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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蒋介石御林军起义内幕
作者:官 祥 谢 鲁 宁 华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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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陆大三杰策划活捉蒋介石
       1948年11月,正是国共大决战的历史关键时刻,南京比以往哪一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寒冷。
       中山陵碑亭旁边的台阶前,一辆美国造的“别尔卡”牌轿车缓 缓停住。从车上走下来两位青年将军。他们举目四望,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可是,深秋时节的早晨,中山陵前,只有衰草残叶在寒风中摇摆飞旋。他们对视了一下,然后习惯性地扶了扶军帽,抻了抻上衣,徐步登上台阶。
       这两位年轻的将领,是国民党陆军大学三杰中的二杰。年纪稍长的一位叫段伯宇,是南京总统府待从室的少将高参,主管情报工作,是蒋介石的心腹。而站在他身旁的这位将军,高大魁梧,音宏嗓亮,他是三杰中的另一杰,湖北阳新人,蒋经国的挚友、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代局长兼预备干部总队总队长贾亦斌。他29岁即已擢升少将,生性豪爽,敢说敢为。国防部预备干部局是蒋经国主持的,为国民党军队培养中、下级军事干部的机构。蒋经国自任局长,但只是挂个空名,贾亦斌实际上才是这个局的“统管”。
       二人相约来到中山陵,中山陵那宽阔的阶梯,似要通往云天。
       待喘息稍定,此刻他们的脸上都同时显现不安的神情。贾亦斌抬腕看表,只见时针和分针已成九十度的直角,不禁脱口而出:“守謇兄从不失约,莫非出事了?”
       他们约定在此见面的人,是不会不守时的,也不能不守时,然而,却真是出了意外……
       刘农畯操纵着方向盘,在通向中山陵的碎石公路上急驶。他就是段伯宇、贾亦斌相约在中山陵见面的陆大三杰中的第三位。
       与飞转的车轮一样,刘农畯此时的思潮也在急剧翻腾:十天前在干河沿一百零九号贾亦斌家中,原陆军大学同学聚会的情景就像电影一样,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在眼前闪过。
       陆军大学毕业的同学在国防部及南京各高级军事机关中任职的不少,挚友们经常聚会。贾亦斌的家是一幢两层小楼,楼前有一片花圃,花圃外是一圈木条栅栏,单楼独院,出入方便。经常来这里聚会的有段伯宇、刘农畯等几个好友。朋友们都戏称这儿是“贾家楼”。
       十天前的那次聚会,朋友们在谈到时局问题时,几乎一致表示了对现实不满。蒋介石已经老糊涂了,他频频召集军机会议,只是惯于听取附和他的意见,乐于部属执行他的命令。大家回顾辽沈战役,蒋介石“御驾亲征”,一切都由他亲自部署和指挥,结果是47万“国军精锐”应了蒋介石的话:“来生再见!”但他却将责任推给卫立煌、赵家骧、杜聿明的无能。
       因此,大家都感到蒋家王朝彻底崩溃的结局只是早晚之间的事。难道与其同归于尽吗?从情绪上看,大家都不甘如此!可是出路又在哪里呢?正当朋友们无计可施的时候,段伯宇却说出了两句耐人寻味的话来:
       “只要敢于弃旧图新,出路就在脚下。”
       “弃旧图新”这四个字,好似水珠滴入滚油锅,顿时炸开了。贾亦斌慷慨激昂地说:“古语云:得民心者得天下。老蒋一意孤行,早为千夫所指。外侮甫定,又开内战;生灵涂炭,民心丧尽。目前虽然看来还有半壁河山,其实谁都知道大势去矣!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反戈一击!”
       “对!”刘农畯已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伯宇兄的‘弃旧图新’、亦斌兄的‘反戈一击’使我茅塞顿开。俗话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当择木而栖’。在座诸公皆非等闲之辈,要人有人,要枪有枪,何不乘此时机,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呢?”
       贾亦斌、刘农畯的话,使与会者都听得呆了。“弃旧图新”、“反戈一击”、“大干一场”,这可是……
       段伯宇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群情激奋的局面,他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说:“事关重大,不可贸然而行。还须伺机而动。大家可以先仔细想想,以后再谈吧。”
       这次聚会后,刘农畯一直难以平静下来。“伺机而动”之“机”在哪里呢?
       前天,刘农畯接到伞兵司令部命令,国防部命令伞兵各团作好准备,即将有一个大的军事行动……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千载难逢之机呀!刘农畯马上将消息告诉了段伯宇和贾亦斌,并约好今日到中山陵具体研究。不巧昨夜妻子姚珍突然病倒。刘农畯与姚珍情深意笃,更何况姚珍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所以今天一大早,刘农畯先把妻子送进了南京最大的医院,并让胞弟刘锦世——伞后三团直属连上尉连长——暂时照看,自己驱车来中山陵践约。遗憾的是已经迟到了。
       这时段伯宇和贾亦斌心中对刘农畯失约已有许多猜测,但脸上均未有所流露,也许只是因突如其来的军务所羁绊吧。不过,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凡事不可大意,二人急于返回城中,探个究竟。
       沿阶而下,走到半腰时,贾亦斌突然问段伯宇:“伯宇兄,昨天晚上你听了那边的广播了吗?徐蚌战场上的形势似乎不太妙啊!”
       “东北战云才散,淮海硝烟又起。徐州如果失守,南京可就首当其冲了。”段伯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耐人寻味地说道。贾亦斌有些急躁起来:“伯宇兄,时不我待呀!”
       这时,一辆美式吉普飞驶而来,嘎然停在了“别尔卡”旁边。
       段伯宇说:“守謇来了!”
       段伯宇和贾亦斌急速走下台阶,刘农畯下了吉普也赶紧迎上前去。
       “农畯兄因何姗姗来迟?须知邀约之人反失约,理当受罚呀!”贾亦斌说道。
       刘农畯不无歉意地说:
       “情愿受罚,情愿受罚!只因内子突然病倒,故此来迟。让二位久等,实在抱歉!”
       “哦,尊夫人染恙了?”段伯宇关心地问。
       “农畯兄,嫂夫人身怀六甲,玉体欠安实非儿戏,要仔细些才是啊!”贾亦斌也认真地说。
       “已经住进了市立医院,舍弟正在那儿照看她,料想无妨。二位不必挂怀。”刘农畯环顾四周,放低嗓音,神色凝重地说:“今天我邀约二位前来,实有要事相告。”
       段伯宇、贾亦斌二人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刘农畯提议:“我们到那边去走走吧!”
       于是,三人踏着铺满了枯枝败叶的小路,向灵谷寺方向走去。
       灵谷寺是南京近郊的第一大寺庙,也是紫金山风景最为优美的去处。寺院周围古木参天,素有“灵谷深松”之美称。这里的无梁殿、三绝碑在全国都是颇享盛誉的名胜。由于时局动乱,民不聊生,尽管这些名胜就在“皇城”脚下,然而却很少有人来此览胜。倒是在荆棘蓬蒿之中,时有野兔、田鼠出没。
       从松风阁后插过去,就到了二十年前与中山陵同时修建的纪念北伐战争死难将士的灵谷塔。此时,这一座寄托着后辈缅怀革命先烈之哀思的高塔,孤零零地矗立于霜风之中,与南面的松风阁形影相吊,不胜凄凉。
       三位军人拨开拦路的黄蒿野藤,进入了这座八面九层二十丈高的建筑物,沿着塔内螺旋式的楼梯,登上了顶层。
       刘农畯开门见山地说:
       “前天我接到了司令部的命令,说国防部命令我伞兵一、二、三团作好准备,待命参加一次大行动。”
       “是不是军事演习?”贾亦斌问。
       “你怎么知道的?”刘农畯颇感奇怪。
       “我们预干总队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贾亦斌回答。
       刘农畯回过头来对段伯宇说:
       “据可靠消息:‘他’将亲临观看这场大演习。”
       “是的,他指望这剂强心针,能不来吗?”段伯宇不紧不慢地说。
       “这可是一次天赐良机呀!”刘农畯说。
       “什么天赐良机?你把话说明白点好不好?”贾亦斌急切地说。
       刘农畯从怀中取出一张南京城防军事地图,铺在靠近窗口的地上,说:
       “据我所知,这次演习将在青龙山、黄龙山、紫金山之间的三角地带举行。总指挥部将设在孝陵卫。我的意思是:利用演习之机,突然动作,抓住他!同时一网打尽中央军政大员,迎接解放军进入南京城!”
       “好,痛快!”贾亦斌不由得解开了将官服的衣领钩。
       刘农畯继续指着军用地图说了下去:“我伞兵三团可利用驻防大校场机场和紫金山机场之便,控制住中华门、武定门、通济门、光华门、中山门、太平门一线,截断南京城与演习场的通路。亦斌兄的预干总队挥戈直捣总指挥部,谅‘他’插上翅膀也飞不了!”
       “参加演习的部队还有江苏省保安总队,九十六军、一百零六军等单位,这些地方都有我们的人。几支部队加在一起有近万人,何愁大事不成?干得,干得!”贾亦斌迫不及待地补充道。
       “伯宇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刘农畯也有点急了,两眼直盯着他们圈子里的老大哥段伯宇。
       “万一捉蒋不成,我们就占领紫金山,军事割据,打游击。在他蒋家小朝廷的院子里,建立一块红色根据地!”贾亦斌望着沉吟不语的段伯宇说出了最下之策。
       段伯宇看了看贾亦斌和刘农畯,笑着说:“看起来,二位打算做第二个张学良、杨虎城了。”
       “张、杨能搞西安事变,我们为何不能搞南京事变?”刘农畯还是豪情满怀。
       “紫金山为何不能为井岗山!”贾亦斌情绪激昂。
       段伯宇平缓地说:“二位这种大无畏的精神,令愚兄十分钦佩。你们已经有了一个行动计划,安排了出师不利的退路,可谓有勇有谋。不过,孙子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认为,二位刚才的想法还只是谈到了你们自己一方的打算,对于‘他’的情况似乎还考虑得欠周到。”段伯宇用手势止住急于插话的贾亦斌,继续说下去,“目前,从总的方面来看,蒋家王朝已是风雨飘摇。但在局部地方,‘他’的力量却绝对不可低估,南京是蒋家王朝的政治军事中心,地处四大家族‘江浙财团’老巢,重兵集结,特务多如牛毛。比不得张学良、杨虎城当时的西安,紫金山更不可与当年的井岗山同日而语,贸然行事,无异以卵击石!”
       “伯宇兄,我看你谨慎过份了。”贾亦斌不服地说,“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现在身处虎穴之中,周围对我们并不防备,乘其不备而擒王,我们占有地利之先。何况如今又有这千载难逢之良机,这天时地利可是稍纵即逝啊!”
       可段伯宇仍然平声静气地说:“大凡用兵者,皆知掌握天时地利之优势,但是,更应明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道理。就依亦斌所说,你们占有天时地利之便,可人和……”
       “伯宇兄,我们手上有兵啊!”刘农畯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不错,你们一个是预干总队的总队长,一个是飞虎团的团长,你们手上的兵力加起来有一万二千人,而且武器精良。你们在各自的部队中,一呼当然可以百诺,可是别忘了一个前提——必须是在名正言顺的情况之下,一旦你们要造反,可就……”
       “我了解我的部下,他们对现实不满,他们会随我一起行动。”刘农畯没等段伯宇把话说完就抢过了话头。
       “不可否认,你们手下的官兵,平时可能牢骚满腹,怨气冲天。但是,不满现状的人不见得都是有志于改变现状的人。活捉蒋介石可是‘弥天大罪’,一旦不成要遭灭门之祸。你们的部下都会宁舍身家性命去跟你们干吗?对于你们这两支部队的基本骨干力量的历史状况和心理状况,你们比我清楚,他们长期以来所形成的认识会轻易改变吗?关键时刻,你们一呼,诺者寥寥,怎么办?就算一呼千诺、万诺,说到底,你们一共不过万把人吧?”
       “你平常老要我们弃旧图新走光明之路,可现在我们真要行动了,你又……”贾亦斌有点火了。
       “我又畏首畏尾了,是吗?”段伯宇接下了贾亦斌的话又说,“守謇、亦斌,我们个人的生死不足惜,只恐怕打草惊蛇,影响全局啊!”
       “影响全局?”贾亦斌、刘农畯不解地问。
       “你们刚才说了,迎接解放军进城,可你们与解放军联系过吗?”段伯宇问。
       “这……”刘农畯、贾亦斌都无言以对。
       “你们考虑问题的方向是对的。的确,在当前,我们国家的整个局势,只有共产党才能控制。我们的一切行动,只有纳入共产党的全局部署之内才有成功的可能。”段伯宇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你是说我们应当和那边……”刘农畯似乎明白了。
       “要想成大事,须靠共产党!对吧?”贾亦斌把话说得更彻底了。
       “对,亦斌兄快人快语。刚才说的事情实在太大了。没有共产党的领导和支持,没有解放军的全力配合,干不成!”段伯宇说。
       “可是,上哪儿去找共产党呢?解放军倒不少,可他们能相信我们吗?”贾云斌不无苦恼地说。
       “是啊,如果现在有个共产党在这儿就好了。”刘农畯同样不无遗憾地说。
       段伯宇见他们两人这样坚决,这样迫切盼望着找共产党,十分感动。尽管段、震、刘三位从陆军大学时起就情投意合,多年来可谓知己知心,但是,当段伯宇说出下面的话来,仍然使贾亦斌和刘农畯大出意外。段伯宇轻声地说:
       “多年来,我们之间无话不谈,但有句话一直埋藏在我心底。实不相瞒,我就是共产党员!”
       “你……”贾亦斌、刘农畯着实吃了一惊——蒋介石侍从室的少将高参竟然是共产党员!
       其实,只因周恩来在重庆指示段伯宇单线联系的周诒同志不幸被敌人逮捕杀害,段伯宇从此与党组织失掉了联系。凭着对党的一片丹心,段伯宇只得独自一人栖身虎穴,决心在蒋军心脏中开辟一条秘密战线。
       在这种情况下,段伯宇才向自己的好朋友贾亦斌、刘农畯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段伯宇在“贾家楼”系统中,一向被称为老大哥。现在他在贾亦斌和刘农畯的心目中,更多了一个引路人的角色,三个人的心贴得更紧了。
       
       “眼下,我们千万不可只图快意一逞。离开了共产党的领导,何谈弃旧图新?何来反戈一击?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也不过是一句空话。”段伯宇对刚才的争论作了总结,接着说,“二位稍安毋躁,静候佳音。蒋介石逃不出人民的巨掌!”
       第二章 战局突变蒋介石急召御林军
       正当陆军大学三杰密商活捉蒋介石之时,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徐州为中心,东起海州,西到商邱,北抵临城,南达淮河的广大地区,对国民党军发动了一次世界各国内战史上罕见的巨大战役——“淮海战役”。
       论兵力、装备,特别是重武器,蒋军占有优势,但国民党内部派系相互倾轧,管理混乱,作风腐败,面对战斗意志旺盛,战术机动灵活的人民解放军,就难逃厄运。
       淮海战役第一阶段,国民党军第七兵团司令黄百韬负伤后自戕。第三绥靖区所属三个半师在台儿庄、枣庄起义。蒋军被歼十七万八千多人。
       战局突变,蒋介石在总统官邸将一只玻璃杯摔得粉碎,吼道:
       “都是些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东西!东北的郑洞国、曾泽生叛变投共,徐蚌战场上何基沣、张克侠步其后尘。叛逃之风就像瘟疫一样在各个战场蔓延。我真不明白,我蒋某人什么地方亏待了他们?你们说!”
       蒋氏兄弟看着蒋介石铁青的脸色,心里直发毛。
       室内空气异常沉闷。好半天,宋美龄说:
       “倘若徐蚌战场失利,徐州陷落,南京就没有任何屏障可挡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呀?”
       “我是没有什么退路可言的。如果局势真如你刚才所说,我将以长江天险为依托,以宁、沪、杭三角地带为阵地,决一死战……”蒋介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敲门声打断了。
       “进来!”蒋介石应声说。
       秘书推门进来,走到蒋介石面前说:“国防部长何应钦、政工局长邓文仪候见多时!”
       “唔,叫他们进来!你把那儿弄弄干净。”蒋介石指了指玻璃碎片。
       秘书收拾好碎玻璃出去了。
       “我前天派邓文仪到徐蚌前线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蒋介石说。
       “我不想见他们。”宋美龄扭身进了内室。
       何应钦、邓文仪进来了。蒋介石招呼二人坐下。
       “坐、坐,文仪,这么快就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奉总裁谕,我去蚌埠找到了李延年将军,要他赶紧向双堆集靠拢,救援黄维。可是……”邓文仪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蒋介石追问。
       “可是李、黄二部,被共军隔开了四十华里,怎么也……”邓文仪显得十分不安。
       “怎么也靠不拢,是吧?几十万人,四十华里都打不通?”蒋介石有点火了。
       “我也是这样问他,可李将军说……”邓文仪分明有难言之隐。
       “他说什么?”蒋介石问。
       “他说……”邓文仪更加低声下气了。
       “李吉甫他说什么?”蒋介石厉声问道。
       “他说:‘我是奉总统之命行军,奉总统之命驻防,奉总统之命攻击,奉总统之命撤退。所以打成了这个样子……”邓文仪这时连看都不敢看蒋介石一眼了。
       “胡说八道!要真听我的,仗就不会打成这个样子!黄维就是自作聪明,我命令他抢先夺取固镇,可他就是不听,去了双堆集。李吉甫与黄维有旧怨,现在我看他是存心见死不救!”蒋介石真的火了。
       “总裁。现在能够救黄维的,只有李延年。如果黄维完了,杜聿明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陈毅、刘伯承、邓小平织成的天罗地网。倘若徐州落入共匪手中,南京可就首当其冲了。”
       “不要讲了!”何应钦从蒋介石那深陷的眼窝中仿佛看到了一股冰冷的凶光,连忙小声制止了邓文仪。但蒋介石很快恢复了常态,故作轻松地咧了咧嘴,说:“好,我再给李吉甫写封信,陈述利害,让他捐弃前嫌,救援黄维。”
       何应钦、邓文仪毕恭毕敬地说:“总裁明鉴,狂澜可挽。”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秘书来到了蒋介石身边,递过一张电报,蒋介石只看了一眼,差点没晕过去。
       何应钦拣起摔在地上的电报纸,见上面赫然写着:《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正文第二句就写着:“黄维兵团已在十五日晚全军覆灭……”
       “关于‘紫青黄计划’,不知总裁有何训谕。”国防部长何应钦请示大演习一事。
       “准备得怎么样了?”蒋介石问。
       “早就布置下去了。因总裁飞赴沈阳,所以至今尚未付诸实施。”何应钦回答。
       “准备好了就演习嘛,我是一定要去的!”蒋介石说。
       “是!”何应钦回答,“不过……”
       “又出什么问题了吗?”蒋介石问。
       “不过,从目前时局看来,这次演习是否可以考虑取消!”何应钦说道。
       “唔?”没等何应钦回答,蒋介石转向了邓文仪。
       于是,邓文仪把最近部队中广大官兵军心浮动,士气低落的情况简略地向蒋介石作了报告。特别提到了伞兵。
       伞兵总队直接隶属于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他们个个身材魁梧,神采焕发,装备先进,军纪严明,有“国军之花”的美誉。每逢蒋介石外出视察,便由伞兵部队担任外围警戒保卫工作,这支部队便成了蒋介石的御林军。
       “怎么,伞兵的情绪也不高吗?”蒋介石问。
       何应钦说:“上个月,伞兵司令部为参加这次演习制定了新的作战和训练计划,下达所属各部,要求进行全面的战斗训练。虽然伞兵司令张绪滋少将亲自督阵,但仍然收效甚微。”
       蒋介石半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说:“抗战胜利之时,我国军拥有四百多万装备精良的军队,而共军仅百余万人,且装备低劣。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小米加步枪’。时至今日,情况好像翻了个个儿,共军越打越多,国军越打越少。而且共军的装备越打越好。不必掩饰,是我们送的。
       “为什么人家能够日渐强大?关键在于他们善于‘洗脑筋’。无论什么人,只要经过他们的灌输,就必然‘赤化’。而我们的政训工作为什么就不能做到人家那个样子呢?
