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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黑幕下的亡魂
作者:胡健国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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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7年8月,北京。
       伍卫东站在北京某大学“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大楼前,望着满校园大字报在微风中如浪涛般起伏,感觉非常的惬意。
       他的父亲伍中义,在公安部某处任机要科长多年,“文革”中适时贴出了炮轰本单位“当权派”的第一张大字报,成了“亮相”领导干部,进入了造反派的核心班子。
       老子成了造反派头头,儿子理所当然得到重用,伍卫东很快便提拔为学校造反组织的“副司令”。人一走运,爱情的花儿也开始朝他绽放。这朵花便是同学李英姿,白净的鸭蛋脸上,一双丹凤眼将人心里撩拨得痒痒的。但她的姿色早被造反派司令周闯所觊觎。
       周闯原名周亦如,名字虽雅,但其貌不扬:头大四肢也发达,与小鼻小眼小嘴形成鲜明对比。“文革”一开始,周亦如便高举造反大旗,成为名副其实的“闯将”。他胁迫李英姿当了他的随行秘书。
       伍卫东当上造反派“二把手”后的第三天,李英姿便约他傍晚在北海见面。
       他们沿着北海的湖面走着,当他们在湖边坐下来时,才发现湖面映着星星,天已经黑了。
       伍卫东正思忖着怎样对姑娘表达爱意,突然听到姑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同时紧紧抱住了伍卫东。伍卫东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下决心要好好地保护她、珍惜她。他正想将这些告诉姑娘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射向了他们,李英姿惊恐地用手挡住亮光。
       “嘿嘿,果然是你们。”从对方那干瘪的嗓音便猜出是周闯。
       “你们要干什么?”伍卫东护住了李英姿,大声问道。
       “干什么?”还是那干瘪的音声,“在这黑不溜秋的无人之处,你抱着一个年轻姑娘又是干什么?”
       “我们这是在谈恋爱,你管得着吗?”
       “你小子听着,这个小妞是本司令的人,你要是再纠缠她,小心你的狗命———”
       “你胡说!”李英姿大声抗议道。
       “我说你怎么总是别别扭扭的,原来你心里装着这个小白脸。战友们,你们说该怎么治?”
       “将这个婊子揪回司令部去批斗!”这几个人对伍卫东升为副司令早就不满,但他父亲是造反派头头,得罪不起,只有拿眼前这个的姑娘撒气,说着便向姑娘走过去。
       “卫东,救我!”李英姿惊恐地向伍卫东求救。
       “简直无法无天!”伍卫东被激怒了,“我看你们谁敢动!”说罢,拾起脚旁一根两指粗的树枝。
       “哟,要动真格的呀!好,本大爷就陪你玩几招。”周闯也不甘示弱,说着向伍卫东扑来。
       “啪!”的一下,周闯被树枝打中了前额,他用手一摸,粘糊糊的,流血了。
       “你小子还真敢武斗,战友们,上!”周闯急了,一声令下,几个人一涌而上,对伍卫东大打出手,还有一个将李英姿抱住,吓得姑娘大喊救命。
       “都不准动!”突然,几支手电光柱射向他们。
       “你们是哪派的?”周闯大声问道。
       “南开大学战斗队!”一个文雅的音声回答。
       “自己人、自己人。”周闯松了一口气。
       “哟,这不是周司令吗?这位不是副司令伍卫东吗?你们这是……”还是那口文雅的京腔。
       “哦,一点小误会。”周闯不想“家丑外扬”。
       “都是造反派嘛,有什么说不清的?”
       “今天看在天津战友的面子上,就算了,你小子以后知趣一点。”周闯恨恨地说,“我们走!”
       当这帮人走后,说文雅京腔的人对同行者们说:“多谢你们来得及时,现在没事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你们不是一起的?”伍卫东很奇怪。
       “我们不是什么南开大学战斗队的,刚才是为了解决问题,随口说说的。”
       “真是谢谢你了。”伍卫东说道。
       “谢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伍卫东觉得肚子饿了,他们在一家饭馆前停下来,伍卫东要请那人喝酒。“初次相识,表示点意思。”李英姿也细声细气地说道。
       “那就客随主便了。”那人也爽快。
       一杯白酒下肚,话就自然多了起来。那人说,他叫陈明生,在天津博物馆工作,来北京串连。说完向这对青年人举杯,说他们郎才女貌,祝他们幸福。一番话说得伍卫东和李英姿心花怒放,很快他们便成了好朋友。
       吃完饭,他们到车站旁等公共汽车,陈明生有意离这对恋人远一点,这颇得伍卫东的好感。伍卫东轻声对李英姿说:
       “这几天在学校我们要疏远些,免得又被那个流氓抓住什么。”
       李英姿不太乐意,她不想被冷落。
       “这样,这个星期天我们去长城,中午12点,我们在‘北门锁阴’见面。”
       “‘北门锁阴’?我知道了,就是八达岭的关城西门。”
       “对,记住,不见不散。”
       走在一边的被陈明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中暗喜。他是一个潜伏在大陆的台湾特务,他接近伍卫东是有目的的。
       原来,敌特机关对公安系统的“造反”情况非常关注,伍中义的“亮相”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很快便得知他儿子伍卫东的情况。刚才这一幕,只是陈明生“导演”的一个阴谋的序曲。
       “造反司令”周闯失踪已经3天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直到延庆县公安局来校调查,人们才知道,周闯的尸体在八达岭的一个山谷中被发现。他的头颅被利器砸碎,已经死了几天,尸体都开始腐烂了。
       这个爆炸性新闻在学校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于是,“副司令”伍卫东理所当然地担负起“破案”的重任。他立即成立了“专案小组”,广泛开展内查外调,凡曾与“司令”有过节的人都要进行审查。
       正当伍卫东自鸣得意之时,有人送来一封写着“绝密”字样的信,他将信拆开,里面是几张照片。他抽出一张照片,不禁傻了眼:衣冠不整的自己正搂着李英姿在草丛中……他急忙将信锁进了抽屉。他向窗外看去,只看见送信的老头走出校门的背影,眼前浮现起四天前在八达岭发生的一切……
       他将李英姿带到离关城较远的荒僻山谷中,在姑娘半推半就下,将半裸的她压在身下……正在这消魂的时刻,周闯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动粗他不是周闯的对手,很快就被重重地掀翻在草丛中,周闯搂抱着李英姿,一边亲吻一边扯她的裤子。情急之下,伍卫东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奋力向周闯砸去,只听周闯大叫一声松开了手,他拖着李英姿就跑……
       周闯死了,是被砸死的,而凶手就是自己!这些照片明白地说明了这一点。
       伍卫东不可能知道,这一切都是陈明生一手操纵的。他把这对男女的约会的信息用电话通知了周闯,诱使周闯前来“捉奸”。其实,伍卫东那一下只将周闯击昏,是送信的老头事后戴着手套拿起他丢弃的那块石头,在周闯的头上猛砸几下,使周闯脑浆迸地。而陈明生则在不远处将男女野合以及后来的“武斗”场面用相机精确地拍摄了下来。
       伍卫东惊恐地感到,等待着他的将是逮捕、审讯、枪毙……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他心烦意乱地回到家,到父亲的书房找烟抽,发现工作台上有一本印有“绝密”字样的卷宗。
       “又是他妈的‘绝密’!”他拿起卷宗就要向地下摔,手已经举过头顶了,才醒悟这是父亲的东西。20多年来,他生活在从事国家机密工作的家庭中,养成了不过问、不翻阅父亲任何东西的良好习惯。
       今天,他已成了一个“死刑犯”,还有什么不能看的?一股逆反心理驱使他翻开了“绝密”卷宗。这是一本港台工作的绝密材料。
       第一页的标题是:“关于香港永明情报的摘要”,第六页的标题是:“关于陈诚死后老夏处境的报告”。
       “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他把卷宗放回桌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卧不宁,便走出宿舍,向附近的一个饭馆走去。他的脚刚跨进饭馆的门,就听见身后有人打招呼:“你也来了。”
       
       他扭过头一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是?”
       “我是小陈,天津的陈明生啦,那晚在北海……”
       “哦,是你。”他从此人文雅的京腔想起了那夜的事情,不由苦笑了一下。
       “服务员,来一瓶二锅头。”陈明生热情得很。
       烧酒一下肚,伍卫东更消沉了,他只顾喝,一杯接一杯,半斤二锅头光了,他还要喝,陈明生将杯子抢了过去。伍卫东红着一双眼,张着嘴,欲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陈明生怕他酒醉说露嘴,急忙付了账扶着他走出店门。
       他们到景山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此时,伍卫东已经清醒多了,他抓着陈明生的手说:
       “小陈,我们相识不久,但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哥哥。只是,有一件事我向你讲了,你要保证不向别人讲。”
       “嗳,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好,我发誓……”
       “不用了。我告诉你,我,我杀死人了!”
