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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忏悔无门
作者:杨圣君

《今古传奇》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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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屈辱,神秘凶手以身试法,谋划连环血案;
       扬正气,天道判决剑指昏官,揭下虚伪画皮。
       湘黔边界有一条绵延400公里的舞水河,舞水河边有个舞阳市。
       上世纪80年代中期,舞阳市跟上了改革开放的步伐,街道里弄,到处开着小吃店。一天,一个叫北大荒的水饺店开张营业,卫生局的张科长上班途中买了一笼蒸饺,一边走,一边吃,刚吃了两个,就气冲冲地折回水饺店,指着老板娘大声说:“你们这店子才开张,就拿馊肉做馅,真是太不像话。退钱!”
       听了这话,一些准备买早餐的人都缩回了手。新开张就有人找碴儿,老板娘很气愤:“我清早刚买的新鲜肉,怎么会是馊肉?你别是想吃霸王餐吧?”
       张科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他妈的吃两块钱的霸王餐,可笑!便将一袋蒸饺丢过去,说:“你自己吃呀!”
       老板娘捡起来,当着围观群众,就吃起来。
       老板娘说肉是新鲜的。
       张科长说是馊肉。
       两人争执不下,言语也越来越难听。最后,张科长狠狠心说:“我们找卫生防疫站做个鉴定,你敢不敢?”
       老板娘立马拍胸道:“有什么敢不敢?如果不馊,你今天得放鞭炮道歉。”
       两个人吵吵嚷嚷地来到了卫生防疫站。
       约摸两个钟头后,卫生防疫站化验人员出来了,他说:“这肉确实不是馊的。”
       老板娘面露得色,准备接话。化验员扬扬手制止了她,接着说:“只是,这肉也不是猪肉。”
       老板娘急切地说:“明明是猪肉,瘦精精的后腿肉。”
       化验员说:“据我们初步化验,这应该是人肉。我们已经通知了公安局,准备做进一步的鉴定。你们两个都不要离开。”
       张科长和老板娘都惊得张大了嘴,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张科长醒悟过来后,“哇”的一声,立刻呕吐不止,把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后来,公安局很快查清了,原来是屠夫刘海东为了方便自己鬼混,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金小艳,并将她的大腿肉当作猪肉卖了赚钱。
       老板娘新开张的店子黄了,舞阳人再不敢随便吃饺子。张科长每每想到自己吃了女人大腿肉,就恨不得把肠胃扯出来。老板娘逢人就诅咒:“这该千刀砍的刘屠夫,我一定要看着怎么枪毙他。”
       国庆节那天,舞水河边一个叫杀人冲的地方,聚集了上万人,看着五花大绑的刘海东,一个个大声吼道:“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刘海东的岳父母也在其中。
       法警在刘海东身上的5个要害部位画上白色粉笔圈,作为枪击位置。在执行枪决之前,法警例行公事,最后一次问刘海东:“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刘海东看了看跪在山垭口的8岁儿子刘策。小刘策声音沙哑地喊叫着:“爸爸,爸爸……”然后看了看站在旁边冷漠的爷爷。见此情景,刘海东顿时泪眼滂沱,突然仰起脖子,看看愤怒的围观群众,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在垃圾堆里捡的人肉!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砰!砰!砰!砰!砰!一连五枪,法警果断地击毙了刘海东。不过,刘海东最后的那句话却一直萦绕在人们心间,是呀,自己杀了人,会把人肉拿出来卖吗?这不是自找麻烦自寻死路吗?
       正当人们逐渐淡忘了当年的这个疑问时,也是在杀人冲这个地方,一件非常之事又让人们重温起这个玄乎其玄的故事。
       2005年国庆节那一天,舞阳人一早起来,发现大街小巷到处是小传单。公共汽车站台、路边电线杆、临街墙面到处张贴着同样内容的传单:惊天冤案,刘海东杀死的妻子金小艳复活,近日将回舞阳祭夫;今晚八点半,南方卫视专访金小艳。
       这一下,舞阳市沸腾了。人们看着太阳下山,数着时间,扳着手指,守候在电视机旁,等着收看南方卫视。
       舞阳市政府官员尤其是公安、检察、法院等政法系统的干部,也都耐心地守在电视机旁,当年那些办案民警、行刑法警尤为紧张,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八点半终于到了。
       主持人先介绍坐在旁边的一位年近六旬的农妇——金小艳,接着就让金小艳和观众一起看一段风景短片,那风景正是舞阳人最熟悉的舞水沿岸风光。画面最后停留在一张黑白人物照上,那是刘海东肖像。
       主持人问:“金阿姨,这地方您熟悉吗?”
       农妇答:“这像我的家乡舞阳市,不过漂亮了很多。”
       主持人又指着肖像问:“您认识他吗?”
       金小艳抬头一看,立刻答道:“是我在舞阳的丈夫刘海东。”
       背景图片换成杀人冲风景照。
       主持人指着身后巨大的画面问:“您熟悉这个地方吗?”
       金小艳仔细看了看,说:“好像是杀人冲,是我们舞阳经常枪毙人的地方……”
       主持人说:“对,20年前,您的丈夫刘海东就是在这儿,被枪毙了。”
       金小艳目瞪口呆。
       主持人继续说:“您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罪被枪毙的吗?”主持人稍作停顿,“您可能想不到,刘海东是因为杀害您,犯故意杀人罪而被执行枪决的。”
       金小艳呆了半晌,掩面大哭起来。
       主持人说:“1985年,即中国大陆进行严打的第三个年头,当时有个口号叫‘从严从快打击犯罪’,舞阳市地处偏僻,民风古朴,却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命案,刘海东谋杀结发妻子,竟然还将其大腿肉当猪肉贩卖赚钱,案件从侦破到刘海东被执行枪决,仅仅两个月时间。事隔20年后,我们受委托,查访到刘海东妻子仍然健在,由此说明,这个案件应该是一起冤案。金阿姨,您不必过分悲伤,死者已矣,我们只有面对现实。我想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的儿子刘策很争气,事业发展得很好,我们就是受他的委托找到了您。您儿子已经委托了全国著名的律师,将为您的丈夫洗冤昭雪,当然,这还得需要您的支持。”
       金小艳听到儿子,慢慢地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不能见见策儿?”
