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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国咏花卉诗溯源(摘要)
作者:王 莹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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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中国咏物诗的历史源远流长,咏花卉诗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个大类。《诗经》作为歌咏花卉的源头,以花卉这一题材作比起兴,使其作为一种描写对象,真正进入了文学审美视域。而其后的《楚辞》以巨大的飞跃,使花卉真正走向了人格象征的丰富的意象世界,成为百代不衰的象征中国文人精神品德和心灵世界的重要意象。《诗经》和《楚辞》在中国花卉诗词的发展史上有着彪炳千秋的历史文化功绩。
       关键词:花卉;咏花卉诗;花卉意象;《诗经》;《楚辞》;溯源
       中图分类号:1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08)04—011—04
       收稿日期:2008—02—08
       作者简介:王莹(1980—),女,河南郑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博士后,主要从事文艺理论和古典诗词研究。
       世称花卉乃天地之至美,诗词属文艺之至善。“花”是历代文学中至为重要的意象。叶嘉莹先生在她的《几首咏花的诗和一些有关诗歌的话》一文中写道:“人之生死,事之成败,物之盛衰,都可以纳入‘花’这一短小的缩写之中。”“它的每一过程,每一遭遇,都极易唤起人类共鸣的感应”[1](P53)。所以古今诗人所写的牵涉关联到“花”的作品极多。由“诗言志”延伸而来的“托物言志”的创作理念,使得中国自古就有咏物的传统,歌咏花卉即是咏物的一个大类。
       清人俞琰对咏物诗的发展作过精辟的概括:“三百导其源,六朝备其制,唐人擅其美,两宋、元、明沿其传。”[2]咏花卉诗的发展亦沿此道,始自《诗经》,于唐宋达到高峰,随着词的产生,又出现了咏花卉词。
       “诗言志,歌永言。”[3]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4]可见,《诗经》中的花卉,已有了感喟人生、由物推人的意味。而咏花卉诗真正成为中华文苑之滥觞,则应从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开始。其中吟咏花木达45种,更是将幽兰香草、芙蕖落英皆咏入诗。在屈原的笔下,花卉已被赋予了人格化的生命号情操。
       《诗经》《楚辞》中的花卉歌咏,可以视为中国咏花卉诗的源头,是日后在中国文学史上蔚为大观咏花卉诗的创始阶段的优秀成果。
       一.《诗经》中的花卉——咏花卉诗创始阶段的比兴载体
       唐人皮日休曾有言:“状花卉,体风物,非有所讽,辄抑而不发。”[5]尽管这是唐人状花咏物的观点,但却与咏花诗最早的创作思想艺术走向大致相同。
       《诗经》中的咏花卉诗多在写景、抒情、叙事中状写花卉,花卉较少独立成篇,尚未被赋予人格化的内核,没有形成固定的精神内涵,因此《诗经》中的花卉尚未生成内涵丰厚的“意象”。
       众所周知,比、兴这两种表现手法,是《诗经》对中国艺术宝库最杰出的贡献之一,《诗经》中形象生动、意境深远的诗歌大多运用了比、兴的艺术手法。刘勰在其《文心雕龙·比兴篇》中专门论及比兴:“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则畜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记讽,盖随时之义不一,故诗人之志有二也。”[6](P324—325)可见,比兴是诗人言志的两种主要手法。钱钟书先生在分析《诗经》取物比兴手法时曾说:“观物之时,瞥眼乍见,得其大体之风致,所谓‘感觉情调’或‘第三种性质’(moodof perception,tertiary qualities);注目熟视,遂得其细节之实象,如形模色泽,所谓‘第一、二种性质’(primaryand secondary qualities)。”[7](P70—71)综观《诗经》,其中涉及花卉的书写,大致分三类:作比、起兴、不比不兴。
       1.以花卉作比,借花卉喻人,以花卉的特征与人的特征的共通处来作比
       《何彼襛矣》是讲周平王的孙女嫁于齐襄公或齐桓公,求召南域内诸侯之女做陪嫁的媵妾,而其父不肯,召南人因作此诗。诗中以棠棣之花和桃李之艳比喻召南诸侯之女年轻貌美,当与王姬同嫁齐侯: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王姬之车。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诗经·召南·何彼襛矣》[8](P32)
       “华”,古“花”字,是以花比喻女子容颜之美。另一首《常棣》则是以棠棣花之花萼的相依相聚比喻兄弟之情:
       常棣之华,鄂不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诗经·小雅·常棣》[8](P221—222)
       此诗非以咏花为主,而是以花作比,以配合叙事、抒情、说理的需要。而《芄兰》则讲的是一成年女子嫁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儿童,因作此诗表示不满。本诗以芄兰的枝比喻小女婿佩戴的角锥之小,以其小形容小女婿身躯之小:
       芄兰之支,童子佩觽。虽则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叶,童予佩 。虽则佩 ,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诗经·卫风·芄兰》[8](P89)
       《菀柳》亦是一首不平则鸣的作品。菀柳即是枯黄的柳树,用来比喻腐朽的王朝。作者是当时周王的大臣,周王予以重任,之后又不信任他,撤职办罪,作者乃作此诗抒发心中的不平之愤:
       有菀者柳,不尚息焉。上帝甚蹈,无自昵焉。
       俾予靖之,后予极焉。
       有菀者柳,不尚偈焉。上帝甚蹈,无自瘵焉。
       俾予靖之,后予迈焉。
       有鸟高飞,亦傅于天。彼人之心,于何其臻?