       “据我所知,当前共军正在从各方面向我进攻,几乎到处都有他们的阵地。特别是军事阵地之外的思想阵地,活动十分猖獗。不少官兵,甚至高级将校,叛逃投敌者大有人在。这一切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控制不严,训导无术。国防部政工局要好好地管一管这个事呀!”
       邓文仪唯唯诺诺地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加强各部队政训机关及政治指导人员工作的想法。”
       “特别要注意对特殊兵种的控制。尤其是伞兵,一定不能出问题。对了,我正准备见见伞兵部队三个团的团长。他们来了吗?”蒋介石说。
       何应钦、邓文仪说:“来了,正在总统府接见厅等着哩!”
       “……你们先去,二十分钟后我就来。”蒋介石说完,抬起手臂无力地挥动了两下,示意何应钦和邓文仪可以走了。
       待何应钦、邓文仪走后,蒋介石顿感疲倦,他发现服用了多年的烈性安眠药已经不灵了。他开始酗酒。这时,由于大决战惨败的战局,他竟一口吞下了一杯威士忌。
       蒋介石仍不甘失败,他还要作最后的挣扎。他安排宋美龄再次访问华盛顿,希望她仍能像在罗斯福时期那样受到欢迎,并得到美国的紧急军事和财政援助,救党国于千钧一发之危。
       他召来蒋经国、蒋纬国,对他们说道:“经国,徐蚌战场形势严重,前途未可乐观。万一徐州失陷,南京亦不可保。国民政府迁往广州,也只能是权宜之计。我父子最终立足之处,恐非台湾莫属。因此,经营台湾,未雨绸缪,事在必行。我有意让辞修(陈诚的号)主台,出任台湾省主席,你就当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
       “是!”蒋经国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
       蒋介石见儿子们没有异议,就接着对蒋经国说:“辞修已在台多时了。我看你近期最好也去台湾张罗张罗!莫小看台湾这块弹丸之地,它是太平洋上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舰。反共复国,将自兹始。”
       蒋经国嘴上答“是”,心里却想,整个东亚大陆都没有了,这一艘“航空母舰”又能有多大个盼头呢?不去则已,去则必无回还之机。
       安排好了老大,蒋介石回过头来对老二蒋纬国说:“纬国,长期以来,你都是干装甲快速部队的。今后,我们的地盘小了,兵员少了,快速部队必然成为我国军之骨干中坚。你可千万不能消沉懈怠啊!”
       “是!”蒋纬国一边回答,一边又心生疑惑——自已近来因感到前景无望而沉湎酒色之事,老头子是怎么知道的?没等他想清楚,蒋介石又说了起来:
       “装甲部队有你掌握,我十分放心。空降部队却把持在湖北佬和湖南佬的手里,我不放心。我准备把蓝宇崇派去,你意下如何?”蒋介石这一问,竟然使蒋纬国感到有点无所措手足了。因为蒋介石无论做什么事情,向来都是独断专行的,从来没有听他问过谁“意下如何”。今天突然这样一问,倒把他弄得张口结舌了。再说,蒋纬国也根本不知道这个叫蓝宇崇的人是谁。
       蒋经国知道这个人。据宋美龄说,他是老头子的外甥。但蒋经国查遍了蒋氏族谱,似乎也没有发现蒋介石、宋美龄包括毛氏夫人(蒋介石的原配)的内亲中有一门蓝姓亲戚。如今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弟”要被派到伞兵中去,一定又是宋美龄的主意。
       蒋介石见蒋纬国没有回答,就接着说:“国防部政工局也要派人到伞兵去加强思想控制工作。目前,对特种部队采取一些防患于未然的措施是必要的。”
       这时,秘书进来了。他轻声对蒋介石说:“接见伞兵将校的时间已经到了。”
       “好,我这就去。”说完,蒋介石起身朝接见厅走去。
       接见厅里,伞兵司令张绪滋少将、副司令徐炎武少将、参谋长戴杰夫少将、一团长张信卿上校、二团长赵位靖上校、三团长刘农畯上校等人已久候多时。好容易看见蒋介石跨进接见厅大门,张绪滋少将一干人等,马上全体起立,收腹挺胸站得笔直。蒋介石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示意大家坐下。
       跟在蒋介石身后一起来到接见厅的国防部政工局局长邓文仪及其属下一帮人,也分别落坐。
       大家坐定之后,蒋介石开始讲话:“我伞兵自创建以来,屡建奇功。国人众口称誉为‘国军之花’,中正则钦仰诸位对党国之忠诚。回想二十年前,国民革命军挥戈北伐。本总司令率黄埔军校学生组成之一、二、三团,攻必克,战必胜,从广州一直打到上海。中正昔有黄埔一、二、三团,今有伞兵一、二、三团。莫道眼下时局危艰,将来复兴国家,你们这三个团就是当年黄埔的三个团。在座诸公,乃中正之希望,党国之中坚。为发扬伞兵之传统,增强伞兵之实力,现委任:蓝宇崇上校为伞兵司令部副参谋长。”
       蒋介石话音甫落,一个不为伞兵将校所知,面皮白净,身材瘦高,佩带上校军衔的青年军官站了起来,用近乎于舞台动作的优雅姿势向伞兵将校们点头致意。这个人就是蓝宇崇。
       “蓝宇崇毕业于中央军校,成绩优异,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他到伞兵之后,当先在第三团见习。”蒋介石接着介绍。
       刘农畯听蒋介石这么一说,心中不由得格登了一下。只见蓝宇崇开口说:“还望三团刘团座多多指教。”
       自己被点了名,刘农畯当然也只好站了起来。但他只是颔首示意,并没有说话。蒋介石要二人坐下,又说:“此外,国防部政工局亦派员进入伞兵。”
       以张绪滋少将为首的伞兵官佐,听见蒋介石这么一说,不由得面面相觑。只有邓文仪正襟危坐,不动声色。
       “望诸位今后能精诚团结,携手合作,知耻明志,庄敬自强!”蒋介石说完喝了口水,说起了另一件事,“原定的青黄紫计划,现在取消。为便于伞兵之休整,我决定近期将你们移防上海……”
       听罢,被召见的完全明白了老头子已作好了放弃南京的打算。名为移防上海,实则撤退逃遁。而上海也肯定不是最后归宿之所在。最后归宿何处?不容他们细想,蒋介石又说了起来:
       “俟大局甫定,伞兵三团将作为总统卫队,直属中央。”
       刘农畯听到这里,心中又格登了一下,不由得看了蓝宇崇一眼。正好蓝宇崇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蓝宇崇迅速把目光移开。对方抑制不住的踌躇满志的神色使刘农畯止不住想:这是个什么人,值得蒋介石亲口委任?他既是伞兵司令部副参谋长,为何又叫他来三团“见习”?还说要三团当总统卫队直属中央……蒋介石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决定?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破绽……想到这里,刘农畯不由得把目光转向蒋介石,心中不禁一阵惋惜:“演习不举行了,这回真是便宜了你!”
       正当刘农畯凝神遐想时,邓文仪说:“委任苏震东为三团政训处主任。”“苏震东?”刘农畯来不及震惊,席间已站起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松弛的脸上,一对小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
       刘农畯想:钉子,这都是蒋介石安在三团的钉子!蓝宇崇、苏震东,还有目前团里那些身份特殊的人。情况越来越复杂。……要尽快告诉老段。
       第三章 御林军的谍海之战
       刘农畯回到岔路口伞兵营房的时候,营区早已吹过了熄灯号。他照例先看看副团长姜键住处有什么动静,然后就到三团各营、连住所去巡视一遍。走到三营驻区时,他忽然看见树丛中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谁?谁在那儿?”刘农畯低声喝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从树丛里走出了三个人。在昏黄的月色中,刘农畯看出了一个是三团的中校团附李贵田,一个是三营九连的排长孟虎,还有一个佩带着少校军衔的军官。看来,他们刚在一起谈过话。
       
       正当李贵田、孟虎向刘农畯打招呼时,那位少校军官似乎连看也没有看刘农畯一眼,就穿过汽车道向司令部方向走了。刘农畯感到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个人是谁?”刘农畯问。
       “刚调来司令部情报科的少校参谋。”李贵田回答。
       “知道是从哪里调来的吗?”刘农畯问。
       “国防部二厅。”李贵田回答说。
       “二厅?”刘农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他盯着李贵田和孟虎问:“你们怎么会认识他的?”语气十分严厉。
       李贵田和孟虎对着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刘农畯叹了口气,迳自走了。
       李贵田想追上去解释,孟虎一把拉住了他,说:“不要去,现在去说不清楚。”
       李贵田停下了脚步。是啊,孟虎说得对,现在是说不清楚。虽然李贵田与刘农畯是老相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两人也交谈过一些对时局的看法,相互间的了解也有所加深。然而,有些事情却是不能也不允许和盘托出的。特别是刘农畯近来的表现,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最近,国防部的政工局和二厅往伞兵调来了不少人。三团新到任的政训处苏震东主任就是政工局直接委派的。政工局长邓文仪和二厅厅长侯腾,他们的部下是干什么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所以,这些人来到伞兵团之后,刘农畯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烦躁、抑郁,本来话就不多的他,最近话更少 了。可是近来,他却与那位侍从室的少将情报高参过从甚密。这位少将高参无论从地位、资格、机要程度等各方面看,都比调到伞兵团来的那些人要高得多,刘农畯与少将高参在干些什么?
       此外,自从“徐蚌会战”以来,李贵田从与刘农畯的谈话里发现他对时局是很不满的。可是,国防部命令伞兵空降给杜聿明送电台,刘农畯又是那样坚决,真叫人摸不透。
       当李贵田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孟虎之后,孟虎笑了笑说:
       “你不是说过刘团长与那位少将高参是军校同学吗?接触多一些,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他们的关系会不会就像我们和刚才那位少校参谋的关系呢?”
       李贵田听到这儿,不由愣了一下。孟虎接着说:“刘团长想找新路,但又不折不扣地执行国防部的命令,这一点同样也不值得奇怪。要知道,刘团长是一个标准的军人啊!至于给杜聿明送电台嘛,如果是你,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坚决呢?”
       孟虎的一席话,使李贵田陷入了沉思。对于杜聿明,李贵田是有着特殊的感情的。
       杜聿明将军称得上中国装甲部队和空降部队的创始人。他在第五军内打出伞兵团旗号时,李贵田就作为“精壮官兵”被抽到了伞兵团。美军顾问团进驻伞兵团后,这支部队改称为“陆军突击总队”,共分为四个大队、二十个中队,李贵田就是十七队队副。抗战胜利后,“陆军突击总队”改番号为“伞兵总队”,划归空军总部统辖,从此便不再由杜聿明将军亲自掌握,虽然如此,老资格的伞兵官兵却都不会忘记这位老长官。李贵田心里很清楚,如果此时此刻要援救杜聿明将军,自己绝不会比刘团长干得差。
       孟虎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说:“人对于自己的过去,总是有一丝眷恋。立场的转变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放弃自己头脑中多年形成的信仰,改弦更张,尤其痛苦。这一点你有切身体会。目前,刘团长很可能正处于这个过程中。”
       孟虎没有说错,这种痛苦李贵田确实经历过。
       当年,为了抗战,李贵田毅然从戎,投身于杜聿明将军麾下,转战湘桂,远征缅印。抗战胜利后,伞兵作为国民政府全权代表、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上将的警卫队,曾在李贵田的母校——中央军校的大礼堂参加了1945年9月9日的受降仪式。这时的李贵田对自己的这身“虎皮”颇感骄傲。可是,这种骄傲的心情,随着蒋介石挑起的内战逐渐变成了怀疑、消沉。
       当“陆军突击总队”改番号为“伞兵总队”时,李贵田由十七队队副调二十队,升为队长;同时得到命令,率部去江宁机场和东山镇跳伞场去进行秘密训练,不久即被调到西安。不知为何,又突然悄悄地被送回了南京。事后李贵田才知道,去西安是为了偷袭延安!他开始惶惑了,为什么要去打延安呢?记得在远征缅印时,李贵田曾从美军顾问那儿听见一种说法:在中国,真正坚持抗日的是共产党。据说,这还是蒋介石的美国最高军事顾问史迪威将军派人去陕甘宁边区等地实地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既然连美国人都承认中国共产党是抗日的先锋,为什么抗战刚刚胜利却又要去打“抗日先锋”呢?
       在伞兵中,有李贵田这种想法的官兵,为数不少。他们也常在私下议论。而真正使李贵田从怀疑、消沉一变为对伞兵乃至整个“国军”厌恶,甚至产生叛逆心理的,却是国军军风日下的苦闷。他想:在所谓“国军之花”——伞兵——驻防之首都军用机场尚且出过军官为贪财盗取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专机中的一架高级收音机的丑闻,其他部队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按理说,对装备最好、待遇最高的伞兵而言,这类事情本不该发生。可究竟是为了什么?李贵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虎皮”,心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
       陷于苦恼中的李贵田,开始偷偷地收听新华社的广播了。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了解共产党。想来想去,李贵田想到了一个人——表侄孟虎。
       这孟虎是何许人也?他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鲁南军区十八号兵站的站长,曾在战场上与伞兵打过交道。孟虎和广大人民解放军指战员一样,从实战中了解到了伞兵这支快速部队的实力。他主动提出要到伞兵中去做地下工作。当他得知李贵田托人打听自己的消息时,就悄悄来到了徐州。李贵田专程由商邱赶来徐州,叔侄二人高兴地见了面。
       李贵田告诉孟虎:伞兵总队目前正在按国防部的命令进行整编,原来的大队、队、分队改为团、营、连、排、班。而且开始组建第三团。原司令部参谋处主任刘农畯上校任上校团长,原一大队副队长姜键中校任上校副团长,李贵田为中校团副。
       孟虎高兴极了,认为这正是自己打入伞兵的最好时机。于是,李贵田就把他带回了南京。先在团直属营当担架兵,后被姜键选为警卫员。前不久,才到三营九连担任了副排长。
       孟虎在李贵田的掩护下,几个月来,在伞兵中做了大量工作。他与许多基层官兵成了朋友,特别是在那些非军校出身的下级军官中,联络了不少人。团直属通信连无线电台中尉台长成许生和三个营的一些班长、士兵都成了孟虎的朋友。孟虎向他们介绍解放区和前线的情况,和他们一起谈论时局,分析国民党军必败的结局。这些人很赞成孟虎的看法,也很佩服他的胆识。他们表示,只要有机会,一定有所行动,只要孟虎在关键时刻振臂一呼。
       由于李贵田和孟虎的工作,伞兵三团内部可以说已经初步形成了一条地下战线。在此基础上,李贵田利用职务之便,开始对刘团长进行工作。经过多次试探,李贵田发现刘农畯早就对蒋介石失去了信心。正当李贵田与孟虎商量下一步工作时,却又发现了刘团长近来一系列令人费解的行动。这些行动说明了什么呢?
       苏震东是邓文仪的心腹。这次蒋介石把蓝宇崇派到伞兵中去,邓文仪特别挑选了苏震东同去,足以说明这一点。苏震东当然受宠若惊。他想到这一次跟着老头子的外甥,总算找到了一条高升的捷径。
       蓝宇崇虽然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但却并没什么真才实学。在校期间,朋友们就给了他一个“雅号”——“四好公子”。何谓“四好”?好权、好钱、好色、好出风头之谓也。当他知道蒋介石准备把三团当成“御林军”时,就千方百计要到伞兵去。在宋美龄的一再要求下,蒋介石终于答应了把蓝宇崇派往伞兵司令部任副参谋长,并以此身份到三团“督导”。实际上是准备有朝一日取刘农畯而代之。
       当蓝宇崇领着苏震东等人来到伞兵时,伞兵司令部少不得逢场作戏表示欢迎。接风宴后的盛大舞会上,一位蓝眼眼,黑头发,腿长腰细的女郎一下子吸引住了蓝宇崇的眼球,使他意乱情迷。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伞兵司令部政工队长马莉丝。
       随着优雅的乐曲,马莉丝时而探戈,时而伦巴,苗条的身影飞遍了舞场的每一寸地板。马莉丝跳到哪儿,蓝宇崇的眼光就追到哪儿,连身边陪伴的司令部大员们的恭维话也一句都没听进去。
       蓝宇崇的神态,当然没有逃出苏震东的眼睛。苏震东在几乎没有让谁察觉的情况下,与司令部政工处主任咬了几句耳根。不一会儿,当乐队奏起“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时,马莉丝蓦地翩然来到蓝宇崇面前,伸出了指甲上涂满蔻丹的右手,轻启朱唇说了一声:
       “Please!”(英语:“请”!)