       “暂时不能,您儿子说等您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以后,就与您见面。您说说,您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后来又在哪些地方生活?”
       金小艳听到这些问话,一时间想起许多伤心往事,又哭泣开来。
       主持人见金小艳说不出话,便转换了话题,说:“金阿姨,您想知道舞阳市公安局是凭什么证据,认定刘海东杀害了您吗?”
       这正是千万舞阳人想知道的,主持人话音刚落,原本守在电视机旁议论纷纷的舞阳人,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主持人的下回分解。
       全城空寂。
       主持人问:“金阿姨,您是什么血型?”
       金小艳答:“不知道。”
       背景画面立刻换成一对老夫妇,主持人问金小艳:“您认识他们吗?”
       金小艳说:“是我父母。”
       主持人说:“我告诉您,您的父亲是A型血,母亲是O型血,根据当年公安局的有关证据材料,证明您是O型血。”
       金小艳一脸惊讶。
       “公安局是根据您当年遗留在刘海东床上的毛发和血迹,做的检验鉴定。”主持人缓了缓,说,“金阿姨,您离家出走时,床上有您呈喷射状的血迹,这是怎么回事?”
       金小艳停了半晌,低着头说:“海东每天早上因为要杀猪,所以起得很早。他每天早起都要和我那个,哪怕他一天杀五头猪,也要那个……”金小艳长叹一声,说,“就连我的‘特殊期’,他都要。本来,我一般都不对外人讲家事,那天有个大姐来串门,我心情不好,就对她讲了。大姐说,若加入她们的一个什么组织,就可以免掉这些烦恼,结果我到她们那里一去,就被她们贩卖到安徽一个好偏僻好穷的地方……”
       主持人说:“巧事就这样发生了,恰好您离家出走失踪了,恰好刘海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人肉当猪肉卖,恰好那人腿肉也是O型血,而您父母又证明刘海东经常虐待打骂您,有作案动机,恰好刘海东床上有您的斑斑血迹,而且您的邻居证明事发当晚听见了您痛苦的呼叫……”
       金小艳听着听着,突然从沙发上“咚”的一声跪到地上,心有余悸地说:“海东你若在天有灵,请你原谅我,这么多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
       ■
       舞阳市公安局局长吴山如坐针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当年侦破这个案件时,他是刑警队长,立功受奖最大。如果金小艳还活着,刘海东案是冤案,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吴局长再也坐不住了。
       何止吴局长坐不住,电视节目后,舞阳市整个政法系统都骚动起来。公安部、省公安厅,一份份密电、加急电报蜂拥舞阳,部里、省里将组织联合调查组,近几天就会进驻舞阳。
       这是一次司法地震!
       舞阳市市委副书记李政杰连夜召开全市政法系统科局级以上领导干部会议。李政杰头上冒汗了,当年他就是舞阳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破案的副局长。整个会议气氛很沉闷,没有人说话,会场里只有一闪一闪的烟头嗞嗞地冒出一缕缕青烟。
       正在这时,公安局长吴山的电话响了。是公安局分管监所工作的副局长宋仪打来的。
       “喂,吴局长,出大事了,拘留所人犯集体越狱跑了。”
       拘留所总共才四名干警,且都是老弱病残,所长是朱文阳,当年办理刘海东案件时,他是预审副科长,也是两个审判员中的一个。那时候,案件很多,都要求从严从快,法院没有这么多人手,也没时间仔细翻阅案卷,就经常要公安预审员介绍案件情况,审判员不够时还临时凑个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山粗着嗓音问道:“朱文阳呢?叫他跟我说话!”
       宋仪道:“我们正在找,打他手机不接,打他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你马上组织全局干警,拉响预警电铃,带人处置现场,把所有出城路口和火车站口都封锁,追捕逃犯,我立刻到。”吴山是有名的反应快、办事快,听风就是雨,外号叫“无闪雷公”,意思是打雷没有任何征兆。
       吴山摁断电话,接着准备拨分管刑警的副局长蒲阳和交警大队长的电话,安排应急工作。
       就在这时,法院院长的手机也响了。院长接完电话,慌忙凑到李政杰跟前汇报说:“法院存放案卷的档案室被偷了。”
       李副书记惊叫道:“啊!”会场气氛霎时变得更为紧张,大家望着他,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沉默片刻,李政杰仿佛梦醒般喊道:“吴山,你立刻带人到法院去。”
       舞阳城一夜无眠。
       舞阳市分为河东新区和河西老城,老县衙在舞水拐弯处,政府整体搬迁后,老衙门就变成了现在的公安局拘留所,老砖老瓦老天井,外加几个老干警。本来新拘留所已经划地拨款,无奈资金紧张的公安局老是挪用拘留所建所资金,拘留所始终就在等待盼望中度过了一春又一春,老房子不检修,新房子又建不起来。
       终于酿出大事了。
       吴山恼怒地想,按说,治安拘留所拘留的人员都是15天以内的人,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越狱,怎么就集体越狱呢?
       看着走进来的宋仪,吴山又想到了朱文阳,忙急切地问:“朱文阳呢?啊?人呢?”
