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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大千]恐怖的蓝制服
作者:张玉清

《含笑花》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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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冬奇十二岁时脑子出了毛病。那年冬奇上四年级,有一天下课,冬奇从老师办公室门口过,门开着,冬奇往里面望了一眼,墙上贴着一张画,冬奇说了句:“真没劲,拿一把破鸡巴伞!”
       冬奇想说的是拿一杆枪才威风,一把破伞,算不得武器,小孩子对武器都是比较推崇的,冬奇对画面上的人只拿了一把伞而没有带枪感到不满。那张画上天昏地暗乌云翻滚,人物面色严峻,一望便知是要奔赴一场非同寻常的斗争。冬奇从这幅画里面感受到了那种风雨如磐年代里的动荡不安,他认为那上面的人应该带上一把枪才有安全感,他很想给那人的另一只手上再画上一把枪。冬奇不知道那人曾说过一句最著名的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冬奇的这句话让正走到门口的老师听到了,老师一把捉住冬奇的肩膀:“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冬奇回头看见是教五年级的高老师,高老师神情古怪,似哭似笑,颧骨上的肌肉因绷得太紧在一下一下地抽动。冬奇吓坏了,想溜走已不可能,他张惶地按高老师的指令重复了一遍,他意识到这句话会对自己很不利,尽管他还不十分明白这话究竟有多大干系,他省略了两个字:
       “我说‘真没劲拿一把破伞’。”
       高老师的身体僵了一下,脸色铁青,瞪视着冬奇,说:“不对,还差两个字!”他用眼睛逼迫着冬奇;冬奇只得吞吞吐吐地把那两个字又填上:“鸡……鸡巴。”高老师不再说话,沉默有力地把冬奇囫囵着推进办公室,匆匆走出去。
       高老师去报告了校长,校长报告了公社。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由活动,这是一天里最为喧闹的时刻,几百个大小不等的学生拥在院子里,往常的这个时候冬奇也一定会混在这难得的自由里摸爬滚打,但今天他与这些无缘。他一个人在校长室里,被命令不许离开,他站在窗前,透过玻璃望着外面,有些孤单也有些惶恐。此时校长和高老师两个人在学校门口踱来踱去,冬奇一望见他们就头皮发紧,他知道他们这不同寻常地徘徊与自己有关。
       突然,世界“刷”地一静,好像几百个学生同时被一只巨大的手指禁了声,动作也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所控制了,都目瞪口呆地僵在了那儿,只有一只被拍起来又遭到放弃的篮球不被这股力量所左右,自顾自在地上惊心动魄地跳、跳、跳!
       所有的头都扭向大门口,五、六个穿蓝制服的干部从天而降地撞入人们的眼帘,蓝制服骑在自行车上,车轮疾快,劈开灰扑扑的空气冲进大门。冬奇仿佛听到说不清哪个方向传来一声莫名其妙的玻璃碎裂,他的脸色刷地苍白如纸。
       干部把冬奇围住了,他们好像不敢怠慢,为首者立即对冬奇进行问话,语音严肃低沉:“你都说了什么?!”
