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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入伏第一天,县广播电视局副局长秦冬立站在县城大街的十字路口,他已经在太阳下晒了三十分钟了。他感觉太阳晒他像晒一株草,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秦冬立感觉自己已经快晒熟了。秦冬立心里大骂牛义和太操蛋了,说好了两点半碰面,这都快三点了,连一个鬼影子还没见到呢。秦冬立心里开始后悔中午不该答应牛义和去办那件破事。
       吃中午饭的时候,县广播电视局副局长兼台长牛义和满头大汗跑进秦冬立家,说让他准备一下,下午两点半在大街的十字路口等着,让秦冬立跟他到市里去送票。秦冬立正热得发懵,一边光着膀子吹电扇,一边吃冷面,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问:"什么票?"牛义和说:"就是王大嘴搞的那个书法展,县里让咱们去送票,这不是个由子吗?主要是问问咱们那奖的事儿。"秦冬立皱眉说:"前天我不是已经打电话问我那个战友了吗?他已经给打听了,满票是十五票,咱们就得了四票。还跑个屁啊,都没戏了啊。"牛义和说:"那也得跑,何书记说,没到最后公布,就还有希望。宁可撞了,不能误了。这次可是王副县长点名要你去的,说你在市里省里都有管事的战友,还指望着你这块云彩下雨呢。说定了,你下午一定得去。"秦冬立点头答应,让牛义和喝两杯再走。牛义和骂着说:"我都一屁股烂账了,真顾不上喝了,改日改日。"牛义和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结果秦冬立头痛了一中午,他为这件事发愁了。他真有几个战友在市里在省里管事,去年他给在市委办公厅当主任的战友老刘打过电话,说想请他帮自己提一提,或者动一动。可老刘现在还没给消息呢。现在自己的屁股还没弄干净呢,倒是要为了县里评一个破奖去找这些关系了。真是上火。谁也不怪,都怪自己喝醉了爱吹牛。那还是去年跟王副县长一起喝酒时,自己喝多了,吹牛说自己在市里省里都有战友。这句话就让好记性的王副县长记死了。秦冬立一边站在马路上挨晒一边骂:"评奖不评奖碍着我蛋疼了啊?"评奖的事情是去年全省搞农村文艺演出引起的,省报来了一个记者,看了县里冬天组织老百姓唱秧歌。就把这件事写了报道,发在了省报文艺版上的《农村文化生活》的栏目里。省文化厅看到了,就派人来看了,就称赞了县里的秧歌剧搞得不错,有地方特色。省文化厅一个处长还夸奖说:"有说有唱,胜过东北大秧歌了。搞一出戏,参加明年省里的文艺演出吧。"于是,市里便也来了劲,死活非要让县里搞一出,争取获奖。为这事,市委宣传部来了管文艺的副部长,市文化局来了副局长,盯着县里搞。县里的劲头也被鼓舞起来,县委书记何之亘指示县里要下死力气来搞。而且一定要搞好,一定要拿奖。何书记还在县财政紧张的情况下,拨出了五万元经费。于是,县委宣传部县文化局便鸡飞狗跳地上下忙了起来,到县里四下找了一些老秧歌迷,参加了拍戏,还录了像。到省里汇演时,何书记还跟剧组一起喝了壮行酒。县委李副书记还亲自陪着到了省里,花了几千块钱请评委们大吃了一顿,喝酒时还按照何书记的指示,央求省里一定把这出秧歌戏放到演出最后,压轴。人家也答应了。按说问题不大了,但是,前几天打探出消息来,这出戏硬是没有评上奖。有小道消息说,由于给评委们送礼太少,评委们都没有投票。还有小道消息说,是市里死保别的节目,把我们县的秧歌剧给牺牲了。县委窝火极了。牛义和让秦冬立给办公厅的刘主任打过电话打探实情,刘主任真是给问了问,刘主任说,一共十五个评委,他们的秧歌戏只得了四票。牛义和把这个消息向县委何书记汇报了,何书记气得直骂街,何书记骂县里人太老实,给人糊弄了。
       这事能不让人生气吗?五万块钱白扔了?演员们白演了?何书记的壮行酒白喝了?评委们白请了?一句话,白闹腾了!
       不行!一定要找回来。趁现在还没有最后公布评奖结果,赶紧找。
       怎么找?总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找由头由头就来了。县里的书法协会名誉主席王达虽最近要在省里搞一个书法展览,弄回来了一些门票,让县里的头头脑脑去看展览。县里想拿着这些门票去市里省里送,借机说一说评奖的事情。县文化局跟王达虽商量,让王达虽捐两万块钱,名为请省市领导观看展览的费用。王达虽就嘬牙花子了,他说年前刚刚给县教育局捐了几十万块钱,要盖一座希望小学,他已经没钱了。他说这次书展,光场租费装裱费就老鼻子钱了,哪儿还有两万块钱啊?县文化局长冯春林说:"行了行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说什么啊?你二十四拜都拜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吗?那些省委领导都不好见呢。再说,如果没有人给你捧场,你写得那叫个屁啊?你还真拿你自己当书法家了,不就是有俩钱烧得你吗?县里给你去请省市领导,要不人家认识你是老几啊?县里给你豁下脸去找,还没跟你要辛苦费呢。你认便宜吧。别肉疼了。" 冯春林是当广播员出身,有名的铁嘴,王达虽只好认宰。
       王达虽原名王大嘴,是王家庄的一个农民,后来倒腾了一个养鸡场挣了点钱,就用这点钱接着折腾,又在县里开了一个肉鸡加工场。他一家也从村里搬进了县城,王达虽进了县城第一件事,就是捐给了县书法协会每年五千块钱,合同定了十年。于是,就捐了一个县书法协会主席当。据说,他为加入省书法协会,又一次性捐了一万,换回来一个书法协会会员的小本子。县里的人当面捧他的字好,背地里都说他写得太臭。王大嘴吃喝嫖赌都不好,只好写字。用冯春林的话说,一个农民企业家,能闹腾这两下子就算不错,就算有文化了。王大嘴当上了县书法协会主席之后,就到派出所把名字改成了王达虽。虽然还是那个音,可是写出来就平添了许多文化气。
       这次跑评奖的事,就用王达虽捐的这两万块钱活动经费。前几天牛义和偷偷告诉了秦冬立,秦冬立皱眉说:"王大嘴也不容易,咱们这么干,也太狠了些吧?"牛义和说:"狠什么狠?咱们把票都送出去就行了。"秦冬立皱眉问:"人家王大嘴同意吗?"牛义和笑道:"让冯春林说得心花怒放呢。"秦冬立摇头说:"这不成了羊毛出在狗身上了吗?"牛义和说:"管他出在狗身上还是猪身上呢,反正他王大嘴同意了。"秦冬立再没吭气,心里直骂王大嘴傻蛋一个。
       当秦冬立在太阳下晒到三十五分钟的时候,当秦冬立已经感觉到自己晒得快支持不住的时候,秦冬立终于看到牛义和的桑塔纳来了,车门打开,秦冬立刚刚要骂街,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齐心平探出头来,嚷道:"秦局长,快上车吧。"秦冬立忙上了车。车里的空调开着,秦冬立喘了口气,齐心平笑道:"等急了吧?"秦冬立皱眉骂道:"牛义和这小子,让我两点半等他,我都等了半个多钟头了,差点把我晒透了。这小子真他娘的狠,这么毒的天,他就敢晒着我。"司机小刘笑道:"牛台长忙得屁股都转圆了,他也不是成心晒你。"齐心平笑道:"都乱着呢。我是怕你挨晒,赶紧接你来了,咱们还得去接牛台长呢。"秦冬立问:"齐部长,咱们去多少人啊?"齐心平说:"两辆车,加上司机八个人呢。"秦冬立苦笑:"打狼呢?去这么多人干什么吗?"齐心平笑:"何书记都急眼了,咱们去人多点,显得重视啊。"说着话,就到了县电视台。秦冬立跟着齐心平下了车,上了二楼,还没进牛义和的办公室,就听到了牛义和高声大骂着。齐心平苦笑道:"谁又惹了他了?"推门进去,就见牛义和正在屋里乱走,一个瘦子佝头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牛义和骂道:"你知道这五千块钱是不是打了水漂儿了?那个王八蛋要是给你送钱来,我姓牛的头朝下走路……齐部长,秦局长,你们来了。"牛义和忙给齐心平和秦冬立让座。
       秦冬立细看看那佝头坐着的瘦子,才认出那瘦子是电视台的广告部主任老李。
       齐心平看看表:"快走吧,还差谁啊?"牛义和说:"等老崔呢,他快来了。"齐心平说:"到楼下去等吧,王县长现在高速路口等呢,走吧。"牛义和看看老李,皱眉说:"行了,先这样吧,等我回来再说。"老李大赦似的抬起屁股走了。牛义和往旅行杯里续了点水:"走吧。"三个人下了楼,上了车,把车开到门口,就看到副台长崔杰慌慌地走来了。齐心平打开车门,皱眉道:"老崔,你是大姑娘上轿呢?"崔杰慌着坐进了车里,嘴里叫苦说:"什么啊,那些评委们写的文章都找不到了,我这通翻……"齐心平生气地说:"你们早该准备嘛。行了行了,找不找的吧,开车。"车开起来,直奔高速路口去了。崔杰说:"我想这事已经黄球的了,谁还有心思准备那些啊。这怎么又要跑这件事啊?齐部长,是不是找到什么门子了?"齐心平摇头说:"咱们这是去给王达虽送票去,捎着问问咱们秧歌剧的事,有枣没枣三杆子。也别有什么指望。"秦冬立听出齐心平是低调的,他猜测县委宣传部也不愿意传扬出去拿着王达虽的钱,跑秧歌剧的闲话。车箱里一时无话,秦冬立没话找话问牛义和:"牛台,刚刚怎么回事,你骂老李什么了?"牛义和来了气:"别提了,这小子竟敢不先收广告费,把广告播了,谁还给钱啊。
       要换了我,我也不给了。我三番五次地说过,不见兔子不撒鹰,可这帮人就是记不住,哪天惹急眼了我,都开回家去下岗。"崔杰笑道:"老李是不是偷偷的把广告费给昧了。"牛义和果断地摇头:"他不敢。还反了他了。"说着话,车就开到了高速公路的路口,远远地就望到了县委的奥迪车。秦冬立知道,此行县里动了本钱,看样子何书记真是要夺这个奖了。
       桑塔纳停下来,奥迪车的门就开了,走下来副县长王海涛和县文化局长冯春林。齐心平牛义和崔杰和秦冬立也忙下了车,秦冬立感觉到一股热浪涌上来,浑身的汗毛也都张开了,向外喷汗。他再一次感觉自己真冤,这天儿就应该在家里猫着,跟着他们瞎跑什么啊。
       王海涛看看牛义和,笑道:"你们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怎么才来啊。"牛义和陪笑道:"别提了,一堆杂事。我都成了掐了脑袋的苍蝇了。"王海涛问:"咱们在哪集合?"牛义和说:"我已经跟常风鸣通了电话,他晚上给咱们接风。"秦冬立听到去找常风鸣,就知道是牛义和接的头。常风鸣是市报的记者,常常给县里写些稿子。常风鸣是县里的老家。秦冬立知道常风鸣常常给县里写稿也是为了讨好县里,给家里人好办事。
       王海涛问:"老常托咱们的事情办了吗?"牛义和说:"正在办,编委说再挤一个名额就行了。"王海涛点点头:"行了,咱们走吧。"齐心平说:"咱们调调位置,我上王县长的车,冯局长,你过来坐。"冯春林就上了这辆车。