       大半夜的劳累让宋仪看上去没有了往日的风韵,显得一脸憔悴,她答道:“没找着,他在追捕那些人时失踪了。就跑了3号监室的人,跑了6个,还有4个不敢跑。”
       “朱文阳家里也没有人吗?”
       “听说,为了儿子警校毕业没能安排工作,这一段时间,家里人跟他闹矛盾,老婆和儿子都看不起他,所以他很少归家。”
       “马上审讯!我也参加。”吴山气愤地说。
       一行人来到拘留所审讯室,把其中一个不敢跑的人提了出来。
       吴山说:“你要老老实实讲,如果属实,我立刻特批你出所。”
       那人忙点头哈腰,说:“跑了的6人中间,我认识彭凯、彭光,他们是郊区的恶霸,另外4个人我面生,好像不是本地人,他们一来就与彭凯、彭光争当号子老大,把姓彭的两人打得几乎吐血,不让二彭睡觉,让二彭靠墙蹲着,还扬言明天另有新节目。半夜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外面挖墙砖,只几下,墙就挖通了。二彭就近先溜出去,那四个人一见,也立刻冲了出去,其中一个人还朝值班室大叫一声:朱所长!越狱啦越狱啦!朱所长一进来,安顿下我们就追了出去,我看见他边追边打电话,一会儿,就有干部来把我们转移到另外一个号子了。”
       吴山一听很纳闷,问道:“他们越狱还贼喊捉贼?”
       那人说:“我也觉得奇怪,可当时的情况真就是这样,我要是有一句假话任局长处罚,不信,你可以问问其他人。”
       吴山想,有人从外面挖墙,显然是有预谋。这个朱文阳也是乱弹琴,怎么能一个人去追逃?
       吴山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天已拂晓,舞阳城万籁俱静,远远近近只有商家的霓虹灯在闪烁,从山林飘来的薄薄的雾气,轻轻地在城市上空游弋。大街小巷偶尔见几个菜农挑着菜往集市上走,早点店里的小伙计正伸着懒腰准备添火开工。吴山突然有所感悟,想起一个人来,他要司机把警灯关灭,说:“去天然谷。”
       天然谷坐落在舞水河畔,是一家早晚综合茶庄,也在老城,其招牌茶点是当年的忆苦餐——苦藤糠粑。老板杜伯诚是吴山的旧同事,一名刑警队技术员,人很倔,公安局干警送给他一个雅号“倔子犊”。当年在办理刘海东案件时,吴山不但没有尊重他的现场勘查意见,还要他根据吴山的判断改写勘查报告,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一次,在连续审讯刘海东时,杜伯诚给了刘海东一支烟,吴山非常生气,大骂道:“我做的恶人,你来做好人,可是,你在跟谁做好人?!你根本不适合做警察!”
       杜伯诚也不服气:“我给他烟抽,是要他思考我们的问话,你就知道凶,退一万步,也得讲一点儿人道。”
       吴山差点儿气背过去:“跟犯罪分子讲人道!给根烟抽,就人道了?!哪天他日了你娘,你个小卵子再去跟他讲人道!”
       杜伯诚脸红脖子粗,把桌子一掀:“你会遭到报应的!老子不干了,要老子改写勘查报告,没门!”
       后来,“倔子犊”还真辞掉了令人羡慕的公安工作,做起了小本生意。近几年,他倒腾地皮开发房产,发财了,逢人就说:“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感谢吴山那个狗日的。”
       吴山只要一听到杜伯诚发财的事情,就忘记了自己的局长身份,说:“小卵日的,肯定走了邪门,哪天不定落到我手里,审他妈的七天七夜,老子就不给他烟抽,看他说的人道能到什么程度?”
       不过吵归吵,两人也曾经在一起吃过饭,比如老同事的红白喜事,一个是大老板,一个是红顶子局长,当仁不让都坐在上席,只要他俩在场,这酒席就格外生动有味。
       这些年,吴山和杜伯诚就这么吵吵闹闹走过来了,两人也就此结下了常人不可思议的另类友谊。吴山只要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非得上杜伯诚的天然谷和他吵骂上几句,才带着笑容走出来。
       今天,吴山一大早来到天然谷,天然谷还没开始营业,吴山把门捶得山响。员工听见,马上跑过来开了门,把吴局长迎进去。
       “倔子犊”的女儿杜心舞一听说吴山局长来了,就满脸不高兴。吴山正要热乎地与她打个招呼,可杜心舞白了他一眼,不加理睬地走了。吴山看着这个侄女辈的舞阳第一尤物,怪怪地笑了笑。
       正在此时,杜伯诚过来解围道:“一听这土匪打门,我就知道是你。”
       “唉,你以为我想来呀,要不是彭凯、彭光这两个畜牲,让我想起你,我才不来呢。”吴山一到“倔子犊”这里,丝毫没了局长的架子,拣了一张凳子坐下来,说,“这回我就是把舞阳城翻过来,也要把这两个畜牲抓住,给你报仇。”
       彭凯、彭光是郊区农民,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经常在市郊闹事。二十多年前,他们溜进一所中学的女生宿舍,强奸了几名女生,杜伯诚那号称舞阳第一美女的老婆,就是当时那几个女生中的一个。那时,学校和学生家长出于种种原因,不肯出来指证,以致他们至今仍逍遥法外。
       “倔子犊”一听吴山提起彭凯、彭光两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吴山自言自语道:“局长不好当呀。金小艳复活了,法院的档案室昨晚被盗了,拘留所6个人越狱逃跑了,朱文阳不见了,真他妈的玄!不知道明天省厅要来多少领导发号施令。”
       杜伯诚说:“别张口闭口局长。冤案了吧?看你的狗皮帽还能戴多久!”