       这时候冬奇已然懵了,脑袋嗡嗡地涨大,腿抖着,小肚子一坠一坠很想撒尿。他努力地憋着尿,像一个初到陌生环境里的小黑猩猩,求助般地向干部们仰起脸,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摆出一副无辜模样。他的眼里因蒙着一层泪,视野里的东西便都朦胧,看不清干部的脸,他只感觉到眼前是一片蓝制服的影子,这些影子沉重而神秘,带着无穷的威胁,离他很近很近地逼着他,像是就要往他身上压下来。冬奇终于再也约束不住两腿间的坠胀,一股热乎乎的尿淌了出来,裤裆顿时湿透。
       “我说,我说‘真没劲拿一把破鸡巴伞’。”
       这是冬奇在这一生中,在清醒状态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二
       冬奇被带走了三天,放回来时脑子出了毛病。如果不是冬奇脑子出了毛病,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回来。
       冬奇的家里很庆幸,虽然冬奇脑子出了毛病,但如果他不出毛病,就成为小反革命了。脑子出了毛病上级不再追究,尽管冬奇从此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但如此一来全家人还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冬奇的大哥春奇正在搞对象呢,冬奇及时地放回来对于春奇意义重大,再晚一点他的对象就要吹了。二姐夏奇不久也要找婆家,如果冬奇成了小反革命,夏奇一生的命运同样会得到改写。三哥秋奇十六岁,又过了两年秋奇去当兵了,才更体现了这意义,如果当年冬奇不是出了毛病,秋奇是决无可能入伍的。因此一家人对于冬奇的脑子出了毛病这件事情殊无怨言,脑子出了毛病他家还是贫下中农,地位不变;可假如别的方面出了事,那就非同小可了。
       冬奇病犯得轻时类似于傻,犯得重时多是发呆。冬奇发呆的时候,其实脑子里是在想心事,他愣怔着,会冷不丁向旁边的人伸过头来,问一句:“你说带伞好,还是带枪好?”
       冬奇不上学了。把他放回家后,公社曾又派了干部去过冬奇家,不是慰问,是考察冬奇的脑子是不是真的出了毛病,以防止装病蒙混过关的情形发生。
       两个蓝制服干部进了冬奇家。冬奇正在炕前逗猫玩,他双手插在他家小猫的腋下把它举起来,抛向空中,接住,再抛向空中,再接住,冬奇和猫双方都玩得十分高兴。忽然间冬奇瞥见有蓝色的制服堵在了门口,他脸色煞白,手臂僵在了半空,小猫落下来失去了应有的接应,在空中翻了一个滚,像一块陨石砰地掉到地上,惊叫一声逃开。
       冬奇手臂还在高高举着,像是投降,又像是滑稽表演,他眼珠凝住,盯着干部。他不敢盯干部的脸,只把视点落在干部身体中间没有表情的部位,那块地方是蓝色制服的前襟下摆。
       冬奇的母亲小心讨好地迎接干部,她看到冬奇良久也不放下举起的手臂,于是上前要替冬奇压下来。冬奇母亲伸出双手,往两边一分一捋,冬奇的手臂便像方偶一样由高举落为平举。冬奇的母亲低估了冬奇的木偶程度,她以为一捋就会达到目的,一捋之后,他的手臂并没有到位,只得再伸手来为他捋,这一捋捋成45度角,仍未到位,再第三次捋下去,才使冬奇的手臂正常的下垂。干部怕破坏了严肃气氛,没有笑,他们憋了会儿气,才问话。他们没有再问冬奇最原始的那句话,只是东拉西扯。
       他们说:“冬奇你别害怕,抬起头看看我们。”
       “冬奇你天天在家里干什么呀?”
       “冬奇,八加七等于几?”
       “二十乘三等于几?”
       冬奇一律没反应。
       “冬奇你还想上学不?”
       这次冬奇妈回答说:“可不敢让他上学了。”
       干部见冬奇没反应,就跟冬奇妈拉闲话,问冬奇的生活起居。冬奇在一旁发着呆,忽然抬了一下头,说:“去安源要带伞!”