       “什么?那人是谁?”
       “就是那晚你见过的大个子周闯。”于是,他便将八达岭事件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番,当然,那些肉麻的细节他还是不好启齿。
       “这事又没有人知道,谁会怀疑是你干的?”
       “唉,问题就在这里,偏偏有人给照了像。”于是,他又将今天下午一个老头子送信给他的事又讲了一遍。
       “这就不好办了,照片呢?”
       “我烧了。”
       “烧了倒是好,只是别人有底片……”
       “是呀,这件事一传出去,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他又快哭了。
       “要赶快想办法呀,时间一久,难免会……”
       “我有什么办法?我还只20几岁,人生的路才开始,就……”伍卫东又哭了。
       “办法,办法?……”陈明生故作深沉状。
       “老兄,你要救救我呀。”说着,他便要向陈明生下跪,被陈明生拉起。
       “你这事让我想起我们单位的一个人来。”
       “什么人?”伍卫东急切地追问。
       “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单位一个青年人的伯伯在法国,以前曾给他寄过钱写过信,他也曾将国内的什么资料寄给了伯伯。谁知这次抄家,把他伯伯的信给抄出来,造反派说他里通外国,是个国际间谍,将他批斗了一番,正准备送交专政机关,他为了避难,逃到香港去了。”
       “这岂不是叛国?”
       “但总算能保住性命呀。”
       “是呀,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你现在也是保命要紧啰。”
       “可我,能逃得掉吗?何况我的父亲还是一个高级干部。”
       “这有什么,越是高级干部的子女,到了那边越吃香哩。”
       “我不想这么年轻就去死。”求生的欲望使他动心了。“小陈,你可要帮帮我。”“这———好吧,谁叫我认识你这个老弟呢。不过,我也要回去问问别人,看能不能找到门路。”
       “那我就等着你回来。”
       “明天,不,后天傍晚6点半,我们就在这里碰头,你不用带很多东西,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还有,这两天你与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不能去找你那位……”
       “这我知道,你后天一定要来啊。”在求生与爱情之间,他忍痛抛弃了后者。
       一周后,伍卫东在陈明生的策划下逃到了广州。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与十几个在武斗中身负命案的红卫兵一道,偷渡到了香港。
       粉色陷阱
       1968年8月,香港。
       一到香港,伍卫东就改名为吴英伦。他先与“东北帮”内的两个青年在佐敦道以北油麻地一带做起了小生意,见什么赚钱就卖什么。正当他们庆幸能自食其力之时,因为没有向黑社会交“保护费”,一辆马车将他们摆货的木摊架子砸得七零八落。为了生存,吴英伦加入了黑社会组织“和胜义”,被派在油麻地向各黄、赌、毒黑窝和一些无根基的摊贩收取“片费”。初时,他对那些弱者下手时心还发软;后来,干多了也就心安理得了。
       他在香港一年,他的父亲也就受了一年的煎熬。伍中义发现儿子失踪,是在吴英伦逃到广州后的第二天。他在从不“设防”的抽屉中拿存折准备去银行取款时,发觉已被人支取了500元,回家又发现桌上的几本“绝密”文件有被偷看的迹象。此时他才想起儿子几天没有归家,开始紧张起来。
       第二天,延庆县公安局的造反派到他们造反总部找他,并告知一周前发生在八达岭的血案与他儿子有关,证人是他儿子的女朋友李英姿,证据则是那块血迹斑斑的石头,上面有他儿子的指纹,他预感事情可能会越来越糟。
       这天,吴英伦来到湾仔区,进了大佛一带有名的“多凤楼”。这是一家专供外国海员、水兵上岸消遣的销金窟,是半公开的妓寮。
       接待吴英伦的是一个20刚出头的姑娘,叫松子。人如其名,温柔秀丽得像个日本姑娘,吴英伦被她的美貌和柔顺快融化了。分别时,这姑娘还扑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吴英伦激动得也快流下泪来。一个身负命案、流浪在外的青年,远离亲人,在黑暗冷漠的社会中挣扎着求生存,突然遇到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怎能不令他怆然泪下呢?
       一周后,他再次来到“多凤楼”,女老板问他可有“老相好”,他点了松子的名。不料女人听后轻声告诉吴英伦,松子被父亲拉回家去了,说要卖她抵赌债。最后,老板还告诉了他松子家的地址。
       吴英伦按照老板的指点找到了松子的家。前来应门的是一个满身横肉的男人,他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找谁?”
       吴英伦认为此人是松子的父亲,便客气地说:“请问松子小姐在家吗?”
       “找她干什么?”对方极不友好地反问道。
       “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语气虽然生硬,却侧身让出了道。
       “松子小姐!”吴英伦一进屋便不由自主地叫道。
       “且慢!”松子的父亲将门一关,“听说你是和胜义的?”
       “是。”吴英伦看着这个男人,谨慎地回答。
       “那么,”他不说下去,却将左手拇指、食指弯作圈状,其余三个指头伸直。吴英伦知道这是“洪帮”中“三把半香”手诀,是要他“过五关”了。
       果然那人将左手搭在右肩上,瞪着牛眼用目光询问他。
       “高溪庙。”
       那人又将左手放于右上臂。
       “乌龙岗。”
       那人再将左手按在右下臂。
       “二板桥。”
       “哈哈,果然是自己人。松子!”那男人一声大笑,高声唤道。
       此时,松子掀帘而出,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松子,那老板说的当真?”
       松子点了点头,怨恨地看了父亲一眼。那人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一辈子,就被一个‘赌’字害了,她母亲……”他见松子的眼睛又红了,“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大伯,你是欠谁的债?”
       “十四K。”
       吴英伦一听大惊,“十四K”前身即广州解放前夕由“军统”头子毛人凤命“二处”拼凑的洪帮“洪发山”。他们逃至港、九后设坛立陀,自视为洪门正统,常与当地黑帮火并,很快便在香港占有了一席之地。六十年代中期后,它与台湾特务机关联系密切,令香港黑社会不敢对它小觑。
       “难道就再也没有办法了?”吴英伦不甘心将松子送入虎口。
       “唉……”
       “哇!”松子捧着脸哭着跑回房里。
       “我倒是听说过么一回事,不知行不行得通?”男人看着松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吴英伦说。
       “什么事?你先说说。”吴英伦急切地追问。
       “据说‘十四K’对自己的兄弟十分关照,如果你是他们的人———”那人一边观察吴英伦的表情,一边试探着说。
       “可我是和胜义的人,况且我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和本事。”
       “那倒没有什么,黑社会中‘过底’(即由一个组织转到另一个组织)的也不少。至于本事嘛,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他们当然不要,但是像你们在‘文化大革命’中从大陆逃港来的青年据说很受欢迎。只是你……”
       
       “只要能救松子,我什么都愿做。什么‘和胜义’、‘十四K’,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说来,我的松子有希望了,”那人高兴地说,“松子快来,快谢吴先生。”
       松子早在房内听到了这番对话,出了房门便向吴英伦送了一个情意绵绵的秋波。
       几天后,“十四K”同意吴英伦“过底”。不久,松子的“父亲”告诉他,“十四K”堂主已将他和松子的事摆平了。随后又假惺惺地将松子交给他,要吴英伦“善待她”。吴英伦激动得流下了泪,跪着叫了一声“岳父”。当夜,便把松子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如果说吴英伦加入“和胜义”是迫于环境压力的话,那么,他“过底”到“十四K”,则是台湾特务机关精心设计的圈套。陈明生从上司那儿得知香港没有伍卫东的行踪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在密信中忘了附本人的照片。等他将伍卫东在八达岭的照片辗转送到香港时,当地国民党特务才发觉伍卫东已改名吴英伦,并且是黑帮“和胜义”的成员了。他们对这个出身中共安全部门高级长官的子弟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1968年10月,台北。
       台湾宪兵司令部谍报参谋处,是专管现役军人的阎罗殿,处长就是金戈。
       不久前,在破获日本人在台北策划的“台独”骚乱中,元凶在追捕中跳车身亡,负责侦破此案的国防部高级参谋苏华与他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他不仅不为苏华请功,反诬苏华有“通共”嫌疑。蒋经国盛怒之下,命他抓捕苏华。苏华被迫逃往大陆,在澎湖列岛的海面上被枪击落海,生死不明。此结局却违背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太子”要从苏华身上挖出暗藏在台湾军政上层的中共分子。为此,“太子”限期要他追查苏华的同党,逾期交不出人来,便要他提头来见。
       经过多方调查,金戈确认与苏华关系最密切的是国防部总政治作战部的高级参谋钱真,他已布置对钱真进行24小时监控。
       “报告!”