       吴山不假思索地说:“什么冤案!又不是我判他的死刑,要找就找法院。”
       杜伯诚瞪着吴山说:“法院还不是依据你的证据判的。”
       “前些天新闻炒作的姓佘的,人家法院存疑,就没判死刑,而是判了十一年徒刑。刘海东就是冤案,怨也怨法院,它也可以存疑呀。”
       “你按照刘海东的交代材料,依葫芦画瓢制作假现场,改写勘查报告,当然证据都吻合了,还存个什么疑?”
       “那就赔偿呗。谁能保证一辈子办案就没办误一件。”
       “赔偿?!人家姓佘的好歹还捡了条命,只怕刘海东的后人缺的不是钱呢。你能保证说,法院档案室被盗,拘留所跑人,是偶然的不相关的事件吗?我有种预感,它们之间,很可能有联系。为什么都在昨晚南方卫视播出之后?档案室既没金子又没票子,那里只有陈年档案。”“倔子犊”说到这里,突然跺了跺脚,说,“你刚才说朱文阳不见了,危险!他可能遇事了。他是参加了审判刘海东的。”
       吴山一听,抓起手机就给公安局副局长蒲阳打电话核实,蒲阳说已经查清,被盗的是有关刘海东的档案卷宗。
       “走!”吴山急切起来。
       杜伯诚一边送吴山下楼,一边眯着眼睛看舞水河,像端详一件古董似的,不小心差点儿摔倒在楼梯上。吴山也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老舞城派出所民警刀丰站在河边的一个亭子旁,将一沓厚厚的六尺宣纸搁在长椅上,浓墨挥毫,显摆书法。刀丰的身边是杜心舞。刀丰写完一张,杜心舞就帮他翻过一张,又是压角,又是磨墨。这幅画面大大刺激了“无闪雷公”吴山。原来,刀丰跟吴山的千金吴娜是校友,谈过一阵子恋爱,都快要谈婚论嫁了,后来不知刀丰听到什么有关吴娜爸爸的闲言碎语,就和她分手了。吴山曾找过几个中介人调和,但都被刀丰给挡回去了,搞得吴山很没面子,一气之下,便找个理由把刀丰从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降到派出所做了一名片警。
       此时,吴山酸酸地说:“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你看看,那显摆的小样,写字还要大清早到河边舞弄,什么鸟字!”
       “倔子犊”哈哈笑道:“一个敢于抛弃局长千金的人,我想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有些人利用手中权力,只许自己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呢。”杜伯诚话里有话。
       原来,公安局里有几个无根传闻,一说吴山和市委副书记李政杰都与公安局副局长宋仪有一腿;二说吴山有次带杜心舞出差,趁心舞酒醉,轻薄了心舞。心舞碍于他与父亲的友谊,和父亲如今的生意,比如那家四星级舞阳宾馆,都少不了吴山关照,便强忍了这段痛苦。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反正,心舞从此硬是不肯再在局办公室上班,而到老舞城派出所当了一名户籍警。从心舞对吴山的态度变化和吴山的为人水准看,杜伯诚相信这是真的,心中曾几千次地咒骂吴山禽兽不如。
       吴山转移话题道:“哎,这小子怎么不参加统一追捕行动,我们一夜没睡觉,他倒在河边练书法,哼,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还有你那宝贝千金。他都敢玩我女儿,我就玩不得他吗?反正,他现在跟谁好,我就拆散谁。”
       这下子,轮到“倔子犊”大发脾气了,说:“你有种!你会遭报应的。”
       这时,不远处出现了朱文阳的儿子朱武进,他手里捏着一卷材料纸,经过刀丰他们身边,像没看见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面派出所方向疯跑过去。
       “有情况!”吴山与“倔子犊”异口同声道。
       ■
       朱武进手上捏着的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判决书,标题为“天道判决书(天字第1号)”,印章是一枚民间打凿冥钱的阴阳八卦凿印子,让人一见,顿觉阴森恐怖。
       判决书内容大致如下:
       血孽罪人朱文阳,于1985年8月泯灭良知,明知刘海东案有疑问,竟然造假文书,后又一手包办,从预审到审判,系刘海东冤案债主之首,且罪孽滔天,不可赦。经百姓天道轮回大法庭合议,判决其九洞死刑,2005年10月1日执行,以惩戒世上血腥无良之人。并借此告知所有无良之人,天道轮回,善恶有报,现责令刘海东冤案所有参与人员自行到杀人冲忏悔赎罪。
       附:朱文阳阳世血孽判决刘海东案罪证一份。家属持此书可在3日内到杀人冲领尸。
       众人看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所附那份刘海东案刑事判决书,赫然是从被盗的案卷中复印而来。
       “走,去杀人冲!”吴山猛然道。
       杀人冲在舞水河旁边,一面临水,一面临山,只是茅草杂生的乱石滩较宽,走过宽阔的石滩,就是一道约20米宽的幽长峡谷,两岸树木森森,岩石凿凿,五月漫水,十月干枯,峡谷尽头是条未经探险的溶洞,据说此洞曾吞噬过不少人命,也有人说此洞直通20公里外的舞水河下游。
       杀人冲距舞阳城7公里,吴山等人驱车10分钟就赶到了。他们直奔杀人冲乱石滩,一干人东找西找,没看见朱文阳尸首。吴山停下来,四周望了望,一拍脑门,径直攀上一个较矮的岩石垭口,在垭口不远处,只见朱文阳血肉模糊的尸首跪在一座旧坟前,尸首上九个对穿血洞,骇然入目。
       朱武进三跪两爬一把抱住他父亲的尸首,号啕大哭,所有干警都摘下帽子,泪水潸然而下。
       随后赶来的蒲副局长,大声说:“大家别动!莫乱了现场。”
       朱武进放下父亲,振臂大吼:“我要报仇!”吼声在峡谷里久久回荡。
       舞阳人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再一次聚集在杀人冲,看着警察们悲凄凄地勘查现场,悲凄凄地离开现场,他们全都戚然无声。有些平日里对警察不满的群众,这时候也觉得犯罪分子过于残忍,心里都在想,即使刘海东是冤杀,也不至于如此报复警察吧。
       这一晚,舞阳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人仍在讨论着南方卫视八点半的节目,到底刘海东的儿子怎么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妈妈的,而金小艳20年来对刘海东之死是否真的一无所知,甚至有人怀疑这个金小艳是不是真的,刘海东的儿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多大本事?今天发生在舞阳的三件大事是否与他们相关,如果是,金小艳说近几日要回舞阳,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如果不是,那今天之事又该作何解释?
