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如何在纷繁的物象和事象中,捕捉创造准确的“象”来完美地表现心中的“意”,是意象创造中的核心问题。由于意象的表现形态是并不提供任何抽象判断的鲜活的“象”,因而,越是准确的意象,往往也就更具有审美的丰富性。创造意象的目的是为了表意,如果离开了这个目的,为意象而意象,那就违背了意象创造的初衷。
关键词:诗;意象;核心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07)04—0045—02
意象,是诗歌美学的一个基本理论范畴。在诗歌创作中,能否在生活的广袤原野中和主观感受的无边天地里追逐与捕捉到美的意象,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就诗人的创作过程来看,可以说,意象是诗歌创作构思的核心,是诗的思维过程中的主要符号元素。对意象的熔铸,贯穿诗的形象思维的始终,具有关系到一首诗的高下成败的价值。因为诗的创作或诗的构思,不是不着边际毫无依凭的纯粹的空想,而是和意象的寻觅、熔铸与深化联系在一起的。脱离或排斥意象,是·种无意象思维,如一般的理论说明或科学概括。这种无意象思维如果表现在诗歌创作中,其结果就是标语口号诗或理念化、概念化的诗的出现。因此,古今中外的诗人与诗论家小论他们的观点如何分歧,都十分重视意象在诗歌创作中的特殊作用,在意象问题上往往有一致的意见。诗歌,总是始于悦目动听而归于动心和想象的,而具有视觉美的意象,是构成一首完美的诗的元件。
意象源于象,它的发展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过程。“象”这个概念,早就出现在我国远古的典籍之中,“道之为物,惟忽惟恍,惚兮恍兮,其中有象”(老子《
道德经》),“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仪,是故谓之象”,“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易·系辞(上)》),这些说法虽然夹杂着宗教的观念和唯心的色彩,而且与诗学无关,但却可以认为是包孕了后来的意象理论的某种胚芽。最早标举“意象”这一美学概念的,是南朝的刘勰。他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主张:“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他所说的“意象”,虽不完全等同于后代诗学中的“意象”,但他却有首创之功,而且也包括了诗学中“意象”的某些重要内涵。唐代是我国占典诗歌的黄金时代,也是诗的意象新颖独造而又五彩纷呈的时代,繁荣的创作必然有相应的理论携手相伴而行,或者有理论的旗帜在前进的道路上飘扬,于是,在诗的意象创造成为诗人的一种自觉的艺术追求的同时,王昌龄、白居易等相继对意象做了进一步的发挥。到晚唐的司空图则总结了前人的创作实践经验和理论研究成果,把“象”与“意”联系起来考察。在他的《二十四诗品》中,从诗学的角度标举“意象”之说:“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缜密》)这可以说是中国诗歌批评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的意象论。此后,宋代的梅圣喻、明代的胡应麟以及清代的沈德潜、方东树等都对刘勰和司空图的“意象”论补充和发展,从而使意象论逐渐发展完善。
那么到底什么是意象呢?现代诗人流沙河认为,意象就是“表意的象”,此言切中肯綮,抓住了意象的特质,指明了意象是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意象中的“意”,是作为主观方面的诗人的情感意蕴;意象中的“象”,是作为客观方面的物象和事象。
比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
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里的十个物象,都传达着一种远方游子凄苦的心境,都不是纯客观的,都是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饱含着诗人思想感情的形象,因而它就是意象。
再比如诗人流沙河的《不》:
她来向他告别/低下羞红的脸/脚在雪地上画来画
去/“我们还是分手的好。”/她说,同时/用脚画着……/
“你最好把我忘掉吧!”/她说,同时/用脚画着……/假如
这是真心话/为什么他却看见/雪地上画了两个“不”字这里作为事象的这个生活细节,由于蕴含着丰富微妙的青春与感情的秘密,也是一个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也是饱含着诗人思想感情的形象,因而它也就是意象。
既然意象就是表意的象,“立象”正是为了“尽意”,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明了的一个问题便是:如何为内心的情意找到与之成准确对应关系的客观形象,或者换句话说,如何在纷繁的物象和事象中,捕捉创造准确的“象”来完美地表现心中的“意”,便是意象创造中的核心问题。这里笔者想以毛泽东著名的《忆秦娥·娄山关》为例,来说明这个核心问题。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
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
如海/残阳如血。
这首词上阕写清晨,下阕写傍晚,描述的是1935年2月红军第二次占领娄山关的事。娄山关在遵义城北的娄山的最高峰上,是防守遵义的天险要冲。红军是拂晓时分向这里进发的,经过一天异常激烈的战斗,于傍晚占领了娄山关关口。作为刚刚在长征路上复出的红军统帅,毛泽东肩负着挽救全军的非凡使命,此时登临山顶,望着硝烟血迹中还没有打扫干净的战场,回首长征途中已经付出的惨重牺牲和未来革命的艰难险阻,他当时的心境,应该说主要是沉郁悲壮的。为这首词,毛泽东后来也专门作注说,此词的写作大背景是“万里长征,千回百折,顺利少于困难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因此,关于长征的困难和前途的思考,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沉郁悲壮的情怀,是这首词主观方面的情感意蕴。而这种情感意蕴,主要是通过两个与之成准确对应关系的客观物象传达出来的,那就是:如海的青山和如血的夕阳。毛泽东曾说过:“‘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两句……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一到娄山关这种战争胜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遇合,就造成了作者自以为颇为成功的这两句话。”的确,“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是毛泽东诗词中最为著名的词句之一,从作诗的角度来看,其中奥妙,就在于意与象之间的准确契合。试想,如血的夕阳,涂抹在如海一般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在战争年代,还有什么景象能如此准确地传达出毛泽东那广博胸襟中的悲壮情怀!