       “进来!”不是他的亲信,是不能直接敲他办公室的门的。
       谍报科长张世龙给他带来了刚刚截获的一封从香港发给钱真的信。
       金戈戴起手套,拿起已被技术处理拆开了的信,信纸很普通,内容也很简单:
       钱兄:
       别来无恙。非常感谢你信中介绍的偏方,我那半身不遂的老娘按处方服了三帖后,病情果然有些起色,现在此药仍在服用,请勿挂念。日前,我一位大陆的外甥来港,求我谋职。我正多方设法,若你老兄在港,事情就好办了。今日略有闲暇,特写信给兄问安并致谢。盼拨冗惠复。
       弟义均敬上
        9月28日
       信封上写着:“香港九龙尖沙嘴永明百货店王寄”
       “立即复印一份给我,原件马上通过邮局寄出,不得延误。”张世龙应声而去。他取出一支香烟,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连烟都忘了点燃,这封信虽然表面上无懈可击,但其中必有玄妙,说不定它就是个突破口。
       他向桌上的对讲机发出指示:“叫马天龙即刻来见我。”随即他在一张上端印有“密”字的纸笺上,写了ABCDE五个调查提纲,刚写完,负责香港事务的科长马天龙就来了。
       金戈将纸笺递给这位心腹。可能是耽于酒色,马天龙黄里透青的猴子脸在灯光下如死人般惨白。他将纸笺默默看了两遍后,恭敬地双手呈给上司,看着上司用打火机将纸笺烧成黑蝴蝶。
       “你务必明天上午11点半以前将报告放到这张桌子上。”
       “是!”
       第二天上午,金戈出席了国防部的一次特别会议,“太子”以破获“台独”的工作不彻底为由,点了宪兵司令部谍报工作的名。金戈窝着一肚子火,板着脸回到办公室。
       桌上已经放着一份署名马天龙的报告。他看了一下手表:11点25分。心想,这家伙玩女人是个老手,干工作也不马虎。他看着报告,纠结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王义均确实有个外甥在大陆,但近来未见其家有刚来港的年轻人出入,也未见王申报暂住户口。
       “哈哈!露出狐狸尾巴了。”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钱真”两个大字,在名字后面画了个大“?”号。
       几天来,吴英伦与松子如干柴烈火,没日没夜地在房中缠绵。这天,一番云雨过后,吴英伦满足而疲乏地瘫倒在一边,昏然欲睡。猛然感觉脸颊上一丝凉意,他睁眼一看,原来是松子在哭,吴英伦急忙起身将她拥到怀里,不料却被她挣脱开来。
       “你怎么啦?”
       “问你自己。”
       “我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我把一生都交给你了,可你还把我当外人。”
       “这从哪里说起?为了你,我不是冒着危险从‘和胜义’跳到‘十四K’了吗?”
       “我们都是夫妻了,你还不把真实姓名告诉我。”
       “你不是知道我叫吴英伦吗?”
       “那为什么刚才你做梦说:‘今天你才晓得我伍卫东的厉害吧!’”说罢,松子抓起衣服下床就走。
       “松子,”吴英伦急忙拖着她的手臂,“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的。”
       “连真名实姓都不告诉我,还谈什么爱呀爱的。”她摔开他的手,胡乱往身上套衣服,一副又气恼又委屈的样子,向房门走去。这可真将吴英伦急坏了,他也顾不得还裸着下身,跳下床一把将松子拖住。
       “你别走,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当然,吴英伦不会将杀人一事说出来的。不过,除了与这一件事有关的,他什么都说了。
       因为他已认定她就是自己的终身伴侣,能让她知道自己是大陆高级官员的儿子,也有炫耀的意思。
       果然,松子脸上的“冰霜”慢慢开始融化,听完后,她竟然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吴英伦也感动得抱着她吻个不停,他很高兴松子能够原谅他,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姑娘了。
       这天,天将黑时吴英伦从外归来,一开门便闻到一阵肉香。不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碗碟。松子从厨房迎了出来,一脸的笑容。
       “喝,今天搞这么丰盛的菜犒赏我。”
       “你现在是大人物了,我当然要巴结你啦。”松子故意迎合他。
       “一个小小的‘四九仔’有什么值得巴结的?”吴英伦摇了摇头,坐了下来。
       “我听爹说,香主认为你是正牌子大学生,又会办事,打算过一段时间就提拔你。”
       “他真这么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还会骗你?”松子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要那样,我就有出头之日了。松子,拿酒来!”
       松子将电灯关了,再把小窗推开,银色的月光洒进小房。吴英伦不觉向窗口走去,一轮明月挂在中天。
       “快中秋节了。”语气中不无伤感,“不知父亲怎么样了?”自逃港后,他时常挂念着父亲。
       “我爹还说,”松子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乡愁,“你如果要想在香港出人头地,就要向组织表现一下你的价值。”
       “我的价值?”吴英伦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块物欲横流的地方,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的价值。
       “你不是共产党公安部门高级官员的儿子吗?”松子启发他。
       “那又怎么样?”他的脑子还未转过弯来。
       “你呀,真打算干一辈子‘四九仔’呀?你父亲那里总有一些组织有用的东西吧?”松子干脆把话挑明了。
       “你是说情报!”吴英伦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突然觉得松子是那么陌生。
       “我只不过不想我未来的丈夫一辈子给人当奴才使。”松子怕他发现自己的特务身份,便低眉顺眼地说道。
       她这一句话倒还真管用,吴英伦听她将自己比作“未来的丈夫”,不觉柔情奔涌:“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的。”心里那一点点警惕性此时已荡然无存了。
       当他们躺在床上时,吴英伦一反常态,不是如狼似虎地扑向她,而是燃起一支烟,靠在床枕上想着什么。松子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静静地偎依在他身旁,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情报,情报……”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喂,”他突然这一叫,将松子吓了一跳,“黑社会要大陆的情报干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松子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可能是能够卖钱吧。”
       “可大陆对安全工作历来就很重视,我父亲平时也很注意保密,既便是有什么机密也不会让别人,哪怕是他的儿子看到的。”
       “我听说,这两年大陆上人人都忙于造反,总不至于一点点……”松子点拨他。
       “对呀!”经松子这一提醒,他茅塞顿开,“我想起来了。”
       “什么东西能说给我听吗?”松子不失时机地问道。
       于是,吴英伦告诉她,他逃港前,在父亲房中偷拿存折时,在桌上发现了几本标明“绝密”的文件。
       “你还记得内容吗?”一听到“绝密”二字,松子有些急切起来。
       “内容我没有细看,不过有两个文件的标题很特别,给我印象很深。”
       “慢点,等我解手后你再说。”松子下床出门,他们此时住的是公寓,几家人共一个卫生间。她经过隔壁房间时,见四周无人,用手在门上轻而有序地敲了几下,告诉房内的特务,准备好录音机。
       “好,你说吧。”松子上床后故意将细嫩的大腿搁在吴英伦身上。
       “我刚才说到哪里啦?”吴英伦回过神来,“哦,是说标题,我记得一本是什么‘香港永明的情报摘要’,这另一本么,标题字很多……哦,好像是什么陈诚死后,老夏什么的……你说,这也能算作是情报?能卖钱?”
       松子见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故意不以为然地打了一个哈欠,柔情蜜意地说:
       “可能有点用吧,别想了,你上来吧……”她随手把灯拧灭了。
       第二天,吴英伦到东区去收一笔账。至中午,独自来到铜锣湾,他久闻此地的“食街”很有特色,便进了一家台湾面食店,刚坐下,一个山地姑娘打扮的侍女递给他一张菜单和一张当天的报纸。他实在不了解台湾饮食,便胡乱点了一些名称古怪的东西。侍女走后,他拿起报纸漫不经心地浏览了一下标题,当翻到第三版时,他的目光突然定了格:
       昨夜尖沙嘴永明百货店遭暴徒洗劫一死二伤店主下落不明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再仔细看了一遍,“永明”二字绝对不错。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永明,永明———”昨晚他刚向松子说了这个“情报”,当夜就有人下手了。是纯属巧合,还是有人利用了这个情报?可昨晚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松子?不可能!当时,她对这些所谓的“情报”根本不感兴趣,听后马上就关灯睡觉了。而且,一整夜她都没有离开过他的怀抱。只是,报上登的事又怎么解释?