       另一拨人则三五成群地围聚在市政广场。公安局大院毗邻市政府,旁边是市政广场。这些人在朱文阳灵堂里传来的唢呐声中,低声讨论着。
       “听说那份天道判决书是第一号,那肯定还有第二号、第三号了,对手真厉害呀,也太残忍了。”
       “我当年听到刘海东的呼冤,就觉得法警应该慎重请示领导。要不然,也就没有今天了。唉,这个国庆节过得……”
       “你猜猜,这第二号天道判决书会判决谁?”
       “我猜,应该是审判侦查环节的关键人物之一。”
       “是不是吴山、李政杰?”
       山城的夜色慢慢地浓了。
       在局长办公室,吴山的屁股刚坐下来,副局长宋仪就进来了,说:“省厅的人晚上就到。”
       “追捕的情况怎么样?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几天治安拘留,犯得着逃跑吗?”吴山满眼血丝。
       “真是急死人了。在下游,发现两具尸体,已经确认是拘留逃跑的人,蒲副正在组织人员化验呢。家属也知道了,听风声,他们准备抬尸游行……这可怎么办好呢?”宋仪不知所措。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吴山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几十年公安工作,就这两天事情多且压头,满脑子理不出个头绪,一桩接一桩,一浪高一浪。一个是20年前的老案子上了南方卫视,打从有记忆开始,舞阳市还没被南方卫视惦记过;一个是拘留所人犯集体越狱,所长身负九个血洞牺牲,越狱人员溺死两个。要命的是——这些烂事之间,竟然有必然联系,且还将继续。那就预示着得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侦查破案,一边防止案件进一步恶化,一边做舞阳老百姓的安定工作。公安部、省公安厅还要调查20年前刘海东案子的办案情况,自己和副局长蒲阳都是被调查对象,管政法的副书记李政杰也一样,如果金小艳还活着,那做了饺子的人腿又是谁的?
       “烦死了!我都想辞职。”吴山敲敲桌子说。这时,蒲阳打来了电话。
       “吴局长吗?我是蒲阳,我们在舞水河下游20公里地方发现溺水尸体,确认是拘留逃跑人员彭凯、彭光。现打算带回局里解剖,可是他们家属聚集人员越来越多,扬言要抢尸体到市政府游行做道场。我怕出意外,您看是不是快增调30名警力作支援,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吴山反问一句:“彭凯、彭光?”
       “对,就是他们。”蒲阳和杜伯诚老婆是同学,很恨这两个无赖流氓,这次二彭因打架小事被拘留,就是蒲阳批准的。蒲阳压低声音说:“情况很复杂呢,两人的头颅骨都是被锤子砸烂的,显然是他杀!要是让家属知道了,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情。快想办法增援吧,我们快支撑不住了。”
       “啊?”吴山惊道,脑海里一道闪电穿过,朱文阳被杀是因为冤案,这二彭被杀是什么原因?他们三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现在,又怎么增援呢?总共300名警察,30%的人休假了,还有30%的老弱和女警,能用的警力几乎都各就各位了,追逃,岗哨,巡逻,值班,审讯逃犯,治丧等等。再说,所有车辆都出勤了,即便有30个人,难道跑步去?
       宋仪说:“检察、法院干警呢?怕就怕他们国庆节放假。”
       吴山说:“放假?总能凑齐30个人吧。只怕集合这些人需要很多时间呢。”他马上给李政杰副书记打电话,请求支援,并汇报了省厅领导要来舞阳的情况。李政杰接到电话后,同时给法院、检察院领导和吴山、宋仪作指示说,一定要集中一切力量,保证舞阳人民度过一个祥和的国庆节。
       吴山对宋仪说:“现在只有辛苦你了,去一家一家的督促落实,尽量快点赶到。你把事情落实后,就到舞阳宾馆订好房间,买些水果特产放在房间,接待好省厅领导,他们来后给我打电话,你顺便约约李副书记,若来得早,就安排个包厢吃饭,来得晚的话,就先参加老朱的追悼会。”
       宋仪转身走了。
       吴山不知道,他的命运也有人在惦记着。这个人就是他原来的准女婿刀丰。此时,刀丰在舞水河边走来走去,他的内心也很矛盾,到底找不找吴娜呢?找吧,又怕引起杜心舞的误会;不找吧,吴娜毕竟和他恋爱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就是普通朋友,在这个时候,也应该伸出援助之手。最后,刀丰一跺脚,决心去找吴娜,说出自己的担忧。现在谁不知道,这第二号天道判决书得主不是李政杰就是吴山。
       一走进公安局大院,呜咽的唢呐声便扑耳而来。朱武进呆立在父亲灵前,他母亲因悲伤过度已病倒在家。请过来帮忙的吴娜在忙着倒茶,招呼客人。刀丰给亡人上了香后,就径直走到吴娜身边,说:“我有话对你说。”吴娜回转身说:“有话你找心舞说。”
       刀丰说:“我是担心你父亲,想跟你说说想法。”
       吴娜说:“我爸爸轮不到你操心,你算什么呀?”