       从那以后干部没有再来。
       三
       冬奇脑子出了毛病以后最怕干部。
       并且在冬奇心里还形成了一个不正确的概念,认为凡是穿蓝制服的人都是干部。这当然主要是由于他的脑子出了毛病对世事分析得不大透彻,也因为那时候在当地一般只有干部才身穿蓝色的制服,百姓是不穿制服的,不单身份有别,那种蓝色的斜纹布料老百姓也买不起。百姓一般穿的都是家染的黑布,也不做成制服,而是当地的土样式。由于把穿蓝制服的人都当成了干部,因此冬奇只要见到穿蓝制服的人,不管其人是否真是干部,他也一律怕得要命。
       全村只有支书有一件蓝制服,支书披了蓝制服
       在村里走动,是冬奇最感恐惧的情形,只要远远地一见支书披着蓝制服的影子,冬奇就会落荒而逃。有时候溜不掉,冬奇就会怕得双腿发软顺着墙根蹲下去,脑袋耷拉到裤裆里,耳朵听着支书有力的脚步从他身边迈过去,要是支书此时故意咳嗽一声,冬奇就会吓得尿出一点尿来。
       不过冬奇除了怕干部,别的人并不怕,他没有成为一个人人可以欺负的窝囊废。他脑子坏了,却体质发育良好,本来冬奇小时候是一个偏于清秀的小男孩,但—个人变傻以后他的体形总容易向着粗笨的方向发展,因此冬奇很快成长为一个粗大有力的小伙子。因为蛮,发生冲突时冬奇不会跟人讲道理,只愿意动武。村里就有人因事惹恼了冬奇,被冬奇抄起半块砖拍在腰上,趴了一个月才起炕。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再惹他,全村人冬奇只怕有蓝制服的支书,别人都反过来怕冬奇。
       冬奇脑子出毛病的第二年,冬奇妈又生了妹妹冬雪。冬雪一出生就跟哥哥冬奇感情很好,她长得粉团一样雪白可爱。她最喜欢让冬奇抱她,让冬奇有力的大手把她举到空中咯咯笑。
       那时家里条件差,小冬雪偶尔得到一个桃子或是一把枣子,每每在吃得高高兴兴时,看到了冬奇,她就会把正吃着的半个桃子或几个枣子塞给冬奇。冬奇大冬雪十几岁,憨憨地笑着接过来就吃,一旁的妈妈看见了,就会说冬雪:“你自己吃,给他干啥?”但冬雪下次还是要给。
       家里吃饭时有个规矩,是大家先吃,冬奇后吃。这倒也不为歧视冬奇,而是因为他的饭量太大,且吃饭的动作飞快,要是让冬奇跟家人同时吃,别人刚吃了半饱,饭菜就已经被他抢光了。于是只能让他最后吃,等别人都吃好了,爹负责叫一声:“冬奇!”冬奇正在院子里看树梢,听到叫就匆匆奔上饭桌,将余下的饭菜一扫光。但冬奇仍不饱,吧嗒着嘴瞅爹娘脸色,爹娘烦躁地说:“去去去,没啦,无底洞啊你!”冬雪长大一点后,有了心计,每每在饭桌上,她会偷偷地藏起一块饼子,在没人的时候再偷偷塞给冬奇。
       冬奇虽然脑子有毛病,但他也能体会到人间的冷暖,在冬奇的心底冬雪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有一次冬雪犯了什么错儿挨娘打,从来不敢违拗爹娘的冬奇竟上前夺下了娘手里打冬雪的炕笤帚,夺下后又赶快还给了娘,只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冬雪。嘴里说:“打我!打我!”
       冬雪十一岁那年,一个男生打了冬雪。冬奇知道了。满庄子到处搜找这男生,终于让他在街上截住了,冬奇像豹子挥舞着拳头冲到那男生面前,狂暴地吼:“你打了冬雪!”
       男生吓得抱头鼠窜,冬奇穷追不舍,边追边打,男生踉跄倒地,冬奇一脚踏在他的身上,仍然狠打。男生被他踏得上不来气,直翻白眼,这还了得。要出人命了!
       围上来好多人,人们想拉开冬奇,冬奇执拗地不动,他力气大得无人匹敌,像个铁桩一样矗在那儿,谁也撼不动他。有人试图吓冬奇,喊:“冬奇,你再不放开就踩死他了,你踩死了他,也要偿命!”可这声音在冬奇这里显得那么无力,冬奇没有理智,他瞪着牛一样的眼睛,在嘴里反复诉说着:“他打了冬雪,他打了冬雪!”
       幸亏老支书及时赶到,眼一瞪,只一声:“冬奇,放开!”