       这一晚,他失眠了。此后几天,吴英伦时时感到有人盯着他,他对什么人都怀疑起来。而且,还感到大陆公安部门正在向他撒下网来,现在,他的杀人罪上又添了一条叛国罪!新账老账一齐算,枪毙他两次都不为过。逃!逃到什么地方去?松子会跟我一块逃吗?他将松子搂在怀里,“我现在有危险,香港是呆不得了。”
       “未必吧?不就是那个永明百货店的事吗?”此时,她不忍心再骗他了。
       “你知道了?”
       “除了这件事还会有别的什么?”
       “你不知道,这件事大陆是决不会原谅我的,我害怕。”他此时也无心追究是谁泄露的情报了,害怕的心理主宰了一切。
       “你打算去哪里?”
       “我向几个哥儿们了解了一下,逃离香港,有钱的去美国、欧洲,无钱的去南洋。”
       “依我说,要逃,不如去———”
       “去哪里?”
       “台湾。”松子鼓起勇气说出这个地方,这是上司交给她的最后任务。
       “台湾?不行不行!”
       “台湾有什么不好?”
       “反正我宁可死也不去台湾!”吴英伦要逃离香港去南洋的消息,通过‘十四K’转到台湾的特务机关。台湾命令,立即将吴英伦持劫到台湾,如果反抗,就地枪决。
       与此同时,大陆的公安部门也加快了追捕吴英伦的步骤。永明情报站被敌人捣毁,伍中义被迫交待自己与泄密有关,有关部门马上将此事与他儿子联系起来。为了防止事态恶化,他们派人秘密赴港,将伍卫东(吴英伦)逮捕归案。但他们比台湾晚了一步。
       一个雨夜,吴英伦喝得酒醉醺醺,穿着雨衣走进他与松子居住的小巷,迎面走来两个人,与他相遇时,他的左右臂被这两人抓着,他正要大骂,其中一人用一块蘸有化学药水的手帕按着他的鼻、嘴,他很快昏迷过去,任他们拖进一辆早已候在巷口的小车内,汽车很快便消失在雨帘之中了。
       迷幻温柔乡
       1968年10月,南投。
       一辆从台北开出的旅游车如同一条白色的小鱼,游弋在南投县的绿色丛林之中,他们是前往东埔温泉的。车上,吴英伦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山峦树木,又看了看倚在自己身上昏然欲睡的漂亮姑娘,梦魇般的往事在他脑海中漫游……
       那夜,他酒醉中被人绑架,又在迷药昏睡中被运到机场。待他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台北的一个秘密住所了。绑架吴英伦到台湾,是金戈精心策划的“杰作”。
       “猎物”到手后,金戈命令对他不能按一般“反共志士”处理,因为他是被迫来到台湾的,而“永明”情报站的破坏,表明了这个有背景的大学生有很高的利用价值。他有贪财爱色的弱点,这就具备了“培养”成为一名“反共志士”的可能性。金戈决定采用攻心战术“放长线”。
       一天午饭后,吴英伦信步向住所的后园走去,刚进园便听到一阵清脆的嘻笑声。他循声看去,发现花园与外面接界的一株大桂树上,有一个穿红衣裳的姑娘站在一枝树杈上,正伸着手想攀摘头顶上一丛桂花。他兴致盎然地上前观看。不看则已,这一看便发现姑娘脚踩的那根树权已不堪重负正在裂开,他不由大叫一声:
       “危险!”
       随着话音,“啪!”的一声树枝断裂,姑娘掉下地来,园外的那些姑娘们见出了事,纷纷叫着跑得不见影子。吴英伦急忙上前将姑娘扶起,姑娘“哎哟”地痛苦呻吟,她的脚踝脱臼了。吴英伦只得将她半扶半抱地拥进自己的房里。
       他在用酒精为她搓揉脚踝时才发现,这是个美得炫目的姑娘。蛾眉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忽着温柔与多情,笔直的鼻梁配在红润的小口之上,如同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第二天,午饭后,吴英伦又去了后花园。他走到那株桂树前,抬头看着那根被折断的枝杈,似乎能嗅到那姑娘身上的香味。
       “喂!”
       娇脆的声音使他一喜:“是她!”他看见姑娘站在园外高处,对他嫣然一笑。很快,他们便成了好朋友。通过交谈,得知这姑娘叫徐佳佳。他向她述叙了自己的一切,连在香港与松子的事都没有瞒她,他感到对她隐瞒什么便是亵渎了她。
       汽车过了信义进入玉山山脉,不久就到了东浦。他们在温泉旅社安顿好后,徐佳佳便带着伍卫东进山游览。他们身后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健壮“旅客”。
       走了3华里左右,便看到山间一高约50公尺的瀑布从天而泻。因为是午后,天气又晴朗,阳光照在瀑布上,可见一道彩虹在水气中时隐时现。
       “啊,彩虹瀑布,我终于看到你的真面目了!”徐佳佳高兴得抓住他的胳膊直摇。
       他们来到瀑布下的河谷,一边吃着自备的点心,一边欣赏清澈的流水。一会儿,徐佳佳将他拖到河边的阔叶林中。任他搂抱亲吻。当激情使他忘乎所以把她压在身下准备要进一步动作时,她先是惊慌,继而嗔笑着将他的手拿开:
       “你急什么,今晚……”她红着脸从地下爬起来跑开了。吴英伦心里像灌了一坛蜜,甜丝丝的。
       徐佳佳牵着他的手向一条小路跑去,过了一座吊桥,再翻一个山隘,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梯田层层,木舍幢幢,犹如世外桃源。吴英伦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是原住民的村子,它有一个很怪的名字。”
       “怎么个怪法?”
       “人们叫它‘第一邻’,但是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意思。”姑娘没有带他进村,却转过一个山坳进入另一条山道。走了约半个小时,眼前出现一座断崖,它是人工在一绝壁上开凿出的一条山路,人们要贴着壁崖才能走过这狭窄的通道,若不小心,就会掉下百余公尺深的河谷。
       他们坐在石板上,吴英伦望着人们小心翼翼地贴壁而过。
       “佳佳,这险要处又有一个怪名字?”
       “哎,被你猜中了,它叫父子断崖。”
       “是挺怪的,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里面有个传说:古时候,有一对父子相依为命,他们采药经过这里,绝壁的路很窄,一次只能走一个人,而以前悬崖下是条汹涌的河,深不测底,人掉下去准会没命。于是,儿子要父亲先过,父亲想自己年纪大了,儿子的日子长着呢,便要儿子先过……”
       “那后来呢?”吴英伦被故事打动了。
       “后来还是父亲先过,他险些掉下崖去。所以,他坚决不准儿子再过去,宁可自己孤独一生。后人为了纪念他们,便将此处叫做父子断崖了。”
       吴英伦被这深厚的父子情义震撼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山头向北方望去,久久没有出声。他想起了远在北京的老父。今生今世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父亲,孤独的父亲又将怎样度过残生?想到这里,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直到晚上,吴英伦的脸上才又浮现笑容。徐佳佳身着绸质面料的内衣出现在他眼前,衣服将她优美的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眼前的美人使吴英伦暂时忘记了忧伤,他开始陶醉在这温柔乡里。
       “我们休息吧。”徐佳佳的脸发着烧,眼睛看着别处,声音近乎是耳语。但这句话在吴英伦听来,犹如一声春雷,震得他浑身颤栗,他激动得一把抱住姑娘温软的身子。
       “看你猴急的!”徐佳佳嗔道,“这是我今生的第一次,我们不庆祝一下吗?”
       “对对,是该好好地庆祝。”吴英伦听说姑娘还是个处女时,喜得一下跳了起来,急忙从旅行包中取出一瓶香槟,将两个高脚酒杯倒得满满的,先递给徐佳佳一杯,自己左手举杯,右手将佳佳拦腰抱着。
       “看你,身上一股汗味,你先去洗个澡吧。”徐佳佳温柔地说。
       “好咧。”吴英伦马上放下酒杯,顺从地走进卫生间。
       徐佳佳迅速从精巧的小提包中取出一个小药瓶,从瓶中倒出三粒黄色药丸溶入吴英伦的酒中,然后出神地看着那渐渐浑浊的琥珀色液体,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不一会,吴英伦下身裹了条浴巾出来了。他一见灯光下万种风情的姑娘,上前就要亲吻她,但被徐佳佳轻轻推开:
       “你不是说要好好地庆祝一下吗?”