       曷予靖之,居以凶矜?
       ——《诗经·小雅·菀柳》[8](P253)
       2.托花卉起兴,借写花卉来烘托情景,构造意境,以配合借景抒情、叙事、讽刺的需要
       如《诗经》中那首著名的《蒹葭》,即是写主人公在大河边追寻恋人,但未得会面,心中无限怅惘。诗中以蒹葭即芦苇起兴写秋景,以芦苇、白露构造出的萧瑟冷落的气氛,烘托主人公追寻爱人而不得见,痴迷中仿佛看到爱人就立在河心小岛上,若隐若现,从而表现了陷入痴情梦幻的凄迷心境和孤独忧伤。
       《泽陂》是《陈风》中的一首,以湖泽边坡上的蒲草与荷花起兴,写一个男子爱上一个女子,而不得亲近的忧思: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蔺。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诗经·陈风·泽陂》[8](P186—187)
       《摽有梅》是召南中的诗篇,是周代民间每年一次的可由男女自由订婚或结婚的舞会上女子们共同唱出的歌。诗以梅实越落越少起兴,比喻青春流逝,希望自己意中的男子,早些来向她求婚: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墍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诗经·召南·摽有梅》[8](P28)
       而《陈风·东门之杨》则是借写东门杨树树叶茂盛之极,但见明星煌煌之光,来反衬自己等待情人、久候不来的焦灼、寂寥、失落的心情: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诗经·陈风·东门之杨》[8](P180)
       《王风·葛藟》是一首流浪他乡的乞人歌,以绵绵葛藤起兴,表示绵长不绝的忧思: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藟,在河之涘。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诗经·王风·葛藟》[8](P102)
       从以上的分析可看出,花卉在《诗经》里多用于比兴之中,多是借写花卉以喻人事、烘托情境,来为写景、抒情、叙事、说理服务。流传后世的名句虽有与花卉草木相关的,如“昔我往宜,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8](P229)“桃之天天,灼灼其华”[8](P8)“蒹葭苍苍,白露为霜”[8](P168)等,但更为出色的诗句则多是描写男女情爱的,如表达相思之情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8](P168)“一日不见,如三秋兮”[8](P123)“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8](P1)“青青子矜,悠悠我心”[8](P123),表达情爱盟誓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8](P421),表达男女相悦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8](P1)等。由此即可知《诗经》中的花卉,多是为表达“思无邪”[9]的美好情感作辅助,还未到可以真正承载起“托物言志”的重大使命的程度。
       然而,《诗经》中对“花卉”这一描写对象的发现和创作实践,以及对一些花卉简约的描写,却是意义非凡的探索。一些花卉就是从这里起始,从众多的自然景物中被选取出来,加以描写,赋予情致,灌注人格,寓其风骨,经过代代文人的努力,发展成了旷世名花。如《郑风·溱洧》中写到了日后成为诗词名花的两种花:蘭,兰也;勺药,即芍药。尽管这两种花在诗中并不承担比兴功能,但已有了象征美好情愫的意味,名花风骨,初见雏形。“兰”于日后成为君子“比德”的主要意象,流芳百代。又如从《召南·摽有梅》、《陈风·墓门》等写到“梅”的诗中可见,《诗经》中的“梅”仅写到了梅实和梅树,是“梅”意象生成发展的开端,“梅”恰是在此基础之上,逐渐扩展到“梅花”、“梅香”、“梅枝”,“历经两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在宋代,终于发展成为“一代至宠”并由此发展为象征整个中华民族人格精神的“名花”意象。《诗经》对“梅”这一题材的发现,无疑功不可没。