       两辆车就一路开起来。秦冬立想,大概齐心平想跟王县长商量什么事情吧,他常常听说,齐心平不想在宣传部干了,原因是他跟宣传部长老贾弄不到一个壶里。齐心平总到县长书记那里去告状。
       桑塔那车里就开始发牢骚,秦冬立骂:"早知道这样,咱们弄什么秧歌剧啊,说好的给咱们评个奖,又不给了。把我们当猴耍啊?"崔杰摇头叹息:"从某种意义上说,咱们是让市里给耍了。"秦冬立问:"此话从何说起?"崔杰苦笑:"这还不明白吗?听说这次评奖名额有限,市里为了保市里的节目自然要牺牲咱们了。"秦冬立说:"那真他娘的成了耍咱们了。"冯春林笑道:"行了行了,咱们这是最后一搏,行与不行,我们回来好跟何书记交差了。"秦冬立摇头:"咱们此次肯定黄菜。就咱们这几块料,就是行贿,也得找几个娘们儿去啊,连司机师傅在内,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打麻将成牌了。怎么也得找几个漂亮的女性去,也能让领导赏心悦目啊。"冯春林笑道:"行了行了,秦局长,你倒是看看咱们县里有赏心悦目的娘们儿吗?都是歪瓜裂枣的。"秦冬立坏笑道:"谁说没有啊?让成玉梅去啊……"他自觉说走了嘴,就不再说。成玉梅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长得是全县一枝花,原来是县统计局的打字员,何书记来了,就给她提拔到了县委办公室当秘书,她会写个屁啊。后来硬又提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她是何书记的红人。都说她是何书记的专用品,她今年都26岁了,也不找对象。有人私下传说是何书记霸着她不让她找。
       众人都不接碴。秦冬立暗想这些人都怕有人回去向何书记或者成玉梅汇报。秦冬立也不再说,就掏出烟来抽。
       一路走着,冯春林的呼机响了两次,一次是他夫人呼的,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众人就笑,说冯局长你出差也不跟老婆讲一声啊?怎么老婆还问你吃不吃饭啊?冯春林哈哈笑道:"不一定给谁留饭呢!"众人笑说,冯局长不怕老婆跟别人跑了吗?冯春林哈哈笑道:"跑了最好不过。现在人家都说,当男人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我现在一样都不占啊。"第二次呼他的是他的一个同学,问他晚上成不成局。冯春林笑骂:"成什么局?老子现在高速公路上跑呢。"崔杰的呼机响了一次,崔杰神神秘秘地打电话,支支吾吾地说:"好了好了,我得去市里,等我回来再说。"就关了电话。秦冬立猜出可能是一个女人。牛义和就开始审:"老崔,你这又是哪一个?"崔杰忙说:"别乱猜,这可是电视台的关系啊。"牛义和摇头:"不可能,一定是你的关系,别给电视台脸上抹什么了。"
       车一路上跑着,秦冬立挺困,就睡着了,他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好像升了县委书记,还请客,有人还把这消息上了网。那如花似玉的成玉梅还朝他递媚眼儿,还有想跟他亲嘴儿的意思。成玉梅还笑眯眯地对他说,今后就跟他秦冬立一个人亲嘴,不跟何书记亲嘴了。秦冬立挺高兴,就醒了。醒了就后悔,自己应该跟成玉梅亲完了嘴再醒啊。不亲白不亲。
       崔杰看着秦冬立揉眼睛,就取笑:"老实说,是不是昨天跟弟妹爱情过多了?"秦冬立摆手笑:"屁啊,老夫老妻了,这事情提起来都烦。"牛义和笑:"秦局长外边有,家里就闲下来了。"秦冬立说:"再多也没有牛台多啊,电视台的女人都属于你啊。"冯春林和崔杰就笑起来了。秦冬立说得是牛义和的一个笑话。三年前,牛义和刚刚上任当台长,第一天跟电视台的人见面,大概是牛义和喝多了,说话就乱套了。牛义和说:"今后,电视台的人都属我管,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乱来。"有人问,那我们还有没有自主权了?牛义和瞪眼说:"什么自主权啊,到了电视台都属我管。我知道电视台的女人多,夫人多,可我不管你有什么关系,你们都是我老牛的,我想怎么就怎么。"于是,后来就传出电视台所有的女人都是老牛的人。
       秦冬立皱眉问:"说正经的,到了市里先找谁啊?"崔杰说:"先找文联姜文芳,他跟省文化厅熟,如果他出面,事情就好办一些。这老爷子太倔,爱清静。上次咱们县里搞活动,我去请他,顺便给他拍个片子,他说去的人多了。嫌烦。"秦冬立摇头说:"怕是不好办。那人不怎么办事。"牛义和说:"让王县长去,他跟姜文芳熟悉。"冯春林摇头说:"王县长可能不敢去,上次姜文芳的爱人老梁太太托王县长卖书呢。"秦冬立苦笑:"如果我是王县长,我也不敢去。好家伙,谁敢买啊,好几百块钱一本。"秦冬立知道梁老太太卖书这件事,姜文芳的爱人梁秋琴是市美协主席,前年出了一本画册,硬要县里买一些。如果让买一两本也就买了,可是梁秋琴让县里买一百本。一本定价是380元,一百本就是三万八千块。这老太太够黑的啊。秦冬立能想象出王海涛不敢去的样子。
       说着话,就到了市里。众人在市日报社门口下了车,太阳已经悄悄落山了,热气却还在空气中燃烧着。老牛开始打电话,众人等着常记者。齐心平问秦冬立:"老秦,你那个战友能不能来啊?"秦冬立说:"没问题,我喊他过来。"就掏出电话打电话呼市委办公厅的刘主任。
       这边王海涛就跟冯春林几个商定活动安排。崔杰说,要赶快吃饭,吃完饭分头活动。正在说着,常记者就出来了,紧紧地跟老牛握手,跟王副县长握手。王副县长客气道:"常记者,今天还是我们请你吧。"常记者一脸豪气地说:"这可不行,今天你们好容易来了,我安排。"秦冬立的电话响起来,秦冬立打开电话,是刘主任,刘主任在电话里笑起来:"你说来就来,还真快啊。"秦冬立说:"你过来吃饭吧,我们等你。"刘主任问:"你们在什么地方?"秦冬立就问常记者:"常记者,咱们在哪儿吃?"常记者说:"咱们就在报社下边的汇宾楼吃。"秦冬立说:"老刘,我们就在报社下边的汇宾楼酒店吃饭,你赶快过来吧。"秦冬立关了电话,对齐心平说:"我在这里等,你们先进去吃吧。"齐心平说:"不行,我留下来等。"崔杰说:"这个刘主任关系重大,我得留下来。"于是,他们三个人留下来等刘主任。别人就随着常记者去了汇宾楼餐厅。汇宾楼餐厅是报社盖的一个酒店,秦冬立进去吃过。挺上档次的,可那钱也上档次。这一桌饭,没有千把元,是吃不出什么来的。
       三个人在路边等着刘主任。崔杰问:"老秦,你跟刘主任真是战友啊?"秦冬立一瞪眼:"不是战友是什么,可人家现在是堂堂的办公厅主任了,我算个什么啊?"崔杰赶紧说:"现在就是战友的友谊还算是纯洁的,剩下的都完戏,全是市场经济了。您说对吧,齐部长。"齐心平笑笑:"老崔,你在市里不也有些关系吗?"崔杰摇头叹道:"我那关系叫关系啊?整个都是你用我一下,我用你一下的。没劲透了,不像老秦还有这样有出息的战友呢。我早听人说过,这个刘主任在市委书记面前可是个红人呢。"正在说话,崔杰笑道:"来了来了,那个是吧,我在电视上见过他。"秦冬立转身去看,果然是刘主任正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刘主任走过来,跟秦冬立握手:"你这家伙,没事几年也不来看看,说有事就急急慌慌地赶来了。"秦冬立笑道:"没有事我还能找你啊。"说着,就给刘主任介绍,"这是我们县的齐部长,崔主任。"刘主任一一跟齐心平和崔杰握过手。秦冬立笑道:"你这个大主任也没个车,怎么打的呢?"刘主任笑道:"正开着会呢,我偷着跑出来的。还敢要车,得让书记骂了。"齐心平笑道:"刘主任,咱们吃饭去吧,王县长还等着呢。"刘主任笑道:"还是我请你们吧,你们是客人呢。"崔杰笑道:"刘主任别客气,今天是报社常记者请客,他是我们县的,今天我们是吃老乡呢。"三个人拥着刘主任进了酒店。一个小姐迎过来,点头笑道:"几位预定座位了吗?"崔杰说:"我们是报社常记者请来的。"小姐忙笑道:"楼上请,二楼雅间。"小姐在前边带路。秦冬立看到小姐在前边走的样子,总觉得这些小姐都很黄。十八九岁的样子,可都跟生过几个孩子似的了。
       小姐领着他们进了二楼一个雅间,王海涛和牛义和冯春林常记者都忙站了起来。秦冬立把刘主任介绍给大家。王海涛先把名片掏出来,双手送给了刘主任一张,笑道:"我和刘主任开会时见过面的。"刘主任疑道:"是吗?"王海涛笑道:"不过,您是在主席台上,我是听会的。我认识您,您可不认识我。"牛义和和冯春林齐心平崔杰都掏出名片双手递给刘主任。刘主任一一笑纳,就掏出自己的名片每个人发了一张,两个司机也发了。牛义和立刻给刘主任倒酒,刘主任忙说:"我真的不能喝酒。"王海涛笑道:"刘主任,初次见面,总要喝一点吧。"秦冬立忙说:"他真是不能喝白酒,喝点别的吧。"他知道老刘是从来不乱喝酒的。老刘这个人有板眼,所以他跟秦冬立一年当兵,转业时秦冬立是个正营,人家老刘是正团。
       牛义和笑道:"喝点啤酒?"刘主任笑道:"可以,只喝一杯。"牛义和就忙着给刘主任倒啤酒。王海涛就举起杯,笑道:"初次见面,大家跟刘主任喝一杯。"众人都一饮而尽。刘主任只喝了半杯。众人都看到了,可没有人再敢动。
       王海涛笑道:"刘主任,咱们现在是朋友了,我有句话要问一问。"刘主任笑道:"请说。"王海涛说:"今年全省汇演,我们县的秧歌剧无论如何也应该评奖的,可就是没有评上。我们县委领导都十分关心这件事,我们来也是想问问这件事。听说已经评完了。"刘主任笑道:"这件事老秦前几天托我打听过了,我问过文化局,他们说目前还在保密。他们说,你们这个剧仅得了四票,八票才算是过半数。不瞒众位,文化局的人说,一些你们请过的评委都没有讲话。我已经给老秦打过电话了,我在电话里已经跟他讲了,当然,这件事还请大家保密。"刘主任讲完了,微笑着看着大家。谁也不说话,饭桌上的空气很闷。
       牛义和突然骂道:"这省里的人也太黑了。评委们也太黑了。"刘主任笑道:"我可不黑啊,这一点老秦可以做证。"王海涛说:"刘主任,我们这个戏还真是下了功夫的,县里的秧歌剧,已经失传很久了。上次省里的领导和市里的领导都去看过了,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也不会下那么大力量去搞的。现在弄成这个局面,会伤害县里同志感情的。"齐心平笑道:"刘主任,这件事还请您往上帮着我们反映反映。"刘主任点头:"我尽我可能。"牛义和端起杯子说:"您随便,我全干了。"牛义和一饮而尽。
       常记者端起了杯子,对刘主任说:"我是报社的,我认识您,您不一定认识我。我干了。"刘主任忙端起杯子笑道:"慢点喝。"也浅浅地喝了一口。