       “是是是,要庆祝,来,我们干杯!”欲望使他没有闲心注意姑娘说这句话时眼里噙着泪水,只顾边说边举起那只放了药丸的酒杯。
       “不,不这样喝,要,要……”
       “哦,我明白了,你是说要喝交杯酒,是吗?”说完他与姑娘举着酒杯的手臂便绕在一起,二人一同干了美酒。酒兴使吴英伦的欲望无法再控制了,他一把将徐佳佳抱起就放倒在床上……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情欲发泄后的疲惫加上药物作用,使吴英伦很快便进入了睡眠状态。一直在他们身后跟踪的两个男人进了房。其中一个将吴英伦的眼皮翻开,用小手电照了照他的瞳孔,说:“可以了。”另一个拿出一个小录音机,向徐佳佳点了一下头。徐佳佳便坐在床上,让吴英伦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上,对着他轻柔地问道:
       “英伦,你还记得父子断崖吗?”
       “父子断崖?记得,记得。”完全被特制迷幻药支配的吴英伦,回答了“最亲密”的人的问话。
       “那么,你想起了你在北京的父亲啰?”
       “是的,我很想念他。”
       台北。宪兵司令部。
       金戈坐在他那间阴森森的办公室里,他的对面站着张世龙和马天龙。桌上放着一台录音机,他正听着徐佳佳在东浦温泉旅社从迷幻中的吴英伦口中掏出来的情报。
       “处座,是您的雄才大略,才获得如此重要的情报。这一下可够国防部喝一壶的了。”马天龙奉承道。
       “这次胜利,全仗处座‘放长线’计谋的正确,而且‘海岛之花’也的确干得不错。”张世龙明捧处长,实则是为徐佳佳请功。
       马天龙不怀好意地瞟了张世龙一眼。他二人都负有对大陆渗透的任务,而徐佳佳这个代号“海岛之花”的漂亮女特务,又是他二人猎艳的目标。
       “徐佳佳,”金戈看着二人说:“这个来自大武山的美人儿,以前也办过几件事,但这次是她第一次跟人上床,有人向我报告,说她对这个小子动了真情啦。”
       “这———”二龙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搞谍报工作是来不得真感情的,漂亮女人是祸水,这对敌人讲是这样,对我们来讲也是这样。”
       “处座说得极是。”还是马天龙反应得快。
       “马天龙!”金戈不理会他们的反应。
       “到!”
       “你去处理这件事。”
       “是,请放心,我一定会妥善处置的。”
       当“二龙”离开后,金戈才惬意地点燃一支烟,看着青色的烟圈由浓变淡、由小变大,然后冉冉升起,直到消失。
       他的“海岛之花”用肉体和感情换来的这个情报,足以令整个台湾震动。在堂堂国防部中居然隐藏着中共的高级间谍,这等于是自己的床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国防部是“太子”的宠儿,经常受到嘉奖。现在看你们这些宠儿还有什么话说!更重要的是,这个隐患是被他金戈发现的。这个情报的价值“太子”不会掂量不出。他感到好运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
       他摁灭烟蒂,吴英伦说的老夏会不会就是钱真呢?想到这里,他拿起笔杆,饱蘸墨汁,他要亲自向“太子”写这份报告。
       果然,金戈的那份报告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视,“太子”单独接见了他。这次会见虽然还没有得到他所期望的许诺,但他从那过分肃杀而神秘的气氛中感觉到,他提供的情报使上层显得紧张而恐慌。这很使他得意,表明他金戈的存在对于党国来说,有举足轻重的价值。会见结束时,他被任命为“CS行动”的负责人。
       “M31计划”
       1969年2月,台北。
       一次突然的高级军事会议正在举行,内容是研究“M31计划”。
       钱真今天一进这幢楼便被通知到人事室,命令他暂时调到“CS行动小组”。一出人事室就被“请”进这间神秘的会议室。这些反常现象使钱真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他向坐在身侧的金戈瞟了一眼,对此人他从无好感。
       所谓“M31计划”是个军事方案,台湾当局为了利用大陆“文革”动乱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但又吸取早几年“反共志士”海上被歼的教训,决定“弃水从陆”,拟将一批所谓“光复志士”空投到泰(国)缅(甸)边境,由云南入境,在西南十万大山中进行游击战,为“反攻”大陆打开缺口。
       钱真表面平静如水,心里却焦急如焚。他从电台报纸上得知“老家”出了“大事”,他了解“老家”在海峡沿岸守备坚固,但却无法知道西南的边防力量。万一计划实施,他们的阴谋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钱真感到口中焦渴,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他将杯子放在桌上时,职业习惯使他用眼角又瞟了一下金戈,意外发现那对讨厌的三角眼,也正斜视着自己,眼神是那样咄咄逼人。开完会,钱真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儿子钱亦东正在等着他。
       “亦东,你有事?”他知道儿子十分用功,不会无缘无故地在家等他。
       “曾岚昨天到学校找我,说了一件事。”
       “哦?”曾岚是他已故挚友曾自清的独生女儿。三十年代末,他受中共地下党的指派参加军统“兰州特训班”,后来又随胡宗南来到台湾潜伏。利用“兰训”(兰州特训班的简称)的身份,与第二期军统黔阳特训班出身、在国防部第五厅某处的曾自清交上了朋友。通过长期观察与考验,钱真将他发展成为中共地下党员。不幸他在5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曾岚与亦东青梅竹马,二人感情深厚。曾自清死后,钱真将曾岚看作自己的女儿,百般呵护。曾岚大学毕业后,被聘到国防部机要处工作。
       
       “她说,那个金处长对她追得很紧,她既厌烦又很害怕。”
       “你是说那个宪兵司令部谍报参谋处的金戈?”
       “就是他!”亦东显得有些激动。
       “她在那个地方的确不好呆。只是,一下子调走也不容易。你跟她说,对那个金处长要小心周旋,过了这一阵子,我再想办法。”
       儿子走后,钱真便静下心来思考那个杀气腾腾的“M31计划”。这个行动计划表面看无懈可击,但一细想便能发现破绽,在泰(国)缅(甸)边境“金三角”当“太上皇”的毒枭昆沙,岂能容他人在自己的卧榻边酣睡?他们难道不怕“张、梁事件”重演?
       1960年,台湾派遣特种部队前往泰缅,旨在骚扰大陆。但缅甸一状告到联合国,台湾迫于国际社会的压力,于第二年命令撤回。此时,特种部队中两位重要的人物张书权与梁仲英却拒不执行命令,留在缅泰与昆沙联合,组成了一支缅甸卡瓦族的武装(后称掸帮独立军),介入毒品贩卖。前不久,缅甸政府抓住了昆沙,但张书权却绑架了两名苏联医生作为人质,硬将昆沙换了回来。此事发生后,国际社会一直认为张、梁与台湾有政治牵连,使台湾非常被动,急忙公开声明这是张、梁的“个人冒险”行为。
       钱真深知,张、梁与台湾的情报部门是有联系的,像“M31计划”这样重大的行动,如果计划的炮制者没有与他们通气,难道泰缅方面会没有反应?
       不幸果被钱真猜中。就在会议的当夜,一名蒙面大盗潜入警备森严的机要室,正要将一份“M31计划”副本盗走时,被巡逻的军警抓获。
       是夜,宪兵司令部地下深处的刑讯室里灯火通明,两眼熬得通红的金戈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个吊在铁链上的大汉。连续3个小时的严刑拷问,结果是一无所获,就连外国的诱供药物也派不上用场。
       他必须另辟蹊径。他忽然闻到了一缕温馨的香味,才记起身边有个与这些残酷的场景不太协调的姑娘。他瞟了一眼身边的曾岚。自从两月前他在机要处看到她后,便再也忘不了了。她不光有美丽的外表,还有一般姑娘所没有的文化气质。于是,他将她暂调到自己的处里,以便朝夕相处,期望有朝一日能打动她的芳心。经过调查,他沮丧地发现这位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他的情敌竟然是个毛头大学生,还是钱真的儿子。这个发现使他愤懑而痛苦,但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想着想着,突然一个诡计窜上心头。与“M31计划”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只有中共大陆和泰缅昆沙。蒙面大盗不是共党份子便是缅泰方面的人。钱真的身份虽未完全明朗,但已被列为“共嫌”,只等证据确凿即行逮捕,今天他参加了会议。张、梁在台湾情报部门也有很硬的关系,军事会上在座的也一定有他们的人。这两者在会后必定有所动作,才导致蒙面人的行动。如果迫使钱真出面审讯,假如蒙面人是共党,钱真定会十分尴尬,任他再怎样老练也会露出马脚。如果蒙面人是泰缅方面的,钱真审讯不力,也够他喝一壶的。最好让他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也在场,扰乱他的情绪,看他怎么下台!