       二、《楚辞》中的花卉——意象生成与人格象征的奠基之作
       可以说,《诗经》中状写花卉,仍停留在借花作比起兴的阶段。而到了《楚辞》特别是《离骚》中,花卉已化身为人格的象征,象征着以屈原为代表的文人所追求的品德与修养,以花卉之美而芳自喻,来彰显自己的理想抱负与人生境界。至此,花走向了人格化,与人合而为一。
       真正令花卉走向人格化身,使一些“名花”从众花卉中脱颖而出,并进入了“意象”的生成,伟大的诗人屈原可谓居功至伟。
       屈原在《离骚》、《九歌》中依据《诗经》取兴,大量歌咏兰、荷、菊、桂、橘、木笔(辛夷)等花卉,提取花卉之品质高格,以此来表达自身对于高洁品质的追求和不同流合污的道德操守,创造性地促使“名花”意象初步形成,极其深刻地发掘并丰富了花卉诗词的思想艺术文化内涵。可以说,屈原是中国花卉诗词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后世花卉诗词中的“名花”书写,莫不与其一脉相承。诚如王逸《离骚章句》序文中所言:“《离骚》之文,依《》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谄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词温而雅,其义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闵其志焉。”[10](P2)毋庸置疑,是屈原亲手造就了文学艺术领域这一创作上的大飞跃。
       咏荷,屈原写下:“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王逸《楚辞章句》注:“制,裁也。芰,也。秦人曰:薢茩。荷,芙蕖也。芙蓉,莲华也。上曰衣,下曰裳。言己进不见纳,犹复制裁芰荷,集合芙蓉,以为衣裳。被服愈洁,修善益明也。”[10](P8)屈原在诗中以芰荷、莲花为衣裳,以衣服的洁白彰显自己品格修养的纤尘不染。不管别人是否了解,都执著坚守自己品行的清白高洁。荷在其笔下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化身。尽管“荷”这一意象在文学史上至北宋周敦颐《爱莲说》方达臻完美,但在《离骚》中已确定了其最本质的意象内涵。可以说,“荷”能于日后成为“名花”意象,抛开佛教的影响不谈,单从文学角度而言,屈原无疑是最早的发现者和发掘者,而且他直指要害,一上来就抓住了“荷”意象的精髓。
       咏菊,屈原写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王逸注:“坠,堕也。英,华也。言已旦饮香木之坠露,吸正阳之津液;暮食芳菊之落华,吞正阴之精蕊。动以香净,自润泽也。苟,诚也。练,简也。顑颔,不饱貌。言已饮食清洁,诚欲使我形貌信而美好,中心简练而合于道要,虽长顑颔饥而不饱亦无所伤病也。何者众人苟欲饱于财利?己独欲饱于仁义也。”[10](P5—6)在诗中,屈原以木兰滚落的香露为饮,以秋菊凋零的花瓣为食,以木兰之香露和秋菊象征仁义高洁的品行,作为自己的精神食粮,使自己的精神世界丰厚而充实。他坚守履践着真诚美好的道德节操,即使落拓清贫亦无所痛悔。“菊”意象在此已被屈原奠下了扎实的基础:一是与花开季节的融合,“菊”独荣于秋,不与百花争喧,在“菊”之前冠以“秋”,凸现出“菊”绽放的环境为萧瑟凄清的秋天,加深并彰显了其意象内涵;二是“菊”在屈原笔下已被设定为质高品洁,毫不流俗的象征。可见,《楚辞》阶段的“菊”,已经成为了高洁隽逸的人格象征,在名花意象中的起点是相当高的。而屈原对“菊”意象开创性的提取和塑造,是文学史上的创举,并对后世影响深远,其后继者陶渊明在对“菊花”意象发展上
       的卓越成就以及后世不胜枚举的咏菊佳作就是明证。
