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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推荐]读经与现代教育
作者:王世朝

《博览群书》 2002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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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2年1月19日,推翻满清王朝的国民政府下令“小学堂读经一律废止”。如今,寂寞了九十个春秋的读经又一度悄然复苏。从台湾到大陆,从南疆到北国,读经的声音一天天大起来。《参考消息》2001年8月21日刊登顾钱江的题为《“亲子读经”在台湾》的文章说:“台北孔庙就像一块文化的磁石,吸引家长牵着孩子小手跨进门槛,而孩童琅琅的读书声,则使经典和古老的殿堂不再寂寞,谁能说,在人类已经跨进网络时代的今天,小孩子诵读千百年前的四书五经没有意义﹖”
       近一个世纪来,在翘首西方与回顾历史之间,我们无疑是偏执于前而偏废于后的。就时下的学校教育而言,外语教学业已成了重中之重。大学校园里,学生们怀里抱的,腋下夹的,有几本不是外语书;大学校园的书店除外语和计算机书,其他则所剩无几。学生学习时间半数以上用在学习外语上。一上大学,除中文专业外,对大部分学生而言,即意味着国语学习的结束,更不用说对传统文化的学习与继承。有人将这一现象称为文化的后殖民时代,确实不是什么过激之词。也难怪,如今考大学也好,大学毕业拿学位也好,考研攻博也好,评审职称也好,哪一样少得了外语,而且外语是先决条件,外语不过关,一切努力都徒劳,即使你的专业是古汉语也一样。基于这种大气候,各类外语辅导班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从“剑桥少儿英语”到大学的四、六级过关辅导,再到托福、雅思等一路火爆,而国学则门庭冷落。这就是现代教育极度功利性的表征。家长与学校彼此默契着一个信念,就是用今日的教育去兑换明天的饭碗,至于其他,则无关痛痒。简言之,我们关注的是谋生的教育而不是人生的教育。为此,被称为“世纪智者”的罗素,号召青年学习一些“无用”的知识,他说:“‘无用的’知识的最重要的优点是促进沉思的习惯。”而这种习惯正是现代人所缺乏的,也是被现代教育所忽略了的。
       
       如果说现代教育的偏隘在它的极度功利性,那么现代的语文教育的最大失败便是学生普遍的对语文失去了兴趣,坏了胃口。重症之一便是学生害怕作文。这是现代语文教育的失败,但绝不是语文自身的失败。汉代的贾谊二十九岁能写《过秦论》纵论天下兴亡得失。唐代的王勃二十几岁能写《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抒发人生遭际兴遇。如今的中学生、大学生连简单的记叙文、议论文都写不通的绝对不在少数。十多年的长学,耗在语文上的时间不谓不多,但效果不如人愿。与传统的私塾教育相比,现代语文教育的不足更为明显。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在学习内容上,现代语文课本的文化含量较低,中小学生所读课文大多呈低层次重复,缺乏历史文化的深厚意蕴,与学生的理解力相比,课文过于浅显。它引发的严重后果是,教师千篇一律地教,学生千篇一律地学,教和学一律失去兴趣。“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没有兴趣是绝对学不好的。而传统的启蒙读本多为经典,是浓缩的文化。经典是思想的化石,是伟大的头脑沉思默想的产物。它产生于一个特定的时代,又超越了那特定的时代。仅就“四书”而言,作为传统的蒙学读本,其内容的深度、广度绝非现代的中小学课本所能望其项背。这些文化原典所关注的苍生百姓、社稷江山等重大社会人生问题,绝不是狭隘的一己之私情,其境界之大,视野之开阔,关注之深切,都绝非一般文章所能比附的。以此为范本,则可以开拓孩子的心胸,把一种极大气的东西赋予孩子,在其幼小的心中深烙下家国的烙印。刘勰《文心雕龙》曾说:“器大者声必闳,志高者意必远”,没有这份情怀,没有这份意境,没有这份抱负,没有这种视野,难以做出大气的文章。钱钟书先生曾说过,读书是懒人的串门。不是随便见到哪家的门就去串的。