       冬奇就乖乖地放开了那男生,顷刻间变得缩头缩脑,畏畏缩缩地溜开了。
       刚刚还紧张得要命的空气骤然松下来,人们出一口气,扶起那个半死的男生,对疯子冬奇心有余悸。同时人们望着身材单薄的老支书,对他居然能如此轻易地喝退冬奇感到不解。
       其实这时候老支书早已不当支书了,却对冬奇仍然有着绝对的震慑力量。冬奇从小落下的怕干部的病根,至死不渝。童年里形成的那种怕,溶化在血液里,深入到骨髓里,伴随他一生。
       四
       冬奇终于有了更大的用场。家里在南河套种了几亩瓜,看瓜的任务归了冬奇,瓜地里搭个小窝棚。冬奇就住在瓜地里。在乡下,种瓜没有不丢的,“偷瓜摸枣不算贼,逮着挨顿王八捶”,乡下孩子结伙偷瓜是平常事,看瓜人防不胜防,即使捉住偷瓜的孩子也只是吓唬几句捶打几下,也不会去找家长索赔。但冬奇家的瓜地却例外,从来没有丢过瓜,冬奇太有威慑力,谁都知道冬奇脑子有毛病没理智,要是偷他家的瓜被他捉住他会把你揍死,或是眼也不眨把你扔进河里,只要冬奇在瓜地里,决没有哪个想偷瓜的人敢走近他家的瓜地。
       每年从瓜秧上刚刚长出核桃大小的幼瓜开始,冬奇就搬到瓜地里去住了,白天黑夜地守着,吃饭由爹给他送来。脑子有毛病的冬奇居然能够有这样的自制力,一天到晚不离瓜地半步,这很令人感到惊奇。外人不知道,其秘密在于他每次搬来瓜地之前,娘都会这样嘱咐他:“冬奇呀,你要好好看瓜,你妹妹上学的钱就指望咱们的瓜呢。”
       冬奇就知道了他的职责有多么重要,为了妹妹他不敢有半点马虎。
       妹妹冬雪十七岁了,正上初中三年级,她比小时候更好看了,苗条的身材,清丽的脸庞,明澈的眼睛,尤其皮肤细嫩白净,真是像雪花一样。这一天,晌午到了,冬奇爹正要去给冬奇送饭,妹妹冬雪说我去吧。今天是星期天,冬雪不上学,冬雪是心疼爹,也是想去看看哥哥,冬雪三个星期才休一天,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看到哥哥了。这是—个白亮亮的中午,太阳十分热烈。铝饭盒挂在车把上,冬雪轻盈地把车子骑得飞快,心情有一点兴奋,骑在车子上的姿势看上去青春妩媚。
       瓜地离村子五里路,冬雪骑着车子上了河堤,下河堤进了河套就全是田间小路了。小路上寂静得很。小路两旁庄稼伸展过来的叶子不时拂着冬雪的手臂,蝉在河堤的柳树上高声地叫。天气热,冬雪出着汗,素花衬衫几乎湿透,浑身散发出迷人的汗香。
       突然,小路边窜出了一个人,这人一把拽住了冬雪的车子,把冬雪从车上扑了下来。冬雪和车子同时倒地,她本能地“啊”地尖叫了一声,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那人按在了地上。冬雪摔得发懵,抬眼恐怖地望着这个按住了她的陌生人,那人低低地威胁一声:“不许叫!”
       但这一声却提醒了冬雪,她想也不想就凄厉地叫了出来:“救命一!”