       刀丰说:“娜娜,我是真心的,我见过很多犯罪分子,都没有这次的对手残酷,这么计划周密,而且说到做到,他们说有1号,就一定会有第2号。不错,你的父亲是公安局长,所有人都想到了公安局长要保护他们的安全,可是,又有谁想到过公安局长也要保护?现在,所有警力都派出去了,谁来保护公安局长?”
       听刀丰这么一说,吴娜也着急起来,带着哭腔说:“我其实也在担心着,我妈妈今天一粒饭都吃不下去,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过,杜伯诚带着两个天然谷茶楼伙计,高擎着花圈走进公安局大院。
       杜伯诚在朱文阳灵前默默注视良久,而后退后三步,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交了份子钱后,就找了几个老公安朋友在一起聊天。
       ■
       李政杰带着一干政府官员和一些电视台记者,沉痛地擎着花圈,来到朱文阳灵堂。
       刀丰一看,发现了问题,怎么不见吴局长引路陪同?便立即要吴娜打她父亲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吴山连宝贝女儿的电话都不接,肯定是出事了。吴娜一急,竟大哭起来。
       吴娜的哭声,惊醒了大家。
       宋仪说:“我打他电话,也不接,蒲副打他电话也没接。我记得一小时前他在办公室给我打电话,安排我接待省厅领导……”
       “去办公室。”刀丰说罢,急匆匆拉着吴娜往局办公楼冲去。
       局长办公室在6楼右边最后一间,门锁着,刀丰飞身一脚将门踹开。
       吴山匍匐在巨大的办公桌上,脑浆四溢,满桌子红白相间的血浆液,旁边一份“2号天道判决书”赫然入目:
       血孽罪人吴山,于1985年8月泯灭良知,明知刘海东案有疑问,竟然造假文书,蒙骗上级,立功受奖,系刘海东冤案债主之主,且罪孽滔天,不可赦。经百姓天道轮回大法庭合议,判决其天洞死刑,2005年10月2日执行,以惩戒世上血腥无良之人。并借此告知所有无良之人,天道轮回,善恶有报,现再次责令刘海东冤案所有参与人员自行到杀人冲忏悔赎罪。
       附:吴山阳世伪造现场勘查书血孽罪证一份。
       一枚冥钱八卦凿印,森然洞穿纸张。那份现场勘查书也赫然是从刘海东案卷中复印而来。
       吴娜昏倒在地。
       跟随而来的市委副书记李政杰见此场景,不禁双腿发软,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良久,他指示说:“关于吴山的遗物,由宋仪同志带队整理,谁也不要乱动,否则按党纪处分。”
       此时的李政杰心里想的是,吴山突然倒下,肯定会有些腻歪的东西未及时毁掉和转移,由于自己和吴山的特殊关系,也许还有可能会牵涉到自己。
       李政杰指示完,宋仪等人就扶他到隔壁办公室休息。李政杰说:“我想静一静,省公安厅领导也快来了吧,你去现场处理,要他们先到我这里来。”
       省公安厅副厅长周益明一行在路上已经知道吴山遭遇不测,急匆匆直奔舞阳市公安局大院吴山被杀现场。
       宋仪一见,马上迎上去,准备转达李副书记的话,无奈周益明心急,直往里冲。
       周益明一到现场,看见吴山匍匐在血泊之中,眼睛不由湿润起来。
       自建国以来,舞阳市公安局从未蒙过如此羞辱,未被如此嚣张挑衅。
       周益明红着眼睛说:“犯罪分子在挑战我们,这个案子不破,我就在舞阳做一名普通民警!现在,大家化悲痛为力量,各司其职。痕迹技术员,你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捞点线索。蒲阳,我们一起来清点现场。”他不知道李政杰先前有指示。
       宋仪一听,欲言又止。
       刀丰和蒲阳几人对于清查东西很在行,三下五除二,就把吴山精心藏匿的存折和现金翻了出来。现金不多,存折和银行卡七八个,搞不清金额多少。刀丰还注意到了另外一样东西,那就是吴山收集了很多精美的邮票,在他的集邮册里,夹着十几张大大小小的美人像片,其中有些是局里的女干警、电视台主持人等等,宋仪和杜心舞也在其中。刀丰瞟一眼无措地呆立一旁靠身体升官的宋仪,心中不免触动:难道,杜心舞也……
       刑侦技术大队的王法医,这两天是舞阳市最忙最累的,解剖了一个又一个,两手尸臭味洗之不去。此时,他解剖检验完吴山的尸体,开始给他整容化妆。他先用酒精擦洗,当擦完额头时,仿佛有些暗影。
       一旁的刀丰见状,马上说:“停一下。”边说边凑近看,又说,“好像是个倒写的‘3’,又像草书的‘天’字,似乎是绿色底子呢。”他觉得似曾相识。刀丰敏锐的神经这么一跳,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王法医便拍照固定。
       现场勘查完毕后,周益明交代蒲阳,其他所有事情都按程序一步一步地走,不能感情用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防止第3号天道判决书出现。
       当年办理、审判、执行刘海东案件相关人员——李政杰、蒲阳和法官、法警等人也都在想:不能坐等第3号天道判决书下到自己头上。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要认真研究当年的刘海东案卷材料,从中理出一个名单,分出主次,列出谁可能是天道判决书的第3号、第4号……
       可是,刘海东案卷材料被盗了。
       周益明与李政杰商量后,作出重要指示:“务必尽快调查理清当年所有参加刘海东案的办案人员,包括侦查、预审、看守、起诉、审批、审判、审核、律师、执行等所有过程和所负责任。召集公安局、检察院、法院领导成员及各科室负责人,公安局刑侦大队全体人员,10月3日上午九时,在市委机关会议室,会同省公安厅领导,召开‘10·1’系列杀人案件研讨及侦破动员大会。”
       一丧未发,一丧又至。
       这边吴山的灵堂还没着落,那边市政广场上,彭凯、彭光的亲友们却张扬地扎起了两个灵堂,白纸黑字,鞭炮声震天动地。
       ■
       蒲阳按照周益明的指示,调整任务主次,撤下所有拘留所追逃追捕人员,所有派出所除留一人值班外,全部抽调进城,组成一个特别专案组,清查所有可疑场所和人员,实行案件倒查制,如果日后发现是谁漏了,就追究谁的责任。对参与过办理当年刘海东案的所有人员实施保护,实行24小时荷枪巡逻和值班备班制,将所有两劳释放人员摸清底子、查清动向,关押审查一批吸毒、斗殴、小偷、身份不明等违法人员,扣押一批无牌、改牌、套牌车辆,关停一批郊区无照出租房屋,悬赏10万元征求“10·1”案有价值线索。
       一场大浪淘沙、关闸摸鱼式的全城整治行动,拉开了序幕。
       10月3日上午9时,市委大院的空气异常紧张,为防止彭凯、彭光的家属闹事,武警中队战士和巡警防暴中队干警荷枪实弹守住了两个进出口,不亚于国家二级保卫。
       李政杰和周益明副厅长都作了指示,最后通过全城拉网整治方案,大家也基本表示赞同。坐在后排的刀丰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我不同意!”