       崔杰也跟着端起杯子道:"刘主任,我也敬您一杯。"刘主任笑道:"你们连着来我可不行了。"秦冬立笑道:"你别管别人怎么敬,你就这一杯就是了。"秦冬立看了一眼王海涛,见王海涛正在跟常记者低声说着什么,听到王海涛说了一句:"这事情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成……"常记者点头说:"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您也告诉我……"王海涛点点头,又转身看刘主任:"刘主任,什么时候到我们县深入一下吧,我们县可是真有几个好玩的地方。"刘主任笑道:"我可是真想去一趟,就是太忙,总也抽不出时间。老秦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了,我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的。"王海涛笑道:"现在你县里的朋友可多了。在座的,你找到谁都可以。"刘主任想了想说:"关于这个评奖的事情,你们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之后,就要公布结果。你们要找到省文化厅长,只要他点头,就行。找别人也许都顶不了太大的事情了。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你们的运气了。我这话点到为止。"崔杰问:"刘主任,我问一句,如果我们找到市文联主席老姜,请他帮助我们说句话,您看行不行。他是老资格,还是省文联副主席呢。"刘主任笑笑:"你们试试吧,如果老姜的确能跟文化厅长说,这件事就成。也就是文化厅长一句话的事情。"王海涛看看表:"那就这样,咱们喝了这杯酒就上饭,吃过饭,咱们还有活动呢。"众人举起杯子,都饮了。
       牛义和转身对小姐说:"小姐,上饭。"吃过饭出了餐厅,天色还没有最后黑尽,暮色水一般从天际漫上来,空气还是温温的,让人心闷。众人拥着刘主任王县长走出餐厅。常记者送到门口,对王海涛说:"王县长我还有事,就不陪了。你们忙你们的,有事需要我办的,就呼我。"王海涛忙说:"老常,你去忙你的。有事呼你。"常记者跟大家微笑着一一握别,就去了。
       齐心平坚持给刘主任打个车走,刘主任坚持不用,又问秦冬立:"老秦,你今天晚上住我家吧。明天我找几个战友聚一聚。"秦冬立忙说:"不用不用,我还得跟着他们跑事呢。身不由己,下来再说吧。"刘主任突然悄声说:"你上次打电话说你工作的事,我正在想办法,你先别急,下来我跟你细说。"秦冬立心里一阵热,心想老刘还真记着自己的事情呢,自己还真是误会他了。他感动地说:"行,咱们下次来再说,先谢谢你了。"刘主任笑骂:"谢什么?你也会说场面上的话了。行了,有事呼我。"就上了车,齐心平追上去,塞了一百块钱,刘主任忙说:"不用不用,我能报销。"齐心平笑道:"我就是给您打个车。"就对出租车司机说,"走吧。"出租车拉着刘主任欢欢地跑了。众人就站在路边商量如何安排今天晚上的活动。
       崔杰说:"今天晚上去老姜那里,但是人不要去多了。老姜那个老头爱静,人多了他烦。"齐心平说:"我看这样,就王县长、老崔、牛台长、冯局长你们上去,我在下边等着算了。"冯春林说:"不行不行,您得上去,您代表着宣传部,也算一方神仙呢。"牛义和说:"齐部长一定得上去。"王海涛说:"我就不要去了吧,那个老太太光让我买他的书,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啊?"牛义和说:"不行,王县长,您得去,您不去我们算什么啊。买书的钱我带着呢,不就是买他们点书么,然后就送人。"王海涛摇头:"他要让咱们买一百本,你也敢要。"牛义和摆手说:"王县长,您太老实,咱就先拉她三十本,多了咱就说钱带得不够,她要是相信咱们,就把书给咱们带走。"王海涛摇头说:"你胆子不小,你带走,他们真敢让你带,然后怎么办?"牛义和笑了:"然后怎么办?过一年半年的,我给他拉回来,就说卖不动。"王海涛摇头:"不行。那不是找挨骂呢,你就说,只要十本。"牛义和说:"好好,就听您的,十本。"崔杰说:"到前边找一个卖东西的地方,给姜文芳买点礼物啊。"牛义和说:"能买一束鲜花最好。"秦冬立笑道:"牛台长什么时候学得文雅了?我看给他们买二斤点心最实惠。"牛义和大笑:"都什么年代了,你买点心送村长,村长都不一定收你的。"众人就上了车,两辆车就往市区开去。秦冬立没有去过姜文芳家,问崔杰:"老姜住什么地方?"崔杰说:"就住在市文化局宿舍,三室一厅,挺讲究的。对了,老秦,你帮助我看着点,我看这边,你看那边,有食品商店停一下,咱们买点东西。"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路旁的霓虹灯都闪亮起来。司机小刘感慨地说:"还是城市好,像咱们县里,这个时候早就没有人了。"牛义和说:"什么时候我也能撞个大运,调到市里,当个市电视台长,该多威风!这个县城里的电视台,要什么没什么,连个广告都拉不来,谁有病上咱们县台做广告啊!" 崔杰说:"行了,我看你这个电视台长当得就挺牛。"冯春林一旁说:"牛台想进城,跟老秦说一声,让他那个战友把你弄进来。"牛义和对秦冬立说:"真话,老秦,我什么时候请请你啊,帮我办进来。"秦冬立说:"把你办进来,我还想把我办进来呢。我可倒有这个命啊!你还是跟我一块在县里呆着吧。"司机小刘笑道:"秦局长,您这话就是吃苦受累的命,您看您那个战友,真是福相,一看就像个当大官的。"
       秦冬立点点头:"这都是命。现在我这帮战友里,应该就算我窝囊了。"小刘笑道:"您这叫不知足,您没听老人讲吗,人家坐轿我骑驴,心里憋着一口气,回头一看哈哈笑,身后跟着个拉车的。"秦冬立假装深受启发,感慨道:"深刻。其实人都是不知足。知足者常乐,都会说,都不会做。"崔杰猛地喊了一声:"行了,就这吧。"窗外是一片热闹的夜市。
       汽车拐上了便道,秦冬立第一个跳下车来。他感觉到了夜晚比白天的温度差不太多,还是闷乎乎地热。
       后边的奥迪车也停在了便道,王海涛和齐心平下了车。
       牛义和对王海涛说:"我和老崔去买东西,你们稍等一下。"齐心平看看表说:"你们动作快点。都八点半多了。"崔杰和牛义和进了商场。王海涛在路边突然吐了一口。齐心平忙说:"你今天喝多了?"秦冬立说:"王县长今天喝得不多。"王海涛摇摇头说:"我主要是中午喝多了。跟县交通局那几个酒鬼在一起喝的,每次都得喝多。"冯春林咧嘴说:"王县长,你可喝不过他们,我是真怕他们了。那几块料,是全县有名的几大喝。"这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走过来,秦冬立以为这姑娘要过路,忙闪了一下,那姑娘却站住了,对王海涛说:"先生,玩一玩好不好?"王海涛愣了一下,齐心平秦冬立冯春林都愣住了,他们都知道城里这种事情多,可没想到天刚刚黑下来,大马路上就有敢拉生意的。
       王海涛看着那姑娘摆摆说手:"我们不玩,我们还有事。"那姑娘笑着问:"什么事啊,要劳逸结合嘛。"王海涛皱眉说:"我们还有工作。"姑娘继续说:"都已经下班了,还有什么工作吗?玩玩好了,我们姐妹都非常可爱漂亮啊。"就上前扯王海涛的衣服。
       齐心平忙扯开那姑娘,火火地说:"请走请走,我们不玩。"那姑娘瞪了齐心平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似乎是很难听的话,就转身走了。
       王海涛摇摇头说:"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秦冬立笑道:"人家可是一眼就看上王县长了。"冯春林笑道:"咱们几个里还真是王县长长得帅。酷死了,或者叫帅呆了。"齐心平皱眉道:"真是不敢想象,咱们县里的大西街说是最猖獗了,可也没有这样的啊。"王海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对秦冬立说:"老秦,你快去看看牛台长和老崔,快点,这地方不好呆。"秦冬立忍住笑:"王县长,您怕什么啊,只要咱们不脱裤子,谁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就进商场找牛义和和崔杰去了。
       秦冬立刚刚进了商场,就听到牛义和大嗓门正嚷呢。秦冬立忙走过去,就见到老牛正在柜台上咆哮着,一旁崔杰正和一个男人讲着什么。秦冬立忙拉开了老牛。老牛还在嚷:"老子今天砸了你这个黑店,你们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老子就是专门收拾你们的。"那男人也赔着笑脸对老牛说:"大哥,大哥,消消气,刚刚是那售货员不懂事,您别生气了,这东西我算便宜点。"牛义和眼睛一瞪:"少给我来这套,你以为老子是怕花钱啊,老子有钱,就是不能让你们糊弄了。"秦冬立忙扯起牛义和就往外走,回头对崔杰说:"快点。"牛义和被扯出来,秦冬立问是怎么回事,牛义和骂:"狗日的想少给我,我买十斤荔枝,他少给了我半斤,我还不骂他?我想砸了他的柜台。"秦冬立笑道:"你这模样是吃不了亏。
       你戴着一个墨镜,真以为你是黑社会老大呢。今天咱们可是办正事呢,你别惹麻烦。"崔杰就抱着一束鲜花和一包荔枝跑出来了,对牛义和嘻嘻笑:"行了,多给了咱们一斤,你这顿骂管用。"他们走到了汽车旁,王海涛问:"怎么这么半天啊?"牛义和笑道:"还不得挑挑拣拣啊,上车。"众人上了车,两辆车又开了起来。到了车上,冯春林问牛义和怎么回事?牛义和就嘻嘻哈哈地把刚刚的事情学说了一遍,冯春林笑道:"牛台,你可别出来撒野,这可不是咱们县里,谁也惹不起你。"牛义和笑:"我还真在县里不惹事,怕人家笑话。我还就是愿意出来闹事,看看谁怕谁。"冯春林皱眉问:"牛台长,说正事,咱们合计合计,咱们一共要梁老太太多少本书好呢?多了可真不好弄。"秦冬立看着冯春林笑了。秦冬立明白,冯春林现在肚子里肯定打开了算盘,他怕牛义和把书拉出来,全塞给文化局。
       牛义和也看出冯春林的意思,他笑起来:"冯局长,你放心,我姓牛的今天拉他多少本,就往下发多少本,肯定不给你文化局塞一本。"冯春林似乎放了心,他摇头叹气:"要说这梁老太太也真没劲,画的那破画,出个什么意思么,还都是摊派。现在这些文化人都是这种破事,上次市文联陈景明,出了一本长篇,到各个县推销,吓得我躲了。这也算作家?还一级作家?屁!"崔杰说:"我见过那个陈景明,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是没劲。要说也是咱们县出去的,一点忙也不帮咱们,还光给咱们添乱了。光我记得,他有三本书找咱们给他卖过了。别看他自费出书,他还真发了笔财呢。"秦冬立说:"这种事也没办法,你还不能得罪他。就是这么种人,你也不要指望他帮着你什么,他别祸害你就念佛了。"司机小刘突然说:"几位领导,都看清了,我觉得可是快到了,你们也盯着点。"崔杰看着窗外:"真是快到了,再拐一个路口就是了。"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一片黑乎乎的宿舍横在面前。车拐上了便道,众人跳下车来。后边的车也开过来,王海涛和齐心平也下了车。冯春林笑道:"你们上去吧,我们在下边等了。"牛义和和崔杰、齐心平拥着王海涛上楼去了。
