道,我们需要一个严密的组织,一方面不允许外来公司扰乱三亚市场,另一方面控制三亚的老板,使他们不能直接去内地联系。当然,这是一个短期行业,有时限性的。”
       廖云天刚要说什么,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接通,他的脸色骤然阴了下来:“哦,我还在三亚,怎么会这样?好,好,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你不要离开电话机,我随时跟你联系!”
       廖云天收起手机,对汪小朋说:“我那边有点事,先回宾馆,等会儿再联系。”汪小朋说:“好的,没事。”廖云天遂与沈立匆匆离去。
       (十五)沈立与廖云天睡得正香,两个女人却起了床,不停地说笑把两个男人吵醒了。廖云天笑道说:“是商量着跟我们要小费吧!”予芸说:“廖总可不要小气哦。”
       廖云天一出“金椰子”的大门,就对沈立说:“先回宾馆休息,我去办点事,回来一起吃午饭。”沈立一愣,继而点点头道:“好,我先回去了。”
       沈立躺在那间每晚房价近千元的宾馆里,真有点陈奂生上城的感觉。现在廖云天不在,他就忍不住东摸摸西翻翻。打开那个小冰柜,里面放有香蕉、芒果、荔枝、椰子汁,还有糖果、啤酒、饼干、香烟。一看香烟是“红塔山”的,他想难怪这么贵,原来还备有这么多东西。于是,他开了一听椰子汁,拿了一包“红塔山”,一个人有滋有味地享受起来。
       沈立斜靠在高级席梦思上,点燃了一支烟,觉得十分惬意。
       沈立高中毕业后便做了点小水产生意,是用单车驮着竹篓沿街叫卖的那种。他常把卖不完的大头鱼、泥鳅送到汪小朋家,两人喝酒聊天。后来,龙水县悄然兴起养鳖热,沈立就学着贩卖鳖苗,小日子倒也过得红火。汪小朋出事之后,他也曾为之惋惜,想不到事隔两年之后,汪小朋突然打电话给他,要他寻找一个比较有实力的养殖公司,合作做鳖苗生意,这简直就是天降喜讯。龙水县养鳖事业一哄而起,鳖苗多得像蝗虫,正愁没有销路。这两年做水产生意,他对各养殖公司的情况都比较熟悉,跟他打交道最多的是云天养殖公司。云天养殖公司在龙水县临城大道旁,占地百余亩,全部在三米多高的围墙之内,围墙上还安有电网。
       沈立想起那次去找云天养殖公司老总廖云天的情景。那天没见到廖云天,办公室里坐着的是廖云天的弟弟廖云海。
       廖云海是一个典型的公子哥儿,吃喝嫖赌样样拿手,尤其喜欢打“老虎机”赌博,廖云天为了管住他,就把他留在身边做副总经理,专门在公司里负责接待,不准外出。他一听沈立说要邀廖总去海南做鳖苗生意,马上来了兴趣。沈立知道廖云海是一个“马大哈”,并不与他多谈,只要他与廖总联系,说有一桩大买卖与他商量。廖云海打他哥的手机,廖云天吩咐说,留住沈立,他马上过来……
       沈立正迷迷糊糊间,门铃被按响了,他以为是廖云天,开门一看,竟是予芸和春美。“廖总不在……”沈立堵在门口没有请她们进来的意思。“廖总不在沈总在嘛!怎么,不欢迎我们吗?”两人嘻嘻哈哈推开沈立,大摇大摆地进了房。予芸一眼看到了小冰柜里的零食,指着沈立说:“沈总可真小气啊,这么多好东西不请我们吃。”于是,两人把香蕉、荔枝、芒果端出了一大堆,房间里面马上一片狼藉了。沈立望着这两个女人哭笑不得。他心里暗骂:两个女巫,两个饥渴的女色魔。
       那天从“花之都”歌舞厅出来,廖云天执意要春美来陪沈立过夜,沈立却没有这份胆量。男欢女爱的事,除了跟自己妻子,他还没有跟任何女人体验过。
       
       廖云天把两个女人同时带到一个房间。他先与予芸去洗鸳鸯澡,两人在浴室里就调笑打闹,洗完后光溜溜地走出来相拥到了床上。沈立体内欲火升腾,却又不知所措。廖云天对他和春美说:“去洗澡,我们等着你们一起干活呢!”沈立站在那里额上直冒汗,春美等不及了,说:“你不洗,我可是洗去了!”沈立一听仿佛痛下决心似的,几把就将外衣脱了,几步就跨进浴室。展现在他面前的春美,丰乳肥臀,皮肤光洁,羞处被绒丝植盖着,水珠顺着那里淌下来,“啪啪”地在地面滴落。沈立呆在那里不敢近前,春美却一把拉过他的手,要他帮着擦身子……
       那是一种怎样的疯狂啊,予芸极其夸张地呻吟着。廖云天偶尔还停下动作,喘着问:“感觉怎么样?”沈立坚持要用毛毯裹着,春美便随他,她躺在底下也不多动弹,一任沈立在那里使劲耕耘。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沈立与廖云天睡得正香,两个女人却起了床,不停地说笑,把两个男人吵醒了。廖云天笑着说:“是在商量跟我们要小费吧!”予芸说:“廖总可不要小气哦!”
       廖云天穿衣起床,沈立也只好硬撑着起来。廖云天洗漱完毕,从钱夹里数出一沓百元大钞,说:“每个人五百大洋,够意思了吧!”沈立在一旁惊得半晌没有说话:“妈的,一晚上五百,这是图哪门子快活啊!”