       蒲阳是欣赏刀丰的,先是让他作为刑侦队员参加会议,还准备恢复他的副大队长职务,担纲此次特别专案组的材料组组长。蒲阳这次主动提出方案,一是其职责所在,二是显示自己处置大事件的能力,为下步竞争局长位置作铺垫。没想到,刀丰竟然会反对自己。
       刀丰理解蒲阳,而他恰恰担心蒲阳这个方案捉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大家怔怔地看着刀丰。蒲阳提出的方案,不正是公安机关历来侦破大案的方法吗?怎么就不行?
       周益明用眼神征询了一下李政杰的意见,招手示意刀丰往前来,说:“没有反对意见的方案,是不成熟的方案。说说你反对的理由。”
       刀丰说:“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假如查获了大量嫌疑人员,准备怎么甄别他们是否涉案?简单地说,怎么去对他们进行问话?问话的重点是什么?”
       “作案时间、地点。”蒲阳说。
       刀丰接着说:“大家都知道,这个案件应该是精心策划,是无法一个人完成的,假如这几个合谋者相互作伪证呢?这时,怎么去甄别真伪证词?大家都知道,甄别真伪最好的方法就是证据,比如现场的指纹、痕迹、遗留物等等,可是,我们有吗?”见大家沉默,刀丰继续说:“我们要保护的,是犯罪分子准备侵害的人员,我想问,这有期限没有?如果有,是多长时间?对手如此狡猾,精确策划,不排除他们在舞阳有合法身份掩护,可做可收,显然不同于一般民转刑或突发性刑事案件,如果进行拉网式扫荡整治,犯罪分子跟我们玩一场持久战游戏,我们拖得起吗?”
       大家无言。
       刀丰拉高嗓门说:“全城整治,无目的地行动,不但抓不着犯罪分子,反而有可能导致他们溜之大吉。假如针对‘10·1’案件侦破的全城整治行动失败,我们再怎么办?再来一次全城整治?或者把全城整治行动进行到底?这是我的一些疑问,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谢谢大家给我这个机会。”刀丰给大家敬了个礼,然后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
       周益明带头鼓掌,接着,会场响起一片掌声。周益明和李政杰、蒲阳商量了一下,问了问刀丰的基本情况,说:“他有这样的思考,就应该有破题的思路,那就听听他破案的想法。”周益明又朝刀丰示意,要他来前排,“你给大家说说你的破案想法吧。”
       刀丰走上前,颇有信心地说:“‘10·1’案从目前看,似乎是刘海东儿子刘策的报复行动,但从发传单、利用电视传媒、熟悉舞阳风土人情、连续作案、反侦查等特性分析看,应该是有一定经济基础、作案经验和反侦查能力的犯罪集团所为,并且在舞阳市潜伏已久,二十八岁的刘策要实现这些较困难。我的意见是:查清两条线,演好一出戏。具体什么意思,怎么部署,这里不便说,我会交报告给蒲副局长。”
       刀丰给全体领导来了个欲罢不能的下回分解。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时,市委副秘书长神色慌张地跑进会场,手中高举一卷材料纸,气喘吁吁地说:“天字第3号,3号天道判决书……”
       会场一片惊呼,人人骇然,齐声问道:“谁?”
       不用问,得主是李政杰。
       其实这不是天道判决书,准确地说,是责令悔改、择日宣判的天道审判意见书:
       血孽罪人李政杰,于1985年8月泯灭良知,明知刘海东案有疑问,纵容下属对刘海东刑讯逼供,致使冤案发生,且自领功受奖,系刘海东冤案债主之主,罪不可赦。根据案不漏人、人不漏罪的法律精神,责限血孽罪人李政杰于7日内,自行到检察机关自首余罪:1.在舞水河堤、舞阳老城改造、新城广场等工程发包过程中,共约收受贿赂800万元;2.违规提拔情人邓甜(市委接待处处长)、宋仪(市公安局副局长)、胡津津(市卫生局副局长)等;3.纵容儿子强霸八叶湾铅锌矿山,并非法炒矿,非法所得4000万元。否则,将判以挫骨扬灰极刑。
       附:李政杰之余罪有关证据已送检察院查收。
       一枚冥钱八卦凿印,恐怖地贯穿纸张。
       李政杰脸色土灰,顿时就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检察院陈检察长在纳闷:证据送到我那儿了?没有啊!