       冯春林对秦冬立笑道:"我可是要放水了,你去不去?"秦冬立笑道:"我没你那么多事,你自己去吧。"冯春林就慌着上街上找厕所去了。秦冬立看到楼门口电灯很亮,有几个人围着下棋呢,秦冬立就凑了过去。
       下棋的一个是中年汉子。天气热,汉子赤着膊。一旁还有两个人看,一个是老头,扇着扇子。旁边是几个起哄架秧子的围观者,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喊得最欢。秦冬立盯看棋盘,就笑了,这两个人都是臭棋。那赤膊的汉子明明被老头踩着车,却看不到,却用过河马踏了老头儿的卒。而老头儿也没有看出踏车的好棋,而是用炮打了一个卒。嘴里还嚷嚷着:"你想占便宜啊?没门!"秦冬立笑着说中年汉子:"你怎么不踩他的车啊?"围观的都看出来了,那戴眼镜的哄笑起来:"真是臭啊。"赤膊的汉子嘲笑道:"看看,怎么样?给你个车你都不敢吃。"那老头儿笑道:"我这是故意饶你一条车,你别不知道好歹。"秦冬立看得没劲,回过头看,就见冯春林回来了,就过来跟冯春林聊天。
       冯春林皱眉道:"老秦,你说这事有戏没戏啊?我总觉得今天是黑道日,不宜出门,肯定不顺。"秦冬立说:"你管他顺不顺呢,评上评不上,跟你有什么关系。何书记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非要弄这个奖?"秦冬立跟冯春林私交很好,什么也敢说。
       冯春林笑了笑,左右看看,见那两个司机正在远处说话,冯春林低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秦冬立懵懵地问:"什么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就是跑评奖的事吗?"冯春林放低了声音说:"何书记可能要调动,到市委宣传部当常务副部长。但是现在市委正在考察,跟他竞争的有三个人,你想想,如果这个奖评上了,对他不是一个业绩吗?"秦冬立似乎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其实他还是不明白,现在提拔干部,还看重这个吗?如果真是看重这个,那官场就应该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冯春林又说:"你知道王大嘴的书法展览谁写的序言?"秦冬立问:"谁?"冯春林说:"何书记。"秦冬立点头哦了一声:"是这样。"冯春林感慨地说:"王大嘴也许认为县委对他帮助很大呢!这次咱们出来跑评奖的事,是何书记打电话让我找王大嘴要钱的。王大嘴还认为咱们是给他送票呢……"冯春林突然不再说了,秦冬立回头看,见两个司机走了过来。
       司机小刘问:"冯局长,今天晚上咱们住哪儿啊?"冯春林笑道:"一会儿再说吧,不知道王副县长怎么想的。"王副县长的司机老赵说:"保不准又去住那破地方了。唉。"秦冬立不想跟两个司机扯淡,就又跑到楼门口去看下棋了。
       这盘棋已经到了白热化了。那赤膊的汉子形势显然不妙,老将被老头儿紧紧困住了。老头儿的车马炮压境,可是老头儿也显然形势危险。只要赤膊汉子把炮打过去,就形成了马后炮的阵势。秦冬立看到赤膊汉子苦苦思考的样子,就忍不住说了一句:"把炮打过去。"赤膊汉子看了他一眼,问一句:"打过去干什么?没用。"秦冬立笑了:"有用,肯定有用。你打吧,你这人……"赤膊汉子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炮,打了过去。
       老头儿刚刚要拿车,秦冬立笑起来:"还敢动车,看看……"老头儿抬头看看秦冬立,皱眉道:"我动车怎么了?他敢怎么着我啊?我动车怎么了?"他嘴里嘟囔着,却心怯地放下了车。
       旁边看棋的嚷嚷起来:"动车,将他。"秦冬立笑道:"那你就动吧,离死不远了。"他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突然感觉状态非常好了。他喜欢下棋,常常在县委大院跟人下棋,县委大院能下过他的人很少。他下棋的时候常常有这种很超然的状态,他一度也不想往这儿调那儿调了。人怎么不是一辈子啊,何苦争来争去啊。自在处总有不自在,不自在处也常有自在。关键看你怎么处世。现在县广播电视局长一直是县委宣传部贾部长兼着。如果贾部长不兼了,他和牛义和应该都是人选。可县委能提他们中的一个吗?有人传说何书记可能想让成玉梅来当局长。他一度很生气,想调走。他不想在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娘们儿手底下干活。可现在,他突然超脱了,他心想,爱谁干谁干。自己就这么瞎混了。如果老刘能帮他提一提就提一提,如果办不成,自己也大可不必上火。他又想起了刚刚司机小刘讲的话,好像就是跟自己说的,自己骑驴,后边还有拉车的呢,再说眼前这两个臭棋篓子,棋下得臭,可各自的感觉很好,并没有感觉自己的棋臭,人家只是快活。这才是人生的真意啊。他重新低头看棋盘。
       棋盘上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两边都是臭招迭出。
       秦冬立笑着不再吭气,他静静地看着两边下臭棋。他想看看那赤膊汉子会不会动炮。
       "老秦!"突然听到冯春林叫他,他抬头一看,影影绰绰地见王海涛几个人已经站在了汽车旁边。秦冬立忙离开了棋摊,可又不甘心地回过头对那赤膊汉子说:"他要动车,你就马后炮将他。"说完,就忙着走了。
       牛义和笑道:"老秦,你又下棋去了,你这瘾也太大了。"齐心平笑道:"老秦是咱们县第几名啊?"秦冬立笑道:"前几名吧。"众人上了车。秦冬立问:"牛台,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牛义和说:"我说住省招待所,王县长非要去住县驻市办事处,那破地方能住吗?王县长刚刚给张玉年那个王八蛋打了电话,把那小子高兴坏了,他又得从咱们身上刮油了。"秦冬立知道县驻市办事处,实在糟糕,虽然是一座五层小楼,外表看着也不错,里边可是乱七八糟的。有的房间刚刚交工就开始掉墙皮,有的屋子还漏水。这工程是前任县委书记的小舅子给包下来干的,谁也不敢说什么。县里有人进城办事,一般都不来这里住。可这次跟着王县长来,只能住在这里。因为县里有规定,县委县政府来市里办事,除却市里有统一安排,一律住在这里。
       秦冬立问牛义和:"怎么样?跟老姜谈得怎么样?"牛义和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崔杰说话了:"牛台长真是大将风度,把姜文芳立斩于马下,他一口答应给办。他让咱们写一个情况,他明天就给省里打电话。说实话老头真是一个好人,好糊弄。"秦冬立笑了:"给咱们办事就是好人,不办事就是坏人了。"崔杰瞪着眼睛说:"你还别说,就是这么回事。"冯春林问:"买了多少书?"牛义和笑道:"我还真担着一份心,我真怕老太太一高兴,硬卖给我一百本二百本的,没有,今天老太太真像个人了,开始就送给了县里两本做纪念。我提出要买她点画册,老太太一劲说县里不容易,她不想给县里增加负担了。死说活说,卖给了咱们十本,还是按八折。我现在还奇怪,这老太太今天是怎么了?"秦冬立诧异道:"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了?"他心里有些发热,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看这位梁画家了。
       县政府驻市办事处在一条小巷里,汽车开进去,黑乎乎的,连个路灯也没有,秦冬立有了一种往沟里开的感觉。司机小刘一边开一边骂:"上次来还有路灯呢?怎么这回全瞎了。"大概开进了三十多米,又拐了一个弯,两辆汽车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灯光雪亮,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身后是几个女服务员。似乎是在迎接他们呢。秦冬立认识,那几个服务员大都是县委领导的亲属。中年汉子名叫张玉年,是县公安局胡局长的一担挑。原来是乡里的一个副乡长,因为挪用了计划生育的罚款,差点被撤了职,后来就让胡局长给弄到了这里当县驻市办事处主任。
       奥迪汽车先停下来,王海涛先下了车,众人随着下了车。王海涛笑着叫了一声:"张主任,你好啊。"张玉年迎上来,喜笑颜开地说:"王县长,您可是稀客。刚刚接到您的电话可把我高兴坏了。有些日子没见县委领导了。"说着跟大家一一打招呼。
       牛义和看看张玉年,就低声笑道:"张主任,你最近又祸害了多少青春少女啊?我们今天来可就是查这些事的,你这些服务员都让你收拾了吧?"说着,就打量张玉年身后的几个女服务员。
       秦冬立和冯春林一旁笑嘻嘻地看着牛义和开张玉年的玩笑。
       秦冬立点点头:"这都是命。现在我这帮战友里,应该就算我窝囊了。"小刘笑道:"您这叫不知足,您没听老人讲吗,人家坐轿我骑驴,心里憋着一口气,回头一看哈哈笑,身后跟着个拉车的。"秦冬立假装深受启发,感慨道:"深刻。其实人都是不知足。知足者常乐,都会说,都不会做。"崔杰猛地喊了一声:"行了,就这吧。"窗外是一片热闹的夜市。
       汽车拐上了便道,秦冬立第一个跳下车来。他感觉到了夜晚比白天的温度差不太多,还是闷乎乎地热。
       后边的奥迪车也停在了便道,王海涛和齐心平下了车。
       牛义和对王海涛说:"我和老崔去买东西,你们稍等一下。"齐心平看看表说:"你们动作快点。都八点半多了。"崔杰和牛义和进了商场。王海涛在路边突然吐了一口。齐心平忙说:"你今天喝多了?"秦冬立说:"王县长今天喝得不多。"王海涛摇摇头说:"我主要是中午喝多了。跟县交通局那几个酒鬼在一起喝的,每次都得喝多。"冯春林咧嘴说:"王县长,你可喝不过他们,我是真怕他们了。那几块料,是全县有名的几大喝。"这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走过来,秦冬立以为这姑娘要过路,忙闪了一下,那姑娘却站住了,对王海涛说:"先生,玩一玩好不好?"王海涛愣了一下,齐心平秦冬立冯春林都愣住了,他们都知道城里这种事情多,可没想到天刚刚黑下来,大马路上就有敢拉生意的。