       沈立一见到这两个女人就心生恐惧,春美似乎看出了沈立的心思,揶揄道:“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吃了你的,是廖总打电话叫我们过来吃午饭的。”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予芸忙跑去开门,进来的正是廖云天。廖云天呵呵笑着在予芸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进屋一看,冰柜里的东西差不多被掏空了,就说:“这些东西可是天价啊,以为不要钱的么?一包‘红塔山’五十元啊。”沈立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先是一阵脸红,继而骂道:“妈的,这简直是陷阱!”廖云天笑说:“不要紧,吃了才落的实在。走,我们去吃午饭。”沈立问:“要不要叫上汪小朋一块?”“不用了,我们几个人轻轻松松吃得更好。”于是,四人下到二楼餐饮部。廖云天要了一个小包厢,要了一个鲈鱼火锅,点了几样清淡的炒菜,给沈立要了一罐扎啤。席间,予芸和春美相邀去了卫生间,廖云天凑近沈立,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药丸,神秘兮兮地说:“吃吧,等下我们再收拾她们,要她们告饶!”沈立一看,药袋上写有“久战王”、“金枪不倒”的字样。沈立就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廖总,我对这玩意真的没有兴趣,还花那么多钱,不值!”“什么是值?什么是不值?玩了就值!又不要你出钱,怕啥?”廖云天说,“吃完饭了就开战!”沈立说:“那你一个人去战好了,我真的不做了!”廖云天就一脸暧昧地说:“没出息!你不战,那我就‘一箭双雕’了,你不吃醋吗?”沈立心里一惊,想不到他竟有这种想法。就笑了笑说:“你尽管开心吧,我吃了饭到街头转一转,你完事了就打我的传呼。”
       吃完午饭,沈立就说,自己要上街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廖云天就说:“不要跑太远,等会儿我呼你!”
       沈立独自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他在河西望着正对面的麒麟大酒店,不禁感慨万千。他觉得男人真是一个不可捉摸的东西,没钱的时候拼命挣钱;而一旦有钱,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廖云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沈立觉得不可捉摸。
       那次在龙水县,沈立坐在云天养殖公司的办公室里等廖云天回来,其间有好几个电话找他,有说是农行的,有说是工行的,廖云海都是陪着小心回答对方:廖总到北京筹款去了,回来一定会过去办好手续的,放心!还有个女人打电话过来,说到孩子和房产证什么的,口气似乎很凶。廖云天开车回来后,即叫沈立跟他一起去吃饭。原来,廖云天约了龙水县城市信用社的何主任,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地基和鳖池转让的事,廖云天在车上嘱咐沈立说:“等下我就说你是受海口一个老板委托来转让我这个公司的,你说老板看过地方了,原出价三百万,吃完饭以后我再详细跟你谈生意上的事。”沈立答应了他。席间,廖云天与何主任扯起这事,沈立便装模作样地顺着廖云天的话演戏,何主任最后说:“三百万是不可能的,两百五十万,连地基,房产和你现在这部桑塔纳小车,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办理公证。”廖云天说那不行。吃完饭后,廖云天到龙水县最高档的宾馆给沈立开了一间房,两人到房里谈起了到海南发展的事。廖云天详细了解情况以后,当即就与汪小朋通了电话,并说准备尽早过去与他详谈。随即,廖云天给沈立买了一条“芙蓉王”烟,叫他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邀他过几天一起坐飞机去三亚。
       沈立有一种感觉,廖云天的公司似乎正面临着一场可怕的危机。果然,沈立的感觉得到了证实。
       下午两点,沈立的传呼终于响了起来。沈立到房间的时候已不见了予芸和春美 。廖云天说,她们两个把他臭骂了一顿,走了,没做那事。沈立将信将疑,也不多问。廖云天情绪有些低落,他给沈立递了一支烟,说:“沈立,你对这边的生意有什么看法?”沈立说:“这边的市场肯定是很有潜力的,至于具体怎么操作,那要你自己去决策了!”
       廖云天深吸了一口烟,说:“你跟我跑了这么久,觉得我这个人还够意思吧?”沈立想了想,说:“廖总有什么话尽管说,你是做大生意的,我充其量是个小贩子,跟你跑跑腿还差不多,不过你放心,我这人是绝不会在背后耍花样的。”
       “你可能也察觉到了,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主要是银行方面逼着还贷。老婆呢,闹着要离婚。上午云海打电话来说,农行已经冻结了我‘金穗卡’上的三十万流动资金,我刚才去这边农行营业所试了一下,每次只能限额取出一千元。我已经买好了明天上午飞长沙的机票,这里就请你留下跟汪小朋周旋,一是尽可能地了解他的具体计划,二是拖住他不让他再到龙水县联系其他公司。我这次回去,会快刀斩乱麻地处理那边的事务,尽快来这边开展业务。生意搞起来了,也不会少你这一份,你看如何?”沈立说:“只要廖总看得起我,我一定尽心尽力,只要我们绑成一团,对付他汪小朋是不要紧的……”说到这里,廖云天忙制止他说:“千万不要说谁对付谁的话,我们过来,必须紧紧团结在一起,天遥地远,不比在龙水县。”
       廖云天拿出钱包,从里面数出二十张百元钞票,说:“这点钱是给你的活动经费,悠着点花,我可能过十天左右才会过来。我走后,你或者住到汪小朋那里去,或者另外租一个小房子住下来,有重要的事情就打我的手机,行么?”“好的!”沈立应道。廖云天把这些交待完,就给汪小朋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明天回龙水县处理一些紧急事情。汪小明问道:“你这么急着回龙水,那合作的事?”廖云天说:“哦,我考虑最好是采用第三种方案,我把你的老同学留在这里,协助你开展前期工作,至于投资款和协议,我过几天就会赶过来,你放心好了。”
       (十六)廖云天提着三十万元现金径直去了吴青山家里,他也不再遮遮掩掩,把小提包的拉链“嘶”地一声拉开,放在吴青山面前,说:“就这些了,吴总看着办吧!”吴青山两眼射出不易察觉的光芒,但他还是故作清廉地说:“小廖,你这是想坑我吧?你看你,想贷款写个报告过来嘛,干嘛这样呢?”