       蓝宇崇就像触了电似的,一下子从沙发上弹直了身子,连一点客气话都没有说,就忙不迭地搂住了马莉丝的纤纤细腰,马莉丝双手搭在了蓝宇崇的肩上,两人挨挨擦擦,进进退退地滑开了去。
       蓝宇崇紧紧搂住马莉丝,马莉丝就势把胸脯挨紧蓝宇崇的身子,把面庞贴在蓝宇崇那瘦削的脸颊上。蓝宇崇也用嘴唇去摩挲马莉丝的脖颈。忽然,透过浓郁的香水味,他仿佛嗅到了一股狐臭,一股欧洲女人身上所特有的狐臭。蓝宇崇被这种他所非常熟悉的气味弄得心荡摇荡,竟然迷迷糊糊地跟着马莉丝离开了舞场,到一个更为令其销魂的地方去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苏震东的导演之下进行的。
       “蓝宇崇已入我彀中矣!下一步……”苏震东得意地想着,脸上忍俊不禁漾起了笑容。
       欢迎会后的第三天,伞兵司令张绪滋接到了国防部三厅的命令——“作好开拔准备,月内移防上海。”
       军官储备训练班解散时,地下党情报部门指示陈家懋千方百计打入伞兵中去以加强我党在伞兵中情报工作的力量。抗日战争胜利后,陈家懋经张信卿介绍,曾在伞兵总队参谋处和副官处干过约半年时间。在这段时间内,陈家懋结识了不少人。其中最重要的一位要算是当时任伞兵总队副部队长,现任伞兵司令的张绪滋少将了。陈家懋和张绪滋都是湖北人。张绪滋是黄冈葛店人,陈家懋是新洲阳逻人。伞兵部队中曾有个副官陈家懋和张绪滋是一江之隔的小同乡。陈家懋在副官处当副官时,曾经翻译过几本书,张绪滋很欣赏陈家懋的才干;陈家懋也觉得张绪滋没有官架子,平易近人。两人关系较为融洽。陈家懋离开伞兵时,张绪滋曾表示过惋惜。军官储备训练班解散时,地下党情报部门指示陈家懋再次打入伞兵去加强我党在伞兵中的情报工作,并指示:伞兵到哪儿你就去哪儿。守南京,撤上海,去台湾……没有命令不得离开。陈家懋利用张绪滋的关系,二度进入伞兵没遇到什么太大的困难。
       张绪滋这次让陈家懋在三个职务中选其一:翻译科上校科长、作战科中校参谋、情报科少校参谋。地下党经过研究,认为陈家懋选择作战科中校参谋较好,因为这一职务可以了解到更多军事情报,对当时的战事较有利。没想到地下党的指示尚未传到陈家懋这里,作战科参谋一职已由现任参谋长戴杰夫的人抢去了。陈家懋当上了情报科少校参谋。张绪滋总觉得欠了陈家懋的情,二人的关系好像更融洽了。
       陈家懋进入伞兵后,与李贵田、孟虎等人刚接上头,部队移防上海的命令就下来了。半个月过去了,陈家懋得到了指示,约定元旦节与上海地下党情报部门负责人见面。陈家懋高兴之余,又听到了新华广播电台的播音,心情之激动当然可想而知。
       元旦节的大清早,陈家懋洗漱完毕,换上一身便服,准备到上海市区指定地点去接头。他刚走出司令部大门,不意碰上了张绪滋。
       “张司令,新年好!”陈家懋先打招呼。
       “嗬嗬,新年好,新年好!”张绪滋笑咪咪地回答。
       “陈参谋,今天休息,怎么没有多睡一会儿呀?前三十年睡不醒啊!”
       “司令,我习惯早起,好多年了都是这样的。”
       “好!朱伯庐治家格言开头第一句就是‘黎明即起’。我也是从来不睡早觉的,从黄埔算起,已经二十多年了。”
       陈家懋知道,张绪滋是黄埔军校第七期毕业的。在国民党军队中,“黄埔”二字,可谓金字招牌。只要能沾上边儿,都是引以为荣的。
       “陈参谋衣冠楚楚,意欲何往?”张绪滋打量着陈家懋。
       “随便走走,穿军服不太自由。”
       “那我们一起到那边去走走吧。”张绪滋指了指前边。
       陈家懋只得随着张绪滋在田间小径上漫步。张绪滋说:“前天是小寒,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开春了。在我们湖北,一开春,蚕豆、小麦就都要返青发棵了。可你看,这里的地面,好像什么都没有种,荒着哩!”张绪滋漫指了一下盖着浓霜的田野。
       陈家懋虽然出生乡村小镇,但对于农事,却不甚了了。他只得一边听张绪滋说话,一边点头,插不上言。
       “你读过东晋陶潜的诗吗?”张绪滋随口问陈家懋。
       “读过一些。”
       “还记得他写的《归去来辞》吗?”没等陈家懋回答,张绪滋迳自吟诵起“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 归……”说到这儿,张绪滋突然停下了,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
       “陶渊明说的是田园将芜,理当归去。可眼下,田园已芜,当如何呢?”陈家懋顺着张绪滋的思路,把话往更深处引了引。地下党曾指示过陈家懋,注意观察和试探张绪滋,如有机会,可尽量做一些工作。
       
       张绪滋似乎警觉到自己在下级面前有点失态,于是,干笑了一声作为遮掩。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陈家懋:“昨天夜里听广播了吗?”
       “听了。总裁的《元旦文告》、孙院长的《元旦声明》都听了。”
       “嗯?”张绪滋偏过头来定睛瞅了陈家懋一眼,意思很明白——“未必只是这些吧?”陈家懋当然明白,接着说:“也监听了那边广播的《新年献词》。”好一个“监听”!陈家懋是少校情报参谋,监听共产党广播是本职工作之一,无把柄可抓。
       “我也听了!”张绪滋坦率地说,“这个仗,我看是打不下去了。无论民心还是士气,这个仗都无法再打下去了。”
       陈家懋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张绪滋自顾说下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和平谈判,划定区域,长江为界,分而治之。”
       “人家只怕不一定同意什么划江而治吧?”陈家懋不紧不慢地说,“我记得一篇文章的题目叫什么《将革命进行到底》。他们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别说打过长江,恐怕珠江过了还不得停啊。人家是要解放全中国哟!”
       张绪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我看共产党不一定会打过长江的。”
       “何以见得?”陈家懋问。
       “听说好像斯大林不太赞成毛泽东的搞法,斯大林是主张南北分治的。看,欧洲有东德、西德;亚洲有南朝鲜、北朝鲜,南越、北越。不都是斯大林搞的吗?只要美国人坚决撑住,苏联不见得会公开和美国翻脸。”
       听到这里,陈家懋的“倔”劲上来了。他说:“毛泽东不同于金日成、胡志明;蒋中正也不是李承晚、吴庭艳。中国是个大国,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当年八国联军也没有把中国搞垮,我看今天无论是斯大林还是杜鲁门,只怕都当不了中国前途这个家!”
       张绪滋分明听出了陈家懋话中含有与自己争辩之意,但他却没有接话,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一向恃才自傲,所以他只是宽容地笑了笑。
       陈家懋也觉察到了什么。面前的这位交谈者与自己虽有同乡之谊,但毕竟两个人不属于同一营垒。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地位相当高的军人——自己的上司。说话太露,委实不妥。因而陈家懋马上截住了自己的话头,对张绪滋报以一个致歉的微笑。
       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这时,迎面跑来了一个人。陈家懋认识,是伞兵情报队的陈队长,
       陈队长跑到张绪滋面前,行了一个军礼,说:“报告司令,情报队发现……”他瞟了身着便装的陈家懋一眼,没有再往下说。
       “这是才从国防部二厅调来的少校情报参谋,有什么话就说吧!”张绪滋对陈队长说。
       “是!”陈队长一听是国防部二厅调来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敬畏之情。
       “你们发现了什么?”陈家懋问。
       “报告,情报队发现奉贤县防护团内混入了共产党。”陈队长说。
       “哦?”张绪滋示意陈队长继续说下去。
       “此人姓杨,现任该防护团教官。如何处置,请示司令定夺!”
       陈家懋暗吃一惊,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张绪滋问陈家懋:“陈参谋,你们情报部门还管地方部队的事情?”
       “是司令部情报处张处长的指示。”陈队长解释说。
       “张处长……”张绪滋沉吟不语。这个张处长就是张世权,是邓文仪的心腹,别看这个人其貌不扬,心里可是鬼主意成堆。张绪滋最讨厌这些专们收集别人隐私的特务,但他们根子粗,能手眼通天,少将司令也只得让其三分,实在令人懊恼。
       “证据确凿吗?”陈家懋问陈队长。
       “有迹象,有嫌疑。”陈队长答。
       “只是有嫌疑呀!”陈家懋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说。
       “这是他们地方上的事情。我们刚来,也住不了多久。再说,没有确凿证据叫我怎么定夺?”张绪滋分明是在指责那位张处长。
       “司令的意思是……”陈队长嗫嚅地说。
       “让防护团自己去处理吧。军队去管地方上的事情……莫名其妙!”张绪滋挥手让陈队长走开。
       “是!”陈队长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老头子正准备跟共产党讲和,我们的目标又大,管这些事,真是岂有此理!”张绪滋显然余怒未息。
       “司令看得远啊!”陈家懋顺势奉承了一句。
       “家懋,我看你不要跟这些人搞在一起。”张绪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陈家懋一下子没有会过意思来。
       “司令的意思是……”陈家懋试探地问。
       “啊,不要误会。我想……让你到军械处去。”
       “军械处?”陈家懋仍然不明白。
       “去军械处当主任,晋升中校衔!”张绪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陈家懋虽然再进伞兵的时间不长,但已经发现今日之伞兵已非昔日之伞兵。长官安插个人亲信已司空见惯。现任军械处主任是参谋长戴杰夫的人。此人倚仗戴杰夫的庇护,公然倒卖枪支弹药,从中渔利,贪污了不少钱财。眼前这位张司令素来与戴参谋长不和,明争暗斗早为人所共知。今天,张绪滋的打算——实际早已决定——不过是借题发挥,敲山震虎。目的在于剪削戴杰夫的羽翼。
       “军械处主任之职非比等闲,”张绪滋对陈家懋说,“负责全伞兵的武器装备,此职位人称之为肥缺。在此军风日下之际,非廉洁奉公者不可以胜任。我知道,目前军械处帐目混乱,主任有盗卖贪污之重大嫌疑。你去之后,尽快查清这些事情。不要怕,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
       “那情报科那边……”陈家懋问。
       “不屑与其为伍。其实像你这样的人,他们未必真喜欢。你走了,说不定人家还会欢送你的。”张绪滋说。
       “能否让我再考虑考虑?”陈家懋说。他心里在想的是必须立刻与地下党组织接上线,取得明确指示后方能应允。
       “可以,不过要快。上次你到作战科一事,就因延误了时间,让戴杰夫抢先一步。这一次可不要误了事。”张绪滋说。
       陈家懋和张绪滋分手之后,急急忙忙出了南桥镇,直奔西渡口,过黄浦江,经漕河泾,舟车辗转,直到中午时分,才到了徐家汇天钥桥附近的一个小书店门前。认定身后确实没有“尾巴”,周围肯定没有“钉子”之后,他才轻轻推开了店门。
       在店堂深处,遥对店门摆着一张老式的大号写字台。后面的靠背椅上,坐着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子。看样子像是老板。此时,他正笼着双手,下颏顶在胸前,似在打瞌睡。陈家懋推门进来时,这位店老板不过是略微抬起头瞧了瞧人,接着又径自垂下了眼皮低下了头。陈家懋在店堂里转了一整圈,老板也没有再看他第二眼。
       陈家懋走到帐桌前,轻声问:“老板,请问您这儿有颜鲁公的字帖吗?”
       店老板缓缓抬起头,浑昏的眼神好像在反问陈家懋:“你刚才在说什么?”
       “请问,您这儿有颜鲁公的字帖吗?”
       “您……要什么样儿的呢?”店老板慢吞吞地反问陈家懋。
       “行书《争座位帖》有吗?”陈家懋慢慢地,十分清楚地说出了字帖名。同时,紧盯着书店老板。
       书店老板没有避开陈家懋的目光,继续慢吞吞地说:“没有。”
       “那么《千佛碑》呢?”陈家懋不动声色地又问了一句。
       “有倒是有,只是印得不太好。我劝您还是买一本《多宝塔》吧!”
       暗语对上了!陈家懋心中一阵激动。正要上前说什么,店老板忽然抬起右手,指着书架说:“那边……书架上……”
       陈家懋感到惊异,正要说话,只见书店老板又笼起了双手,垂下了头……同时,陈家懋的身后,店门响了一下——有人进来了。
       陈家懋顺着书店老板手指的方向回过身,正好看见一个青年学生模样的人推门走进了店堂。四目相对,那人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用微笑与陈家懋打招呼,然后,背转身去,面对书架逐层逐格地看起书名来了。
       陈家懋和青年学生模样的人,背对背地都在“找书”,而书店老板却仍然自顾自地在那儿“打盹”。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店堂内静悄悄的……
       青年学生模样的人大概没有物色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拉开店门迳自走了。陈家懋顿然感到一阵轻松。那人在书店里逗留的时间,充其量只有十来分钟,可是,陈家懋却好像等了几个钟头似的。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套《古文观止》,走到帐桌前,还没开口,书店老板就先发问了:“您是……”
       “林矛心。是表姐约我来的。”陈家懋轻声说出了自己的代号和这次来的目的。
       “她在城隍庙等你……”
       “城隍庙?”
       “知道地方吗?就是小东门里边的那个。”
       “那地方我找得到,只是表姐她……”
       书店老板仿佛已经猜到了陈家懋想说什么,急忙说:“三十来岁样子,中等身材偏高,短发,布棉袍外穿阴丹士林旗袍,浅黄色开士米三角围巾,右手拿一张今天的《大公报》。你拿着这个——”书店老板把一本颜鲁公行书《争座位帖》递给陈家懋,“只要她看见了这个,就会主动来跟你接头的。注意,说话带苏北口音,联络暗号不变。”
       “明白了。”陈家懋说完就要走。
       “记住,在点春堂旁边快楼下边的双洞口附近。”
       “点春堂旁边快楼下边的双洞口附近。”陈家懋把具体联络地点复诵了一遍,告别了书店老板,拉开店门走了出去。
       在快楼旁边找了一处石凳坐下来,打开了那一本颜鲁公行书《争座位帖》。
       忽然,近旁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先生,您这本颜鲁公的《争座位帖》是在哪儿买的?”
       “苏北口音!”陈家懋惊觉的扭头一看。一位中等身材偏高、短发、布棉袍外穿阴丹士林旗袍,肩上披着一条浅黄色开士米三角围巾,看上去约有三十余岁的女人正站在身旁。她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啊,你是……”陈家懋差一点说出了“表姐”二字,可当他看见对方手上只有一个布书包而没有《大公报》时,话锋一转,“……问这个在哪儿买的吗?就在福佑路上的一家小书店里买的。”
       “你可知道那家书店里有没有《千佛寺碑》帖卖?”女人又问。
       “我只看见有《多宝塔》。”
       “麻烦您,能不能把这家书店的名字写在这空白边儿上?”女人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大公报》,一切都是那么协调自然。
       陈家懋扫了一眼报纸上的日期——“今天的!”陈家懋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主动说出了自己的代号——“我是林矛心。”
       女人笑了,轻声说:“我,三横一直。”
       “表姐……”陈家懋的声音有些颤抖。
       “走,我们边走边说。”“表姐”与陈家懋一起向和煦堂的方向走去。
       “从浦东大桥到这儿,不近哩!你还没吃午饭吧?”
       听“表姐”这么一问,陈家懋还真有点觉得饿了。
       “来,我这里有刚买的油煎包子,还是热的哩!”“表姐”像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包干荷叶包着的生煎包子递给了陈家懋。
       “这……”
       “跟‘表姐’还讲什么客气啊?”
       “那我就……谢了。”陈家懋接过了荷叶包。一股暖流从手心传到了心里。
       “先告诉你一件事。”“表姐”说,“您母亲和未婚妻已安全转移到解放区去了。”
       “真的?太好了!感谢‘家里’想得这么周全。”陈家懋忙不迭地说。
       “怎么样?讲讲你自己吧!”
       陈家懋汇报了自己在重新进入伞兵后的情况,讲到与李贵田、孟虎已经接上头。最后,陈家懋说:“今天早上,张绪滋提出要我接替军械处主任,我不知该怎么答复他。”
       “嗯,这件事我看你可以答应下来。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械的动向可以准确地预先知道军事行动的动向。对情报工作有利。再说,你能独立掌握一个部门,平时工作肯定会方便一些。你认为呢?”
       陈家懋深感“表姐”思维之敏锐,从而由衷地佩服。“我一定利用这个有利条件干好工作。”陈家懋回答。
       “根据我军的战略部署,急需了解淞沪地区国民党军事部署情况及上海城防情况。希望你随时注意。另外,要弄清国民党军队对我军情况的了解程度。这些任务你能完成吗?”
       “原军械处主任有严重的贪污倒卖行为,张绪滋要我把他的问题调查清楚。我正好借机会到各处去活动,看来淞沪地区及上海城防这两方面的情况不难弄清楚。至于国民党军对我军情况的了解程度,是否就以伞兵为重点。我有一个想法,是否可以给伞兵营以上的军官发一封信,寄点儿什么给他们,再看看他们的反应……”
       “好!”“表姐”很欣赏陈家懋的干练,“这个想法很好。我看就把这个文件寄给军官们,投石问路。”
       “表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纸头交给了陈家懋,说:“这是毛主席写的一篇评论,分析了中国军事形势的重大变化。”
       陈家懋接过小纸头,迅速藏进衣领上特制的夹层里。
       “注意,有情况!”“表姐”突然低声发出警告。
       陈家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过了和煦堂,来到了得月楼附近前面不远,就是豫园的大门。一堆人拥在那儿,荷枪实弹的军警把住了出口,几个便衣特务正在挨着个儿地搜查。
       “表姐,还有一件事。奉贤县防护团的杨教官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请‘家里’掌握这个情况。”陈家懋急忙告诉“表姐”。
       “知道了。现在我们分开行动。”
       “不,我们不要分开,看我来对付他们。”陈家懋与“表姐”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
       “站住!”便衣发出了警告。
       “干什么?”陈家懋大大咧咧地问。
       “搜查!”
       “瞎了你的狗眼!把你们的头儿叫来!”陈家懋先声夺人地训斥站在面前的特务。
       
       便衣特务被陈家懋的气势所压倒,不敢贸然撒野,急忙向一个头头模样的人走去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个人迳朝陈家懋和“表姐”走过来。
       没等那人开口,陈家懋就把一张“派司”伸到了对方鼻子底下。“派司”上赫然盖着国防部二厅的大印。原来,那个时期,不管政府还是军队部门,带有“二”字的,都是不可小看的部门。何况是国防部二厅!
       “哼,咱们走!”还没有等那人回过味儿来,陈家懋便挽着“表姐”的手,神态自若地走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分手时,“表姐”告诉陈家懋今后不必亲自接头,地下党情报部门很快就会给他派一个“交通”,有什么情况可通过“交通”传递。在没接到新的指示前,联络暗号不变。
       第四章 御林军即将开赴台湾
       刘农畯驾驶着那辆美式吉普,沿着外马路朝北飞驰。不知是由于天冷还是什么原因,一路上行人稀少,路旁的棚户门窗紧闭。
       驶到金山路和宝昌路的交叉点,一幢两层楼房映入刘农畯的眼帘。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海港口司令部仓库,就是这儿!吉普车停在牌子旁边,刘农畯跳了下来。
       所谓上海港口司令部仓库,既无仓,也无库,仅有一块白底黑字的招牌。这幢小楼是上海运输司令部兼铁道军运指挥部的指挥官段仲宇的家。段仲宇是段伯宇的胞弟。刘农畯得知,段伯宇已经来到了上海,就住在弟弟家中,今天约好在这里聚会。
       段伯宇怎么到上海来了的呢?这是地下党组织策反部门安排的。伞兵团移防上海后,地下党策反部门对这支部队有了一些新的设想,并认为还是让段伯宇来负责联络合适。于是,段伯宇借身体有病,脱离了军务局,以养病为由从南京来到了上海。
       刘农畯上楼,段伯宇、贾亦斌早已坐在书房里了。还有一位酷肖段伯宇的军人,刘农畯想,这大概就是段仲宇。段伯宇的介绍证实了他的猜测。言归正传后,段伯宇说:“上海方面的朋友们,很想了解各位的近况和今后的打算,请各位谈谈吧。”
       段仲宇说:“根据运输部门的情况看来,上海已经成了蒋介石运出黄金、白银、武器、文物的大海港。各种迹象表明,国民党政权最终放弃大陆,撤到台湾已为期不远。”
       贾亦斌说:“预干总队已得到命令,准备南撤,最终目的地尚不明。”
       段伯宇插话说:“据了解,宁、沪、杭地区确定南撤的部队还有齐国楮少将的江苏省保安总队,王海乔上校的工兵四团,王修身中将的一零六军,于光龙中将的九十六军等。”
       刘农畯急切地问:“他们都愿意南撤吗?”