       王海涛看着那姑娘摆摆说手:"我们不玩,我们还有事。"那姑娘笑着问:"什么事啊,要劳逸结合嘛。"王海涛皱眉说:"我们还有工作。"姑娘继续说:"都已经下班了,还有什么工作吗?玩玩好了,我们姐妹都非常可爱漂亮啊。"就上前扯王海涛的衣服。
       齐心平忙扯开那姑娘,火火地说:"请走请走,我们不玩。"那姑娘瞪了齐心平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似乎是很难听的话,就转身走了。
       王海涛摇摇头说:"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秦冬立笑道:"人家可是一眼就看上王县长了。"冯春林笑道:"咱们几个里还真是王县长长得帅。酷死了,或者叫帅呆了。"齐心平皱眉道:"真是不敢想象,咱们县里的大西街说是最猖獗了,可也没有这样的啊。"王海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对秦冬立说:"老秦,你快去看看牛台长和老崔,快点,这地方不好呆。"秦冬立忍住笑:"王县长,您怕什么啊,只要咱们不脱裤子,谁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就进商场找牛义和和崔杰去了。
       秦冬立刚刚进了商场,就听到牛义和大嗓门正嚷呢。秦冬立忙走过去,就见到老牛正在柜台上咆哮着,一旁崔杰正和一个男人讲着什么。秦冬立忙拉开了老牛。老牛还在嚷:"老子今天砸了你这个黑店,你们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老子就是专门收拾你们的。"那男人也赔着笑脸对老牛说:"大哥,大哥,消消气,刚刚是那售货员不懂事,您别生气了,这东西我算便宜点。"牛义和眼睛一瞪:"少给我来这套,你以为老子是怕花钱啊,老子有钱,就是不能让你们糊弄了。"秦冬立忙扯起牛义和就往外走,回头对崔杰说:"快点。"牛义和被扯出来,秦冬立问是怎么回事,牛义和骂:"狗日的想少给我,我买十斤荔枝,他少给了我半斤,我还不骂他?我想砸了他的柜台。"秦冬立笑道:"你这模样是吃不了亏。
       你戴着一个墨镜,真以为你是黑社会老大呢。今天咱们可是办正事呢,你别惹麻烦。"崔杰就抱着一束鲜花和一包荔枝跑出来了,对牛义和嘻嘻笑:"行了,多给了咱们一斤,你这顿骂管用。"他们走到了汽车旁,王海涛问:"怎么这么半天啊?"牛义和笑道:"还不得挑挑拣拣啊,上车。"众人上了车,两辆车又开了起来。到了车上,冯春林问牛义和怎么回事?牛义和就嘻嘻哈哈地把刚刚的事情学说了一遍,冯春林笑道:"牛台,你可别出来撒野,这可不是咱们县里,谁也惹不起你。"牛义和笑:"我还真在县里不惹事,怕人家笑话。我还就是愿意出来闹事,看看谁怕谁。"冯春林皱眉问:"牛台长,说正事,咱们合计合计,咱们一共要梁老太太多少本书好呢?多了可真不好弄。"秦冬立看着冯春林笑了。秦冬立明白,冯春林现在肚子里肯定打开了算盘,他怕牛义和把书拉出来,全塞给文化局。
       牛义和也看出冯春林的意思,他笑起来:"冯局长,你放心,我姓牛的今天拉他多少本,就往下发多少本,肯定不给你文化局塞一本。"冯春林似乎放了心,他摇头叹气:"要说这梁老太太也真没劲,画的那破画,出个什么意思么,还都是摊派。现在这些文化人都是这种破事,上次市文联陈景明,出了一本长篇,到各个县推销,吓得我躲了。这也算作家?还一级作家?屁!"崔杰说:"我见过那个陈景明,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是没劲。要说也是咱们县出去的,一点忙也不帮咱们,还光给咱们添乱了。光我记得,他有三本书找咱们给他卖过了。别看他自费出书,他还真发了笔财呢。"秦冬立说:"这种事也没办法,你还不能得罪他。就是这么种人,你也不要指望他帮着你什么,他别祸害你就念佛了。"司机小刘突然说:"几位领导,都看清了,我觉得可是快到了,你们也盯着点。"崔杰看着窗外:"真是快到了,再拐一个路口就是了。"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一片黑乎乎的宿舍横在面前。车拐上了便道,众人跳下车来。后边的车也开过来,王海涛和齐心平也下了车。冯春林笑道:"你们上去吧,我们在下边等了。"牛义和和崔杰、齐心平拥着王海涛上楼去了。
       冯春林对秦冬立笑道:"我可是要放水了,你去不去?"秦冬立笑道:"我没你那么多事,你自己去吧。"冯春林就慌着上街上找厕所去了。秦冬立看到楼门口电灯很亮,有几个人围着下棋呢,秦冬立就凑了过去。
       下棋的一个是中年汉子。天气热,汉子赤着膊。一旁还有两个人看,一个是老头,扇着扇子。旁边是几个起哄架秧子的围观者,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喊得最欢。秦冬立盯看棋盘,就笑了,这两个人都是臭棋。那赤膊的汉子明明被老头踩着车,却看不到,却用过河马踏了老头儿的卒。而老头儿也没有看出踏车的好棋,而是用炮打了一个卒。嘴里还嚷嚷着:"你想占便宜啊?没门!"秦冬立笑着说中年汉子:"你怎么不踩他的车啊?"围观的都看出来了,那戴眼镜的哄笑起来:"真是臭啊。"赤膊的汉子嘲笑道:"看看,怎么样?给你个车你都不敢吃。"那老头儿笑道:"我这是故意饶你一条车,你别不知道好歹。"秦冬立看得没劲,回过头看,就见冯春林回来了,就过来跟冯春林聊天。
       冯春林皱眉道:"老秦,你说这事有戏没戏啊?我总觉得今天是黑道日,不宜出门,肯定不顺。"秦冬立说:"你管他顺不顺呢,评上评不上,跟你有什么关系。何书记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非要弄这个奖?"秦冬立跟冯春林私交很好,什么也敢说。
       冯春林笑了笑,左右看看,见那两个司机正在远处说话,冯春林低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秦冬立懵懵地问:"什么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就是跑评奖的事吗?"冯春林放低了声音说:"何书记可能要调动,到市委宣传部当常务副部长。但是现在市委正在考察,跟他竞争的有三个人,你想想,如果这个奖评上了,对他不是一个业绩吗?"秦冬立似乎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其实他还是不明白,现在提拔干部,还看重这个吗?如果真是看重这个,那官场就应该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冯春林又说:"你知道王大嘴的书法展览谁写的序言?"秦冬立问:"谁?"冯春林说:"何书记。"秦冬立点头哦了一声:"是这样。"冯春林感慨地说:"王大嘴也许认为县委对他帮助很大呢!这次咱们出来跑评奖的事,是何书记打电话让我找王大嘴要钱的。王大嘴还认为咱们是给他送票呢……"冯春林突然不再说了,秦冬立回头看,见两个司机走了过来。
       司机小刘问:"冯局长,今天晚上咱们住哪儿啊?"冯春林笑道:"一会儿再说吧,不知道王副县长怎么想的。"王副县长的司机老赵说:"保不准又去住那破地方了。唉。"秦冬立不想跟两个司机扯淡,就又跑到楼门口去看下棋了。
       这盘棋已经到了白热化了。那赤膊的汉子形势显然不妙,老将被老头儿紧紧困住了。老头儿的车马炮压境,可是老头儿也显然形势危险。只要赤膊汉子把炮打过去,就形成了马后炮的阵势。秦冬立看到赤膊汉子苦苦思考的样子,就忍不住说了一句:"把炮打过去。"赤膊汉子看了他一眼,问一句:"打过去干什么?没用。"秦冬立笑了:"有用,肯定有用。你打吧,你这人……"赤膊汉子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炮,打了过去。
       老头儿刚刚要拿车,秦冬立笑起来:"还敢动车,看看……"老头儿抬头看看秦冬立,皱眉道:"我动车怎么了?他敢怎么着我啊?我动车怎么了?"他嘴里嘟囔着,却心怯地放下了车。
       旁边看棋的嚷嚷起来:"动车,将他。"秦冬立笑道:"那你就动吧,离死不远了。"他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突然感觉状态非常好了。他喜欢下棋,常常在县委大院跟人下棋,县委大院能下过他的人很少。他下棋的时候常常有这种很超然的状态,他一度也不想往这儿调那儿调了。人怎么不是一辈子啊,何苦争来争去啊。自在处总有不自在,不自在处也常有自在。关键看你怎么处世。现在县广播电视局长一直是县委宣传部贾部长兼着。如果贾部长不兼了,他和牛义和应该都是人选。可县委能提他们中的一个吗?有人传说何书记可能想让成玉梅来当局长。他一度很生气,想调走。他不想在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娘们儿手底下干活。可现在,他突然超脱了,他心想,爱谁干谁干。自己就这么瞎混了。如果老刘能帮他提一提就提一提,如果办不成,自己也大可不必上火。他又想起了刚刚司机小刘讲的话,好像就是跟自己说的,自己骑驴,后边还有拉车的呢,再说眼前这两个臭棋篓子,棋下得臭,可各自的感觉很好,并没有感觉自己的棋臭,人家只是快活。这才是人生的真意啊。他重新低头看棋盘。
       棋盘上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两边都是臭招迭出。
       秦冬立笑着不再吭气,他静静地看着两边下臭棋。他想看看那赤膊汉子会不会动炮。
       "老秦!"突然听到冯春林叫他,他抬头一看,影影绰绰地见王海涛几个人已经站在了汽车旁边。秦冬立忙离开了棋摊,可又不甘心地回过头对那赤膊汉子说:"他要动车,你就马后炮将他。"说完,就忙着走了。
       牛义和笑道:"老秦,你又下棋去了,你这瘾也太大了。"齐心平笑道:"老秦是咱们县第几名啊?"秦冬立笑道:"前几名吧。"众人上了车。秦冬立问:"牛台,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牛义和说:"我说住省招待所,王县长非要去住县驻市办事处,那破地方能住吗?王县长刚刚给张玉年那个王八蛋打了电话,把那小子高兴坏了,他又得从咱们身上刮油了。"秦冬立知道县驻市办事处,实在糟糕,虽然是一座五层小楼,外表看着也不错,里边可是乱七八糟的。有的房间刚刚交工就开始掉墙皮,有的屋子还漏水。这工程是前任县委书记的小舅子给包下来干的,谁也不敢说什么。县里有人进城办事,一般都不来这里住。可这次跟着王县长来,只能住在这里。因为县里有规定,县委县政府来市里办事,除却市里有统一安排,一律住在这里。