       廖云天攀上吴青山这棵大树,是在他任水产局水产开发公司总经理的第二年。那年公司扩大冻库规模,资金不足,他和局长李东前去农业银行办理贷款手续,主管财贸的副县长都已签字,同意贷款两百万,农行负责业务的副行长吴青山却卡着不办。廖云天跑了几次,从吴副行长那时冷时热的态度中悟出了一点什么。刚好那时吴青山的二女儿吴小莺考取了省银行学校,很多人乘机去给吴副行长贺喜,廖云天从业务经费中拿出八万,用长条的空香烟盒装了,摸准他家没外人的时候送了进去,说是“一点小意思,给莺莺做零花钱。”廖云天再过两天派人去就办成了。从此,廖云天与吴青山的关系就渐渐密切起来了。廖云天在流动资金紧张时,向吴副行长告贷从来没有受到过阻挠。当然,已经深谙此中诀窍的廖云天每次都没有让吴副行长失望过。
       人的命运——如果说人有命运的话,那一定是玄妙的。一个偶然的契机,就可以成为一个人命运的转折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一场“鳖补”的理论几乎席卷全球,鳖改变着人类的膳食结构,同时也带来了中国水产界的空前繁荣。仿佛一夜之间,“鳖宴”在都市盛行起来,以鳖为原料制成的各类保健食品通过强大的传媒攻势在全球蔓延。然而野生鳖资源有限,市场需求的大量鳖源从何而来?以水产而闻名全国的龙水县率先爆出“野生鳖繁养成功”的惊人消息,并很快通过国家科技部门鉴定。龙水县把这种人工繁养的鳖称之为“中华鳖”。一时间,全县动员养鳖,并为全国各地提供中华鳖种苗。养鳖迅速成为龙水县经济腾飞的重要支柱。
       面对如此商机,廖云天再也难以满意国营公司总经理这个位置。他跟妻子黄倩倩商量说,他想辞职自己办公司。黄倩倩一听坚决反对,她说:“我们房子有了,孩子有了,银行里的存款也不是不够花,你冒这个风险干什么呢?”廖云天却态度坚决:“机遇不是经常会有的,能不能改变命运,成为真正的企业家,往往只是瞬间的决策。”
       在决定辞职之前,他去拜访了已成密友的吴青山。此时,吴青山已经去掉了那个“副”字,成了龙水县农行的行长。
       “如果我辞职自己办公司,你能给我多少资金?”
       “实话告诉你,国家为了扶持这个项目,有一定的贷款指标。你是我县水产界的老大,自己办公司我们当然会支持你,能够支持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有了吴青山做后盾,廖云天不久就把一纸辞呈送到水产局长李东面前。
       “没有什么理由,人各有志,我主意已定,请局座签字吧!”
       李局长拿笔的手迟疑着:“老黄同意吗?”
       “我这个总经理可是李局长任命的啊!”
       李局长终于还是签了字,他懂得这小子的脾气,决定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但他还是说了一句:“过两天想好了跟我说还来得及,盯着这个宝座的人可是排起了长队的啊!”
       廖云天没有反悔,却与黄倩倩发生了结婚以来的第一场战争,他把存折上的三十万元全部取了出来,黄倩倩问他一下子取那么多钱干什么,他却不吭声。
       “你以为你有很大能耐是吧?如果不是我爸,你会有今天吗?说不定你也只是个看门送报纸的命!”
       “啪!”廖云天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好啊!你还敢动手打我了!好,算你有种!”黄倩倩牵着惊恐万状的儿子回到了老局长身边。老局长听了女儿的哭诉,沉默了很久,说:“由他去吧,你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吗?他跟我下象棋,在我当局长的时候从来没赢过我;我一退下来,他随便几下就让我死棋了,还让我输掉了一个女儿。这样的人,你能斗得过他吗,一切都是你的命运啊,孩子!”
       廖云天提着三十万元现金径直去了吴青山家里,他也不再遮遮掩掩,把小提包的拉链“嘶”地一声拉开,放在吴青山面前,说:“就这些了,吴总看着办吧!”
       吴青山两眼射出不易察觉的光芒,但他还是故作清廉地说:“小廖,你这是想坑我吧?你看你,想贷款写个报告过来嘛,干嘛这样呢?”
       廖云天连夜写了一个五百万元的贷款报告,交到农行信贷部,只有几天就批了下来,虽然只批了三百五十万,廖云天还是十分高兴。手里有了流动资金,还愁干不成事业吗?他首先取出三十万提回家,交给一直赌气不理睬他的妻子,说:“给你,一分不少,该满意了吧?男人干事业,总有自己的打算,你真是妇人见识哟!”