       “当然不愿意,这些部队的大多数官兵都不愿意南撤,怨声载道,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段伯宇说。
       刘农畯说:“伯宇兄,我实话告诉你,台湾我是坚决不去的。上次在南京,我们最后失去了抓住那个独夫民贼的机会,我不死心。我不信在上海弄不住他!”
       贾亦斌说:“只要他露面,咱们就动手!”
       刘农畯说:“方才伯宇兄说了那几支部队的情况,据我了解,青年军的二零九师,第一绥靖区司令部十二保安旅等部军官和士兵的反蒋情绪也很高。伯宇兄,这些力量联合起来,成事有望啊!我提议,请那边的朋友迅速联合各部反蒋官兵,以上海为中心同时发动起义,配合解放军渡江南下。”
       “在国民党的心脏里来一个大爆炸!”贾亦斌用拳头狠狠地擂了一下桌子。
       “今天的形势已不同于南京。我一定把各位的想法转告那边。不过,在没有统一的行动部署之前,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啊!”段伯宇强抑着满腔激情,语重心长地告诫着与会者……
       上海地下党策反工作委员会仔细研究了段伯宇的汇报,认为贾亦斌和刘农畯提出的行动计划不宜付诸实施。在上海捉蒋介石的计划,实际上是刘农畯等人去年在南京紫金山上商量的捉蒋计划的继续。策反工委认为,这个计划几乎没有可能实现。江浙一带,是蒋介石的老窝,绝非十三年前的西安可比。在这个地区内,蒋介石是占有较多的有利条件的。当地的军、警、宪、特中,蒋介石死党的力量绝对不可低估。有这股死党力量的支持和保护,蒋介石的行动虽不能说如鱼在水,却也是诡秘莫测。就说最近,蒋介石在二十一日中午宣布引退,同时说明下午四点离北京飞杭州。“美龄”号专机本定于明孝陵机场起飞,在南京的中央军政大员诸如副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长孙科及顾祝同、陈立夫等人,皆届时驱车前往送行。可是,明孝陵机场并不见总统专机“美龄”号的影子。等这些文臣武将得到确实消息时,“美龄”号已经从大校场机场飞走了。由此可见蒋介石的行踪不可捉摸。生擒独夫,谈何容易!
       策反工委已接到党中央指示。中央认为,由于蒋介石下野,国共和谈存在可能。据悉李宗仁已经在着手物色和谈人选了。在这种情况下,上海举行大规模的武装暴动,不利于大局。再说,人民解放军何时渡江,尚未定夺。上海突然打起来了,内外不能呼应,结果很可能是付出了极昂贵的代价却收不到什么效益,反而会打草惊蛇,对日后解放大上海带来诸多不便。
       又据从南京国防部得到的情报,南撤各部即将行动。伞兵三团前途如何安排,地下党策反工委有如下打算:
       一、尽量拖延,争取参加解放上海的内应战斗;
       二、随蒋介石一起撤到台湾去,形成一支具有战略意义的潜伏力量。在解放台湾,统一祖国的斗争中,发挥未来的效应;
       三、根据形势发展的具体情况,随时准备起义。
       策反工委派李正文同志向段伯宇传达上述精神。由段伯宇向刘农畯等转告。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段伯宇把地下党的指示转告刘农畯的同时,伞兵三团接到了司令部的命令:抽调一营驻防上海北站,协助维持运输秩序及治安;二营驻防虹桥机场。
       刘农畯接下了这个任务,为贯彻地下党的指示,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刘农畯把驻防车站 的任务交给了一营长钟汉勋;把驻防虹桥飞机场的任务交给了二营长杨鹤立;三营则驻守三林塘。
       为了便于掌握部队,刘农畯在洋泾浜路上的大沪饭店包下了四楼所有房间。
       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
       说话之间,夏历已丑年春节来临。可这时的上海,已是风雨飘摇。
       正月初三,也就是1949年1月31日。傅作义将军打开了北京城门,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百万市民夹道欢呼声中,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了这九百年来的中华帝国古都。未打枪放炮,未损兵折将,北平和平解放。
       上海策反工委从国防部内线得到情报,蒋介石的应变计划即将实施。各部队即将南撤,伞兵安排在3月中旬行动,航运,经中转去台湾。
       对伞兵三团的前途,地下党作了十分认真的分析,提出了各种方案:
       一、南撤各部统一行动,实施“以上海为中心的中心开花”方案,以前已经研究过,不现实,成功的把握几乎是没有。
       二、让伞兵撤到台湾去,作为一支战略队伍长期潜伏。这个方案同样不现实。一者,解放台湾是何时的事,实难预料;二者,今后时局的变化是很复杂的,去台湾之后,这支部队有无单独行动之自由?领导者对这支部队是否还有号召力?许多问题都无法得到明确答案。不过有一点是可以估计到的,那就是:革命者能以个人的形式存在于这支部队,但要拖动整支部队单独在台湾干点儿什么,似乎不太可能。
       三、刘农畯的伞兵三团和贾亦斌的预干总队是一定要在大陆起义的。因为这两支部队都是蒋介石嫡系部队中的佼佼者。这两支部队的起义成功,对于蒋军乃至美国政府都可造成巨大的政治上和心理上的压力。问题是实施起义的时间和地点必须正确。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两支部队都由海运,那么是否可以考虑海上起义。
       海上起义,谈何容易!命令是船向南开,起义要船向北驶。看起来,船由谁来掌握是整个起义行动成败的第一关键因素。刘农畯的部队是伞兵,贾亦斌的部队是陆军,他们中间有没有人会驾驶海船?即或有,他又是否愿意起义?即或愿意,他又是否清楚航线?即或清楚,船上的动力——轮机部分又是否能够合作?……
       这一切都必须未雨绸缪。策反工委最后决定,航海人员,海图等技术性方面的事,由地下党负责解决。刘农畯的伞兵三团和贾亦斌的预干总队,只须争取单独行动,贾部看来问题不太大,关键是刘农畯必须要设法拖到最后一批单独行动。
       上海地下党策反工委把准备这次起义的工作,交给了公开身分是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的李正文负责。考虑到刘农畯那儿党的力量太单薄,策反工委决定派人进入伞兵三团,由刘农畯负责安排一个合法职务。有关今后伞兵三团起义的各项具体工作,都由此人统一领导安排。
       “军械处的事情怎么样了?”张绪滋问陈家懋。
       “经过调查,原军械处主任确实倒卖过枪支弹药,贪污中饱。”
       “哼,‘国军之花’都是这样‘水过地皮湿’,可见军风日下啊!”张绪滋对于军中腐败十分厌恶。陈家懋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多话。
       “你要抓紧清仓立帐,要抓紧,以免拖住部队的脚步。”张绪滋郑重地说。
       “这么说,部队马上要打仗了?”陈家懋有意试探。
       “打什么仗?这个仗还想打吗?”张绪滋的语气充满了绝望。
       “不是说要决一雌雄的么”?陈家懋继续试探。
       “别听他整天喊决一雌雄,就是真的要决一雌雄,也轮不到我们,国军之花嘛,只怕他舍不得哟!”张绪滋老于世故地说。
       “那么说,南撤之期已经到了?”陈家懋换个角度继续问。
       张绪滋沉吟了一会儿,说:“根据形势,结合天时看来,桃汛之前,共军可能会渡江南下。国防部已经作了部署,在共军行动之前就撤。”
       “去台湾?”陈家懋追问了一句。
       “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你要抓紧,不要把军械处先前的那本烂帐带去!”张绪滋挥了挥手,这是他说话之后的习惯动作。
       “是!”陈家懋转身走开了。
       尽管陈家懋见多识广,可是这一次清点伞兵军械,也令他大开眼界。
       早在1942年,史迪威将军率领杜聿明中将的第五军入印度、缅甸作战时起,“远征军”就获得了最充分、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1944年,脱胎于“远征军”的伞兵正式组建,基本上接过了整套美式装备。
       到了1945年3月,麦克鲁将军答应由美国人来训练伞兵时,陆军突击总队的配备,就完全按美军轻伞兵的规格供给了。
       抗日战争结束,美军撤回国之时,把中国、印度、缅甸及太平洋诸岛屿上的剩余军火基本上全部送给了蒋介石,作为“国军之花”的伞兵,当然得到了最好的部分。
       历次美援的军火、被服及其他物资,一直都压在军械处的仓库里,虽然不断地往下发,但由于 数量实在太多,直到陈家懋这个军械处主任走马上任之时,史迪威将军时期的物资还成箱成包地堆在那里。
       在查点这些物资时,陈家懋就在想:如果能把这些东西都送到解放军手上,那才真是如虎添翼了。当他听到“南撤”之期已经临近,再看到仓库里这堆积如山的物资时,心中止不住惋惜。
       陈家懋从张绪滋那儿回来之后,刚坐下,少尉文书谢易清就进来了。
       “有什么事吗?谢文书。”
       “没什么事,前天我买了一本颜鲁公的行书《争座位帖》,特地拿来给您看看。”谢易清把一本《争座位帖》递给陈家懋。
       陈家懋接过《争座位帖》,但两眼却盯着谢易清。
       “本来我是想买一本《千佛寺碑》的,可书店里没有。”谢易清好像是在解释。
       “我只知道颜鲁公的《多宝塔》。”陈家懋很自然地说出了这句暗语。
       “‘表姐’要我向您问好!”谢易清低声快速地说出了这句话。
       “‘表姐’?”陈家懋不动声色地轻声问。
       “就是三横一直——”谢易清说完回身关好了房门,顺眼察看了一下门外的动静。
       “‘表姐’要你来向林矛心说什么?”陈家懋说出了自己的代号。
       “为了工作方便,特意给你配一名‘交通’。”谢易清说。
       “在哪儿?”陈家懋问。
       “就是我。”谢易清回答,“以后有什么任务请分配给我。”
       “好。今天就到‘表姐’那儿去,告诉她,上次她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陈家懋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抽屉,拿出一包香烟递给谢易清。
       谢易清接过香烟,装进上衣胸前的口袋里。他当然不会知道也不会去问这包香烟里有什么,他的任务就是把香烟送到“表姐”手上。
       这包香烟里装的是一套尚需要冲洗的微形胶卷。如果按规定方式冲洗,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拍摄的是:
       从武汉到吴淞沿岸(武汉、九江、马当、芜湖、南京、江阴、吴淞)要塞工事位置图及火炮数量、口径等的情况统计;
       青岛、厦门、重庆等地要塞工事位置图及火炮数量、口径等情况统计;
       甲级师车辆配备及载运能力调查表及江南油库情况统计表;
       淞沪地区防御阵地工事构筑及兵力配备要图及作战计划要点;
       上海城防核心工事位置图以及浦东地区野战工事位置图;
       苏皖地区长江南北口岸堵塞计划;
       南京城防核心工事位置图。
       ……
       这些情报都是陈家懋冒着生命危险通过各种办法搜集来的。
       “如果遇见紧急情况不得脱身,你就把香烟盒拆开!”陈家懋把应急办法告诉了谢易清。烟盒一拆开,胶片就曝光作废了。
       
       “是!”谢易清正准备离去,陈家懋又叫住了他:
       “你再告诉‘表姐’,南撤计划即将实施。军械处的这一大批物资怎么办,有什么指示请下达。”
       “是。我走了!”谢易清行了一个礼,走了。
       陈家懋很兴奋,他对谢易清的印象不错。有了这么一位“交通”,今后的工作将会方便得多。
       自从元旦节那天蓝宇崇一伙来打了“梭哈”之后,团政训处主任苏震东就成了姜副团长家里的常客。从心里说,姜键并不喜欢他,但碍于脸面,也只有敷衍。今天,苏震东又来了,后面跟着的勤务兵还提了一只鸡、两瓶绍兴加饭酒。
       “姜副团长,今天是元宵节,热闹热闹,小意思。我这是借你们家的锅灶来了。”
       “这……真是不好意思……”姜键夫人从勤务兵手上接过那只活鸡,“哟,还真是不轻啊!”
       “哈哈,这可是有名的‘浦东鸡’哟!个儿大,肉又嫩又肥。这是母鸡,五斤多重;要是公鸡呀,七八斤哩!哈哈……”苏震东活像个鸡贩子。
       “苏主任,你真是……”姜键只有客气地虚与应酬了几句。
       “浦东鸡,加饭酒。今天我跟姜副团长一醉方休!”苏震东让勤务兵把酒放在桌子上,并示意勤务兵回去。
       当只剩下了苏震东和姜键两个人的时候,苏震东说:“姜副团长,最近刘团长收留了一个人在团部当中尉通讯员的事,你知道吗?”“据说是刘团长的朋友,姓周,来找饭吃的。”姜键不以为然地说,因为现在到处都可以看到利用职权安插亲信的事。
       “这个人来历不明啊!”苏震东故作神秘。
       “苏主任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了吗?”姜键话虽这么问,但语气明显很冷淡。
       “刘团长是南方人,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上海朋友啊?”
       “刘团长跟我说了,他有个弟弟在上海读大学,学法律。这个姓周的是他弟弟的朋友。”
       “在这种时候钻到我们这种部队来,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苏震东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刘团长不至于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安插在自己身边吧!”姜键明显不耐烦了。
       “唉,你老兄的气量可真大呀。刘团长可以随便安插自己的人,可姜副团长怎么就不能呢?”苏震东好像有点抱不平。
       姜键没有说话,他知道苏震东指的是什么。部队来上海之前,团里要提一批士兵当排长,姜键想提孟虎,可是遭到了刘农畯的反对。理由是:孟虎来部队不久,不应当提得太快。姜键觉得这中间似乎也有那么点儿存心刁难的味道。孟虎从三团开始组建时就来了,八九个月,马马虎虎也算个老兵了。何况他已经是三营九连的一个副排长了。为什么刘农畯会反对呢?真正的理由恐怕只有一条——他是姜键的人。孟虎怎么成了姜键的人呢?
       那是在商邱改编后不久,伞兵三团在南京组建,正在护充兵员。团附李贵田在这时引荐孟虎来团。小伙子当上伞兵之后,最先被编在团部连担架队,成天闷声不响地傻干。姜键很看重,于是,调他到身边当卫兵。孟虎很聪明,军事动作一学就会。三个月后,又被举荐当了副排长。可是,这回提排长,因为刘农畯的反对,没成功。姜键很恼火。
       “谁说了都不算,这伞兵三团成了姓刘的了?我真替你抱屈,堂堂的‘国军英雄’怎么就这么屈尊降贵哟!”苏震东分明是在火上加油。
       “‘国军英雄’……哼,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姜键虽然嘴里这么说,可苏震东的“国军英雄”就像一个开关,一下子接通了姜键脑海中的电流,往事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似地浮在眼前。
       说姜键是伞兵的“元老”,那是一点不错的。当年美国教官从精壮官兵中挑选伞兵,姜键是名列前茅者。美国教官训练伞兵的过程中,姜键也是出类拔萃的。1945年6月,伞兵第一次参加对日作战的实战。美国陈纳德将军的第十四航空队把伞兵从昆明运到衡阳敌后。当时姜键只是一个队长,可是在那次实战中,却被任命为最高指挥官。那天夜晚,姜键率领三个队的伞兵从天而降。刚一着陆就碰上了日军运输队。伞兵在来不及集结的情况下就与敌人交上了火,竟一下子干掉了敌人几十辆汽车。日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懵了,姜键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果断决定向衡阳西南的台元寺日军据点攻击。激战一夜,拂晓时分摧毁了这个据点。冲进去一看,才发现竟是衡阳日军守备司令部!一个联队加上一个骑兵队近两千名鬼子糊里糊涂地上了西天!伞兵奇袭日寇,姜键威震衡阳。赫赫战功使他荣膺了“国军英雄”的称号。
       “在你已经是‘国军英雄’的时候,姓刘的连伞兵的边还没摸着哩!可现在……”苏震东仿佛看透了姜键的心思似的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姜键的手颤抖着伸向桌上的酒瓶,“嘭”的一声拔去了瓶塞,汩汩地把酒倒进了苏震东伸过来的酒杯里……
       “他姓刘的凭什么?不就凭他和张司令是同乡,都是湖南人吗?”苏震东好像发现了什么真理一样。
       “张司令是湖北人!”姜键停下倒酒的动作,纠正苏震东的话。
       “反正都是……一回事儿……”想不到苏震东也有语塞的时候。
       酒杯里绍兴加饭酒的清香使姜键突然平静下来:眼前的这位苏主任是哪儿的人呢?反正不会是东北人,更不会是吉林人……姜键似乎警觉到了什么。
       “也许这姓周的是个共产党——”苏震东悄声儿说出了心里话。
       “那刘团长……”姜键叮了一句。
       “很值得怀疑呀!”
       “哈哈哈哈……”这时姜键夫人 从里间走了出来,姜键接过夫人手中的“白斩鸡”,说,“苏主任,我是军人,不懂政治。但我敢说,刘农畯不可能是共产党!共产党怎么敢要他这样的人啊!哈哈哈哈……来,一醉方休!”
       苏震东那动物本能般的特务直感并没有欺骗他。刘农畯新近收留并任命为伞兵三团团部中尉通讯员的那个人确实是个共产党。
       此人姓周名其昌,是上海地下党策反工委为了加强我党在伞兵三团的力量,特意从外县工委调来派到刘农畯那儿去的。周其昌的公开身分正如姜键所说,是刘农畯的弟弟——刘振伍的同学。因家中经济拮据,只好中途辍学,投笔从戎。到伞兵来,是因为同窗之兄这个方便条件,容易混口饭吃罢了。周其昌来得巧,正好团部的一位通讯员请病假回家长休去了,刘农畯就让他顶了这个缺。顺理成章,天衣无缝。周其昌举止斯文,言谈拘谨,三团上上下下皆无不良反映。苏震东虽然亲自“审问”了周其昌,但无论从学政法之专业角度看,还是从工作之努力程度看,都是无懈可击。怀疑总归是怀疑,没有实证也无从下手,何况还有一个硬后台——刘农畯。
       周其昌来伞兵三团,任务很明确,就是要组织领导好即将到来的起义。为完成这个任务,周其昌在站稳脚跟 之后即着手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向伞兵三团内原来属于地下党情报部门的同志传达上级党的新指示——自即日起,这些同志全部转到策反部门来。今后一段时间内,一切工作都要围绕着准备起义这个中心展开。第二件事就是进一步审查刘农畯的情况,帮助刘农畯,培养刘农畯入党,以保证起义的成功。
       周其昌与李贵田、孟虎接上了关系,知道了伞兵三团官兵的基本情况,特别是进一步了解了刘农畯。经过上级党组织的同意,周其昌向刘农畯公开了李贵田和孟虎的真实身份。刘农畯非常激动,他感到了共产党对他的信任,同时也感到虽与李贵田同是职业军人,但自己却似乎落后于他。但刘农畯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他只是紧紧抓住周其昌的手,说:
       “我实在不知道孟虎他也是……要不然,早让他当上排长了!”