       秦冬立问牛义和:"怎么样?跟老姜谈得怎么样?"牛义和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崔杰说话了:"牛台长真是大将风度,把姜文芳立斩于马下,他一口答应给办。他让咱们写一个情况,他明天就给省里打电话。说实话老头真是一个好人,好糊弄。"秦冬立笑了:"给咱们办事就是好人,不办事就是坏人了。"崔杰瞪着眼睛说:"你还别说,就是这么回事。"冯春林问:"买了多少书?"牛义和笑道:"我还真担着一份心,我真怕老太太一高兴,硬卖给我一百本二百本的,没有,今天老太太真像个人了,开始就送给了县里两本做纪念。我提出要买她点画册,老太太一劲说县里不容易,她不想给县里增加负担了。死说活说,卖给了咱们十本,还是按八折。我现在还奇怪,这老太太今天是怎么了?"秦冬立诧异道:"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了?"他心里有些发热,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看这位梁画家了。
       县政府驻市办事处在一条小巷里,汽车开进去,黑乎乎的,连个路灯也没有,秦冬立有了一种往沟里开的感觉。司机小刘一边开一边骂:"上次来还有路灯呢?怎么这回全瞎了。"大概开进了三十多米,又拐了一个弯,两辆汽车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灯光雪亮,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身后是几个女服务员。似乎是在迎接他们呢。秦冬立认识,那几个服务员大都是县委领导的亲属。中年汉子名叫张玉年,是县公安局胡局长的一担挑。原来是乡里的一个副乡长,因为挪用了计划生育的罚款,差点被撤了职,后来就让胡局长给弄到了这里当县驻市办事处主任。
       奥迪汽车先停下来,王海涛先下了车,众人随着下了车。王海涛笑着叫了一声:"张主任,你好啊。"张玉年迎上来,喜笑颜开地说:"王县长,您可是稀客。刚刚接到您的电话可把我高兴坏了。有些日子没见县委领导了。"说着跟大家一一打招呼。
       牛义和看看张玉年,就低声笑道:"张主任,你最近又祸害了多少青春少女啊?我们今天来可就是查这些事的,你这些服务员都让你收拾了吧?"说着,就打量张玉年身后的几个女服务员。
       秦冬立和冯春林一旁笑嘻嘻地看着牛义和开张玉年的玩笑。
       秦冬立点点头:"这都是命。现在我这帮战友里,应该就算我窝囊了。"小刘笑道:"您这叫不知足,您没听老人讲吗,人家坐轿我骑驴,心里憋着一口气,回头一看哈哈笑,身后跟着个拉车的。"秦冬立假装深受启发,感慨道:"深刻。其实人都是不知足。知足者常乐,都会说,都不会做。"崔杰猛地喊了一声:"行了,就这吧。"窗外是一片热闹的夜市。
       汽车拐上了便道,秦冬立第一个跳下车来。他感觉到了夜晚比白天的温度差不太多,还是闷乎乎地热。
       后边的奥迪车也停在了便道,王海涛和齐心平下了车。
       牛义和对王海涛说:"我和老崔去买东西,你们稍等一下。"齐心平看看表说:"你们动作快点。都八点半多了。"崔杰和牛义和进了商场。王海涛在路边突然吐了一口。齐心平忙说:"你今天喝多了?"秦冬立说:"王县长今天喝得不多。"王海涛摇摇头说:"我主要是中午喝多了。跟县交通局那几个酒鬼在一起喝的,每次都得喝多。"冯春林咧嘴说:"王县长,你可喝不过他们,我是真怕他们了。那几块料,是全县有名的几大喝。"这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走过来,秦冬立以为这姑娘要过路,忙闪了一下,那姑娘却站住了,对王海涛说:"先生,玩一玩好不好?"王海涛愣了一下,齐心平秦冬立冯春林都愣住了,他们都知道城里这种事情多,可没想到天刚刚黑下来,大马路上就有敢拉生意的。
       王海涛看着那姑娘摆摆说手:"我们不玩,我们还有事。"那姑娘笑着问:"什么事啊,要劳逸结合嘛。"王海涛皱眉说:"我们还有工作。"姑娘继续说:"都已经下班了,还有什么工作吗?玩玩好了,我们姐妹都非常可爱漂亮啊。"就上前扯王海涛的衣服。
       齐心平忙扯开那姑娘,火火地说:"请走请走,我们不玩。"那姑娘瞪了齐心平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似乎是很难听的话,就转身走了。
       王海涛摇摇头说:"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秦冬立笑道:"人家可是一眼就看上王县长了。"冯春林笑道:"咱们几个里还真是王县长长得帅。酷死了,或者叫帅呆了。"齐心平皱眉道:"真是不敢想象,咱们县里的大西街说是最猖獗了,可也没有这样的啊。"王海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对秦冬立说:"老秦,你快去看看牛台长和老崔,快点,这地方不好呆。"秦冬立忍住笑:"王县长,您怕什么啊,只要咱们不脱裤子,谁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就进商场找牛义和和崔杰去了。
       秦冬立刚刚进了商场,就听到牛义和大嗓门正嚷呢。秦冬立忙走过去,就见到老牛正在柜台上咆哮着,一旁崔杰正和一个男人讲着什么。秦冬立忙拉开了老牛。老牛还在嚷:"老子今天砸了你这个黑店,你们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老子就是专门收拾你们的。"那男人也赔着笑脸对老牛说:"大哥,大哥,消消气,刚刚是那售货员不懂事,您别生气了,这东西我算便宜点。"牛义和眼睛一瞪:"少给我来这套,你以为老子是怕花钱啊,老子有钱,就是不能让你们糊弄了。"秦冬立忙扯起牛义和就往外走,回头对崔杰说:"快点。"牛义和被扯出来,秦冬立问是怎么回事,牛义和骂:"狗日的想少给我,我买十斤荔枝,他少给了我半斤,我还不骂他?我想砸了他的柜台。"秦冬立笑道:"你这模样是吃不了亏。
       你戴着一个墨镜,真以为你是黑社会老大呢。今天咱们可是办正事呢,你别惹麻烦。"崔杰就抱着一束鲜花和一包荔枝跑出来了,对牛义和嘻嘻笑:"行了,多给了咱们一斤,你这顿骂管用。"他们走到了汽车旁,王海涛问:"怎么这么半天啊?"牛义和笑道:"还不得挑挑拣拣啊,上车。"众人上了车,两辆车又开了起来。到了车上,冯春林问牛义和怎么回事?牛义和就嘻嘻哈哈地把刚刚的事情学说了一遍,冯春林笑道:"牛台,你可别出来撒野,这可不是咱们县里,谁也惹不起你。"牛义和笑:"我还真在县里不惹事,怕人家笑话。我还就是愿意出来闹事,看看谁怕谁。"冯春林皱眉问:"牛台长,说正事,咱们合计合计,咱们一共要梁老太太多少本书好呢?多了可真不好弄。"秦冬立看着冯春林笑了。秦冬立明白,冯春林现在肚子里肯定打开了算盘,他怕牛义和把书拉出来,全塞给文化局。
       牛义和也看出冯春林的意思,他笑起来:"冯局长,你放心,我姓牛的今天拉他多少本,就往下发多少本,肯定不给你文化局塞一本。"冯春林似乎放了心,他摇头叹气:"要说这梁老太太也真没劲,画的那破画,出个什么意思么,还都是摊派。现在这些文化人都是这种破事,上次市文联陈景明,出了一本长篇,到各个县推销,吓得我躲了。这也算作家?还一级作家?屁!"崔杰说:"我见过那个陈景明,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是没劲。要说也是咱们县出去的,一点忙也不帮咱们,还光给咱们添乱了。光我记得,他有三本书找咱们给他卖过了。别看他自费出书,他还真发了笔财呢。"秦冬立说:"这种事也没办法,你还不能得罪他。就是这么种人,你也不要指望他帮着你什么,他别祸害你就念佛了。"司机小刘突然说:"几位领导,都看清了,我觉得可是快到了,你们也盯着点。"崔杰看着窗外:"真是快到了,再拐一个路口就是了。"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一片黑乎乎的宿舍横在面前。车拐上了便道,众人跳下车来。后边的车也开过来,王海涛和齐心平也下了车。冯春林笑道:"你们上去吧,我们在下边等了。"牛义和和崔杰、齐心平拥着王海涛上楼去了。
       冯春林对秦冬立笑道:"我可是要放水了,你去不去?"秦冬立笑道:"我没你那么多事,你自己去吧。"冯春林就慌着上街上找厕所去了。秦冬立看到楼门口电灯很亮,有几个人围着下棋呢,秦冬立就凑了过去。
       下棋的一个是中年汉子。天气热,汉子赤着膊。一旁还有两个人看,一个是老头,扇着扇子。旁边是几个起哄架秧子的围观者,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喊得最欢。秦冬立盯看棋盘,就笑了,这两个人都是臭棋。那赤膊的汉子明明被老头踩着车,却看不到,却用过河马踏了老头儿的卒。而老头儿也没有看出踏车的好棋,而是用炮打了一个卒。嘴里还嚷嚷着:"你想占便宜啊?没门!"秦冬立笑着说中年汉子:"你怎么不踩他的车啊?"围观的都看出来了,那戴眼镜的哄笑起来:"真是臭啊。"赤膊的汉子嘲笑道:"看看,怎么样?给你个车你都不敢吃。"那老头儿笑道:"我这是故意饶你一条车,你别不知道好歹。"秦冬立看得没劲,回过头看,就见冯春林回来了,就过来跟冯春林聊天。
       冯春林皱眉道:"老秦,你说这事有戏没戏啊?我总觉得今天是黑道日,不宜出门,肯定不顺。"秦冬立说:"你管他顺不顺呢,评上评不上,跟你有什么关系。何书记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非要弄这个奖?"秦冬立跟冯春林私交很好,什么也敢说。
       冯春林笑了笑,左右看看,见那两个司机正在远处说话,冯春林低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秦冬立懵懵地问:"什么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就是跑评奖的事吗?"冯春林放低了声音说:"何书记可能要调动,到市委宣传部当常务副部长。但是现在市委正在考察,跟他竞争的有三个人,你想想,如果这个奖评上了,对他不是一个业绩吗?"秦冬立似乎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其实他还是不明白,现在提拔干部,还看重这个吗?如果真是看重这个,那官场就应该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冯春林又说:"你知道王大嘴的书法展览谁写的序言?"秦冬立问:"谁?"冯春林说:"何书记。"秦冬立点头哦了一声:"是这样。"冯春林感慨地说:"王大嘴也许认为县委对他帮助很大呢!这次咱们出来跑评奖的事,是何书记打电话让我找王大嘴要钱的。王大嘴还认为咱们是给他送票呢……"冯春林突然不再说了,秦冬立回头看,见两个司机走了过来。