       咏兰,是屈原倾注笔墨最多的,因而成就了“兰”作为王者之香的至高地位,并成就了不少千古名句。《离骚》原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王逸《楚辞章句》中注:“纷,盛貌。修,远也。言己之生内含天地之美气,又重有绝远之能,与众异也。言谋足以安社稷,智足以解国患,威能制强御,仁能怀远人也。”[10](P2—3)接下来屈原写到了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此句为千古名句。《楚辞章句》注曰:“扈,被也。楚人名被为扈。江离、芷皆香草名也。辟,幽也。芷,幽而香芳也。纫,索也。兰,香草也。秋兰芳佩,饰也,所以象德。故行清洁者佩芳,德光明者佩玉,能解结者佩觞,能决疑者佩块。故孔子无所不佩也。言已修身清洁,乃取江离、辟芷以为衣,被纫索、秋兰以为佩饰,博采众善以自约束也。”[10](P3)屈原以“兰”为配饰象征美好道德修为、高洁的人格理想和高雅的仪态,来宣扬自己崇尚并坚守的精神境界。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畮。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王逸《楚辞章句》注:“滋,莳也。十二亩为畹,或日:田之长为畹也。树,种也。二百四十步为亩。言已虽见放流,犹种莳众香,循行仁义,勤身勉力,朝暮不倦也。畦,共呼种之名。留夷,香草也。揭车,亦芳草。一名舆五十歆为畦。杜蘅、芳芷皆香草名也。言己积累众善以自洁饰,复植留夷、杜蘅杂以芳芷,芬香益畅,德行弥盛也。”[10](P5)屈原以种下大片的兰花及蕙草、留夷、揭车、杜蘅、芳芷等香草来作比,以兰花及众芳草之香,来比喻自己道德修行的追求,朝夕不倦。兰在此,仍是高尚道德节操的象征。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王逸《楚辞章句》注:“荃、蕙皆美香草也。言兰芷之草变易其体而不复香,荃蕙化而为菅茅,失其本性也。以言君子更为小人,忠信更为佞伪也。”[10](P17)此处喻兰之芳香为君子之德,兰芷失香犹如君子失德,变为小人。“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王注:“兰,怀王少弟司马子兰也。恃,怙也。实,诚也。言我以司马子兰怀王之弟应荐贤达,能可怙而进不意,内无诚信之实,但有长大之貌,浮华而已。委,弃。言子兰弃其美质正直之性,随俗谄佞,苟欲列于众贤之位,无进贤之心也。”[10](P17)从王注中可见,此处的“兰”是明明白白的借物喻人,兰又暗指楚怀王之弟司马子兰,明喻暗指,一语双关。
       除《离骚》外,《楚辞》中的其它篇章也极咏兰之能事。《招魂》云:“光风转蕙,汜崇兰些。”王注:“光风,谓雨巳日出而风草木有光也。转,摇也。汜,犹泛泛摇动貌也。崇,充也。言天雨霁日明,微风奋发,动摇草木,皆令有光。充实兰蕙使之芬芳而益畅茂也。”[10](P4)写雨过天晴微风吹动兰蕙,使之更加芬芳繁茂,美态益增。《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言已供神之室空闲而清净,众香之草又环其堂下,罗列而生,诚司命君所宜幸集也。袭,及也。予,我也。言芳草茂盛,吐叶垂华,芳香菲菲,上及我也。”[10](P8)写秋兰环绕庭堂,绿叶青翠,芳香袭人。《九歌·湘君》:“薜荔拍分蕙绸,荪桡兮兰旌。”“薜荔,香草也。拍,搏壁也。绸,缚束也。诗日:绸缪束楚是也。荪,香草也。桡,船小楫也。屈原言已居家则以薜荔搏饰四壁,蕙草缚屋;乘船则以荪为楫棹,兰为旌旗,动以香洁自修饰也。”[10](P4)以兰为旌旗,意指以其为道德标尺,兰在其中仍是屈原道德修行的重要象征。《九歌·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王注:“华采,五色采也。若,杜若也。言已将修飨祭以事云神,乃使灵巫先浴兰汤沐香芷,衣五采华衣饰以杜若之英,以自洁清也。”[10](P2—3)此处亦是以“兰”象征道德修为。
       咏兰,无疑代表了屈原歌咏花卉的最高成就,“兰”的种种美质,大都被屈原发掘了出来,成就了其“王者之香”的至高地位,并成为日后君子“比德”的主要意象,被世代文人争相歌咏。不仅如此,“兰”亦成为文学以外的其它艺术领域下笔取材及园林种植、日常观赏的重要审美对象,出现在绘画、瓷器、屏风、扇面、服饰等文化风物之上,亦是园艺中的至宠之一。兰以“王者之香”称雄华夏花苑,屈原之功,可照汗青!