       钱真对被命令审讯蒙面大盗早有精神准备,但当他在刑讯室中发现曾岚也在坐时,便感到事情不是那样简单了,他没有与曾岚打招呼,径直坐了下来。这份密件是从曾岚保管的档案柜中被偷出来的,事情万一牵涉到她就不太好办了。
       钱真想,在这戒备森的宪兵司令部,没有“内线”提供情况,蒙面人不可能这样顺当地找到存放密件的地方。而与这份密件有直接关系的,除了“老家”就只有泰缅方面。在这孤岛上,如果有自己的同志,“老家”一定早就会通知自己。因此,“老家”方面基本上可以排除。那么剩下的就是泰缅的特工了。要证实这个判断对否的关键,是弄清蒙面人的身份。金戈已经败下阵来,自己能转危为安吗?
       钱真那平静的表情,让坐在秘密监视器旁的金戈非常失望。原以为钱真对审讯蒙面人的命令会十分反感而借故推却,但他没有。后来,他希望以曾岚来扰乱钱真的情绪,看来也没有效果。吴英伦的“口供”已经非常明显地表明,钱真有“共谍”的重大嫌疑。但是,要把这个军统“兰训”出身、在国民党重要机关工作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发现过异常情况的高级官员定为“共党分子”也并非易事。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太子”一再嘱咐“要有确凿的证据”。他金戈已经骑上了老虎背,只能孤注一掷了。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安排曾岚参加钱真的审讯,反而帮助了钱真。
       曾岚是第一次参加审讯,她对这种血腥的场面十分反感,而且没有想到,自己敬爱的钱伯伯会在场。父亲去世后,他像生父一样对她百般呵护,对她多病的母亲也关怀备至。眼前虽然她不知道金戈的险恶用心,但第六感觉告诉她,今天晚上的审讯对钱真十分不利。她决心要竭尽全力帮助他摆脱困境。
       钱真与犯人已经僵持了半个多小时,他就这样沉静地坐着,耐心地观察敌手。此人光头,满脸血污,全身只有一条短裤,到处都是伤痕,勉强坐在一张木椅上,只胸部的起伏还表明他还活着。他已经受了各种酷刑,肉体折磨于他已不起任何作用了。一个人除了肉体便只剩下精神。对,精神!此人能在酷刑下不哼一声,除非有坚定的政治信仰,或者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信徒。前者暂时可以排除,那么后者呢?他问旁边的官员:“他随身的东西呢?”
       “只在他的腰间找到一小块骨头。”
       另一个文职军官急忙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小塑料袋呈了上来。
       钱真戴着手套拿出骨头仔细地察看。这是一块兽骨,长约4厘米,宽不过2.5厘米,可以看出是一个躺卧的人形,有四只手,肚脐处还可见一朵莲花,骨人身下盘桓着一条巨蛇。从骨头的色彩和光滑度来看,这是一件很有些年代的东西。钱真在骨人背面发现了一行字母,因为字体太小,便递给曾岚看。
       曾岚接过兽骨对着灯光念着:“visnu。”
       “什么意思?”钱真用英语问她,并注意着犯人的反应。
       “这是梵文,可译作毗湿奴。”曾岚用英语回答。
       “你用梵语再说一遍。”钱真见犯人没有任何反应,断定此人不懂英语,便吩咐曾岚道。
       “毗—湿—奴。”曾岚了解钱真的用意,便拖长声音用梵语说了一遍。
       果然,钱真发现犯人倔强的光头猛地向曾岚扭去,紧握的拳头也情不自禁地松开了。钱真心中一喜,坚冰已现裂痕。他向打手们一挥手:“你们下去。”这戏剧性的变化,使坐在监视器旁的金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副官,给他一杯水。”钱真说道。
       副官十分不情愿地用左手从犯人的头上将水递给他,犯人不仅不接,反而对他怒目而视。犯人的反应没有逃过曾岚敏锐的眼睛,她疾步上前,用右手接过茶杯,端端正正地递给犯人。犯人双手接过杯子,对曾岚报以感激的一瞥。
       在泰国,人们认为头颅是灵魂出入的地方,不可随意触碰;认为左手常与不洁物体接触,用左手传递物品是对人的侮辱。
       “我在泰国住过,很尊重贵国的风俗。”曾岚微笑着用泰语对犯人说。
       “你知道我是泰国人?”犯人终于开口了,他说的也是泰语。
       “我不但知道你是泰国人,还知道你是一名虔诚的婆罗门。”
       “你认出了这个‘护身符’是毗湿奴?”
       “毗湿奴是贵国婆罗门教的三大主神之一,他有非凡的德行和道法,我非常崇拜他。也对婆罗门教的吠陀天启、祭祀万能、婆罗门至上的纲领很感兴趣。”
       “我的祖先是大官,祖父在皇寺中任职。我们家族都是婆罗门的后代。”犯人自豪地说。
       “可是,你没能渡过‘四行期’。”
       “什么?”犯人惊道。
       “婆罗门的教义要求你们从事与婆罗门身份不相违背的社会职业,而现在,你却做了你们教派最鄙视的贼!”曾岚对他下了一剂重药。
       
       “我是被人指使的。”犯人辩解道。
       “你有难处?”曾岚顺藤摸瓜。
       “是的,我需要一大笔钱。”
       曾岚急忙向钱真耳语一番。钱真思虑片刻后说:“我们愿意加倍给你钱,只要你将指使人告诉我们。”
       “你们不杀我了?”犯人用生硬的华语急切地问道。
       “那要看你是否真有诚意,如果你肯合作,我们还可以送你回泰国。”
       “好,我全说。”
       此人交代说,他是缅泰掸帮雇佣的窃贼,早就潜伏在台湾。昨夜他在雇主家得到了一份宪兵司令部存放“M31计划”的机要室的平面图,并许诺报酬是10万美元,但如果被捕不能招供。否则,不光拿不到酬金,还会累及家人。
       宪兵司令部失密一事已在国防部中闹得沸沸扬扬,金戈想瞒也瞒不住,只得如实向上呈报。根据犯人的供词,他们第二天出动军警,将策划窃密的一伙人全部抓获。钱真未动刑便获得供词,被“太子”刮目相看。金戈又输了钱真一筹。
       “双头鹰”行动
       1969年5月,台北。
       在位于民权路的“邦美理疗院”3楼一间小密室里,金戈全身赤裸匐伏在席梦思上,床沿,一位同样赤裸的少女正为他作指压。只因这个姑娘与曾岚有某些相像,他每次来都要将少女折磨得精疲力竭,似乎这样便对钱真进行了报复。此刻,他一边享受异性的乐趣,一边审视自己的处境。
       昨天他被告知,一周前他呈报的“双头鹰”计划被采纳并已开始实施,这是他还未失宠的又一个信号。这个计划的矛头直指大陆,是“CS”计划的延伸。如果成功,他不仅能将功补过,说不定“太子”还能提拔他当一个少将什么的。
       房门响起了特殊节奏的敲门声,保镖告诉他,国家安全局要他下午3点钟去开会。
       “国家安全局?”他听后一惊,这个与他平级的部门,一般是不直接通知他这个处长去开什么会的。
       下午4点,金戈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办公室。
       刚才安全局负责内务的王处长很不客气地告诉他,“双头鹰”行动执行中,台湾派往金三角企图从云南入境的一股武装特务,从缅甸的瑞丽江刚偷渡过南坎的国界,就被大陆的边防军来了“一锅端”。无疑,这是大陆方面周密布下的“口袋”,地点、时间如此准确,肯定是大陆获得了台湾的绝密情报。王处长阴阳怪气地说,“太子”对他的整肃效率很不满意。他阴阳怪气地告诫金戈,一定要迅速抓住“泄密者”,最好能赶在某少将退休之前,那个衔头正等着人去顶呢。
       谁泄的密?是钱真,准是钱真!真恨不得马上将他抓起来枪毙一百次。可他缺的就是逮捕钱真的证据。刚才这个该死的王处长并没有宣布取消计划,这就意味着他只有孤注一掷。
       本来“双头鹰”行动的两支利剑是要同时射向海峡对岸的,只不过方向与形式不同,一支是从陆路在西南山区发难,另一支则从水路在东南沿海骚扰,要将正处于“文革”混乱中的大陆政权搅得神鬼不安,将一大批“受迫害”的“走资派”和“黑五类”分子及其子女发动起来,与中共政权对抗。正当这支全副武装的水路队伍要出发时,“上边”要吴英伦也参加水路行列一同行动,利用这个特殊身份的年轻人,在登陆之后“现身说法”。
       金戈当即将吴英伦“请”了来,一番软硬兼施,逼得吴英伦俯首听命。正当金戈得意之际,吴英伦趁看守不注意跳窗逃跑了。金戈急了,一面封锁消息,一面派人追捕。
       离出发时间只有两天了,尽管追捕队伍不断增加,但连吴英伦的影子都还未看到。不久,金戈又被告知,陆路人马全军覆没,真是祸不单行。更要命的是,吴英伦掌握了这个行动计划的部分机密。如不迅速扭转局面,等待着他的将是绞索而不是带花的少将肩章。