       司机小刘问:"冯局长,今天晚上咱们住哪儿啊?"冯春林笑道:"一会儿再说吧,不知道王副县长怎么想的。"王副县长的司机老赵说:"保不准又去住那破地方了。唉。"秦冬立不想跟两个司机扯淡,就又跑到楼门口去看下棋了。
       这盘棋已经到了白热化了。那赤膊的汉子形势显然不妙,老将被老头儿紧紧困住了。老头儿的车马炮压境,可是老头儿也显然形势危险。只要赤膊汉子把炮打过去,就形成了马后炮的阵势。秦冬立看到赤膊汉子苦苦思考的样子,就忍不住说了一句:"把炮打过去。"赤膊汉子看了他一眼,问一句:"打过去干什么?没用。"秦冬立笑了:"有用,肯定有用。你打吧,你这人……"赤膊汉子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炮,打了过去。
       老头儿刚刚要拿车,秦冬立笑起来:"还敢动车,看看……"老头儿抬头看看秦冬立,皱眉道:"我动车怎么了?他敢怎么着我啊?我动车怎么了?"他嘴里嘟囔着,却心怯地放下了车。
       旁边看棋的嚷嚷起来:"动车,将他。"秦冬立笑道:"那你就动吧,离死不远了。"他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突然感觉状态非常好了。他喜欢下棋,常常在县委大院跟人下棋,县委大院能下过他的人很少。他下棋的时候常常有这种很超然的状态,他一度也不想往这儿调那儿调了。人怎么不是一辈子啊,何苦争来争去啊。自在处总有不自在,不自在处也常有自在。关键看你怎么处世。现在县广播电视局长一直是县委宣传部贾部长兼着。如果贾部长不兼了,他和牛义和应该都是人选。可县委能提他们中的一个吗?有人传说何书记可能想让成玉梅来当局长。他一度很生气,想调走。他不想在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娘们儿手底下干活。可现在,他突然超脱了,他心想,爱谁干谁干。自己就这么瞎混了。如果老刘能帮他提一提就提一提,如果办不成,自己也大可不必上火。他又想起了刚刚司机小刘讲的话,好像就是跟自己说的,自己骑驴,后边还有拉车的呢,再说眼前这两个臭棋篓子,棋下得臭,可各自的感觉很好,并没有感觉自己的棋臭,人家只是快活。这才是人生的真意啊。他重新低头看棋盘。
       棋盘上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两边都是臭招迭出。
       秦冬立笑着不再吭气,他静静地看着两边下臭棋。他想看看那赤膊汉子会不会动炮。
       "老秦!"突然听到冯春林叫他,他抬头一看,影影绰绰地见王海涛几个人已经站在了汽车旁边。秦冬立忙离开了棋摊,可又不甘心地回过头对那赤膊汉子说:"他要动车,你就马后炮将他。"说完,就忙着走了。
       牛义和笑道:"老秦,你又下棋去了,你这瘾也太大了。"齐心平笑道:"老秦是咱们县第几名啊?"秦冬立笑道:"前几名吧。"众人上了车。秦冬立问:"牛台,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牛义和说:"我说住省招待所,王县长非要去住县驻市办事处,那破地方能住吗?王县长刚刚给张玉年那个王八蛋打了电话,把那小子高兴坏了,他又得从咱们身上刮油了。"秦冬立知道县驻市办事处,实在糟糕,虽然是一座五层小楼,外表看着也不错,里边可是乱七八糟的。有的房间刚刚交工就开始掉墙皮,有的屋子还漏水。这工程是前任县委书记的小舅子给包下来干的,谁也不敢说什么。县里有人进城办事,一般都不来这里住。可这次跟着王县长来,只能住在这里。因为县里有规定,县委县政府来市里办事,除却市里有统一安排,一律住在这里。
       秦冬立问牛义和:"怎么样?跟老姜谈得怎么样?"牛义和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崔杰说话了:"牛台长真是大将风度,把姜文芳立斩于马下,他一口答应给办。他让咱们写一个情况,他明天就给省里打电话。说实话老头真是一个好人,好糊弄。"秦冬立笑了:"给咱们办事就是好人,不办事就是坏人了。"崔杰瞪着眼睛说:"你还别说,就是这么回事。"冯春林问:"买了多少书?"牛义和笑道:"我还真担着一份心,我真怕老太太一高兴,硬卖给我一百本二百本的,没有,今天老太太真像个人了,开始就送给了县里两本做纪念。我提出要买她点画册,老太太一劲说县里不容易,她不想给县里增加负担了。死说活说,卖给了咱们十本,还是按八折。我现在还奇怪,这老太太今天是怎么了?"秦冬立诧异道:"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了?"他心里有些发热,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看这位梁画家了。
       县政府驻市办事处在一条小巷里,汽车开进去,黑乎乎的,连个路灯也没有,秦冬立有了一种往沟里开的感觉。司机小刘一边开一边骂:"上次来还有路灯呢?怎么这回全瞎了。"大概开进了三十多米,又拐了一个弯,两辆汽车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灯光雪亮,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身后是几个女服务员。似乎是在迎接他们呢。秦冬立认识,那几个服务员大都是县委领导的亲属。中年汉子名叫张玉年,是县公安局胡局长的一担挑。原来是乡里的一个副乡长,因为挪用了计划生育的罚款,差点被撤了职,后来就让胡局长给弄到了这里当县驻市办事处主任。
       奥迪汽车先停下来,王海涛先下了车,众人随着下了车。王海涛笑着叫了一声:"张主任,你好啊。"张玉年迎上来,喜笑颜开地说:"王县长,您可是稀客。刚刚接到您的电话可把我高兴坏了。有些日子没见县委领导了。"说着跟大家一一打招呼。
       牛义和看看张玉年,就低声笑道:"张主任,你最近又祸害了多少青春少女啊?我们今天来可就是查这些事的,你这些服务员都让你收拾了吧?"说着,就打量张玉年身后的几个女服务员。
       秦冬立和冯春林一旁笑嘻嘻地看着牛义和开张玉年的玩笑。
       秦冬立点点头:"这都是命。现在我这帮战友里,应该就算我窝囊了。"小刘笑道:"您这叫不知足,您没听老人讲吗,人家坐轿我骑驴,心里憋着一口气,回头一看哈哈笑,身后跟着个拉车的。"秦冬立假装深受启发,感慨道:"深刻。其实人都是不知足。知足者常乐,都会说,都不会做。"崔杰猛地喊了一声:"行了,就这吧。"窗外是一片热闹的夜市。
       汽车拐上了便道,秦冬立第一个跳下车来。他感觉到了夜晚比白天的温度差不太多,还是闷乎乎地热。
       后边的奥迪车也停在了便道,王海涛和齐心平下了车。
       牛义和对王海涛说:"我和老崔去买东西,你们稍等一下。"齐心平看看表说:"你们动作快点。都八点半多了。"崔杰和牛义和进了商场。王海涛在路边突然吐了一口。齐心平忙说:"你今天喝多了?"秦冬立说:"王县长今天喝得不多。"王海涛摇摇头说:"我主要是中午喝多了。跟县交通局那几个酒鬼在一起喝的,每次都得喝多。"冯春林咧嘴说:"王县长,你可喝不过他们,我是真怕他们了。那几块料,是全县有名的几大喝。"这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走过来,秦冬立以为这姑娘要过路,忙闪了一下,那姑娘却站住了,对王海涛说:"先生,玩一玩好不好?"王海涛愣了一下,齐心平秦冬立冯春林都愣住了,他们都知道城里这种事情多,可没想到天刚刚黑下来,大马路上就有敢拉生意的。
       王海涛看着那姑娘摆摆说手:"我们不玩,我们还有事。"那姑娘笑着问:"什么事啊,要劳逸结合嘛。"王海涛皱眉说:"我们还有工作。"姑娘继续说:"都已经下班了,还有什么工作吗?玩玩好了,我们姐妹都非常可爱漂亮啊。"就上前扯王海涛的衣服。
       齐心平忙扯开那姑娘,火火地说:"请走请走,我们不玩。"那姑娘瞪了齐心平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似乎是很难听的话,就转身走了。
       王海涛摇摇头说:"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秦冬立笑道:"人家可是一眼就看上王县长了。"冯春林笑道:"咱们几个里还真是王县长长得帅。酷死了,或者叫帅呆了。"齐心平皱眉道:"真是不敢想象,咱们县里的大西街说是最猖獗了,可也没有这样的啊。"王海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对秦冬立说:"老秦,你快去看看牛台长和老崔,快点,这地方不好呆。"秦冬立忍住笑:"王县长,您怕什么啊,只要咱们不脱裤子,谁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就进商场找牛义和和崔杰去了。
       秦冬立刚刚进了商场,就听到牛义和大嗓门正嚷呢。秦冬立忙走过去,就见到老牛正在柜台上咆哮着,一旁崔杰正和一个男人讲着什么。秦冬立忙拉开了老牛。老牛还在嚷:"老子今天砸了你这个黑店,你们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老子就是专门收拾你们的。"那男人也赔着笑脸对老牛说:"大哥,大哥,消消气,刚刚是那售货员不懂事,您别生气了,这东西我算便宜点。"牛义和眼睛一瞪:"少给我来这套,你以为老子是怕花钱啊,老子有钱,就是不能让你们糊弄了。"秦冬立忙扯起牛义和就往外走,回头对崔杰说:"快点。"牛义和被扯出来,秦冬立问是怎么回事,牛义和骂:"狗日的想少给我,我买十斤荔枝,他少给了我半斤,我还不骂他?我想砸了他的柜台。"秦冬立笑道:"你这模样是吃不了亏。
       你戴着一个墨镜,真以为你是黑社会老大呢。今天咱们可是办正事呢,你别惹麻烦。"崔杰就抱着一束鲜花和一包荔枝跑出来了,对牛义和嘻嘻笑:"行了,多给了咱们一斤,你这顿骂管用。"他们走到了汽车旁,王海涛问:"怎么这么半天啊?"牛义和笑道:"还不得挑挑拣拣啊,上车。"众人上了车,两辆车又开了起来。到了车上,冯春林问牛义和怎么回事?牛义和就嘻嘻哈哈地把刚刚的事情学说了一遍,冯春林笑道:"牛台,你可别出来撒野,这可不是咱们县里,谁也惹不起你。"牛义和笑:"我还真在县里不惹事,怕人家笑话。我还就是愿意出来闹事,看看谁怕谁。"冯春林皱眉问:"牛台长,说正事,咱们合计合计,咱们一共要梁老太太多少本书好呢?多了可真不好弄。"秦冬立看着冯春林笑了。秦冬立明白,冯春林现在肚子里肯定打开了算盘,他怕牛义和把书拉出来,全塞给文化局。
