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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眼观人]遥想李白当年
作者:阎 真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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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所经历的苦难在后人的心中总是非常淡漠,淡漠到教科书中轻轻翻过的那几页纸。而对当时的经历者来说,却是一生中日积月累寸寸血泪的承受。我们只有到他们生命的褶皱中去访微探幽,才可以感受到那些许痛苦,才能触摸到他们生命的鲜活与温热。
       遥想李白当年,他作为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怎么会落到穷途末路沿门托钵的地步?
       李白是一个文人,但文人并不是一种职业,一种价值的证实。一个文人,如果他不能在官阶上占据一个位置,即使他才高八斗气冲霄汉,也只是一个卑微的人物。李白的一生就是如此。
       在这样的社会机制中,谋求官位是每一个文人本能的生命冲动,李白也不例外。开元十三年,25岁的李白出三峡顺流而下,开始了求仕的生命旅程。其时“开元之治”如日中天,大唐王朝生气勃勃,笼罩在一片金色光辉之中。大唐皇帝玄宗昭示天下求贤若渴,李白才华横溢意气风发。不必怀疑玄宗求贤若渴的真实性,更不必怀疑李白冠绝一世的超迈之才。可是,当李白此刻站在船头,将满江风景纳入胸襟,将天下纳入胸襟,他怎么也想不到,直到自己生命终了,也没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李白的悲剧在出川之时已经由一种自己毫无意识的因素决定了。李白天性率真洒脱,狂放傲岸,这与官场所需的拘谨权变,顺服谦卑恰恰构成了最鲜明的对比,这也是无法调和的两种人格的对比。朝廷求贤若渴是真的,但本质上是需要能干的奴才,而绝对无法容忍一种独立鲜明的个性。于是,哪怕李白之才千古独步,也无法避免终身潦倒的命运。率真的天性成就了李白,也贻误了李白,实现“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的人生理想,但却“十谒朱门九不开”,屡屡碰壁。开元十八年第一次入长安,托门拜府,无功而返。进身无路,报国无门,李白心头泣血,悲愤难平,长叹“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天宝元年,朝廷召李白入长安。李白欣喜若狂,以为从此进身有路,报国有门:“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入长安后受到玄宗礼遇,待诏翰林院。但李白不久就失望了。皇上欣赏他的文才,只不过是“倡优蓄之”,侍宴、侍游、侍浴、歌功颂德,点缀太平。即使在离天子这么近的地方,李白也没有泯灭自己的个性色彩。杜甫《饮中八仙歌》活画出他的神采:“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敢叫天子久等,敢叫高力士脱靴,傲岸洒脱依旧。身处江湖要坚守天性也许比较容易,当身在魏阙恩宠有加仍不失天性,仍有力量抗拒那种温柔的扭曲,确实是真正的内心强健。这就是李白,这才是李白。这种姿态是官场绝对不能接受的,这里需要的是谦顺、机变、平庸化。于是李白的政治生涯很快走向尽头,凄然离开长安,从此没有返回。这是宠臣李白的不幸,又是诗人李白的大幸。久在宫廷,就像笼中金丝鸟,高贵却失却了振飞的力量。夕阳下李白凄迷地向长安城投去一瞥,心头在哀怨、在悲泣,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走向心灵的解放,走向历史的深处,一片辉煌的创造景象正在眼前展开。
       的确,李白一生也写过不少颂诗和贺诗,但这不是事情的本质。他也是人,他要生存,他不得不如此。重要的是他没有因为对富贵的渴望而放弃个性,保持了心灵的真诚和天性的狂放。“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就是李白,这才是李白。在这个世界上,大官们轻歌曼舞,小吏也有一份温饱,却没有天才李白的一条生路。寂寞、凄凉、卑微、贫窘,这就是一个坚守着心灵真诚的文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