       那人慌了,伸手捂住了冬雪的嘴,冬雪就只叫出了这一声,再也发不出声来。那人一只手捂住冬雪的嘴,一只手插进冬雪的腋下把她拖起来,往庄稼地里拖。冬雪拼命挣扎着,鞋子掉了,衣服开了,手乱抓乱挠,还挠破了那人的手臂抓破了他的脸,但她还是被拖进了茂密的庄稼深处。
       冬雪心里清楚即将在她身上发生的是什么灾难,她是多么盼望有人来解救她啊。可是她发出的那一声呼救不会有人听到,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着什么,即使她那一声尖叫有人远远听到了,也会以为这是树上蝉的嘶鸣。冬雪被那人像拖一件布口袋一样毫不怜惜地拖着,口鼻被汗湿的大手严严实实地捂住,她不能呼吸,憋得胸脯都要炸开了,脑袋嗡嗡响,她又急又怕,全身一软昏了过去。
       冬奇躺在瓜地的窝棚里等饭,他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声尖叫:“救命!”他一激灵爬起来,回味着那叫声,那是一种很牵动他心的声音,冬奇脑子有毛病,能有什么东西牵动他的心是一件少见的事,冬奇并
       没有听清,那声音来得遥远,但他几乎同时就确定了那是妹妹冬雪的声音。冬奇的脑袋嗡地大了,觉得天地都在摇动,被钢针在背后猛刺了一下,光着脚窜出窝棚,往妹妹来的小路上飞奔。
       冬奇在小路上拼命地奔跑着,光脚板狠劲地踩向地面,他眼冒金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妹妹身边去解救她。冬奇知道妹妹遇到了危险,他一边猛跑一边在脑子里乱想,妹妹也许是遇上了野狗,或者是蛇,这两样都是妹妹平时最怕的东西,冬奇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对妹妹喊着:“冬雪,不要怕,我来了!”在冬奇心里,野狗和蛇根本不算个东西,他只要赶到妹妹身边,就可以一脚把野狗踢死,一掌把蛇拍成肉泥。冬奇还想也许妹妹是遇到了老虎,或者是狗熊,当地没有这两样动物,冬奇没有真的见过它们,但他在电视里见过,那动物很凶猛,要是跟它们打,冬奇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取胜,但冬奇此时心里一点也不怕,他仍然把脚步跑得快得不能再快,他打定了主意为了救妹妹,他要跟老虎和狗熊拼命!
       冬奇终于奔到了冬雪出事的地点,他最先看到了冬雪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他刹住脚步,判断出妹妹就在附近,他沿着小路一侧被撞歪踩倒的庄稼寻过去,在茂密的庄稼深处,冬奇看到了妹妹冬雪和那个劫持了她的人。冬奇懵了!
       冬奇看到妹妹冬雪躺在被压倒的庄稼上,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很安静。劫持者跪在冬雪身前,俯身盯着冬雪的脸,正在专注地观察着冬雪的动静。冬奇的脑袋又一次大了,他没有想到的是,冬雪遇到的危险来自人。原来不是野狗,也不是蛇,也不是老虎狗熊,而是人。本来是人是鬼冬奇都不怕,他轻而易举就能像掐小鸡子一样擒住他,举起来扔进河里。
       可是现在冬奇却懵了,原因是——
       那人穿着一件蓝制服!
       五
       在离冬奇的村子二十里远的另一个小村子里,有一个人叫李三明,因为耳朵不好使,人们都叫他李三聋。此人獐头鼠目灰头脏脸懒惰无能穷困潦倒,四十岁了还没娶上老婆,他没有正当职业,也不正经种庄稼,靠收破烂为生,有时,还兼做小偷。
       这一阵子破烂市场不景气,李三聋今天早上想:该去做一回小偷了。地里的早玉米已快成熟。他要去偷上两口袋嫩玉米卖掉。主意已定开始行动,李三聋把自行车打足了气,还细心地考虑到了穿什么衣服,他换上了一身老旧价廉结实耐磨的衣服,这衣服是他在一次收破烂时人家卖给他的,他没有把它当破烂卖掉,而是留了下来自己穿。这是一件蓝色制服,涤卡布料,过去只有干部才配得上穿它。但如今中国人的日子好过了,服饰也有了大变化,如今可穿的衣服太多了,干部们没有谁再穿这样的东西,都穿西服了。百姓也极少有人穿它,这种制服已经被淘汰了。
       李三聋穿着收破烂收来的蓝制服,前往二十里外的河套来偷玉米。正是晌午时分,田野里寂静无人,李三聋仍然很小心,他一边掰着玉米穗往口袋里塞,一边不时地伸长脖子往河堤上张望,害怕有人来。
       冬雪刚出现在河堤上,李三聋就看到了她,他看到冬雪沿着大堤上的斜坡下了堤,往通往这边的小路上过来了,很是紧张,他盯紧了在小路上时隐时现骑车的冬雪,把自己隐藏在茂密的庄稼里一动不敢动,直到看清了冬雪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他的神经才放松。