由于准确的意象决不是公式化概念化的产物,而是诗人基于生活的高度概括和独特创造,由于意象的表现形态是并不提供任何抽象判断的鲜活的“象”,因而,越是准确的意象,往往也就越是生动的意象,往往更具有审美的丰富性。它以生动的现象形态,给予读者更多的再创造的余地,使不同背景的读者得以在一个审美意向明确的联想轴上,生发出各自不同的衍生意义,进而大大提高诗的美学价值。这种效果,正如王夫之所说“诗无达志”、“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晋简文帝司马昱有首《春江曲》:“客行只念路,相争渡京口。谁知堤上人,拭泪空摇手。”王夫之评道:“偶尔得此,亏他好手写出。情真事真,斯可博譬广引。古今名利场中一往迷情,俱以此当清夜钟声也。”这首诗本是高度概括渡口的真实事象,但是却可以作为在名利场中争
相追逐、迷恋忘返的人们的清夜钟声,这正是生动的意象所造成的审美的丰富性。
但在优秀的诗歌作品中,也有一些诗,叙述多于描绘,议论多于意象,如到过海南三亚市的人,都会知道那里有一处优美的名胜叫“鹿回头”,而到过“鹿回头”的人,大约都知道一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勇敢的黎族青年猎手,发现了一只美丽的花鹿。花鹿见人就跑,猎手穷追不舍。追了九天九夜,翻过了九十九座山,一直追到三亚湾的珊瑚崖上,花鹿已走投无路。青年猎手搭箭弯弓,准备射鹿。花鹿突然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姑娘,饱含深情泪花,回眸凝望。惊呆了的猎手放下手中的弓箭。猎手把姑娘带回家里,他们男耕女织,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有两首以《鹿回头》为题的小诗。第一首是诗人张志民写的:
是美——/制止了那/即将射发的钢箭/是美——/
松驰了那/已经绷紧的弓弦/天下—— /还是少一点/剑
拔弩张吧!/“鹿回头”/不是历史的传说/而是——/人
间的心愿……
第二首的作者是高深,诗写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
可怜的花鹿/被追逐到生命的绝处/于是变成了美
丽的少女/嫁给了要置她死地的猎户/生与死能化成恩
爱/猎人和猎物结成夫妇/这美丽动人的传说/美化了弱
者的屈服。这两首诗都没有明显的意象,都以议论为主,但都分量很足,耐人寻味。第一首诗强调了美和道德的感化力量,表达了我们这个饱经沧桑的民族对幸福生活的深切期望;第二首诗则反其意而行之,使我们恍然意识到,这个美丽的传说,其实浸透着花鹿辛酸的眼泪。花鹿的变为少女,正如同把少女变为花鹿一样,是强暴者对于善良生命的摧残和异化。两首诗,一首为我们传达了人世的温暖,一首为我们揭示了生命的严峻,都是好诗。
可见,优秀的诗歌作品,其深刻的思想和优美的感情往往都是通过生动的意象表现出来的,因此,可以说意象创造是诗歌艺术创作的核心。如何在纷繁的物象和事象中,捕捉创造准确的“象”来完美地表现心中的“意”,是意象创造中的核心问题。但是,艺术无禁区,艺术创造和艺术欣赏不能有狭隘的门户之见。写诗虽然强调意象的创造,但创造意象的目的归根结底是为了表意,是为了增进诗的丰富的美感和强大的感发力量。如果离开了这个目的为意象而意象,那就走向了事物的反面,违背了意象创造的初衷。
(责任编辑 乔学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