       “现在也好,团里都把孟虎当成了姜副团长的人。这种印象对我们今后的工作会有好处的。”周其昌很诚恳地说。
       “今后的工作……我……很想知道党组织……对我今后……有何打算?”刘农畯说话突然结巴起来,莫不是心情太过急切。
       周其昌十分了解他的心情,说:
       “您的心,党组织是知道的。据我所知,段伯宇将军已经把您的想法向组织作了汇报。上级正在考虑您的请求。”
       “我……知道,无论从我的出身,我的经历,我所做的工作,距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还差得远,不过……”刘农畯有一肚子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我们党看一个人是看他的一贯,看他的主流,看他的大节,也就是说,看他在重大的历史转折关头的表现。据我所知,您少年时期曾跟着您的叔父参加过大革命。您在青年时期,为了追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才从闭锁的家乡走向社会;为了拯救民族的危亡,才穿上了军服;为了不直接参加反人民的内战,才坚决要来当这个伞兵团长的……”
       “可是,唉……没有及早地找到共产党!”没等周其昌说完,刘农畯吐出了自己的遗憾。
       “……共产党并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呀。特别是在像伞兵这样的部队里,找共产党就更不容易了!”周其昌宽慰刘农畯。
       “可像李团副和孟虎,这么大两个共产党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真是……”刘农畯不无懊丧地说。
       “要真让你认出来,不就麻烦了吗?”周其昌笑着说。
       “是啊,我跟伯宇可以说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可我就没看出来他是共产党,还有李贵田、孟虎。一开始就知道是共产党的,只有你。”刘农畯心情舒畅了许多。
       “我这个共产党,就是特意为了找您才来的哟!”周其昌笑道。
       “共产党找上门来了还有什么说的!从今往后,我听你的!”刘农畯爽朗地说。
       “从今往后,我们商量着办事,我为您敲边鼓!”周其昌真诚地说。
       “敲边鼓?唱京戏的时候,敲边鼓可是总指挥哟!”刘农畯的幽默感也上来了。
       “那我们就一起来把这出戏唱好!”
       “一定唱好!”
       “报告!”门外刘锦世喊了一声。
       “进来!”刘农畯回应,周其昌打开了房门。
       “司令部送来的!”刘锦世交给刘农畯一封信,随即转身出去了。
       “是通知上司令部开会。”刘农畯拆开看了之后对周其昌说。
       “是不是要‘交底’了?”周其昌说。
       “很可能。”刘农畯在那封信上写着自己名字的下方签了一个“知”字,然后把信交给了周其昌:“按上边写的人名,给他们传阅。”
       “是!”周其昌接过信,看了看,信上通知的人有姜键、李贵田,当然还有那位政训处主任苏震东。
       在有伞兵司令部直属单位和三个团的主要长官参加的会议上,张绪滋司令宣读了国防部第三厅命令:照知伞兵司令部所属全体官兵自3月20日起开始南撤。
       伞兵司令部参谋长戴杰夫宣布了实施行军方案:
       一、分为三个梯队,行军序列为:
       第一梯队:司令部机关及部分直属部队、第一团全体官兵。
       第二梯队:司令部直属部队及第二团全体官兵。
       第三梯队:第三团全体官兵及伞兵所属全部剩余人员。
       二、行军路线为:上海——厦门——台湾。
       三、各梯队行军间隔时间为:5——7日。
       上海地下党情报部门和策反部门随即获悉了这次会议的详情。
       谢易清给陈家懋带回了一包“红士”牌香烟。陈家懋接过香烟用手掂了掂,又看了看烟盒上印着的商标图案——一个头戴羽毛冠的印第安酋长模样人的头像,拆开了封口条,从盒内取出了一张印着好莱坞著名影星——葛丽泰·嘉宝头像的画片。“红士”牌香烟为了招来更多的买主,在每一盒烟中都夹上一张或是美人头像,或是故事人物像的画片,当画片凑足了一定数量之后,就可以中奖。为了凑全“十大影星”或是梁山泊“一百零八将”,当然就只有拼命多买“红士”牌香烟了。
       陈家懋把嘉宝的画片放在油灯上烤了一会儿,画片的空白处就立马显现出一些小字。陈家懋拿出放大镜一看,只见写的是:今后调策反,静等吉日到来。陈家懋让谢易清看了之后,就着油灯把画片烧了,纸灰弄碎了装进烟灰缸里。陈家懋说:“‘表姐’的意思是我们今后再不用跟她联系了,我们调工作了。”
       “调工作?”谢易清不解地问。
       “不搞情报了,调策反部门了。”
       “策反,那是要我们起义呀!”谢易清终于弄明白了。他吹灭了油灯。
       “对,很可能是参加什么起义。”
       “太好了,可是……怎么行动啊?”谢易清不禁有些犯愁地说。
       “信上不是说‘静等吉日到来’吗?”陈家懋嘴里这么说,可心里也不明白个中究竟。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呀?”
       “不知道。谢文书,沉住气静等吧!”
       “陈主任是住这儿吗?”忽然,门外来了一个人。
       谢易清打开房门,见一位身着伞兵服,缀着中尉领章的军官站在门口,面生得很。
       “请问陈主任是住这儿吧?”来人问。
       “我从三林塘来。我是三团团部通讯员。”来人自报了家门。
       “三团团部通讯员?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谢易清仍然挡在门口不让来人进去。
       “我刚到三团不久。你是……”
       “谢文书,请他进来吧!”没等来人把话说完,陈家懋在屋里高声吩咐了一句。
       “陈主任请你进来!”谢易清把来人让进室内。
       “谢谢!”来人进房后,迅速扫视了一下,见没有旁人,便举手行了一个相当正规的军礼:“陈主任!”
       陈家懋还了礼,问:“你找我有事?”
       “今到司令部来报告情况,特地来拜望您。”
       
       “不敢当,请座,抽烟。”陈家懋拿出香烟招待客人。
       “不客气,我这儿有!”来人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包“红士”牌香烟,“啪”地一声挑开了封口条,取出了烟盒里的画片轻轻放在桌子上。陈家懋瞟眼一看——葛丽泰·嘉宝!
       陈家懋心里一动,莫非……
       谢易清看见陈家懋给自己使了一个很难察觉的眼色,会意地走出室外,反手无声地带上了房门。
       来人问:“听说陈主任对书法颇有研究,想必您这儿一定有颜鲁公的字帖了!”
       “你想看什么样的?”陈家懋单刀直入地问。
       “行书《争座位帖》。”来人也毫不含糊。
       “没有。”陈家懋干脆利落地回答。
       “那么《千佛寺碑》呢?”陈家懋简单明了。
       “我姓周,叫周其昌。周公之心,文王之头!”来人打了一个哑谜。
       “今天真是良辰吉日啊!”陈家懋说出了谜底。周字的心分明是个吉,文王名姬昌,昌字的字头正好是个日字。刚才画片上的“静等吉日到来”,正好应在这两个字上。
       “我就是吉日!”来人说出了自己的代号。
       “我是林矛心!”陈家懋也报出了自己的代号,“让我静等的就是你呀!”
       “刚才那位就是谢易清同志吧?”
       “不错,他是‘交通’。”
       “我是来协助刘团长准备起义的。李贵田他们从现在起也都参加这项工作。”
       “刘农畯要起义了。”陈家懋确实感到有点突然。
       “早有此心,恨无机会。眼前南撤在即,正好途中举事。”周其昌简要地说明情况。
       “那军械处……”陈家懋急切地问。
       “创造条件,相机行事。这批物资一定不能再落到敌人手中!”周其昌正式传达了上级党的指示。
       “好,我一定尽力创造条件,争取和三团一同起义,把这批物资带到解放区去!”陈家懋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周其昌。
       “现在的任务是尽量拖延时间,使我们能得到一个单独行动的机会。其他准备工作,由上海策反工委帮助我们解决。三团现在正在车站和虹桥机场执勤,一时还撤不下来,他们本来就在最后,现在就是你这儿……”
       “清仓建帐是一项伸缩性很大的工作,我想不难找到拖的理由。”
       “今后联系,还是通过你的‘交通’进行。此外,三团在大沪饭店四楼包得有房间,那个地方我准备让它成为我们在市区内的联络中心。”
       “刘团长包的房间,只怕不会让我这个从‘二’字头的地方出来的人进去的哟!”陈家懋打趣地说。
       “这个文章就由我来做吧!”周其昌诚恳地说道。
       周其昌来到伞兵之后,把段伯宇牵起来的刘农畯这条线,陈家懋、李贵田、孟虎、谢易清等原地下党情报部门这条线和上海地下党策反工委三条线拧成了一股绳。
       第五章 地下党奔波香港寻行家
       “号外,号外……”
       “看号外,看《巡洋舰‘重庆’号失踪》的号外啦!……”
       南京路上、霞飞路上、上海的一切大马路上,报童们挥舞着手中的“号外”,边跑边喊。
       警笛声,吆喝声,杂沓的脚步声,叫骂声……在各条大马路上汇成一片。这是警察们在追逐报贩,抢夺报纸,力图掩盖这桩天大的丑闻。
       刘农畯在大沪饭店四楼接到了段伯宇的电话,约他来宝山路口那幢小洋楼,说是贾亦斌已经从嘉兴到了上海。
       段伯宇听见了上楼的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是刘农畯来了,急忙迎了出去。
       刘农畯进屋后,还来不及脱下大衣。就忙不迭地掏出刚才在街上买的那张“号外”,冲着正在起身相迎的贾亦斌说:
       “看到了吗?‘重庆’号……”
       “‘过去’了!”贾亦斌扬起了手上的那张报纸,“失踪?那么大个家伙会失踪?肯定是‘过去’了!”
       1948年10月,辽沈战役打响,此期间内,蒋介石曾多次乘坐“重庆”号去过锦州湾上的葫芦岛。东北全境解放后,“重庆”号南下,碇泊于吴淞口。
       “重庆”号舰上官兵,差不多都是程度相当高的知识分子。在士兵中就有不少的大学毕业生乃至留洋学生。他们参加海军并不是想打内战,而是想立志献身于我国海防事业。可是,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太使他们失望了,在我党地下组织的领导下,官兵们组成了有百余人为基干力量的“士兵解放委员会”。
       “重庆”号巡洋舰舰长邓兆祥,早对蒋介石的独夫行径心怀不满,他对舰上的士兵,总是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和宽容。邓兆祥的言行,引起了海军司令桂永清的注意。为了监视邓兆祥,桂永清往“重庆”号上派去了不少的“钉子”。
       1949年2月22日,邓兆祥接到了命令:25日开往江阴。任务是用炮火封锁江面,防止共军渡江。
       24日,桂永清派去的“钉子”乘小艇上岸去聆听指示,邓兆祥看准了这个空子,于25日凌晨一点钟命令“重庆”号拔锚启碇开出了吴淞口。不过并不是去江阴,而是迳直开到了解放了的烟台去了。
       “重庆”号投共,可真使蒋介石气得发昏。他在溪口向空军司令周至柔下了一道死命令,非炸沉“重庆”号不可。周至柔天天派空军驾着飞机在东海海面上寻找,可是回报总是说“没看见”。
       没有不透风的墙。“重庆”号起义的事很快传开了。为了不至于太丢面子,新闻口径统一为“失踪”。
       刘农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气说:
       “也怪呀,这么大一条船,空军硬是找了几天都找不着!”
       “可能不是找不着,而是找着了没有下手吧!”贾亦斌快人快语。
       “现在蒋介石的部队可以说是军心浮动,士气消沉。亦斌的分析有道理呀!”段伯宇说。
       “我们的事怎么办呀?”刘农畯、贾亦斌都有点急了。
       “已经研究决定,你们两支部队都在转场途中起义!”段伯宇宣布了地下党的指示。
       “我们两个都像‘重庆’号一样,把船开到解放区去吗?”刘农畯问。
       “海图、驾驶人员、轮机人员这些事你们都不用管。你们的任务是组织好队伍,争取到单独行动的机会。也就是说,一条船只装你们一支队伍。这个事弄好了,成功的把握就大一点。船的问题,仲宇可以想到办法解决的。”
       “伯宇、守謇……”贾亦斌欲语犹停。
       “你怎么了?”对于一向留不住话的贾亦斌来说,今天突然吞吞吐吐,使段伯宇和刘农畯都感到诧异。
       “我……”贾亦斌似有难言之隐。
       “有什么话就直说嘛!”刘农畯说。
       “我不准备在海上起义!”贾亦斌终于说了出来。声调不高,但语气坚定。
       段伯宇、刘农畯这回不是诧异,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想干了?”刘农畯提高了声调。
       “干,但不在海上干!”贾亦斌说。
       “你的意思是……”段伯宇问。
       “两支部队在前后不远的间隔中,采用同样的办法,走同样的路线,能够都取得起义的成功吗?”贾亦斌反问了一句,“我看不可能!先干的有可能成功,后干的肯定失败!道理很简单:第一个干了,无论结果怎样,都必然会引起敌人的警觉,他们对第二支部队肯定会加强控制乃至取消海运计划。这样一来,戏可就没法唱了。”
       “有道理。”段伯宇已陷入沉思。
       “我的预干总队和守謇的伞兵团,都是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我们的起义,无论成功与否,对蒋介石都是非常巨大的打击。守謇的部队现在驻防上海,四周都是汤恩伯京沪杭警备总司令的人马,行动多有不便。按照他们的‘南撤’行军序列,他们团大约在四月上旬开拔。而我的队伍行动时间要比他们早……”
       “你先在海上干起来,准能成功!”刘农畯没等贾亦斌说完就接过了话茬。
       “那么你怎么办?”贾亦斌反问刘农畯。
       刘农畯正要开口,段伯宇按住了他:
       “让亦斌把话说完!”
       “刚才我已经说了,守謇四面受敌,行动多有不便,海上举事,成功的可能性大于在陆地上。而我在嘉兴,靠近天目山,山上就有游击队,我只要能跟游击队会合了,起义不就成功了吗?”贾亦斌很兴奋。
       “说得轻巧,嘉兴离上海才几步路呀?汤恩伯要追你还不容易?别忘了,浙江是蒋介石的老巢,嘉兴起义,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刘农畯不赞成贾亦斌的主张,“还是海上的把握大一些……”
       “不,我已经决定了就在嘉兴干!我一干起来,就吸引了蒋介石的注意力。你在海上干起来就更有把握了!”贾亦斌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
       “亦斌,我不能让你给我打掩护啊!”刘农畯激动地说。
       “守謇,你要好自为之,制定一个细致入微切实可行的作战方案,你一定要把队伍带过去——就像邓兆祥这样把队伍带过去!”贾亦斌不容分辩地说,“伯宇兄,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把我的想法告诉……党!”
       段伯宇不禁眼眶发热。他看看刘农畯,又看看贾亦斌,心里想,眼前这二位可都是蒋介石最心腹部队的军官啊!可他们现在想的却是如何最有效地给蒋介石以沉重的一击。他们是我们人民解放事业的忠诚战士,他们是革命事业的真同志!
       “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吗?”段伯宇问。
       “请求党在这次斗争中考验我们!”刘农畯激动地说。
       “如果觉得我们还行,不管是死是活,请共产党接受我们。”贾亦斌说得更明了。
       “你们……早就该向党提出申请了!在这次斗争中,你们一定要像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那样去完成党交给你们的光荣使命!”
       “一定!”
       三双军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李正文详细地听取了段伯宇所谈的情况,接过了段伯宇转交的贾亦斌、刘农畯各自所写来的《入党申请书》和《自传》,立即向上海地下党策反工委书记张执一同志作了汇报。
       张执一同志的心情也很激动,他对李正文说:“你是研究历史的。古今中外,无论是谁,只要他是在执着地追求一个目标,向往一个理想,不管道路怎样地曲折迂回,最终总能达到或接近预期的目的。对吧?”
       李正文微笑着表示同意。
       张执一拿起贾亦斌、刘农畯写来的《入党申请书》和《自传》,用手掂了掂,接着说:“刘、贾二位,够得上是蒋介石的股肱之臣了,个人的名誉、地位、金钱,只要他们想要,大概都不难弄到。可是,他们却坚决要求投身革命,多次急于采取行动;今天,他们又申请要加入中国共产党。共产党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呢?他们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而要冒着上断头台的危险和我们站在一起。是好奇?是投机?是一时冲动?我看都不是。而是为了追求真理,向往光明!看,刘农畯在他的《自传》前面写上了我们楚国诗人屈原的两句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就是答案。可贵呀,可贵呀!”
       “特别是他们二位,都抢着让对方成功获得更大的把握,让自己承担失败的风险,尤其难得啊”!李正文说。
       “请伯宇同志转告贾、刘二位,他们的要求,党组织一定尽快研究批复。并告诉他们,作为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应承担得起最艰苦的工作,应经受得住最严峻的考验,包括为了革命献出生命!”