       吴英伦从窗口沿屋檐水管溜下楼后,逃到了基隆。在那儿上了南下的火车。火车到达新市小站时,一个用尖草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少妇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不经意地抬头一瞧,正巧少妇也在看他,互相都惊呆了,少妇刚要开口叫他,他连忙作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少妇紧张地向两旁扫了一眼,马上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列车到了高雄,吴英伦随着少妇下了车,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吴英伦以为她要出站,不料这少妇就在站内的木椅上坐了下来,吴英伦也跟着坐下来。一会儿,少妇起身上了另一列火车,他也跟着上了车。到补票时,他才知道这是屏东线。到了屏东县后,吴英伦跟着少妇下车出站,虽然饥肠辘辘,也不敢离开少妇一步。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吴英伦有些着急了,不知少妇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少妇上了一辆汽车,吴英伦跟了上去,与少妇并排坐下。此时,少妇从布袋中取出树叶包着的米糕递给他,轻柔地说:“吃吧。”这是他们劫后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佳佳!”吴英伦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嘘!”现在轮到徐佳佳向他发出不要说话的警告了。
       暮霭中,汽车驶出县城,经过内埔、老埤,到了大武山的隘寮河口(今山地门),下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爬山越岭,不知又走了多久,才进入山中的一块小平地。徐佳佳将他引进灌木丛中的一条小路,看来少妇对这里十分熟悉。前面出现了一个闪着光亮的小窗。
       “是佳佳吧?”屋内传出老妇的声音。
       “是我,外婆。”吴英伦跟着少妇进了小屋,看见床上半躺着一个老妇人。
       “外婆,外公呢?”
       “被你叔叫到八叶社去了,怕要明天才回。”老妇人边说边下床,她发现孙女身后有个男人。
       “外婆,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吴英伦,我的未婚夫。英伦,快叫外婆。”
       “外婆,”吴英伦用蹩脚的台湾话叫了一声,“你老可好?”
       “嗯,好好……”老妇人高兴地将吴英伦一把拉到油灯前,上上下下仔细地看着,“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弄吃的。”
       “不用,外婆,我们在车上吃了东西。你休息吧,我们还有事呢。”
       徐佳佳见外婆点了头便将吴英伦拉出门,进了另一处单门独户的小屋。黑暗中,吴英伦猛地把徐佳佳抱在了怀里……
       床上,徐佳佳躺在吴英伦的怀里,轻声说:“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吴英伦抚摸着她的头发,问道:“去年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你以为我真是什么官儿的千金?唉,你呀,还记得去年南投东埔温泉的那一晚吗?”
       “记得,当然记得。”
       “你仔细想想,以你的酒量,为什么才两杯葡萄酒就醉得人事不省了呢?”
       “这……难道是你……”
       “我是台湾宪兵司令部谍报参谋处的特工,外号‘海岛之花’。”
       “啊!”尽管吴英伦对她的身份有所觉察,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不免有些震动,“你们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情报!你这个傻瓜。”
       “我身上有情报?我只是一个穷大学生呀。”
       “可你是大陆高级保安官员的儿子。就是你,暴露了中共的重要机密!”
       “我?重要机密?”
       “是的,你泄漏的机密,会使中共在台湾的地下组织遭到灭顶之灾。”
       “啊!”吴英伦一下惊得几乎跳下床来,他恨恨地对徐佳佳说:“那你一定得了一大笔美金啰。”
       “美金?”徐佳佳苦笑一声,“我差一点儿连小命都搭进去了。”
       “这是为什么?”
       “为了你!”
       “谁叫我真心爱上了你呢。”徐佳佳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金戈命马天龙将徐佳佳除掉时,张世龙也在场。张世龙虽没有从这姑娘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但他也决不允许马天龙摧残她。在徐佳佳被马天龙手下的特务“请”去的前几分钟,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小心马天龙!”
       就是这五个字救了她的命。
       傍晚,徐佳佳被带进马天龙的办公室。一盏昏暗的台灯将密室照得如同鬼域一般。马天龙知道对付这种训练有素的姑娘,发起突然袭击最易使她就范,所以他一见美人进了罗网,便将门一关,迫不及待地向她扑去,连抱带拖将姑娘按倒在长沙发上。
       
       马天龙干这种事是老手了,他熟练地将姑娘的上衣一把撕开,把乳罩捋断,双手紧紧搂着她,一张臭嘴在她白净的胸脯上拱来拱去,他计划今夜将她玩个够,天亮前再干掉她,抛尸大海。当然他不会忘记拍一张照片向处座复命。就在他亢奋动作时,突然感到背部一阵剧痛,那双在姑娘身上揉捏不停的手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猛地瘫倒在姑娘身上。
       徐佳佳这一刀扎得真准。3寸长的柳叶刀足有一半刺入了马天龙的体内,正中心脏。
       趁夜幕,她辗转逃回屏东老家。外公外婆听到事情原委后,感到事态非常严重。第二天夜晚,他们悄悄从居地隘寮河口向大武山腹地转移,在汉人极少出没的排湾族集居地的排湾住了下来。今天,徐佳佳因办一件重要事情而化装成排湾妇人到新市去,才与疲于奔命的吴英伦不期而遇。
       吴英伦不由将徐佳佳紧紧揽在怀里,轻轻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这对从死亡线上逃脱的情人,相拥喜极而泣。
       深夜,吴英伦从噩梦中醒来,听见身旁徐佳佳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便轻轻下床走到窗前。山野的夏夜分外静谧,他拉开窗帘,一束月光从窗棂中泻了进来,为这间茅屋增添了些许神秘的色彩。他越是眷恋这淳朴的世外桃源,内心中的不安也一天比一天更加浓烈。他又想起了远在天涯的故土和年迈的父亲,想起了自己幸福的童年,想起了北京那宏伟的建筑,还想起了李英姿……窗外的月色开始模糊了,他的眼睛因盈满了泪水而酸涩,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了肩上。
       “你又想家了?”姑娘幽幽地说。
       “你还记得‘父子断崖’吗?”吴英伦望着远处一座如同刀削般的山峦剪影。
       “那是去年10月我们在南投,你在‘父子断崖’前说起了你的父亲。”
       “现在,我不仅只是欠了父亲的情,而且欠了生我养我的祖国一大笔还不清的债……”
       “你内心充满了负罪感,是吧?”
       “唉,我真恨我自己!”
       徐佳佳轻轻抱着他,说道:“这几天,我每天早上都在收听大陆的新闻,没有‘反共志士’到大陆活动的任何报道。如果这批武装人员已经出发了,早应该有所行动了。看来,金戈他们还希望抓到你,将你裹胁去大陆。”
       “这么说,我还有赎罪的机会?”
       徐佳佳心头一颤,搂着吴英伦的手紧了一下,“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姑娘叹了口气。
       “只要我能让大陆知道这个计划,不管结果如何,我的良心都会好过一点。”
       “我懂!所以我不拦你,只是,你身在这台南的丛山峻岭之中,怎么把情报送出去呢?”吴英伦转过身,拉住徐佳佳的手,“金戈不就是想从我这知道中共地下党在台湾的活动吗?”
       “你是说‘老夏’?”