       廖云天很快成立了云天养殖公司,在城郊临城大道旁一口气购置了一百一十亩土地,然后大兴土木,修建种鳖繁养池和公司办公楼,又买了一辆客货两用的进口运输车。廖云天每天都在工地上监工,恨不得要民工一夜之间就全部完工。
       廖云天从农行贷到三百五十万元之后,立即取了两百万现金准备分批存到工商银行。廖云天在农行贷了款存入工行是有其用意的。长期与银行打交道,他也懂得了一些银行方面的规矩,只有存款大户才更有资格获得银行贷款,自己的生意做大了,难免会有资金短缺的时候。而且他也知道,农行的三百万贷款不是无限期的,到时候可以在两家银行之间拆东补西,这也是商家常玩之道。曾经有一段时间,社会上出现了一批专吃银行的玩家,典型的玩法是送一贷二,贷东送西,把贷款滚成一个天文数字后宣布破产,得了最大实惠的银行领导都心照不宣,贷款便成了呆帐。廖云天想,这倒也不失为一条好的暴富之路。
       负责为他办理储蓄手续的储蓄员林丽刚从银行学校毕业到这里上班,廖云天每次存进十万,而且是个人存款,这在她经手的业务中还没有遇到过。林丽年仅十九岁,身材苗条,眉目清秀。廖云天望着她动作利索地数钱,几乎傻了眼。廖云天注意到,这个小女子其实也很在意他,眼角余光看他的时候,总是羞涩含情。
       廖云天与林丽第一次正面接触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酒宴上,到位那朋友竟是林丽的表哥。两个人一见面,同时“嗨”了一声,廖云天注意到有两朵红云在林丽的脸颊浮现。宴席上,廖云天与各界人士应酬迎送,十分周到得体,很多派头十足的腕爷们都过来给他敬酒,让他觉得很有面子。每有空暇,廖云天就热情地给林丽夹菜,说些风趣话逗笑。林丽吃完了,要赶去上班,廖云天很有分寸地递给她一张名片,说:“认识一下吧,这是我的名片。”林丽匆匆看了一眼,很随意地塞进了她那粉红色的小坤包里。廖云天望着她款款下楼,一时不禁想入非非。
       
       廖云天的养鳖场很快就竣工了,他高薪聘请了龙水县中华鳖研究所的技术骨干游洋任场长,开始全面清池消毒,他打算用三十亩水面投放种鳖,其余水面全部投放小鳖苗,把小鳖苗养大后当种鳖销售。
       投放种鳖的那天,廖云天准备举办一次声势浩大的“龙水县云天养殖有限责任公司”挂牌仪式,他给县里的头头脑脑们一一送去请柬,并亲自给工行行长刘滚龙送去了一张。刘滚龙并不认识廖云天,但廖云天的名字他很熟悉,特别是他知道廖云天成为工行的个人存款大户后。廖云天也叫人给林丽送了一张请柬,邀请她届时光临。
       云天养殖公司万斤种鳖大投放的消息通过当地电视台、报纸铺天盖地地宣传,一时成为当地的特大新闻。云天养殖公司的挂牌仪式可谓龙水县有史以来在私营企业中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一次。龙水县县长龙启发亲自揭牌,县公检法三家联合授予“重点保护企业”的铜牌,县公安局、电力局还特许他在三米高的围墙上架设电网防盗。廖云天在县电视台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一个国营公司的总经理辞职创办私营企业,这本身就是具有轰动效应的,何况他以极短的时间创造出如此惊人之举。
       廖云天在龙水县宾馆设宴招待嘉宾,他以茶代酒,每个桌子轮流相敬,他看见工行行长刘滚龙,心中有几分惊喜。而没有见到那个迷人的身影,也微微有些失落。
       第二天上午,廖云天和游洋察看种鳖的活动情况,除了一只重约五斤的种鳖在运输途中严重抓伤死亡之外,其他均正常。当时,每只种鳖的价格已近千元。廖云天一手提着死种鳖,一手拥住游洋的肩头,说:“游场长,我这水里面的两百多万家当可就全靠你啰,你把好技术关,同时带好云海这个徒弟,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游洋是龙水县中华鳖研究所的创始人之一,他精于技术却不善钻营,在所里受排挤,总不得意,一气之下,也丢掉铁饭碗当了廖云天的场长。因为同在水产行业,两人一直比较熟悉,游洋佩服廖云天的谋略胆识,廖云天欣赏游洋的实在厚道,两人一拍即合。游洋说:“同伙如同命吧,我把你的场子搞砸了,还不是砸了自己啊!”正在这时,廖云天的手机响了,一接竟是一个怯怯的女孩子的声音:“廖总经理吗?你好,谢谢你给我送了请柬过来,我是很想去的,可是,你知道的,我要上班。再说,那种场面,我也没那个胆量。不过我昨晚上看了电视,你的形象真是……真是……”廖云天忙问她:“真是很难看吧!”那边压低了音量说:“真是有点帅哟!”廖云天哈哈一笑,又说:“你每天都那么忙,可要注意休息哦!”那边说:“我后天起休假三天……”“哦!有什么活动安排吗?”“在家看看书,再约了几个同学聚一聚喽!”“我跟你提个建议怎么样?”“什么建议呀?”“后天可是桃花节哟,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想去看看么?”“想是想,可是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带上你的同学嘛!我跟你们当车夫怎么样?”“你还有这雅兴啊?”“劳逸结合嘛,再说我也正好去那边考察一下市场。嗯,对,我的车子可以坐到四个人,没问题,好吧,后天我怎么跟你联系?好,你说,记住了,拜拜!”
       桃源县与龙水县距约九十公里,一年一度的桃花盛会使这个小小的县城闻名遐迩。廖云天想不到林丽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这令他有点心花怒放。
       那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廖云天安排好公司的事务,就把车开到预约的十字街中心岗亭处。他老远就看到林丽穿着一套天蓝色工作装,挎一只浅灰色简易旅行袋,旁边是一个比她稍矮一点的长发女孩,两人边走边笑着到了街中心。
       “嗨!廖总,你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学李芳,在城市信用社上班。”
       “欢迎乘坐本次航班!”廖云天故作幽默,为她们开了后座的车门,转过头来问道:“不是说还有两个男同学么?”李芳疑惑地望着林丽,林丽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腿,说:“哦,他们临时有事,去不成了。”“那我这个护花使者可就责任重大啰!”说着一打方向盘,车子一溜轻烟就上了临城大道。经过云天公司的时候,廖云天放慢了车速,指着那一溜新砌的围墙,不无得意地说:“那就是敝公司,欢迎二位光临指导!”“那可不敢!”李芳笑说:“怕去了要受到总经理夫人的指导!”