       “我这就去告诉伯宇!”李正文准备离去,张执一又留下了他。
       “告诉贾、刘二位,策反工委原则上同意水、陆两路分头举事的方案,陆上起义,由我们与有关游击部队联系,请贾亦斌放心。海上起义,由我们准备海图、技术人员,请刘农畯放心。你说的那位会驾大轮船的专家,三月中旬能到上海吗?”张执一说。
       “根据香港方面提供的情况看,三月前后能够赶到上海来的。”李正文确定地回答。
       上海地下党策反工委认为贾、刘二部最好实施海上起义。可海上起义,谈何容易?一条大轮船,本来向南行驶,半路上要它调头北航,没有自己的驾驶人员行吗?什么叫“自己的驾驶人员”呢?第一,必须是一位真正的“行家”。精通驾驶舰船技术、熟悉中国沿海航道自不必说,这位“行家”还须具有能在海上航行而不为敌机发现,不被敌舰跟踪,不让岸上的雷达“看”到的特殊才能和万一被发现、跟踪、“看”到之后的应变能力。第二,他也必须是这次起义行动的真正的拥护者和积极的参加者。要有掉脑袋的思想准备。
       在1949年的第一季度,中国人民解放军还没有海军这个兵种,中国共产党也没有远洋轮船航运公司这类企业,当然不会有现成的自己的驾驶人员摆在那儿去让你挑选。再者,起义(反叛)事属绝密,公开招聘是万万不能。怎么办呢?只有通过各种地下渠道,九曲十八拐、七十二道弯地去暗察私访。最后终于在香港方面我们的人那里找到了一位自己的驾驶人员。
       此人姓白,名力行。1935年毕业于福建省一所在东南亚都颇有名望的培养航海人员的专科学校。白力行毕业后,无用武之地,漂泊海外十余年,常思祖国不得归。抗战胜利之后,内战接踵爆发。白力行虽身处异国,却十分注意国内形势之变化。眼见腐败的蒋家王朝倾圮在即,一个崭新的中国就要诞生,白力行感到自己为祖国昌盛出力报效的时候到了。他辗转曲折,终于与我党在国外的组织取得了联系,打算从菲律宾取道香港回国。白力行到香港之后,与香港《大公报》主编李纯菁见了面。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李纯菁认为白力行基本符合李正文正在急于寻找的自己的驾驶人员的条件,于是,就写信给李正文推荐白力行到上海来。鱼雁往返数巡之后,确定白力行于三月中旬抵达上海。
       
       于是,就有了张执一与李正文的这一番对话。
       “按国防部的命令,伞兵南撤是从三月下旬开始。国民党办事情一向拖拉,估计行动时间只会延后而不至于提前。刘农畯的三团按行军序列是三梯队,最早也要到四月上旬才会行动。我想,白力行能够赶上。”
       “可是我们也要想到这一次国民党办事不一定拖拉的。”张执一说。
       “伯宇的弟弟仲宇是管军运的,南撤的船只由他调拨;眼下刘农畯有一个营在火车站值勤,受他节制。就算这回国民党办事不拖拉,只要我们想拖住三团多留一段时间,题目并不难找的。”李正文说出了第二手准备。
       “好,是要多想几着棋!那位姓白的专家到了上海,我看就直接让他和刘农畯见面,请刘农畯把他保护起来,免得节外生枝。”张执一说。
       “是!”李正文回答。
       “如果白力行万一来不了……那就按你刚才说的,找题目做文章,能拖多久拖多久。到了四月、五月,干脆留下,为大军渡江解放上海为内应。”张执一说。
       “白力行肯定会来的!”李正文说。
       “那是再好不过了!白力行来了,我再交给刘农畯一个会搞轮机的人。”张执一说。
       “轮机人员找到了?在哪儿找到的?”李正文兴奋地问。
       “‘重庆’号上。”张执一说。
       “‘重庆’号上?”李正文不解地问。
       “此人姓武,叫武成吉。原来是‘重庆’号上的轮机兵。因为生病住在医院里没有赶上起义。现在‘重庆’号的事情闹开了,他在医院呆不住,现在被我们隐蔽起来了。”张执一说。
       “现在可真是万事俱备,只等开船了!”李正文说。
       “但愿不要出什么意外的事情才好!”张执一的语气透出焦虑。
       果不其然,就在这年惊蛰刚过,乍暖还寒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未曾料到的事——上海铁路工人闹起来了。刘农畯碰上了大难题。
       第六章 刘农畯智斗汤恩伯
       尽管谁都知道,蒋介石在那儿声嘶力竭地叫嚷着什么“保卫大上海”,“决一死战”不过是痴人说梦,然而,身为京沪杭警备总司令的汤恩伯,却在那里为兑现蒋介石的这些空头支票而不遗余力地糟害老百姓。他占田开壕,拆房筑垒,抓丁派夫,暴敛横征。大有不把草芥小民的最后一线生机剥夺殆尽誓不罢休之势。
       上海的铁路工人多是宁、沪、杭一带的人。他们眼见家园被毁,亲人受难,早已是怨愤满腔。更加上汤恩伯为了转运敌产,强迫铁路工人无日无夜无偿地干活,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一场声势磅礴的大罢工终于酿成。与此同时,上海市民的和平请愿运动方兴未艾。罢工和请愿两支队伍汇集一处,形成汹涌如潮的人流,冲向上海北站。他们要到南京去找李宗仁解决问题。
       站内值勤的伞兵官兵们被人流冲得七零八落。钟汉勋营长面对这溃不成军的阵势手足无措。急忙给刘农畯打电话。可是,电话线已被人扯断。无奈之下,这位中校营长只得在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兵簇拥下,硬挤出车站,赶回三林塘向刘农畯告急。
       此时,沪宁、沪杭两路总局局长王兆槐也气急败坏地向吴国桢市长报告了车站的情况。吴国桢立即要上海警备司令陈大庆听电话。电话里,吴市长要陈司令出面干预。陈大庆却表示他无能为力,要请示汤恩伯。汤恩伯在电话里大发雷霆,陈大庆提醒他:现在车站是归伞兵管。汤恩伯急忙给车站打电话,不通。又给上海港口副司令兼上海铁道二路守备司令段仲宇打电话,要段仲宇命令驻防北站的伞兵开枪镇压。
       段仲宇立即把情况告诉了段伯宇,段伯宇紧接着向李正文作了汇报,特别强调了汤恩伯命令伞兵开枪这一节。李正文经过紧张的思索,认为汤恩伯其实是害怕在这个时候承担开枪的责任。段伯宇同意他的想法,并受其委托转告段仲宇及刘农畯:
       一、必须保护工人群众,绝对不要开枪或逮捕工人;
       二、不准暴露段仲宇的身份以及伞兵三团与地下党的关系;
       三、千方百计维持好车站的秩序。
       段伯宇希望策反工委能与发动罢工和组织请愿活动的有关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请他们不要让伞兵感到太为难。李正文沉吟不语,他们都懂,不准发生“横”的关系是地下工作的纪律。李正文答应向更高层领导反映。
       刘农畯在听完钟汉勋的汇报之后,立即与周其昌商量,表示想亲临现场去解决问题。周其昌提醒刘农畯一定要先与段伯宇取得联系,弄清地下党组织有什么指示。正巧,段仲宇打来电话请刘农畯马上到他那儿去。刘农畯不禁从心底佩服周其昌的先见。周其昌又建议刘农畯立即通知正在虹桥机场的李贵田去大沪饭店待命。商量停当之后,刘农畯就把副团长姜键、三营长李敬宾,当然还有苏震东都找来开了一个简短的会,决定自己带着刘锦世的团部连去车站,其他的官兵在三林塘驻地待命。一切安排就绪,刘农畯领着刘锦世的团部连,登车出发,周其昌随同前往。
       汤恩伯一面要段仲宇命令伞兵开枪,一面命令两路总局局长王兆槐和上海警察局局长毛森率队前往车站督阵。
       毛森和王兆槐分乘两辆轿车,在两卡车警察的护卫下来到了上海北站。
       群众一见来了荷枪实弹的警察,并没有退却,相反“呼拉”一下子把两辆轿车和两辆卡车围了起来。
       毛森见群众围过来了,慌忙命令警察开枪。但是卡车上的警察几时见过这阵势,一个个早吓得四肢瘫软。
       毛森指挥不动警察,自己也就不敢动了。王兆槐更不用说,恨不能有隐身之法。
       正当两辆轿车和两辆卡车在天目路上不能挪动一步的紧要关头,一辆白色的“雪铁龙”高级轿车从宝山路口疾速地驶了过来。群众知道一定是相当一级的大官来了,自动让开了一条路。“雪铁龙”停在了先来的两辆轿车旁,车门开处,走下来一位身着少将军服的人,他大声命令毛森把警察带走。毛森真好似待决的死囚等来了大赦令一样,满口答应,立时命令两辆卡车向后转,一溜烟地走了。
       少将军官让王兆槐下车,两人一起走进了车站。
       也就在这时,一位伞兵中校,坐着美式吉普,后面跟着满载伞兵的八辆卡车呼啸而至。伞兵们迅速占据了虹江路上的宝山路口与和阗路口;天目路上的河南北路口与浙江北路口。八辆军用十轮大卡车在四个路口组成了临时路障,四个路口间的街区实施戒严,不准任何人通行。一百多名伞兵以最快的速度把逗留在街面上的群众驱赶出了戒严区,然后把车站紧紧包围起来。这时。冲入车站里的人群与车站外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
       就在驱赶街面上群众的同时,一队伞兵强行进入车站,控制了播音室,打开全部喇叭:劝告群众马上离开车站;命令原来负责巡逻的伞兵二连官兵立即于二号站台集结;原来负责保护车站设施的伞兵一连官兵,各自坚守岗位。同时还特别声明两路局长王兆槐亲自来车站解决问题。
       这位少将是谁?不是别人,就是上海铁道二路守备兼港口运输司令段仲宇;这位中校就是伞兵三团团附李贵田。
       李贵田集合了一营的军官,宣布:全体士兵一律上刺刀,拉开散兵线,把聚集在车站里的人驱赶出去。特别强调,上刺刀只是摆上样子,驱赶群众,只准推挤,不得伤人,更不准开枪!
       有人问:“朝天开枪行不行?”
       “不行!”李贵田斩钉截铁地说:“枪声只会更加刺激人群。常言道‘众怒难犯’。几千群众要是真的发起狠来,我们这二百来人会被群众撕成碎片。不许开枪,不得伤人是死命令,如果想从车站活着出去,就得遵守命令!”
       罢工、请愿的人都清楚,他们的矛头并不是指向伞兵;何况现在两路局长王兆槐也来了,有什么条件尽可以向他提,犯不上跟伞兵作对。所以,当伞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列队齐步向前时,车站里的人缓缓地退了出去。两个小时之后,局势就被控制住了。
       就在伞兵逐渐控制住整个局势时,车站二楼的一间会议室里,段仲宇正和王兆槐周旋。段仲宇先发制人:
       “你身为两路局长,不善管理,不察下情,致使工人闹事,造成车站堵塞。你可知道贻误军机是要掉脑袋的吗?”
       “工人闹事不是我的责任,那是……那是时局造成的呀!”王兆槐急于分辩,“如果汤司令不占民田,不毁民宅,工人怎么会闹事哟……”
       “怎么?你想把责任推到汤司令头上?好,电话在这里,你自己给汤司令说!”段仲宇摘下电话听筒交给王兆槐。
       王兆槐吃了豹子胆敢对汤恩伯说这种话?连忙把电话挂好,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
       “你要是早想到给工人们多发些安家费,何至于有今天?”段仲宇步步进逼。
       “可我……上哪儿去弄钱呀……”王兆槐哭丧着脸说。
       “哼哼,车轮一转,成千上万。你瞒得别人还瞒得过我吗?路局的资金是谁拿去做生意了?纸票子倒黄金白银,黄金白银倒纸票子,几个来回,口袋可就装不下喽!拖延一天发工资就是几十两金子的进出,这不要本钱的买卖当我不知道?”
       “段将军,你何苦……”王兆槐没想到段仲宇竟会揭他的底。
       “现在工人代表正在车站后边青云路小教堂等你哩!他们的要求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只管要铁路运输线畅通无阻。”段仲宇说。
       “我……”王兆槐无言以对。
       “如果你害怕人身安全没保障,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去来。”段仲宇给了王兆槐一个台阶。
       “这……”王兆槐实在是不愿意去。
       “我知道你不想去,我也不强迫你。不过,工人要是再闹下去,影响了军运,等着你这个局长的是什么下场,我不说大概你心里也明白!”段仲宇又拉紧了弦。
       这时电话铃响 了。
       段仲宇拿起听筒,原来是汤恩伯打来的。
       “段司令,你为什么把毛局长带去的人都赶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命令伞兵开枪?你在干什么?……”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质问。
       段仲宇不卑不亢地回答:“毛局长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回去的,您最好让他自己说清楚。他带来的人能在这儿起什么作用,您恐怕比我更了解;第二,伞兵不听我的命令,我管不了他们;第三,我现在正和王局长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王局长他……”
       “我去见工人代表还不行吗?”王兆槐紧张得狠,深恐段仲宇朝汤恩伯的耳朵里灌不利于他的话。
       “王局长他已经有解决办法了!”段仲宇话锋一转,王兆槐长出了一口气。
       “什么?哎呀,报告汤总司令,我已经说了我管不了他们!什么?一定要……那请汤总司令直接向他们的刘团长下命令吧!”
       段仲宇把刘农畯毫不客气地推到了汤恩伯面前。
       把刘农畯推到汤恩伯面前,特别是让段仲宇在电话里用那种毫不客气的口吻把刘农畯推到汤恩伯面前,是地下党为和平解决这次风潮的一着绝妙好棋:第一,这一着可以使人误以为刘农畯与段仲宇之间“不合作”。那么,他们两个的真实关系和真实身份就不会暴露了;第二,和平解决这次风潮的关键就是不能开枪。汤恩伯要伞兵开枪,地下党要伞兵不开枪,唯一能暂时顶住汤恩伯“开枪令”的人,只有刘农畯。
       汤恩伯果然给刘农畯打来了电话:“我是汤恩伯,你是刘团长吗?好难找到你呀!”
       “汤总司令找我有何见教?”
       “你的伞兵为什么不服从我的命令?”
       “汤总司令命令我的伞兵干什么?”
       “开枪!”汤恩伯在电话里嚷道。
       “开枪?开什么枪?”刘农畯故作不知。
       “车站的工人在闹事你不知道吗?”汤恩伯质问刘农畯。
       “听说了。”刘农畯回答。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处理这件事?”汤恩伯继续质问。
       “这么一点小事还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我们的中校李团副完全能处理好的。”刘农畯存心挖苦。
       “小事?赤化了的工人闹风潮还是小事?你……什么也别说了,我命令你……”汤恩伯还没说出下文,刘农畯就打断了他:
       “汤总司令,你是不能直接对我下什么命令的!”刘农畯的口气也不软。
       “什么?我是京沪杭警备总司令,你别忘了!你们就住在上海,我不能对你下命令?真是笑话!”汤恩伯动了肝火。
       “汤总司令,请你也别忘了,我们是伞兵,与京沪杭警备司令部并无隶属关系,能够指挥我们,给我们下命令的只有国防部第二厅!”刘农畯这段话还真把汤恩伯给噎住了。
       “你……你小小的一个团长竟敢这样……”汤恩伯气得没有词了。
       “如果你一定要我的伞兵开枪也可以!只不过……要请汤总司令给我签署一道书面命令!”刘农畯这句话软中带硬。
       “什么?你还要我签书面命令?”汤恩伯没想到刘农畯会提出这个要求。
       “是啊,若不然,我这个小小的团长难以对开枪所引出的严重后果负责!”刘农畯说完之后,听筒里竟没有回话。
       “汤总司令什么时候把命令送来呀?”刘农畯见对方沉默许久,趁势追问,“我这个小小的团长还等着这份命令向我伞兵司令部请示哟!”
       “你……等着……”听筒里终于传来汤恩伯的声音,可分明已经折损了锐气。
       汤恩伯终于没有签署这道命令。上海市长吴国桢在里面起了作用。
       汤恩伯给刘农畯打电话时,吴国桢来了。这位老奸巨猾的政客在汤恩伯拿起纸笔准备签署命令时,讲了话:
       “总司令,我看这命令签不得!”
       “怎么,你也这么说?”汤恩伯直视吴国桢。
       
       “大而言之,作为总裁的忠臣良将,当理解总裁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我认为是时间!为了争得这三个月乃至半年的时间,总裁从总统的位置上引退,并同意李宗仁与共产党和平谈判。我们为人臣者,应以总裁为榜样忍辱负重才是啊!在这个时候,开枪镇压工人,必然授人以柄,给共产党一个挥军南下的口实。那么,总裁好容易争取来的一点时间,就会失去。汤总司令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再者,上海乃东方之第一大都会,各国人士这里都有;各类事件,皆可造成巨大的国际影响。汤总司令如果真的签署了这道命令,造成了流血之后果,国际舆论可畏呀!其三,上海市民请愿,声言是去南京找李宗仁。他们要找李宗仁的麻烦,与我们何干?汤总司令开枪镇压,岂不是帮了李宗仁的忙了吗?总裁在溪口得知,恐怕不会高兴的吧。其四,伞兵是我们请来的。自从他们进驻车站之后,上海的铁路运输,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良好秩序。汤总司令大概也从中受益不浅吧,哈哈!据我所知,眼下车站的局势,已经基本上被伞兵控制住了,乱民也大部分被逐出了车站。如果这个时候还要伞兵开枪,有那个必要吗?再说‘两路’局长王兆槐此刻正在与工人代表谈判,倘若骤然响起枪声,他的安全就难以保证了。可是,这个人目前我们还要用啊!以上几点拙见,不知汤总司令以为然否?”想不到吴国桢开口便是长篇大论,可其中的利害已让汤恩伯听得痴呆了。
       汤恩伯把手上的那张纸,慢慢扯成了碎片,恨恨地说:“哼,一个小小的伞兵团长……”
       “汤总司令别忘了,伞兵三团是总裁的御林军。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何况,来日方长,何必争此一时之高下!”吴国桢还不忘安慰着汤恩伯。
       两天一夜过去了。
       刘农畯没有接到汤恩伯的任何命令。
       铁路工人在取得了一定的胜利之后,复工了。
       和平请愿的市民及学生,也再没有到车站来闹事。
       上海北站恢复了正常的运输秩序,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一场很可能酿成流血惨案的工潮平息了。
       在处理这次工潮中,刘农畯的伞兵没有开枪、没有抓人,保护了群众利益,维持了车站秩序;刘农畯和段仲宇本人也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和与地下党的关系。总而言之,刘农畯很好地完成了地下党交给的任务,经受住了一次严峻的考验。
       接着刘农畯应段伯宇之约,与周其昌一起驱车前往座落在上海市区西南角的龙华寺……
       在龙华寺的弥勒殿前,段伯宇正津津有味地听李正文讲话。李正文说:
       “这位弥勒佛是佛教大乘菩萨之一。在我们中国,有一种说法。说弥勒是我国‘五代’时期的人。生于当时的吴越奉化,名叫契此,就在这龙华树下继承了释迦牟尼而成佛的。”
       “这么一来,龙华寺还真是弥勒佛的老根据地了?”段伯宇似乎是头一回听说弥勒是中国人,不禁笑道,“不幸的是弥勒佛有我们今天这位蒋介石做同乡,大概不会感到‘受乐和足而生欢喜之心’了!倘若弥勒有灵,一定会对这位不肖的后辈同乡大施惩戒的!”
       说话间,两个身着伞兵服饰的军官,一个上校,一个中尉,正朝着这边走来。
       段伯宇迎了上去:“啊,守謇来了!”
       “这位是段高参,这位是周其昌中尉!”刘农畯作了介绍。
       “听说了,没见过,今天有幸啊!”段伯宇握住周其昌的手热情地说。周其昌谦逊地笑着点了点头。
       李正文、刘农畯、段伯宇、周其昌四人信步穿过了三圣殿、天王殿、大雄宝殿,来到了龙华塔边。
       李正文说:“据可靠文献记载,这座塔建成于宋朝的太平兴国二年,也就是公元977年,比龙华寺晚二十多年。宋太宗赵光义,在号称千古之谜的‘烛影斧声’中登上了他哥哥赵匡胤留下的王位。也许是他也感到了弥勒佛的‘受乐知足而生欢喜之心’的缘故吧,修了这么一座塔。我们上去看看!”
       李正文领头,段伯宇、刘农畯居中,周其昌殿后,四个人鱼贯登梯上了龙华塔的顶层。上海市区尽收眼底。
       “刘团长,根据你的申请,党审查了你的过去和现在,认为你已经具备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基本条件。现在,我代表中国共产党上海市委正式通知你:从今日起,你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了!”李正文庄重而热情地向刘农畯宣布。
       事情早在预料之中,可又来得这样突然,刘农畯的心狂跳着,只觉浑身的热血都涌上了脸庞,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从今往后,党命令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的一切……都属于党!”