       “对,只可惜我不知道‘老夏’是谁。”
       “我知道‘老夏’的朋友。”
       吴英伦大喜过望,“他是谁?”
       “看你,箍得我都快出不了气了,”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这也是我偶然得知的。”
       徐佳佳说出不久前的一桩事。
       那天,她在街上偶遇张世龙,他软磨硬泡地要请她吃饭,她只好跟张世龙到了一家饭馆。两人正聊着,张世龙透过玻璃窗看见一个人路过,突然十分紧张地说:“对不起,我要暂时离开一会。”说完,不等她做出反应,便尾随那人而去。
       不一会,张世龙十分沮丧地回来了,口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又给他溜了。”他发现徐佳佳盯着他,知道说走了嘴,忙解释说:“一个朋友,欠了我钱。”
       他见徐佳佳不出声,晓得她不相信这鬼话,便向四下看了看,将嘴贴在徐佳佳耳边,说:“刚才那个人是我们特别‘照顾’的对象。”“我才不听你们这些‘高级机密’呢。”干特务这一行的,不能将自己的工作随便告诉第二个人,但她了解这个贱骨头,你越不在乎他就越想说。
       果然,他接着说道:“他就是总政治部作战部的高级参谋钱真,‘上边’怀疑他是暗藏的共党分子,只是暂时还找不着真凭实据,不过他早就被我们‘内控’了。”
       吴英伦听了她这一番回忆,仿佛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太好了,佳佳,我马上就去找他。”
       “就凭你这个被莫名其妙绑架到台湾的大陆小子,要找到一个被特务监视的国民党高级军官,谈何容易!”
       “那又怎样?与其每天这样在罪恶感中挣扎,倒不如挨一枪一了百了。”
       徐佳佳不愿意吴英伦涉险,她说:“你去不如我去,你别忘了,我可是‘海岛之花’。”她深情地看着吴英伦,“我愿意为你的背叛赎一分罪。”
       1969年5月,台北。
       “M31计划”失窃后不久,曾岚与亦东双双秘密逃离海岛。这令钱真感到欣慰,少了对家人的牵挂,他可以专心对付金戈了。
       “先生,我出去买菜,你还需要带点什么?”这是吴老头每次出门前必问的一句话。
       “哦,不要忘了带花回来。”花是曾岚的心爱之物,即使现在人不在身边,他也要照常准备。吴老头提着小篮子出了门。
       吴老头买好菜就往回走,在路上,被一个十来岁的卖花姑娘挡了道:“老爷爷,买一支花吧。”
       “真乖,”吴老头在大陆结婚没多久便被抓了“丁”,后来随部队来了台湾,和家乡的妻子断了音信,所以他一见小孩便打心眼里高兴,“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喜欢花?”
       “我当然不知道啦,只是看老爷爷面善,我想总会买一支的。”小女孩伶牙俐齿,很惹人喜爱。
       “好好,我就买一支。”说着,便想从花丛中挑一支花蕾多的。
       “爷爷,这一支好,就这一支吧。”小女孩从底层取出一支,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吴老头觉得有点奇怪,这支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多了一层漂亮的包装。他见这支花花蕾也很多,便买下了。
       小女孩接过钱,也没有再向路人兜售花枝便径直向一个小巷跑去,那里有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正等着她,她可以从这个妇女手中拿到一笔比卖一个月花还要多的钱。
       吴老头回到家,钱真正在看报纸。他将花取出,正要拆漂亮的包装纸时,引起了钱真的注意。
       “今天的花很特别啊。”
       “是呀,我正要挑另一支,那个小女孩却硬要将这一支给我。”
       “其他的花有没有这包装纸?”
       “好像没有。”老吴想了想说道。
       “把纸给我。”职业的敏感使钱真感到这纸中包藏玄机。
       钱真向窗外扫了一眼,几个便衣特务向屋内探头探脑。他上楼在内室里将包装纸展开,这是当时台北常见的花色纸,不见写有什么,便拿起两个角向下抖动,果然,从夹层中掉下一张小纸片。他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下午二点在原地再买一支花。
       字迹娟秀,应该是个女人的笔迹。他抬腕看表,已经是下午1点40分,神秘女人对时间估计得很准,颇具特工素质。
       他下楼叫来老吴,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老吴便提着几个空酱油瓶出了门。钱真在楼上窗帘旁观察,没有发现暗探跟着老吴。
       半个小时后,老吴提着沉甸甸的酱油瓶回来了,只是篮子里多了一束鲜花。
       钱真将花拿上楼,取出纸条,上面写着:
       钱先生:
       请信任我,速将下面的情报告知老夏:近日内,台湾将有一股武装分子从淡水渡海,企图在福建沿海登陆。
       寥寥数语,却披露了一个大阴谋。写纸条的人不仅获得了这绝密的情报,还知道他的代号,看来信中所说并非空穴来风。
       他迅速将纸条烧掉,从抽屉里取出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走下楼来,他必须采取措施,阻止这个阴谋!临走前,他依恋地看向墙上夫人的遗像,又把桌上儿子和曾岚的小照放在唇边亲了亲。
       他交待老吴自己要出远门。老吴见他空着两手,联想起今天两束神秘的鲜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紧紧攥住钱真的手,眼角渗出了泪水。钱真无言地握了握他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
       
       钱真的突然出行,引起了四周特务的注意。他们连忙向上司报告,有一个特务还跟了上去。钱真也不管这许多,一出巷口便上了一辆的士,飞快地向中山区方向驶去。
       钱真让车停在新生北路二段与民生东路的交会路口,下车后便在拐角处的香烟摊上买了一包烟,又沿着民生东路向中山北路二段疾步前行。
       后面的特务急忙上前,一把夺过钱真付的钱,用自己的钱补上,又继续盯梢。卖烟的老头等特务走远后,用公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钱真这次的行动十分反常,金戈决定亲自出马,驱车直奔中山区。行进途中,下属报告说钱真在族东路34号。金戈大喜:“好!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我马上就到。”
       于是,庞大的车队杀气腾腾地向族东路飞驰而去。钱真与老林此时的确在族东路34号。他们的见面归功那个卖烟老头,这是钱真多年建立的一个情报站,不到紧急情况是不动用的。
       这里是一家小吃店,位置很隐蔽,小店的后门通向三个小巷,便于撤退。老林在接到暗号后,来到了小店。钱真简略地将情况告诉了老林,老林听后十分重视,表示马上设法通知大陆。他正准备起身,听见老板与人大声争执,情知不妙,马上掏出枪来,被钱真一把按住:“我已经暴露了,你快走,这里由我顶着。”
       老林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钱真的肩,向后门奔去。这时,金戈带着手下已经冲了进来,钱真为了给老林争取时间,冲出了雅座,拔出手枪对来人射击,走在最前面的特务“哇”的一声扑倒在地上。门外的军警见有人受伤,便一哄而上向店里胡乱开了一阵枪,不敢冲进来。钱真估计老林已经脱离了危险,便向后门飞奔,但是,他刚跑到后门边,就被乱枪击中,他挣扎着没有倒下,回过身来向冲进店的特务发了一枪,就在金戈带人向他奔来时,他笑着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射出了最后一发子弹。
       金戈回到车里,接到电话说屏东宪兵队抓住了吴英伦,他命令立即押来台北。“真是吉人自有天助,我正愁‘双头鹰’行动拖延不下去了,就传来了好消息。”
       吴英伦在徐佳佳化装成中年妇人下山后,坐卧不宁。第二天清晨也悄悄下山,谁知刚在屏东露面,就被特务抓了起来。面对金戈的威逼利诱和刑讯,他不再迷恋、不再畏惧,宁死也不参与“双头鹰”的渡海行动,这也就使他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他被秘密处决后抛尸海滩。
       执行抛尸任务的黑色汽车一走,从一块大礁石旁闪出一个黑影,那轻捷婀娜的身姿表明这是个训练有素的女人。她认清死者后,便将尸体扛在肩上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离海岸不远的荒山上,徐佳佳将吴英伦的遗体擦拭干净,随后将他掩埋起来。她默默立在坟前,轻柔地说:“英伦,情报已经送出去了,你放心地去吧。”
       在吴英伦死后的第三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了一条重要新闻:“新华社最新消息:日前,一股美蒋特务企图在我福建沿海登陆,被我军全歼。我福建前线指挥部向台湾当局发出严正警告,台湾是我国神圣的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天,金戈被国防部紧急召见。他从“太子”办公室出来时,已是面如死灰,等待他的将是军事法庭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