       桃花源深居在巍巍武陵山下,北临滔滔沅水。它始建于晋,初兴于唐,鼎盛于宋,损毁于元,时兴于明,时衰于清。居衡山、君山、岳麓山、张家界、猛洞河诸风景名胜中枢,是历史文化的珍贵遗产。汉魏时期,桃花源既以山川毓秀著称,更以道教洞天闻名。早在陶渊明之前,伍贫《武陵记》对桃花源的景致就有了生动的描述。政和二年(1112年)宋徽宗亲赐“桃川万寿宫”匾额,使桃花源成为与南岳、武当、峨眉山齐名的中国古代四大道教圣地之一。素有第三十五洞“白马浪光”之天,四十门福地“渌萝晴画”和潇湘八景“渔村夕照”之誉。历代帝王将相、才子骚客或题吟或拜谒于此,留下无数神秘神奇的佳话。桃源县政府不遗余力地办好一年一度的桃花节,实在是明智之举。
       车到桃花源风景区,正赶上桃花节开幕式,省、市有关领导在高高的彩台上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台下是万千游客。
       廖云天与二位小姐一起下车,他是有备而来的,一只精巧的小背包里面备有相机、矿泉水、八宝粥及足够的人民币。
       廖云天要林丽与李芳背对主会场,给她两人把这热闹的场景拍下来,然后又提议,乘着游客们都聚在会场听台上念经,他们去看桃花。正是阳春三月,桃花含苞未放,树树粉红的花蕾,娇羞含情。廖云天带着两个小天使照完了部分景点,提议去看演出。林丽说:“我们还是跟廖总合个影留念吧。”李芳马上响应,说:“来,来,我先给你们两个合影!”廖云天用眼色征求林丽的意见,林丽挽着廖云天的胳膊刚走到一棵桃树底下,李芳就调皮地按下了快门。林丽要李芳与廖总合影,她却嬉嬉笑着跑开了……
       那一天,他们一直看完晚上的明星演唱会才动身返回。林丽和李芳的挎包里都塞满了各种纪念品和桃花蕾儿,而廖云天的相机里却满是桃花美人照。临上车时,李芳霸道地对林丽说:“我累得一身痛死了,想睡会儿,你坐前面去!”廖云天笑笑,给林丽打开了前面的车门。李芳一上车果真就躺在了座椅上,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林丽扭头望她一眼,轻轻说:“这家伙鬼得很!”“是吗?”廖云天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很自然地握住了林丽那温玉般的小手。小手在他的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便很顺从地与他合在一起了……
       汽车在国道上飞,。两边的柏杨树飞快地向后退去,似无穷尽。
       (十七)这一晚上他们没有去听歌,廖云天也没有回去,一个情场高手将一个渴望滋润的女孩抚慰得如痴如醉。林丽终于落入了他的情网。
       云天养殖公司投放种鳖之后,廖云天近一个月时间吃住都在公司里,他与场长游洋如影随形,并且限制弟弟廖云海也不得外去,他口口声声说是不能让游场长太累,大小事儿都要帮着一起干。而实际上,他一方面是担心这水里的价值近两百万元的王八出问题,另一方面则想迅速掌握游洋养鳖的那一手绝活。游洋虽然敦实,这一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因而在关键的技术上他总是故意磨蹭,趁两兄弟不注意时赶紧把活儿做完。
       转瞬就到了盛夏,廖云天觉得这段日子实在是太忙了,他想出去放松一下,也同意弟弟廖云海上街去蹓蹓。
       廖云天把车子开出大门,吩咐父亲留神一点,说自己要去办点事。他把车子开上龙水大道,琢磨着要到什么地方去潇洒潇洒。不知始于何时,廖云天对妻子已经失去了兴致,两个月难得碰她一下,而偏偏黄倩倩又处在如狼似虎的年龄段,她欲火难熬而又不愿过分主动。黄倩倩忸怩作态一段时间之后,便清楚丈夫对她已经失去了兴趣。当初背着父亲与他偷情时,他是何等的温柔体贴,又何等的威猛刚强。然而父亲下台不久,他仿佛就泄了底气,阳萎了。好不容易做成一次,他也是一声不吭,如履行公务。至此,黄倩倩彻底看清楚了,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叫丈夫的男人,其实只是把她当了一块跳板而已。
       廖云天正琢磨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看号码有些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来。一接听,竟是林丽:“廖总,好久不见了,我们的照片呢?”“哦,林大小姐,我差点忘了,这样好了,”廖云天把电话从左手移到右手,顿了顿,说:“今天晚上请你吃晚饭,向你赔罪怎么样?这段时间真是太忙了,照片放在照相馆竟忘了去拿……”
       这一个电话让廖云天的精神立即就亢奋了。那天从桃源回来,他试探着握住林丽的那一双小手,她竟然没有反对,凭着一个成熟男人的直觉,他知道这个女孩儿迟早会投进他的怀抱,但此时不可操之过急,所谓物极必反,或曰欲擒故纵。
       他心情畅快地把车子开到照相馆,上次来洗照片时廖云天就吩咐过了,要老板把照片存放好,不能随意放在外面,照片很顺利地揣进了廖云天的口袋里。他跨进车门,就直奔预约的十字街岗亭处。远远地,廖云天就看到两个女孩子一路说笑着从工商银行方向往十字街走,走在前面的那人正是林丽,后面是她的同学李芳。他把车开到她们跟前,“吱”地一声刹了车,两人吓得慌忙退让,廖云天把车窗玻璃摇下来,探出头笑眯眯地说:“躲什么呢,大小姐?上车吧!”