       “组织决定,立即成立地下党伞兵支部!周其昌同志,你,还有一位陈家懋同志……”李正文郑重说。
       “他?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个人我知道,是个特务,军统特务!”刘农畯无比惊讶。
       “不,他确实是我们的同志!我已经和他联系上了。”周其昌镇定地说。
       “不,他是国防部二厅出来的,他与张绪滋的关系……”刘农畯恨不得一下子向党组织把心里话都倒出来。
       “我还是蒋介石侍从室的高参哩,你不也是……”段伯宇说。
       “瞧,他来了!”周其昌指了指塔下。
       “走,下去!”李正文说。
       四个人下了龙华塔,陈家懋见到刘农畯热情地迎上前去,伸出手说:
       “刘团长,没想到吧?哈哈……”
       “你……”刘农畯仍然有些迟疑。
       “还记得元旦节过后不久你收到的一封信吗?”陈家懋自我解围道。
       “毛主席写的评论——《中国军事形势的重大变化》。怎么,那是……”刘农畯问道。
       “哈哈哈……正是在下!”陈家懋笑道。
       “哦!真没想到是你!”刘农畯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出了手……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现在都清楚了。言归正传,地下党伞兵支部正式建立。周其昌同志担任支部书记,陈家懋同志和刘农畯同志担任支部委员,这个支部一共六名党员,希望你们团结一致,同心协力,把这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国军之花——栽到我们解放区这个大花园中去!”李正文向在场各位郑重宣布了上海局策反工委的决定。
       “保证完成任务!”周其昌代表伞兵支部表了态。
       夕阳把巍峨的龙华塔镀上了一层金红。
       第七章 航海专家秘密潜入大上海
       “你说说,目前在你的伞兵的三个团中,哪一个团的情况最好?”蒋介石 在他的上海秘密下榻处问蓝宇崇。
       可怜蓝宇崇整日与那位混血美人马莉丝厮混,早被弄得魂不守舍血不养心,虽然此刻蒙受了蒋介石 单独召见的“殊荣”,但是思想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哪里能答得出蒋介石的提问?嗫嚅了好一阵,才从喉咙管里咕噜出了这么一句话:
       “有委座英明领导,伞兵三个团的情况都很好。”
       蒋介石听了蓝宇崇这不着边际的回答,不由得皱了皱眉,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我是问你,去台以后,你的三个团中,哪个最适合做我的卫队?”
       蒋介石的语气一加重,蓝宇崇感到一阵紧张,这一紧张倒使他的思想集中了起来。他想:以前不是说过让三团做他的卫队吗?今天怎么又提出这样的问题呢?还得先摸摸底。
       “报告委座,全体国军都是委座的卫队。伞兵三个团……任凭委座挑选。”蓝宇崇说。
       蒋介石瞥了蓝宇崇一眼,对这种回答当然不满意,但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不舒服。于是说道:“唔!去年九月,黄泛区会战,伞兵的一团、二团元气大伤。后来尽管很快补充了兵员给养,但是状况当然不如三团!再说,这些补充进一、二团来的人员情况也复杂得很,他们会尽心尽力地来护卫我吗?”
       蓝宇崇似乎已经从蒋介石的这番话中探明了方位,所以立即接上话茬:“委座明鉴,当然三团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听说……最近三团和汤恩伯有点摩擦?”蒋介石问。
       “这……”蓝宇崇实在不明白三团和汤恩伯之间的事情,不过不要紧,给老头子脸上贴金总不会错。忙说:“三团长的本意也只是为了效忠委座……”
       “唔,不说这个了。”蒋介石早已知道了刘农畯拒绝向工人开枪的事。听汤恩伯讲是“违抗军令”,听吴国桢讲是“应变有方”。但结局还不错,车站的秩序好了,这才是蒋介石最关心的。要不然,大宗的物资怎么运呀?蒋介石听蓝宇崇说三团长是为了“效忠”,有人“效忠”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蒋介石心中不由对刘农畯又增加了几分欢喜。蓝宇崇歪打正着。
       “唔,你们的司令张绪滋来了吗?”蒋介石问蓝宇崇。
       “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蓝宇崇说。
       “好,叫他们都进来!”
       蓝宇崇将张绪滋、戴杰夫等人领进来。一群人齐齐向蒋介石脱帽敬礼。
       “唔,好,好!坐下,随便,坐下。”蒋介石示意张绪滋等人坐下。
       “今天把各位请来,是想给你们说几句话。记得在北伐战争的时候,我手上,实际上只有黄埔的一、二、三团……二十几年后的今天,我手上也只想再抓一个黄埔一、二、三团。谁够资格做这个新的黄埔一、二、三团呢?就是各位!我的意思各位清楚了吧?”
       张绪滋等人肃然起立,以代回答。
       “坐下,坐下。明白就好,明白就好!现在,我已经是老百姓了!不过,我心里还是时常想……想着你们。”蒋介石有点动情。
       伞兵将领们也受宠若惊。
       “你们放心,共匪过 不了长江!孙立人的新军训练得差不多了。我还有本钱赌一赌的!”
       见张绪滋等人略显惊愕,蒋介石话锋一转:
       “当然,既然已经定下了,伞兵去台湾。你们去了之后,将要荣膺重任,你们要抓紧时间,抓紧时间啦,赶快,赶快行动!”
       “是!”张绪滋终于有了一个开口的机会,但却只能说这一个字。
       在返回司令部的路上,蓝宇崇透露了蒋介石刚才和他讲话的内容。张绪滋和戴杰夫似乎才真正弄明白了蒋介石刚才说的“要抓紧时间赶快行动”是冲着刘农畯的三团来的。看来南撤计划需要改动。张绪滋和戴杰夫经过商量,已经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从香港开来的英国太古公司的“博尔斯皮腊米德”号客轮,停在黄浦江心已经好几个钟头了。它在等待着上海警备司令部水上稽查处例行的入境检查。
       白力行就在这条船上的二等客舱里。尽管他心里焦急,表面上却泰然自若。在香港,他就听人说过上海码头的拖拉作风。为了尽量减少被人注意,白力行一路上几乎就是呆在舱里,吃饱了就睡,睡足了就坐在床上抽烟。即使偶然到舱房外凭栏远眺,不过也就是三五分钟光景,随即又回房来躺下。
       好容易捱过例行检查,“博尔斯皮腊米德”号缓缓回停,轻轻靠上了十六铺码头的一艘趸船。白力行提起自已十分简单的行囊,顺着人流走到了岸上。一辆黄包车过来了,拉车的问:
       “先生去啥地方?”
       “霞飞路一百九十七号!”白力行说。
       霞飞路一百九十七号是香港《大公板》主编李纯菁的姐姐李家芳的家。李家芳早几天就接到了弟弟的来信,说是有位姓白的先生要来,可是,什么时候来?怎么来?信上都没有说。李家芳又不认识来人,于是只好按弟弟信中所嘱咐的那样,在家里等着。
       “李小姐是住这儿吗?”门外有人问。
       “您有什么事情啊?”李家芳一边打开门,一边问这位装束轻便的中年人。
       “我是给她送衣服来的。”来人说出了弟弟在信中写好的接头暗语。
       “啊,请里边坐吧!”李家芳把客人让进屋里,关好了门。
       “我姓白,李先生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白力行拿出一封摺得很小的信交给李家芳。当李家芳看到那熟悉的笔迹之后,一颗心放了下来。
       “您还没吃饭吧,我这就给您煮面条去。您先洗洗脸,喝口水……”李家芳张罗着。
       “不用麻烦了,在船上我已经吃过了。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我能见到李教授?”白力行问李家芳。
       “今天很晚了,明天再说吧。”李家芳说。
       “那我……就先找个地方住下。”白力行说着,提起行囊就要走。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正是李正文。
       李家芳打开房门,李正文和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一同进到屋内。
       “白先生来了,刚到!”李家芳对李正文说,“一来就急着要见你哩!”
       “白先生,辛苦了。我是李正文,这位是周先生。”李正文上前与白力行握手。
       “白先生,我们已经给您安排了住处。”周其昌说。
       “啊,好,好,那……我们就走吧。”白力行说着提起了行囊。
       周其昌驾驶着美式吉普车朝洋泾浜路方向开去。
       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李正文对白力行说:“我们正盼望着您来哩,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还好,对一个从菲律宾来上海探亲的人,谁也不会过分地难为他的。”白力行说。
       “李总编大概把情况都对您说了吧。这次行动有很大的危险性,您能来帮助我们,我们很感谢您!”李正文说。
       “为了建立一个独立的新中国,你们奋斗了几十年。眼看这个新的国家就要诞生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说,这个时候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完全应该的。责无旁贷啊!”白力行的话,透着真诚和勇敢。
       “还需不需要多找几位帮手?”李正文问。
       “我在上海的同学本来不少,但都很久没有什么联系了,不太了解情况。这种事情还是谨慎一些好。如果只有一条船的话,只要是在我国东部海域,无论开到什么地方,我都还有把握。这一带的航道情况我还比较熟悉。特别是最近我在香港又查看了一些近期的资料,心中还是有底的。只是,一定要有轮机人员的配合。”白力行说。
       
       “轮机人员已经有了,他正在等待着您的到来。”李正文说。
       “太好了!”白力行说。
       吉普车在大沪饭店门口停住,周其昌跳下车来,拉开了后座门说:“白先生,到了,请下车吧!”
       三个人一起上了四楼,向走廊深处走去。
       周其昌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上敲了敲。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进到室内,周其昌对开门的汉子说:“武先生,白先生来了!”开门的汉子立马握住白力行的手,说:“我叫武成吉。早就在此恭候大驾光临了!”
       低沉浑厚的嗓音,粗糙有力的大手,坦率明澈的目光,白力行已经从对方身上觉出了海洋的气味。心想:这或许就是那位轮机人员?
       “武先生是‘重庆号’上的轮机手。”李正文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啊,武先生,久仰,久仰。我叫白力行。”
       交谈了几句之后,二人虽初次见面,却已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第八章 三计连环挫败蒋介石密令
       上海地下党策反工委接到了来自地下党伞兵支部的报告——伞兵司令张绪滋及参谋长戴杰夫拟修改伞兵南撤之原行动方案,将原第二梯队与第三梯队合并行动,以贯彻蒋介石“抓紧时间,赶快行动”之指令。如张绪滋,戴杰夫的设想成立,三团与军械处将失去单独行动之机会,原计划海上起义,将无成功之可能。
       伞兵南撤之原行动方案,第三梯队以三团为主,加上军械处及司令部最后的剩余人员,大约有两千多人,而地下党伞兵支部一共只有六名委员。举行起义,六名共产党员要控制住这两千多人,谈何容易!另一方面,李贵田、孟虎在过去较长一段时间内做了大量的深入细致的工作,联络了不少进步官兵。这部分人,数量虽不算多,能量却不算小,如果三团和军械处能单独行动,这部分进步官兵是可以作为起义的基干力量使用的。而且起义的领导者就是这个梯队的最高长官。最高长官是共产党的事实,必然会给整个梯队的成员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而这个压力再通过那部分“基干力量”的“折射”,其威慑作用就不是简单的数学比例公式可以表现的了!倘若第三梯队并入第二梯队一起行动,那么,前面所讲的一切有利因素就不复存在了。如此说来,若想起义成功,首先必须保证三团和军械处能够单独行动。要使三团和军械处能单独行动,只有先让二梯队走,而二梯队要先行一步,就只有保住原伞兵南撤的方案。
       经过慎密的研究,策反工委根据实情定下了三条妙计。
       第一计:釜底抽薪
       张绪滋、戴杰夫之所以能够提出这个新设想,关键在于他们弄到了一条万吨级的大轮船“海列”号。万吨巨轮仅一个二梯队无论如何也填不满。于是,张绪滋、戴杰夫有了一个新设想,干脆让第三梯队一起走算了!
       如果能将“海列”号换成一艘小吨位的轮船,而且就只有一艘!这样,张绪滋和戴杰夫的新设想就失去了物质依托,不推自倒。
       果然,没有多久,伞兵司令部接到了一个报告——“海列”号因服役时间过长,主机屡出故障,不能正常工作。现该轮已送入江南造船厂大修。言之有据,理由正当。谁也无法驳回。张绪滋和戴杰夫只有与“上海港口司令”——段仲宇交涉:得到的答复是,只能安排一条两千吨级的轮船。
       第二计:以毒攻毒
       汤恩伯当然知道 伞兵是预定南撤的部队。可不知是谁,突然告诉汤恩伯:驻防虹桥机场和火车北站的伞兵要提前撤走。特别是有人告诉汤恩伯,驻防虹桥机场和火车北站的伞兵团长去台之后,将要高升。汤恩伯心头不由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而且愈烧愈大,一阵强烈的报复欲望,翻搅着他的五脏六腑。
       汤恩伯给上海运输司令部打去了电话:
       “喂,段司令吗?我是汤恩伯!最近车站上的情况如何?”汤恩伯绕了一个小圈子。
       “汤总司令有何吩咐?”段仲宇反问了一句。
       “驻防的伞兵情况如何?”汤恩伯再问。
       “恪尽职守,一如既往。只是……”段仲宇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汤恩伯问,他想知道的是伞兵出了毛病,那他就有了口实。
       “只是他们要提前撤走了。怎么,汤总司令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没有向您报告吗?”段仲宇这“无意”的问话,无疑是往汤恩伯心头怒火上浇了一瓢油。
       “唔……”汤恩伯鼻孔里应了一声,他的心里在骂:连一个运输司令部司令都知道了,怎么连我这堂堂的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都没听到谁给我打个招呼?伞兵也太小看我汤某了。好,我就拿点颜色出来。
       “好,你一定要把他们扣住!”
       “什么?扣住他们?”段仲宇好像是吓了一跳。
       “我是说留住!留住他们。把他们放走了车站怎么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汤恩伯有点不耐烦了。
       “汤总司令,他们……”段仲宇似乎有难言之隐。
       “给伞兵司令部打招呼,伞兵不能撤出勤务,就说是我的意思。懂吗?”
       “段司令,你听清楚,没有我的命令,你要让伞兵跑了,军法处治!”不容对方有辩解的机会,汤恩伯挂断了电话。
       接着,汤恩伯给虹桥机场打了一个内容相同的电话。
       汤恩伯打完电话之后,坐在他那办公桌后宽大的带扶手的沙发转椅上,心里叨念着:“刘农畯你去台湾升官的美梦慢点儿做吧!要卡死你,让你与上海共存亡!”
       段仲宇在刚刚答复了伞兵司令部自已实在无法派出两条船之后,接着又向张绪滋报告了汤恩伯总司令“挽留”三团的意思。理由当然是:“车站勤务,非伞兵而不可执行;车站秩序,非伞兵不足以维持。望伞兵司令部体谅上海防务及运输上的困难,留下三团继续执勤”等等。
       段仲宇报告刚完,虹桥机场也打来了报告,同样转达了汤总司令“挽留”之意。
       张绪滋对于上次车站工潮的情况是清楚的。汤恩伯公然直接给伞兵下命令的做法,张绪滋是不能容忍的。当时,张绪滋一怒之下完全可以把三团立即撤回。欺人太甚嘛!后来,考虑到其他的原因而使这位张司令没有能够最后下这个决心。这一次,汤恩伯辗转托人讲好话要挽留三团,也算是挽回了点面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日后去台湾还要见面的,再说又弄不到船,何苦不做这个顺水人情呢……
       第三计:避实击虚
       刘农畯得知由于汤恩伯的“挽留”致使三团不能撤出勤务后,忿然去找张绪滋司令。
       “司令,汤恩伯一贯盛气凌人,刚愎自用。这次不让三团撤回来,分明是挟嫌报复!既然汤恩伯如此欺人,我们就该与他针锋相对。硬把人撤出来,看他岂奈我何!”刘农畯的激昂态度,使张绪滋不禁感动起来。这位司令知道刘团长是以冷静克制著称的,今天这番话,自是心中怀着极大的委屈。
       “刘团长,不必生气。这一次把三团留在虹桥机场和车站继续执行勤务,并不是为了他汤恩伯。上海是蒋总裁最为关心的内外转运中心,自我伞兵进驻车站、机场,劳苦功高,人尽皆知。特别是处理车站工潮,更是有口皆碑。身为军人,值此时局危艰之际,当为党国分忧。”张绪滋首先讲了一通大道理。
       “方才我已经说了,三团在车站继续执勤,并非为了汤恩伯。对我伞兵,亦多有方便!”张绪滋接着说了几句听来似乎不着边际的话。
       话不在多,点到则止。刘农畯心里清楚,为了在大陆最后捞一把,伞兵司令部最近做成了一大宗木材生意。
       “我明白司令的苦衷。那个‘新设想’其实……唉,不说它了。我只想在这里冒昧地提醒司令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刘农畯说完,转身走了。
       张绪滋心里很清楚刘农畯话中要防的人是谁。不是别人,就是少将参谋长戴杰夫!张绪滋早就看出,戴杰夫觊觎伞兵司令这把金交椅为时久矣。这次借蒋介石的“抓紧时间,立即行动”的口谕大做文章,提出“新设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戴杰夫的作为,伞兵中许多人都是心照不宣,张绪滋并不笨,岂能无所察觉?所谓“新设想”说是由张司令和戴参谋长共同研究提出,其实只是戴杰夫个人的意思,只因他打着蒋介石的招牌,张绪滋不好公开唱反调。此次,“海列”号大修,汤恩伯“挽留”,张绪滋的真正想法是“正合孤意”,戴杰夫的“新设想”未能成为现实,将来去台湾邀功请赏,自然也就减少了许多分量。
       刘农畯走后不久,陈家懋来找张绪滋。由于陈、张二人关系不比一般,谈话就更直截了当。陈家懋说:“司令,这个军械处主任我干不了,你高抬贵手让我走吧!”
       “何出此言?”张绪滋问。
       “有人说,军械处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是张司令为了安插亲信才把陈家懋弄来,现在新主任上任已有多时,叫得凶——什么清仓,什么建帐。其实,根本就拿不出什么凭证。日后到了台湾呀……”陈家懋说到这里突然打住。张绪滋问:“到了台湾又怎么样?”
       “有人要倒霉的!”陈家懋说。
       “谁要倒霉?”张绪滋问。
       “当然是我喽!”陈家懋说。
       “那你就抓紧一点,把仓清好,把帐建好不就行了?”张绪滋嘴里是在说陈家懋,其实是他自已有点担心。原军械处主任是戴杰夫的人,撤换此人是张绪滋的主意,理由是此人有监守自盗、倒卖军火的嫌疑。陈家懋去军械处后,初步盘点,证实了“嫌疑”二字不错。故而,戴杰夫的气焰才有所收敛。刚才陈家懋说有人在下面就军械处的事大做文章,如果陈家懋在去台湾之前不把清仓建帐的事办好,那就必然是授人以柄了。
       “清仓、建帐,怎么清?怎么建?大家本来干得好好的,突然说什么南撤方案改变,军械处要并入二梯队一起走。行期在即,人心浮动,还谈什么清仓建帐哟!”陈家懋十分委屈地说。
       “哪个说军械处要并入二梯队呀?这只是戴参谋长的一个设想……”张绪滋发觉自已有点失言,急忙掐住话头。但陈家懋已经张了嘴:“怪不得那个家伙如此嚣张!”
