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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事]外国“红孩子”的中国人生
作者:李海鹏

《人民文摘》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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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20世纪的不同时期,一些外国人带着他们的政治信仰来到中国后,参与了中国的各项工作,并被称为“外国专家”。这些“外国专家”的孩子,如今留在北京的还有250多人。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延续着父亲选定的生活。即便曾为中国文化和生活所困扰,他们最终仍然回到了中国。
       父辈信仰
       在北京友谊宾馆里居住的“外国专家”的各个家庭,都是像萤火虫一样被吸引到红星照耀的中国来的。“感慨是一回事,”如今,过着标准的北京市民式生活的柯鲁说,“信仰是另一回事。”
       作为著名国际共产主义战士戴维·柯鲁克的长子柯鲁清晰地记得,到了耄耋之年的父亲对于自己的传奇一生也不无恍惚之感。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前,柯鲁曾与同伴维克托一起,反对过父亲们。那时他们不喜欢萧条和混乱,也不喜欢呆在中国。
       但自20世纪80年代中国开始拥抱市场经济时起,他们思想中的疑团统统消散了。
       戴维·柯鲁克是英国人,既加入过英国皇家空军,又参加过西班牙国际纵队,后被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一书中对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的记述所吸引,接受共产国际委派而来中国,最终成为了中共领导人的部属。
       中国改革开放之后,晚年的戴维·柯鲁克用了10年时间才自己说服了自己:走向市场经济,是追求共产主义目标的必由之路。最终他相信,中国仍在革命,而且将沿着这条曲线到达终极理想之境。
       费兰德医生是一个热情而有修养的美国人,对人颇为温和,自从1960年来到北京后,就放弃了自己的医生生涯,先后在新华社和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从事外宣工作,他认为自己的生活充实而有意义。
       1989年夏天,费兰德因病去世。费兰德在遗嘱中说,想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五个字:“为人民服务”,要用毛泽东字体。
       来自秘鲁的莫沫,也说起自己的父亲胡安·莫里略—— 一位用母语写作的小说家和对外宣传工作人员:“改革开放之后他开明了很多,但是本质上还是信仰左派思想。”
       作为一个服务于境外电视台的记者,她曾私下架起摄像机,采访自己的父母。在镜头前面,父亲既骄傲又感慨,母亲则哭了。
        “这也许和理想无关,只是岁月本身带来的感情。”莫沫说。
       不过,莫里略夫妇对中国的向往却是坚定不移的。莫里略的母亲是一位华裔,但她当时并没有对莫沫强调,那是她的外祖母的国家,而是说:“我们要到毛泽东的国家去了。”
       莫沫对这个名字有印象。1976年,她曾在利马随父母参加过一次特别的追悼会,逝者就是毛泽东。至今她仍保存有7岁的记忆,那天有很多人哭泣。
       格格不入
       1966年,戴维·柯鲁克一家去英国呆了4个月。对于正在风行伦敦的“反文化”,柯鲁印象深刻。他清晰地记得那是甲壳虫乐队的第一个高峰期。
       这是一段自卑感如影随形的日子。他短暂地上了一段时间学,让他对于自己在英国生活的种种设想统统破碎,“一下子心就凉了”,他发现自己身上带有明显的红色中国印记,与英国同学格格不入。
       1973年,柯鲁得到机会再次返回英国。他和弟弟退掉了中国政府给的机票,用换回来的钱,经过东南亚、南亚和西亚各国,一路乘坐公共汽车返回英国。在伦敦,他在一家零件工厂短期打了一段工,这段经历让他彻底陷落到了沮丧当中。他突然发现英国工人没有什么文化,除了性、酒精和足球之外别无喜好。中国的工人看《参考消息》,英国工人则看黄色杂志。柯鲁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如果一直呆在英国,就很可能要过这样的生活。那时他思考问题时还用北京话:“哎哟,可别一不小心栽在这儿了。”
       对这些外国小孩来说,当时的中国生活不够舒适,而自己的祖国则不够亲切。
       对莫沫来说,到中国来,最初意味着一种解脱。在秘鲁,身为知识分子的父母送她去一所富人学校读书。当时的秘鲁早已是“拉美化”的典型国家,贫富差距拉大到荒诞的程度。这所学校的小学生们因此而热衷于炫耀财富,让莫沫恐惧于被人发现自己不是生于富人家庭这一事实。
       那时,在大家都一样穷的中国,她终于感到了幸福。她剪了头发,穿上打补丁的裤子。夏天,学校组织大家到猪圈里去挖苍蝇蛹也令她快乐,因为同学们被分成不同的小组,自己的组挖得多,她觉得光荣。后来,她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当上了小组长。可是,中文不行,课程自然跟不上。上到初二时,她终于放弃了争第一名的梦想,决心做一个好少先队员。在学习雷锋活动中她做了不少好事,给暖气管刷银粉的活动中她表现出色,乒乓球比赛她积极参与,学校运动会的400米比赛她获得了冠军。为此,她兴奋,她骄傲!
       20世纪80年代,孩子们经常在北京紫竹院公园溜冰场相聚。终于有一天莫沫也去了,立刻爱上了那里。孩子们穿着喇叭裤,系着颜色鲜艳的围巾,听着音乐,蹬着四轮鞋,飞驰在冰场上。溜冰场上的一个中国男孩一度跟她比较亲近,可是突然间,这个人不见了。十几年后,当她再回中国,一天在街上被人叫住,她立刻认出了冰场上相识的中国男孩。这时他才说,那时有人找到他和他的父亲,不许他与外国女孩走得太近,他的父亲对他大发雷霆,他的母亲则哭了起来。
       1985年的一天,莫沫决定与几个朋友到世界其他地方去开创一个新天地。
       回到中国
       最终,莫沫一伙又都回到了中国。柯鲁走上了与父亲截然相反的道路,如今是北京一家公司的总经理。莫沫为一家境外电视台服务。
       莫沫的父母仍旧在北京生活。1985年,莫沫到了纽约,开始学习美术。在精神层面中她仍然是一个打有鲜明中国印记的女孩。她会在超市里窃笑美国人多么愚蠢。她不熟悉拉丁歌曲,但是对台湾校园歌曲喜爱有加。她从香港买回最新的磁带给大家听。两年后她回到秘鲁,在天主教大学继续学习美术课程,直到1992年,因为秘鲁国内的混乱而再回中国。这次回来,让她感到震惊,因为中国变了。她吃惊地读到王朔、徐星和刘索拉的小说。中国的进步令她眩晕。突然之间,原本被看作是怪物的外国人在北京大受欢迎。不断有陌生人走过来想跟她谈生意:“你是秘鲁人?你有木材吗?”
       很多“外国小孩”回到中国,是因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快,生活前景看好。
       同莫沫一样,柯鲁也回到了中国。这位雇佣了100多名员工的总经理的观念与很多中国民营企业家非常相近,认为向社会提供就业机会就是对社会的一种贡献。
       维克托是为了到清华大学读土建专业而回到中国,莫沫则是为了照顾父母而归来,最终,他们渐渐接受了这个“新世界”,留在了北京。与他们不同的是,柯鲁在美国麻省大学读了两年教育学,又在斯坦福大学学习中国历史专业,直到博士毕业。往日在北京的艰难岁月,曾促使柯鲁与妻子下定了“扎根”美国的决心。在波士顿他们买好了房子,准备做一些关于中国的商业咨询工作。但到了1985年,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北京,回到紫竹桥边,喝花茶,吃冬枣。他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开始想念中国。”
       (摘自《决策与信息》20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