       廖云天本想带她们去龙水县最豪华的天龙大酒店去吃饭,一想那里熟人太多,遇上县里的头头脑脑不好脱身不说,还不好向他们解释,便把车驶出闹市,带她们去城郊一个叫“怡然居”的地方。“怡然居”是龙水县一个文化人开的酒楼,店面不大,仅上下两层,但布置却十分典雅。一楼是情趣雅然的吊椅,可坐可卧,食客一边喝着啤酒饮料,一边还可以悠然地晃来荡去;二楼则是古香古色的红木桌椅,四壁配有龙水县文化名人的字画。
       “想不到龙水县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林丽下车后,挽着李芳的胳膊走了进去,两人皆讶异不已,他们选了一个居中的卡座,两个女孩子一坐上去就晃来荡去,嬉笑打闹起来,十分开心。服务员将桔黄色的壁灯开了,舒缓轻曼的音乐随之响起,一个浪漫的夜晚就这样开始了。廖云天从手提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照片,先自己一张一张欣赏着。然后递过去给她们看。两个女孩子争相传看,廖云天注意到,林丽的眼神里满是幸福,偶尔还有羞涩的红云在脸上一掠而过,那一定是看到了廖云天和她的合影。单纯的女孩总是把幸福写在脸上,廖云天想着,心里便也有快感滋生。
       “怡然居”的菜肴也很有特色,他们别出心裁地推出“金鸡报晓”(即全鸡宴,分别将鸡头、鸡颈、鸡翅、鸡肋、鸡内、鸡肠、鸡血、鸡脚制成各种口味的菜肴),“金牛望月”(即全牛宴,分别将牛耳、牛舌、牛蹄筋、牛尾、牛百页、牛杂、牛鞭等做成一道一道的菜肴),还有“金猪拱门”、“金鸭浮水”、“飞斑走兔”等等,而最有名气的是“龙王宴”。“龙王宴”先是以鳝鱼为主打,这两年龙水兴起了养鳖热潮,便多以鳖为主打,鳝鱼辅之。当然,这样一来“龙王宴”的价格便也不菲,一桌下来,总在五百元以上,非一般食客可以消受得起。龙水本是一个盛产鱼虾的地方,在吃鱼方面很有讲究,一条鱼便有好几种吃法。“龙王宴”里面最有特色的是“干焙银针”和“鱼秧榨辣糊”。“干焙银针”先是廖云天的独创,自从他从上海将银针小鱼拖回龙水加工之后,便迅速在龙水县一带兴起。而“鱼秧榨辣糊”则是将米粉、辣酱与鱼秧(即小鱼)放在一起煮成糊状,味道鲜美之极。
       廖云天要了一个“龙王宴”,要了一瓶葡萄干红,号召两位小姐一起喝点葡萄酒。两位先是不肯,但在廖云天的坚持下便也只好从命。廖云天本也不胜酒力,但在两位小姐面前他还是想表现出一点豪气,说起话来也有了几分幽默风趣。待上到“鱼秧榨辣糊”那道菜时,廖云天把从餐桌上听到的一个笑话卖弄了出来:“有个乡干部到农户家里去调查情况,到了吃饭时间,老农十分热情地留乡干部吃饭,乡干部本不想吃,但拗不过农民的热情,待到开饭时,桌上仅有两碗青菜,一盆鱼秧榨辣糊,乡干部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大舒服。吃完后在回家的路上吟诗一首:千拉万扯将我留,一盆小鱼千万头,无事莫在江边走,小心母鱼报子仇……”
       廖云天制造出来的轻松愉快气氛让两位小姐十分开心,每个人竟然不知不觉喝下了两杯葡萄酒,林丽的脸上便有了朵朵红晕,与廖云天目光对接时,便多了几缕火花,羞怯怯的更是摄人魂魄。廖云天还要劝酒,李芳却是怎么也不答应了,也不准林丽再喝。于是,三人草草扒了几口饭,李芳便嚷着要回家去。
       送李芳到农行大院门口,车上便只剩下廖云天和林丽了。“小丽……”廖云天目光柔柔地望着她,轻声说,“我们去听听歌好吗?”“不了,我头有些晕,还是送我回去吧!”
       林丽的老家在龙水县的一个集镇上,她暂时租住在县城东区的一间民房里。车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楼下,廖云天开了车灯,轻柔地说:“让我送你上楼好吗?”林丽想了想,没有吭声,廖云天就下了车,跟在林丽的身后。楼梯口黑咕隆咚,没有走廊灯,廖云天轻拥着林丽的肩头,他感觉到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一步一步走稳,小心一点儿。”廖云天在她身边小声地说。“我房子里很乱,你还是不要……不要进去吧……”“还是送你到屋吧,这样我心里踏实一点。”
       
       到了四楼,林丽掏出钥匙来把门打开了。那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居室,室内陈设极其简陋,但摆设得很得体,墙上贴了很多的明星照。林丽的睡房里布置得颇为典雅,散发出一股令人遐想的淡香。
       “坐一会儿,我给你泡一杯茶。”林丽掩饰着心中的慌乱,要去给廖云天泡茶。廖云天得体地伸出手,将林丽拦住了,并将她的一只小手握住了,轻轻摩挲着。林丽站在那里,一脸红云。她把手抽出来,轻声说:“你回去吧,这样……不好!”廖云天站起身来,从背后将林丽抱住了,林丽用力挣扎着。廖云天却不松手,用嘴吮住了她的耳垂,又在她粉脸上轻咬了一口,便将她松开,说:“对不起,小丽,真是太喜欢你了,没吓着你吧!”“下次不准这样!”林丽呆呆地站在那里,嗔怒地说。“你这里也太简单了一点,我明天送一点东西给你,让你一个人的时候也好消遣一下”。“不用,我有一个随身听。”林丽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廖云天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却急促地响了起来。“天儿,是天儿吧?我是你爹,告诉你,你快点到天龙娱乐城去,海儿在那里闯了大祸了……”“知道了!”廖云天关上手机,对林丽说:“有点急事,我先走了,明天下班后不要外去了,晚上我给你送个电视机过来……”说完“咚咚咚”地下楼而去。
       廖云天赶到天龙娱乐城时,那里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廖云天拨开围观者,见里面闹哄哄的。廖云海在门口与老板牛老黑对峙着,双方背后都有一帮人马,看样子马上就要打起来。廖云天上前去不问青红皂白,朝着廖云海的脸上“啪”的就是一巴掌。廖云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回击,一看是大哥到来,就捂着脸不敢吱声。“我看你是不能出门了,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跟老子滚回去!”廖云海畏畏葸葸地一边后退着,一边示意身旁的兄弟们撤退。廖云天往他屁股上踹上一脚,大吼一声:“快滚!”然后笑脸上前,问牛老黑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跟上次一样,输了钱发输火,又把我的‘老虎机’打烂了一台,我手下兄弟要他赔钱,他反而叫人来砸我的场子……”“这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廖云天恨恨地说:“老子要通知派出所把他搞进去关几天!”说完就要往派出所打电话,黑老大急忙拦住他说:“老大,你这是干啥呢?你和我是谁跟谁呀?叫他以后不要乱来就行了,兄弟我是吃这碗饭的,有什么办法呢?”“那他砸了你的机子赔多少钱?我赔!”“赔什么赔呀,是这样的,老大,他今天呢,大概输了个三千多块钱,我这机子呢,少说也值个三四千,就这样算我倒霉,我也不要他赔,叫他以后也不要来打这玩艺,这赌博,自然有输有赢的,你说是不是?”“是倒是,我说老黑,你搞这玩艺,公安就不管你吗?”“怎么不管呢?你不是不知道……”牛老黑故意不说完,廖云天自然也知道,龙水县公安局的李副局长就是他姐夫,要不是这一后台,他早玩不下去了。“那这样吧,他到你这里也输了不少钱,输的是谁的钱?还不是我的钱,以后他一来这里,你就给我打电话,不然到时候我不买你的账的哟!”“好的,好的!我们两个谁跟谁呀!”