       罪恶是在忽然间发生的,当冬雪离李三聋越来越近时,李三聋盯着这个像春花一样稚嫩的小姑娘,她单身一人骑着车子,没有别的人跟在后面,他的邪念陡生,并没有来得及仔细考虑,小姑娘的车子已到了近前,他跑了十几步从隐身的庄稼里窜出来,正好截住了冬雪的车子。冬雪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的青春气息,让李三聋浑身热了,血液加速,不顾一切地把她往庄稼深处拖。
       冬雪昏了过去,这让李三聋拖她付出了更大的体力,当李三聋把冬雪拖到了他认为合适的地点,累得呼呼喘气,他必须歇一下才能继续作案。再有李三聋没有马上对冬雪进行奸污的原因还在于这时候冬雪仍处于昏迷状态,李三聋不能判断冬雪是活着还是被他闷死了,要是冬雪已经死了,李三聋还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办。
       冬雪很快醒来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这个肮脏丑陋的人,这人的身上正散发着令人恶心的酸臭腐败的气息,那是因长年收破烂而浸染的清洗不掉的味道,她感到恶心而恐怖,她还记得刚才他是怎样推倒了她的车子捂住她的嘴粗暴地把她往这里拖拽,她差一点就憋死了。此时的冬雪心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她看到那人近在咫尺的邪恶的脸正盯着她的脸,她知道他要对她做什么,但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已没有了反抗的勇气。冬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上爬上两行清亮的泪水。
       李三聋看到冬雪还活着,立刻蠢蠢欲动起来,他深吸了一下鼻子,冬雪身上的汗香让他血脉贲张,他飞快地伸头向四周探望了一眼。在确定环境安全后,罪恶的爪子伸向了冬雪的衣服。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李三聋像剥香蕉一样剥光了冬雪,冬雪肤如凝脂的身体白亮地陈列在天日下,她放弃了挣扎,绝望地任凭着李三聋摆布。
       李三聋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冬奇躲在一丛庄稼后面向这里观望,他看到妹妹冬雪躺在地上,那个劫持他的人不怀好意地在等待着做什么,尽管冬奇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他明白那一定是对妹妹冬雪的伤害。
       没有人能知道冬奇这时候的内心里是怎样的情形,他想冲过去解救冬雪,可是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一点勇气。他的腿在发软,手在发软,整个身体都在发软,软得就像被强烈的日光溶化得淋淋漓漓的雪人,他没有了任何力量。
       这全是因为李三聋穿着那一身蓝制服啊。在冬奇遥远的记忆里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惧的东西,冬奇脑子坏了,冬奇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李三聋,他只知道在他眼里的是一个身穿蓝制服的人。
       李三聋最后向四周伸头探望那一眼,冬奇吓得一缩脖子,不由得倒退着往后撤,他缩紧了身体,尽量不让自己因碰触了庄稼叶子而弄出动静,但他的脚在倒退中还是踩倒了一根玉米,发出了“咔吧”一声响,他的心尖一颤,身子像被冻僵住了,定在那里不再动。
       但他的脑子里仍然运转着,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有事情可做的。他想起妹妹那辆扔倒在小路上的自行车,他应该去把车子扶起来,应该把它推到瓜棚里保护好,不能让它丢掉,因为妹妹还要骑着它上学呢。
       于是冬奇重又鼓足勇气倒退着后撤,他出了满身的汗,汗水贴着他的身体,形成一层厚重的甲包裹着他。他还没有退回到小路上,耳朵里便听到了冬雪一声声凄楚地尖叫:“啊——!”“啊——!”
       终于,冬奇感到身体的血液膨胀起来,直往脑门心上蹿;继而,他睁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喊出郁积心中近20年的话语;“蓝制服。蓝制服,狗日的蓝制服哇——”并撒开双腿,向着正欺辱妹妹的那个“蓝制服”冲去——
       本栏责编 万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