       其次,现代语文教育在教学方法上,混淆了文科与理科的差别,理科重视结果,文科重视过程。理科的答案只有一个,文科的答案有无数个,答案本身是枯燥无味的,而通向答案的过程是饶有兴趣的。答案是人人共享人所共知的,而过程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应试教育是关于答案的教育,素质教育则是关注过程的教育。经典之为经典,决不在于提供给我们现成的答案,经典教会我们如何到达答案,经典留给我们的答案到今天差不多已是妇孺皆知的,但这个答案的形成过程对他们却永远是秘密,谁拥有这个过程谁就拥有这个素质。孔子的中心思想是仁,但孔子从未给仁下过明确的定义,这正是孔子的高明处,孔子实行的恰恰是素质教育。
       其三,现代语文教育仅是应付考试的知识教育,但素质教育不仅是知识教育,更是人格教育,情感教育。知识教育仅为我们提供生活的条件,素质教育则提供生活的意义。
       许多享誉世界的科学家们都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也可以见出他们从古代典籍中获益之深,这种影响是身心的影响,全面而丰富,深刻而持久。诺贝尔物理奖得主杨振宁先生的自传中,特别提及一件事,就是:他在中学阶段念书时,父母要求他背诵《孟子》:当时的他没有选择说“不”的权利与勇气,只好勉为其难,把整本《孟子》装进记忆中。他上大学后,学习自然科学,一路走来极为顺利,并获得国际的肯定。但是,说来奇怪的是,他幼年所背的《孟子》,在成年之后,居然成为他做人处世的基本原则。换言之,孟子的话在他心中形成一套价值系统,每当他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都会提供明确的答案,因此,影响他最深的,并不是他所专长的物理学,而是两千多年前孟子的思想。
       基于现代教育的急功近利,在方法上必然容易走向贪图捷径,但语文是无捷径可走的,尤其是作文,一个假期的短训可以帮助一个学生通过某一级的外语考试,可以通过考试,并不意味着真的可以学好外语,但一年半载的语文学习通常是看不出什么成效的。因为作文决不是通常所谓的技巧,技巧通过老师的传授早已为我们熟知,但熟知的恰恰是最陌生的。作文关乎思想、情感和人格。杜甫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方见工夫之深,韩愈在指导学习写作时也曾警告过:“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他自己也是“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论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进学解》)可谓用功到家。
       读经就是个慢工夫的活,急不得,躁不得,恰恰可以弥补现代教育速成之弊端。速成之于语文教育正验证着“欲速则不达”。为什么现在的高中生、大学生语文能力平平(考试成绩也许不是平平),就是因为他们不曾下过死工夫,古云“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须得十年功”。工夫不到家,哪来的后劲﹖所以语文能力一旦不行,老师家长只能听之任之,毫无办法。
       读经必得孩子自己去读,去诵,烂熟于心,别人替代不得,老师的作用就是指导他们别把字句读错了,别把大体的意思理解走样了。所以学生是主角,老师是配角。相比之下,现代语文教学重视对篇章的肢解和语意的精析,不太重视学生的背诵,老师成了主角,学生成了配角,累坏了老师,苦了孩子。出力不讨好是现代语文教师的尴尬。今日的语文教学,不管如何折腾,无论是讲课,还是说课,都是在折腾老师,检查备课,观看板书,一句话,以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如何为评价教学的标准。虽然也提倡什么启发教学,但在实际操作中,都不过是花花绿绿的点缀。老师从字词的读音,到作家的生平,到文章的时代背景,到篇章的结构分析,到要义到主旨,满黑板的条条框框,电路图似的,老师已口干舌燥,学生对文本仍只是隔岸观火,或许记住了老师的话,但于课文自身仍很陌生。这样的教学怎么能教好语文。也不知这种教学何以会维持这么多年。似乎语文老师拿了工资,就得玩命地讲,否则就是渎职。我想,倘若我们达到语文老师能在课堂上袖手旁观,让学生摇头晃脑自己去读,我们的语文教育可能会更成功一些。
       我们无意于从狭隘的民族主义出发来对现代教育说长论短,但就母语的学习而言,我们坚信——学语文应该从小学抓起,小学从背诵抓起,背诵从经典开始。
       (《论语导读》,鲍鹏山编注,《孟子导读》,王世朝编注,《大学中庸导读》,左克厚编注,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