       廖云天开着车子回家时,心情就恶劣起来了,他这个弟弟不知何时迷上玩“老虎机”,每次一输就是几千,输了还不服气,要把人家的机子砸烂,上次要不是他去解围,准要让牛老黑打个半死。好在这个牛高马大的老弟在他面前服服帖帖,廖云天也不怎么好用严厉处置他。
       林丽没有想到廖云天真的给她弄了一台电视机来,还配有一个影碟机和几盒光盘。廖云天来的时候很匆忙,说是晚上还有一个重要活动,就匆匆走了。望着这一套不劳而获的东西,林丽有几分惶恐,然而又有几丝甜蜜。林丽很早就想过要买一台旧电视机回来,哪怕是黑白的也好。突然之间,她就拥有了一台全新的彩电,还有影碟机。她独自在小房间里莫名其妙地兴奋着,一会儿把电视机打开,一会儿又嫌声音太吵,“啪”地一声关掉。作为一个刚满十九岁的女孩,每天都是与钱和一些枯燥的数字打交道,她也渴望得到异性的温存。在单位里,也有一些年龄相仿的男孩向她示爱,但不知为什么,她从这些青春的男孩子身上找不到一点触电的感觉。然而,这个成熟稳重而又事业有成的大男人却让她心旌摇荡不已。她并不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每天坐在钱堆里,她对钱的感觉是麻木的。然而,这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让人却之不能,受之惶恐……
       电视机是安放在她卧室里的,打开影碟机,电视画面上出现了阳光、海水、沙滩、椰树,接着有几个外国人出现了。穿着比基尼的外国女郎和她的情侣(看样子是情侣)在大海里嬉戏打闹……突然画面一变,让林丽吓了一大跳,那个金发女郎和她的情侣来到了室内,金发女郎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地脱得一丝不挂,马上扑向了她的情侣,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扯掉,两个赤裸裸的男女纠缠在了一起……林丽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她不由自主地把电视关掉。男欢女爱在她心里是很神圣的,现在一下子就赤裸裸地出现在她面前了。她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羞红着脸把房门上了内闩,又把窗户关紧遮严,等她躺在床上后,又情不自禁地打开了电视……
       一连几天,廖云天没有与林丽联系,林丽心里既有几分失落又有几分怨恨,有时还有一种强烈的期盼。情爱如火,一旦点燃就难以遏止。她有时也想,这个男人或许根本就不在乎她,或许早把她忘了。然而又迅速否定,这不可能,林丽把自己与他交往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仔细在脑海里回放,肯定地对自己说,他是喜欢她的。
       廖云天再一次出现是在十天之后的一个黄昏。他打电话给林丽说,晚上请她去听一听歌,他有一个朋友新开了一个歌厅,叫他去捧捧场。林丽握着话筒全身颤抖,差点就滚下了眼泪,但她故意说晚上没空,不去。廖云天却并不理会她去不去,叫她到房里等着,他马上就过来接她。
       这一段时间以来,林丽几乎被一种莫名的欲火炙烤得夜不能寐,眼圈都有一点发青了,有一次在上班时竟然打起了盹,科长见了,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她脸一红,未予正面回答,心里却责怪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
       廖云天来敲门的时候,她心里狂跳不已,但还是故作镇静,甚至表现出几分冷漠地把门打开了。廖云天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打着领带,显得十分精神。他笑容满面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些水果和女孩子爱吃的各种零食。“走,收拾一下,去听歌!”廖云天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不去!”林丽故意把头扭向一边,并不看他。“去嘛!”廖云天上前去从背后拥住她的肩头,一看她的脸颊,竟有两行泪珠滚落下来,他吃惊地问:“你怎么啦?丽丽,有谁欺负你了吗?”他用手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想不到林丽转过身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啼哭不止……
       这一晚上,他们没有去听歌,廖云天也没有回去,一个情场高手将一个渴望滋润的女孩抚慰得如痴如醉。林丽终于落入了他的情网。
       林丽在银行专科学校毕业后之所以能顺利地进龙水县工商银行上班,是因为她有一个堂兄林正大在省工行任信贷处处长,而且很有希望提升为省行的副行长,县工行的行长刘滚龙见了他十分恭敬,奉若神灵。廖云天其实也早知道这一点。
       为了与林正大接上头,廖云天可谓费煞苦心。有一次,林正大的母亲六十六岁生日,也没不准备摆酒待客。林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后,他一定要林丽请假,他开车送她回去为她伯母祝寿。他则以工行客户的身份,说是林丽给他的工作提供了很多帮助,正好有空,也顺便来结识一下他这位财神爷。廖云天特意把李芳也请去,还故意装作与李芳亲热的样子,以打消林丽家人的疑虑。廖云天是个久经商场的老手,与各色人等打交道都游刃有余,自然很快就与林正大搭上了线。互相交换名片后,林正大答应廖云天,下次到龙水县城一定与他联系,还要去看一看他的王八公司。