       “哪个家伙?不要乱说!”张绪滋以为陈家懋是在说戴杰夫,急忙阻止他。
       “原来军械处的那个家伙!难怪,有戴参谋长在后头提线嘛!”陈家懋忿忿然地说。
       “现在戴参谋长的这个新设想已经作废了!”张绪滋突然提高了声音。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戴杰夫的新设想是一石双鸟——既给自已弄一点邀功的本钱,又给对手设一个陷坑!目的很清楚,取张司令而代之。想到这儿,张绪滋心里来了火。
       “新设想已经作废了,南撤仍按国防部原订方案行动!”张绪滋像是给千军万马下命令,其实面前只有陈家懋一个人。
       三条妙计,异曲同工。最后的结果是:挫败 了蒋介石“抓紧时间,尽快行动”的密令,三团和军械处留下,作为三梯队单独行动。
       第九章 蒋介石与侍从室高参段伯宇
       贾亦斌的预干总队,刘农畯的伞兵飞虎团,一支陆地,一支海上,起义在即。段伯宇所处的位置,既可手眼通天,对蒋介石的重大举措了如指掌;又可行动自如,与中共地下党频繁谋划,传送情报。
       周恩来要他长期在国民党军队中潜伏,并指示他与地下党的同志单线联系。段伯宇考虑要更好地为党工作,就必须进入国民党最高层次或领导机构。于是,以地下党员隐蔽身份进入陆大第七期特别班。
       当时陆大有兴同学会、同乡会、联谊会、聚餐会等多种形式的活动,段伯宇利用这些活动结交了一些对国民党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和对官僚腐朽、贪污腐败现象不满的人,如贾亦斌、刘农畯、宋健人、宋光烈等陆大同学。贾亦斌29岁即是少将军衔。虽不是黄埔嫡系,但在抗日战争初期担任团长率部积极作战。刘农畯是杜聿明的部下,曾任远征军中校通讯营长,在缅甸作战,因其善于研究缅甸地形、气候,而使部队减员很少,保证了远征军司令部作战的需要。刘农畯又是国民党装甲汽车部队出身,他熟悉战车、汽车、通讯等现代作战技术手段,对国民党特别是四大家族瓜分和垄断国家经济也很不满,民主观念很浓,抗日比较坚决。宋健人少将和宋光烈对民族复兴、国家前途和命运也颇为关心。段伯宇与他们谈学习、谈政治,培养了感情,打下以后策反工作的基础。
       段伯宇和特别班的学员经过两年多的学习,于1946年春天正式毕业。陆大特七期毕业典礼特别隆重,校长蒋介石亲临校典。
       全校师生各队班按顺序整队为伍,排列在礼堂中间。陆大特别班第七期130多位学员排列在整个大方阵队伍中间前首。其中还有20多位中将军长以上的特准学员。
       毕业典礼开始前,校长蒋介石率领国防部长何应钦、军令部长徐永昌及在重庆的高级将领几乎全部参加,各种车辆排列有一华里长。
       蒋介石讲话后开始点名。首先点到的是短期将官班几十个人,之后传呼段伯宇同学上台,候命待旨。这突如其来的单传命令,使段伯宇心中也无底了。春天季节,也使他满头大汗,心里七上八下。他不求升官,只怕共产党员身份暴露。但他还是很镇静从容地走上讲台。
       这时,蒋介石的一位侍从武官向段伯宇施了一个军礼说:“段长官,校长有请。”段伯宇一听校长两字,心情比刚才平静多了。到了幕后休息室,戴有上将军衔的俞济时接见了他。俞济时是蒋介石的外甥,也是蒋介石的侍卫长,曾任84军军长,是一个权威人物。
       俞济时领着段伯宇晋见蒋介石,蒋介石坐在一把藤椅上,段伯宇看到蒋介石,便立正敬礼。蒋介石也从藤椅上站起来了,还礼后走到段伯宇面前热烈握手,然后坐下。段伯宇肃立静候训示。此刻室内异常安静。
       
       蒋介石浓重的浙江奉化口音发问:“你姓名?”
       “学生段伯宇。”段伯宇回答。这时桌上早已放好一张段伯宇的履历表。
       “你是河北蠡县人,姓段?”蒋介石眼睛注意看那张履历表。“你令尊在保定……噢!我想起来了。他(指段伯宇父亲)是北洋速成班学生,和我是一个班的同学。”蒋介石曾是北洋武备学堂的学生。他又说,“你父亲是学什么科?”“是步兵科。”段伯宇回答。“好好!”蒋介石自言自语地,似乎想起了过去,频频点头。
       俞济时听蒋介石连声称好,便引段伯宇退出。俞济时对段伯宇说:“段学友(陆大都这样称呼),祝贺你!校长批准了,调侍从室工作。”
       段伯宇对这突如其来的接见和批准备感惊喜,他满面春风,走回队列。全场同学知道他一定被重用升迁了。
       段伯宇能进入蒋介石的侍从室工作,是有其历史因缘的。段伯宇的胞弟段仲宇也曾在蒋介石侍从室当参谋,二战结束后被调入中国驻联合国军事代表团。俞济时请他推荐一位适合侍从室工作的参谋人员补缺。段仲宇说:“我哥哥段伯宇适合这一工作,他是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七期学生,是少将军衔,即将毕业,又是一位老大学生,外语、汉语文字工作能力和组织才干都好。”俞济时及时审查了段伯宇的经历和家庭等情况,发现他父亲是北洋武备学堂的学生,是蒋介石的同学;同时又是陆军大学第四期毕业生,和李济深及军令部长徐永昌也是同学。有这一层重要关系,所以申报给蒋介石。
       段伯宇1946年6月随侍从室从重庆到了南京。蒋经国的知己、陆军大学同窗挚友贾亦斌少将也随蒋经国的国防部预备干部局来到南京。蒋经国当时是国民党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局长,贾亦斌是副局长兼预干总队总队长。陆军大学同学刘农畯上校也从陆大毕业后调入伞兵司令部参谋处任主任。后来段伯宇、贾亦斌、刘农畯商议,为了掌握兵权,有利于进行地下活动,积蓄力量,让刘调到伞兵三团任团长。国民党伞兵是国民党军队之精粹,号称“国军之花”,是1944年从国民党远征军、青年军和中央军校精选组编成的,并由美军顾问团训练的一支现代化部队。
       段伯宇在蒋介石侍从室(后改为总统府军务局)任少将高参时,在南京遇到在陆大时已对我党政策有好感的几位同学,他们已大都是担任国民党重要职务,握有兵权的人物。段伯宇利用职务的有利条件,也对他们进一步开展了工作。
       1948年下半年,国共两党展开了战略决战。局势发生了对我党我军更为有利的变化。段伯宇抓紧了时机,进一步在国民党军队内部进行策反工作。终于在蒋军心脏组织了一条秘密战线。
       刘农畯的伞兵团于1948年秋后从南京调到上海执行任务,贾亦斌的家也搬到上海。段伯宇的胞弟段仲宇任上海淞沪港口少将副司令,家也在上海;这一切力量的组合,便利了整个工作。
       当策反工作进入关键时刻,1948年底段伯宇又通过他表弟温尚煜(地下党员)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的关系与上海地下党的张执一、李政文和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刘晓取得了联系。
       第十章 贾亦斌与蒋经国从好友走向决裂
       贾亦斌与蒋经国相识是偶然的,没有什么戏剧色彩。
       贾亦斌在陆大学习时,就和几位进步同学对国民党消极抗战。积极反共表示不满,日本投降了,他当然不愿再去打仗。他说:“抗战我干,打内战我不干。八年抗战打苦了,不能再打了,要建设国家。”
       正在此时青年军要复员,蒋介石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下面具体办事机构成立了一个青年军复员管理处,处长由陈诚兼,副处长蒋经国(实际工作由他负责),还有两位副处长,一个是邓文仪,一个是彭位仁。彭位仁是贾亦斌的好友,他见到贾亦斌说:“青年军复员管理处现在有些事,请你过来帮3个月忙吧!”因为老关系,又是蒋经国负责抓的,贺亦斌不好推辞,便答应了。
       青年军是抗战末期国民党政府军政部为了补充中国驻印军的特种兵。青年军复员管理处具体负责组织动员安置青年军复员工作,贾亦斌到青年军复员管理处任第一组组长,这样,就在蒋经国领导下开始了工作。
       一次,在重庆春森路开会,研究青年军就学就业问题。会开完后,贾亦斌正欲起身离去,蒋经国和颜悦色地对贾亦斌说:“贾亦斌,我们留下谈谈好吗?”贾亦斌欣然点头。这次两人谈得甚是投机。蒋经国从交谈中发现贾亦斌是个人才,十分赏识他的才干、气质和干练的作风;贾亦斌对蒋经国在赣南的政绩及留学苏联的坎坷经历颇为钦佩。两人一见如故,从相识到成了挚友。
       贾亦斌到青年军复员管理处工作后,与蒋经国逐步熟识。当时贾亦斌与谭吟瑞小姐(戊戌 六君子之一——谭嗣同的孙女)正在热恋之中,并且将于近期完婚。蒋经国得知后,为下属有这样一段美满的姻缘感到高兴,关切地问贾亦斌:“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结婚的时候了,婚期定了吗?”
       贾亦斌兴奋地说:“我就准备择春末夏初的一个假日结婚。”
       “那好啊,我为你们主婚,当你们的证婚人,让咱们复管处的同事们为你筹办一下。”
       贾亦斌与谭小姐在蒋经国的关怀支持下,经过处里同事们积极努力,于1946年6月4日完婚。蒋经国以主婚人、证婚人和处领导的三重身份出席了婚礼。
       贾亦斌结婚一年之后,从重庆调到南京,被蒋经国提升为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副局长。1947年6月,蒋经国听说贾亦斌喜得贵子,特地到商店买了礼品赠送给他们夫妻留念。
       国民党政府机关和国防部从重庆还都南京不久,在庐山召开了一次青年军复员工作检讨会,即总结会。这次会议蒋经国让贾亦斌具体筹办。当时专门成立了检讨会的秘书组,组长由贾亦斌担任。
       这次会议,蒋经国请了他父亲蒋介石到会上讲话。这是一次机密性很强的会议,会前,蒋经国让贾亦斌好好记录。贾亦斌虽然多次见过蒋介石,但这么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讲话中他忙着记录顾不得再多看他几眼。突然间,蒋介石把音量陡然提高了八度,瘦削苍白的脸上满含着杀机,他将手用力往上一挥说:“你们不要看我下了停战命令,也别管马歇尔八上庐山,和谈调停,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打,狠狠地打,猛猛地打!”
       空气似乎骤然凝固了,凝固得几乎要爆炸。贾亦斌正在紧张地记录,猛然听到此话,心灵受到强烈震撼,手中的钢笔不自觉地‘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蒋介石继续激昂地宣称:“别看美国调停,我们要打!美国是会援助我们的,凭国军的优良装备,优势兵力和物力,只要3到6个月,共匪就会被我们彻底消灭的。”
       贾亦斌脑子里嗡嗡乱响,耳鼓里只响着一个“打”字。他原先心目中还敬仰的领袖,就如一尊泥塑偶像一样被打碎了。
       蒋介石讲完话后与全体人员合影,然后与会者与蒋介石单独合影。庐山秀丽的风光,又兼领袖的英姿,谁愿错过这一机缘,唯独贾亦斌一人呆呆地站得远远的。
       蒋经国未察觉到贾亦斌的情绪,兴奋地从他父亲身旁跑来,一把拉起贾亦斌的胳膊,推搡着:“快,快去照,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校长要走了。”
       贾亦斌无奈,拖着沉重的脚步,站到蒋介石身边,留下了极不情愿的历史画面。
       第二天,贾亦斌去找蒋经国。他走到蒋经国面前,冲口就道:“我不想干了。”
       “不干,为什么?”蒋经国直视着他,满脸疑惑不解。
       面对蒋经国的诚挚,原来已有满腹难言之隐的贾亦斌突然间如骨鲠喉,情急之下只好回答:“原来说好让我只帮3个月的忙,现在时间已过。”
       “你准备到哪去?”
       贾亦斌说:“到陆大去教书。”蒋经国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老弟,你不能走哇,你是我这儿的台柱子,你走了我这里不是垮台了吗?”
       贾亦斌实在无力再说一个不字,蒋经国的诚恳和器重,怎好推却?知遇之恩,令他在感情上别无选择。
       青年军复管处于1946年夏天从重庆迁到南京,改为国防部预备干部管训处,蒋经国当了处长,陈诚当参谋总长。贾亦斌还当第一组组长,这个组此时只管预备编组训练。他当时拟定计划准备成立10个师,分别驻在上海、杭州、武汉、北平、天津、重庆、成都、贵阳、昆明等地,国防部随后批准了这一计划。
       各师成立,进行训练学习就要有营房,贾亦斌即拟定成立10个师建营房的经费预算。当时蒋介石要打仗要花钱,看到预算报告很不高兴,不仅没有批,还严厉地批评了他儿子蒋经国。
       蒋经国窝着一肚子火,离开总统官邸,驾车一路急驶来到管训处,一见到贾亦斌,劈头就问:“预算是谁造的?”贾亦斌答:“是我们第一组。”
       “你们不能这样干,这么干就是让总裁为难。”蒋经国怒气冲冲地打断贾亦斌的话,时值内战方兴,军费吃紧,且由儿子出面向老子要钱,怎不叫让他为难呢?
       贾亦斌也火了,大声道:“预算报告是你盖了章的,盖了章就是你同意了的!”
       “怎么是我同意了的?”蒋经国愈加恼怒,他的图章由办公室主任保管,只要公务许可,毋须经他本人同意。
       贾亦斌争辩道:“你把图章交给办公室主任,他便可以代表你,你若不相信他,便不该把图章交给他。”
       蒋经国一听此话也在理,顿时无话可说,弄得满脸通红。
       贾亦斌三天没上班。
       第四天早晨,贾亦斌在家里刚刚起来,正觉百无聊赖,忽听吉普车声由远而近,到了他家门口嘎然停下。蒋经国跳下车来,叩门道:“贾亦斌在家吗?快开门,我来接你上班去。”
       贾亦斌打开门,蒋经国一脚跨进门来:“你怎么像小孩似的,还生我的气啊,我又不是责怪你,我主要怪那个办公室主任,我已决定把他调走,调到三青团去。”
       贾亦斌此刻脸色方显平和,但他连摆手:“我不干了,我不干了。”可由不得他说,蒋经国已连拖带拉,把他拽上了吉普车。
       1947年下半年,因校长英宝华有贪污行为,杭州青年军中学发生了一次对社会影响不小的学潮。
       贾亦斌深感学生运动之威力,但出于理解,他去后并未采取“压下去”的办法。经过深入调查,他发现校长确有贪污之行为。
       贾亦斌忙回到南京向蒋经国汇报,他说:经我们查证校长确有贪污之行为。
       他提出要撤这个贪污校长,但蒋经国听了不高兴:“学生一闹事,就撤校长,那不是更会引起学潮?”可是贾亦斌反复讲了自己的看法,但蒋经国仍不同意,贾亦斌此刻便有些恼,他争辩说:“学生闹事是因校长贪污引起的,不撤校长而压学生这不还要引起大的学潮吗?”
       在贾亦斌反复论理后,蒋经国渐渐觉得贾亦斌在理,终于同意按他的办法查办。这样,贾亦斌又回到杭州妥善处理了此次学潮,平息了学生的不满情绪。因而也得到了蒋经国的赞扬。
       贾亦斌与蒋经国最后一次吵架,也是最激烈的争吵,是1948年10月在上海。决定中国命运的战略决战已在东北展开,国民党军事政治上的失败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经济危机和恐慌,这是国民党在大陆失败前最难过的一段日子。
       这时蒋经国到了上海,为了挽救败局,他坐镇上海中央银行大楼亲自指挥“打老虎”,即抓官商勾结投机倒把。当时提出:“只打老虎,不拍苍蝇”、“打祸国殃民的败类,救最苦难的同胞”,一时闹得风风火火。
       蒋经国决心很大,信心十足,为以儆效尤,也确实惩处了一批贪官污吏、巨商大贾。
       一时舆论哗然,蒋经国成为上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人物。报纸上、电台里连篇累牍报道蒋经国在沪经改业绩,称他为“蒋青天”、“蒋包公”。外国记者则称他为“中国的经济沙皇”。
       贾亦斌此时正在南京,就任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代局长。蒋经国很信任他,几次从上海打电话叫贾亦斌赴沪。一天夜里,贾亦斌来到上海今淮海路逸村二号蒋经国家,一见面,蒋经国就得意地向贾亦斌问道:“你看怎么样?”
       贾亦斌笑笑,意味深长地说:“开头还不错,就怕你后劲不足,虎头蛇尾。”
       过了几天之后,报界透露了孔祥熙之子孔令侃“扬公子私囤积案”查封的消息。
       “孔令侃的事怎么样?”贾亦斌好几次向蒋经国询问这个案件,对方总是双唇紧闭,缄默不语。
       贾亦斌直率进言:“孔令侃你不打,那就真是只打苍蝇不打老虎。这个事你首先骗不了我,恐怕也骗不了民众啊!”
       蒋经国勃然大怒:“孔令侃没犯法,叫我怎么打?”
       贾亦斌也气愤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喊道:“孔令侃没犯法,谁犯了法?”说毕,拂袖而去。
       当夜贾亦斌回到旅馆,思忖再三,在灯下挥笔给蒋经国写了一封长达14页的信:追叙了二人相处甚笃的深厚友情,感激经国仁兄对自己的栽培和器重,同时也表述了他对蒋经国从希望到失望的全部心曲。
       从此贾亦斌开始寻找着新的道路。
       1948年冬,三大战役国民党已成败局。蒋介石惊惶失措,一面布置淮海战役,一面布置江防,下令把贾亦斌预干总队从南京开到嘉兴,伞兵三团开到上海市郊安亭拟撤往福建、台湾。
       贾亦斌率部起义的斗争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这时,突然传来蒋介石和蒋经国在老家浙江奉化溪口官邸召见的指令,贾亦斌闻此十分震惊。段伯宇和李政文接到他的报告后,经过分析,觉得老蒋小蒋未抓到什么把柄,在此风雨飘摇之时也未必会公然逮捕贾亦斌,所以决定让他单刀赴会。
       贾亦斌来到蒋介石家里,蒋经国仍像往常那样接待了他。次日他返回部队,即已听到国防部下令免除他预备干部局局长和预干总队长的职务的消息,但命令还没下达到部队。
       贾亦斌将此消息及起义准备情况向段伯宇、李政文等同志汇报,地下党决定立即起义。虽然估计这种起义成功希望很小,但即使起义不成,因为预干总队是小蒋的嫡系和心腹,且又是经营多年的资本,在国民党军队中必然产生巨大影响。于是,贾亦斌终于在伞兵三团起义前一周,即1949年4月7日在嘉兴发动了预干总队的起义。起义部队经莫干山向天目山挺进,终因敌人重重包围而失散。贾亦斌只身到达解放区。
       贾亦斌预干总队的起义震动了国民党和美国顾问团人士。国民党悬赏活捉贾亦斌,但是他们都失败了。预干总队起义的人员后来又有许多人参加了其他地方的起义,并迈进了革命队伍的行列,受到陈毅、刘晓、刘长胜等许多首长的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