       牛义和也看出冯春林的意思,他笑起来:"冯局长,你放心,我姓牛的今天拉他多少本,就往下发多少本,肯定不给你文化局塞一本。"冯春林似乎放了心,他摇头叹气:"要说这梁老太太也真没劲,画的那破画,出个什么意思么,还都是摊派。现在这些文化人都是这种破事,上次市文联陈景明,出了一本长篇,到各个县推销,吓得我躲了。这也算作家?还一级作家?屁!"崔杰说:"我见过那个陈景明,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是没劲。要说也是咱们县出去的,一点忙也不帮咱们,还光给咱们添乱了。光我记得,他有三本书找咱们给他卖过了。别看他自费出书,他还真发了笔财呢。"秦冬立说:"这种事也没办法,你还不能得罪他。就是这么种人,你也不要指望他帮着你什么,他别祸害你就念佛了。"司机小刘突然说:"几位领导,都看清了,我觉得可是快到了,你们也盯着点。"崔杰看着窗外:"真是快到了,再拐一个路口就是了。"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一片黑乎乎的宿舍横在面前。车拐上了便道,众人跳下车来。后边的车也开过来,王海涛和齐心平也下了车。冯春林笑道:"你们上去吧,我们在下边等了。"牛义和和崔杰、齐心平拥着王海涛上楼去了。
       冯春林对秦冬立笑道:"我可是要放水了,你去不去?"秦冬立笑道:"我没你那么多事,你自己去吧。"冯春林就慌着上街上找厕所去了。秦冬立看到楼门口电灯很亮,有几个人围着下棋呢,秦冬立就凑了过去。
       下棋的一个是中年汉子。天气热,汉子赤着膊。一旁还有两个人看,一个是老头,扇着扇子。旁边是几个起哄架秧子的围观者,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喊得最欢。秦冬立盯看棋盘,就笑了,这两个人都是臭棋。那赤膊的汉子明明被老头踩着车,却看不到,却用过河马踏了老头儿的卒。而老头儿也没有看出踏车的好棋,而是用炮打了一个卒。嘴里还嚷嚷着:"你想占便宜啊?没门!"秦冬立笑着说中年汉子:"你怎么不踩他的车啊?"围观的都看出来了,那戴眼镜的哄笑起来:"真是臭啊。"赤膊的汉子嘲笑道:"看看,怎么样?给你个车你都不敢吃。"那老头儿笑道:"我这是故意饶你一条车,你别不知道好歹。"秦冬立看得没劲,回过头看,就见冯春林回来了,就过来跟冯春林聊天。
       冯春林皱眉道:"老秦,你说这事有戏没戏啊?我总觉得今天是黑道日,不宜出门,肯定不顺。"秦冬立说:"你管他顺不顺呢,评上评不上,跟你有什么关系。何书记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非要弄这个奖?"秦冬立跟冯春林私交很好,什么也敢说。
       冯春林笑了笑,左右看看,见那两个司机正在远处说话,冯春林低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秦冬立懵懵地问:"什么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就是跑评奖的事吗?"冯春林放低了声音说:"何书记可能要调动,到市委宣传部当常务副部长。但是现在市委正在考察,跟他竞争的有三个人,你想想,如果这个奖评上了,对他不是一个业绩吗?"秦冬立似乎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其实他还是不明白,现在提拔干部,还看重这个吗?如果真是看重这个,那官场就应该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冯春林又说:"你知道王大嘴的书法展览谁写的序言?"秦冬立问:"谁?"冯春林说:"何书记。"秦冬立点头哦了一声:"是这样。"冯春林感慨地说:"王大嘴也许认为县委对他帮助很大呢!这次咱们出来跑评奖的事,是何书记打电话让我找王大嘴要钱的。王大嘴还认为咱们是给他送票呢……"冯春林突然不再说了,秦冬立回头看,见两个司机走了过来。
       司机小刘问:"冯局长,今天晚上咱们住哪儿啊?"冯春林笑道:"一会儿再说吧,不知道王副县长怎么想的。"王副县长的司机老赵说:"保不准又去住那破地方了。唉。"秦冬立不想跟两个司机扯淡,就又跑到楼门口去看下棋了。
       这盘棋已经到了白热化了。那赤膊的汉子形势显然不妙,老将被老头儿紧紧困住了。老头儿的车马炮压境,可是老头儿也显然形势危险。只要赤膊汉子把炮打过去,就形成了马后炮的阵势。秦冬立看到赤膊汉子苦苦思考的样子,就忍不住说了一句:"把炮打过去。"赤膊汉子看了他一眼,问一句:"打过去干什么?没用。"秦冬立笑了:"有用,肯定有用。你打吧,你这人……"赤膊汉子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炮,打了过去。
       老头儿刚刚要拿车,秦冬立笑起来:"还敢动车,看看……"老头儿抬头看看秦冬立,皱眉道:"我动车怎么了?他敢怎么着我啊?我动车怎么了?"他嘴里嘟囔着,却心怯地放下了车。
       旁边看棋的嚷嚷起来:"动车,将他。"秦冬立笑道:"那你就动吧,离死不远了。"他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突然感觉状态非常好了。他喜欢下棋,常常在县委大院跟人下棋,县委大院能下过他的人很少。他下棋的时候常常有这种很超然的状态,他一度也不想往这儿调那儿调了。人怎么不是一辈子啊,何苦争来争去啊。自在处总有不自在,不自在处也常有自在。关键看你怎么处世。现在县广播电视局长一直是县委宣传部贾部长兼着。如果贾部长不兼了,他和牛义和应该都是人选。可县委能提他们中的一个吗?有人传说何书记可能想让成玉梅来当局长。他一度很生气,想调走。他不想在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娘们儿手底下干活。可现在,他突然超脱了,他心想,爱谁干谁干。自己就这么瞎混了。如果老刘能帮他提一提就提一提,如果办不成,自己也大可不必上火。他又想起了刚刚司机小刘讲的话,好像就是跟自己说的,自己骑驴,后边还有拉车的呢,再说眼前这两个臭棋篓子,棋下得臭,可各自的感觉很好,并没有感觉自己的棋臭,人家只是快活。这才是人生的真意啊。他重新低头看棋盘。
       棋盘上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两边都是臭招迭出。
       秦冬立笑着不再吭气,他静静地看着两边下臭棋。他想看看那赤膊汉子会不会动炮。
       "老秦!"突然听到冯春林叫他,他抬头一看,影影绰绰地见王海涛几个人已经站在了汽车旁边。秦冬立忙离开了棋摊,可又不甘心地回过头对那赤膊汉子说:"他要动车,你就马后炮将他。"说完,就忙着走了。
       牛义和笑道:"老秦,你又下棋去了,你这瘾也太大了。"齐心平笑道:"老秦是咱们县第几名啊?"秦冬立笑道:"前几名吧。"众人上了车。秦冬立问:"牛台,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牛义和说:"我说住省招待所,王县长非要去住县驻市办事处,那破地方能住吗?王县长刚刚给张玉年那个王八蛋打了电话,把那小子高兴坏了,他又得从咱们身上刮油了。"秦冬立知道县驻市办事处,实在糟糕,虽然是一座五层小楼,外表看着也不错,里边可是乱七八糟的。有的房间刚刚交工就开始掉墙皮,有的屋子还漏水。这工程是前任县委书记的小舅子给包下来干的,谁也不敢说什么。县里有人进城办事,一般都不来这里住。可这次跟着王县长来,只能住在这里。因为县里有规定,县委县政府来市里办事,除却市里有统一安排,一律住在这里。
       秦冬立问牛义和:"怎么样?跟老姜谈得怎么样?"牛义和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崔杰说话了:"牛台长真是大将风度,把姜文芳立斩于马下,他一口答应给办。他让咱们写一个情况,他明天就给省里打电话。说实话老头真是一个好人,好糊弄。"秦冬立笑了:"给咱们办事就是好人,不办事就是坏人了。"崔杰瞪着眼睛说:"你还别说,就是这么回事。"冯春林问:"买了多少书?"牛义和笑道:"我还真担着一份心,我真怕老太太一高兴,硬卖给我一百本二百本的,没有,今天老太太真像个人了,开始就送给了县里两本做纪念。我提出要买她点画册,老太太一劲说县里不容易,她不想给县里增加负担了。死说活说,卖给了咱们十本,还是按八折。我现在还奇怪,这老太太今天是怎么了?"秦冬立诧异道:"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了?"他心里有些发热,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看这位梁画家了。
       县政府驻市办事处在一条小巷里,汽车开进去,黑乎乎的,连个路灯也没有,秦冬立有了一种往沟里开的感觉。司机小刘一边开一边骂:"上次来还有路灯呢?怎么这回全瞎了。"大概开进了三十多米,又拐了一个弯,两辆汽车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灯光雪亮,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身后是几个女服务员。似乎是在迎接他们呢。秦冬立认识,那几个服务员大都是县委领导的亲属。中年汉子名叫张玉年,是县公安局胡局长的一担挑。原来是乡里的一个副乡长,因为挪用了计划生育的罚款,差点被撤了职,后来就让胡局长给弄到了这里当县驻市办事处主任。
       奥迪汽车先停下来,王海涛先下了车,众人随着下了车。王海涛笑着叫了一声:"张主任,你好啊。"张玉年迎上来,喜笑颜开地说:"王县长,您可是稀客。刚刚接到您的电话可把我高兴坏了。有些日子没见县委领导了。"说着跟大家一一打招呼。
       牛义和看看张玉年,就低声笑道:"张主任,你最近又祸害了多少青春少女啊?我们今天来可就是查这些事的,你这些服务员都让你收拾了吧?"说着,就打量张玉年身后的几个女服务员。
       秦冬立和冯春林一旁笑嘻嘻地看着牛义和开张玉年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