       云天养殖公司投放种鳖之后,廖云天手上实际已经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而每天仅饲料投入所需钱款数目就大得惊人。怎样搞到巨额贷款,一方面解决流动资金的困难,另一方面扩大规模,是廖云天很头疼的事。此时的林丽已经深深地陷入了他的情网,可谓痴迷难拔,言听计从。廖云天知道,像林正大这种人并不会真的瞧得起他,或许人家早已看清他的真实意图,但这并不要紧,他并不想直接从林正大手上搞到贷款,而是借林正大这根钓竿,钓刘滚龙的钱。
       果然没有多久,林正大就到龙水县检查工作来了。廖云天得知这一消息后,厚着脸皮一连给打了几次电话,要林正大无论如何赏脸,一起吃一顿饭。林正大推辞不掉,便索性到他的云天养殖公司去看了看。这一看林正大就对廖云天产生了好感,这小子把一个养殖场办得像模像样,这样的私营企业要予以扶持,尤其是他听说廖云天是主动从县水产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办私营企业的,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敬意。以一个金融工作者的眼光来看,中国目前太需要这种敢于冒风险的开拓型私营企业家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廖云天转弯抹角,曲意巴结他,无非是想从银行贷点款出来,而养鳖正是一个炙手可热的新兴产业,搞得好可以成为当地的经济支柱。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林正大把龙水县工行行长刘滚龙特意叫了来,要他做一点市场调查,如果养鳖前景真的很广阔的话,应当在贷款上予以支持,可以申请立项。
       有了省行领导的指示,刘滚龙自然不敢怠慢。他见廖云天在席间与林正大谈笑自如,一口一个“哥儿们”,心里就犯嘀咕了,不知这小子与林处长究竟是什么关系,怎么以前没有听林处长提起过。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养鳖能够通过省行立项,为县里争取几千万资金回来,不仅能搞活一县经济,自己在县里也就会更有地位。
       林正大一走,刘滚龙马上向县长王向春汇报了这一信息,王县长刚刚坐上县太爷的交椅,正愁找不到新的经济增长点,听刘滚龙一说,马上来了兴趣,立即把龙水县特种水产研究所的李所长叫了来,要他在十天之内拿出一个详细的可行性论证报告出来。刘滚龙又提醒说,云天养殖公司的廖云天跟林正大是“哥儿们”,这个可行性论证报告也让他参与去写,立项的事也用得着他,如果资金批下来,把廖云??重点扶持一下,甚至可以把他作为县里面私营企业的龙头老大来扶持,王县长表示赞同。
       令人想不到的是,林正大从龙水县回去就升任为省工商行副行长,而龙水县中华鳖(这一个响亮的名字是王县长亲自定下来的)养殖项目在省行很快就获得了批准,该项目由省工商行投资八千万元实施。在省里去跑这个项目的时候,廖云天每次都是直接参与者,王县长视他为这一项目的功臣,许诺在资金到位后,给他至少五百万元的贷款指标,让他带动全县私营企业发展,争取在一至两年内把龙水县建设为“中华鳖之乡”。
       廖云天就这样迎来了他事业上的辉煌阶段。王县长没有食言,果然让工商银行给他办理了五百万元的贷款手续。
       然而就在此时,廖云天的后院起火了。
       黄倩倩是怎样发现廖云天与林丽的不轨行为的,廖云天一直没有弄明白。
       那天,廖云天正准备去工商银行取款,远远地就看到工行门口围着一群人在那里看热闹,他把车子放慢了一看,竟是妻子黄倩倩在揪着林丽厮打,廖云天一看脑袋一下子都大了,心里连连叫苦。这段时间以来,黄倩倩一直对他冷笑,想不到她居然是在跟踪他。他不敢上前,忙把车子掉转头,打电话叫廖云海,交代他赶快带两个兄弟把嫂子拉回家。廖云海马上打电话叫了他的两个心腹过来,开车一溜烟去工行救驾。
       黄倩倩被塞进车里拖了回来,她与廖云天的婚姻便也彻底破裂了。黄倩倩要一百万才肯罢休,廖云天只愿拿五十万了断,双方悬殊太大,一场马拉松式的斗争从此开始。而直接受到伤害的却是林丽。林丽被当众出丑之后,便向工商行打了辞职报告,她不敢回家,也无颜向堂兄林正大交待,只盼望廖云天能够尽快与妻子离婚,她能够成为名正言顺的廖夫人。然而,涉世未深的她又如何看得透这世事的凶险?廖云天一面信誓旦旦地保证娶她为妻,甚至还跑到她家里去负荆请罪,保证让林丽过一生幸福的日子,另一面却为林丽的出路作了安排。
       在廖云天的精心安排下,林丽成了广州武警部队的一名新兵。他为她办了一张大额的金穗卡,要她不要克扣自己,需要花钱就从卡上支取,等她一退伍,他们就结婚。廖云天也知道,他与黄倩倩斗争的中,林丽留在龙水县总是一根导火索,况且她目前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等将来离婚之后如果能够娶她,她还是一个“绩优股”,况且她年龄还小,带在身边也有诸多不便。而林丽此时也正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