       屈原不仅咏花,亦咏木。木兰亦是屈原歌咏的对象。《九歌·湘夫人》中云:“桂栋兮兰榇。”王逸《楚辞章句》注:“以桂木为屋栋,以木兰为榱也。”[10](P6)《离骚》:“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中洲之宿莽。”《楚辞章句》注:“搴,取也。陛,山名。揽,采也。水中可居者,曰洲。草冬生不死者,楚人名之曰宿莽。言已旦起升山采木兰,上事太阳,承天度也;夕人洲泽采取宿莽,下奉太阴,顺地数也。动以神祗自劝诲也。木兰去皮不死,宿莽遇冬不枯,以喻谗人虽欲困巳,已受天性终不可变易也。”[10](P3)以木兰去皮不死之身喻己之天性无论遭受任何现实中的打击,终不可改变。 综上所述,可知,花卉于《诗经》初见端倪,在《楚辞》中,已成为品德风骨的象征,挖掘出了一系列品格上乘的花卉以喻品行高洁绝不同流合污的忠直之臣,使“花卉”真正进入了人格化的阶段,成为拟人化的“意象”。而这些被屈原提取出来用以自喻的花卉,从一开始,其各自个性化的美质就被屈原独具慧眼地提炼了出来,以喻其道德修为的方方面面。被屈原歌咏过的花,日后大多成为旷世名花。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礼魂》中有:“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楚辞章句》注:“言春祠以兰,秋祠以菊,为芬芳长相继承,无绝于终古之道也。”[10](P13)将“兰”与“菊”定位为春秋两季的代表芳物,并以其更替枯荣,象征百代相承无穷已,将兰菊二花推向了宠冠千古的地位。尤其是兰,在《楚辞》中的意象内涵可以说已达臻相当成熟和完备的阶段,为日后称雄群芳奠下了极其厚实的基础。可以肯定的说,屈原是中华咏花诗的开山鼻祖,并从起始时就已傲然耸立起一座令人仰首观止的高峰。
       中国的咏花卉诗词极为丰富,是花卉与文学结合的举世典范。中国的咏花卉诗独具特色,为世界其它咏花文学无可比拟,《中国花卉诗词全集》的编者在自序中对中国咏花卉诗词的特点作了精辟的概括:“一、内外并重,形神兼美。二、天人一体,人花通灵。三、或比或兴,异彩纷呈。”[11]中国的花卉诗词,在描绘花卉形色姿影之美上,极尽所能,而且基于此上,更着力于发掘花卉内涵的精神品格,显示出中华文化深刻厚重的底蕴。梅、兰、竹、菊,花卉之高品,百代称颂;牡丹之富贵,桃杏之美艳,尤受世人之青睐。林逋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将梅花的高格韵致写极写尽;李白挥笔而就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令牡丹国色天香的绝代风华跃然纸上。类似之传神佳作,灿若群星,域外景慕。
       追本溯源,《诗经》作为歌咏花卉的源头,发现了花卉这一题材,用以作比起兴,使其作为一种描写对象,真正进入了文学审美视域。而其后的《楚辞》以巨大的飞跃,昭示着花卉之人格化伟大时代的到来,从此花卉真正走向了人格象征的意象世界,成为象征中国文人精神品德和心灵世界的重要意象,百代不衰。《诗经》和《楚辞》在中国花卉诗词的发展史上,有着彪炳千秋的历史文化功绩。
       参考文献
       [1]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2][清]俞琰.咏物诗选·自序[M].南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8.
       [3]《尚书·尧典》
       [4]《论语·阳货》
       [5][唐]皮日休.桃花赋·序[M].
       [6]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6.
       [7]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全四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9.
       [8]高亨.诗经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9]《论语·为政》
       [10]王逸·楚辞章句[M].湖北丛书用隆庆重雕宋本,光绪十七年三馀草堂藏版.
       [11]邓国光,曲奉先.中国花卉诗词全集·自序(全四卷)[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 党春直)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图表、注解、公式等内容请以PDF格式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