       蒲阳问副秘书长:“警备这么严,它怎么到你手上的?”
       公安局副局长宋仪的脸噌地红了,就要上前撕那该死的判决书:“诬蔑!”
       蒲阳赶忙侧身挡着,说:“不能撕!这是证物!”
       宋仪说:“什么证物,纯粹无中生有!”
       周益明大吼一声:“大家安静!”回首鄙夷地看了看软在地上的李政杰,然后又对宋仪注视片刻,宋仪赶紧低下了头。周益明又看看大家,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不管对手是在转移视线,还是有别的算盘,我们自己怎么也不能乱了阵脚!今天的事我们要以党性担保,不外泄一个字,这些根本就是无根无着的东西,谁外传谁负责。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抓住这伙没有人性的犯罪分子。下面我宣布一个临时决定,成立‘10·1’特别专案组,我任组长,陈检察长、蒲副局长任副组长,下设三个小组,刀丰任下设的材料审查小组组长。请相关人员随我到宾馆会议室开会,其他同志散会,若有新精神另行通知。”
       没想到,到会的就只有公安部门的几个人。周益明事后对同来的人说:“舞阳的事情就是这样,前年侦查原市委书记时,上届公安局长有次叫下面的干警开会,结果没一个人来,平日不错的、自己提拔的那几个人偷偷地打电话说,局长你四年后升调,而我们却在这里还要呆几十年,直到退休。大家都不来,我们来也没用,就对不起了。你看,今天要查李政杰的事情,几乎全溜了。所以,这个案子要分一明一暗,暗的还是由我们省里的人负责,在所有舞阳人面前,我们只谈系列杀人案件。我有个感觉,这伙犯罪分子不简单,不想简单地杀了李政杰,不让他成为烈士。犯罪分子是想让政府挤干李政杰的钱,逮捕他。如果政府逮捕了李政杰,也就帮犯罪分子省却了麻烦!刀丰这个小伙子脑子好使,如果舞阳不用,我倒想把他调到省厅去。”
       与周益明同来的一个刑警说:“他刑警学院毕业后,有几个外省单位邀请他去工作,但都被他谢绝了。他选择留在舞阳,肯定有他的想法,再说,年轻人未必肯来省厅机关。”
       “他的思路很好,是不应该大张旗鼓,而是要暗地里摸排,是该使用骄兵之计,让得意洋洋的对手出第三张牌,然后我们再趁机抓住这只出牌的罪恶黑手。我们还得从南方卫视和刘海东家人两头入手,往中间挤压,让对手显山露水,你和外事部门联系一下,务必查清。噢,检察院收到的犯罪分子的东西送来了吗?”
       “没有。”
       “催!凡是敏感的东西,舞阳人不会主动的。催!”
       “李政杰真会自首吗?”
       “你估计呢?”
       此时,李政杰正度日如年。回到家,他一躺进客厅沙发,脑海中的每一个细胞就高速运转起来。一会儿想去不去自首的问题,一会儿又想那犯罪分子是如何知道这些隐秘的。他紧急召来儿子和老婆,商量对策。
       他老婆吓傻了。他儿子是见过场面的,不信邪,说:“有什么呀,我到社会上一呼,几百个人为我卖命。自首悔罪?真是笑话!”
       儿子这一打气,李政杰就觉得来劲了:“对,在舞阳这地方,我说的就是对的,我忏哪门子悔?我怕谁?!”
       李政杰决定将财产清理一下,该转移就转移,证据该毁就毁。于是一家人打开藏匿已久的密码箱和保险柜,连夜清点算账。这一算不打紧,竟然有四千万元之多。
       儿子很聪明,说:“老爸,我看很多人出事,就出在收了人家钱却没办事。您回忆一下,哪些人的事情还没办成,我去退款。”
       老婆说:“对,国土局车副局长想转正,送来50万,现在归省里任命,没办成,要退。朱文阳拿了10万,想让他儿子进交通局,还没办好。吴山想当政法委书记,送40万,现在人死了,退还是不退?”
       儿子说:“不退。老爸,高速公路入口那块300亩地搞定了没有?没有的话,就退100万给金老板吧,他都问过我好几回了。”
       李政杰说:“朱文阳死了是烈士,子女可以照顾进公安,不用退。”
       老婆说:“政杰,事情宜快不宜迟,该打电话封口的就封口,该退款的就退款。”
       李政杰觉得对,就赶忙按照老婆提供的名单打起电话来。
       这一家三口闹了一个通宵,觉得弄得差不多了,也就不怕什么检察院,更不怕什么天道判决书了。
       李政杰一大早便安排武警中队的同志贴身防卫,其他同志备班,公安特警队员负责外围。下午,儿子打电话报告说,一切都安全了。李政杰长嘘了一口气。这时候,他觉得7天的期限实在是太长了。
       后院一安定,李政杰觉得应该大刀阔斧安排各路人马围剿犯罪分子了。
       恰好,副秘书长进来汇报说:“彭凯、彭光家属见我们不理不睬,现在把尸体直接摆在市委大门口,这大热天的,又不采取措施,臭不可闻,苍蝇成堆,人都不敢近身呢。你看,这怎么处理?”
       李政杰心情较好,说:“你和他们家属谈谈,适当的话,答应他们就是。”
       副秘书长说:“前天他们开口50万,昨天30万,今天开口20万。”
       李政杰说:“那就20万,国庆节嘛,我跟市长通个气,作为特殊情况处理,对外说是8万就行了。”
       “那不谈了?!”
       李政杰说:“事情太多了,哪来的精力?噢,省公安厅的同志都住在哪儿?今天我们招待,你具体安排安排,等下告诉我。”
       “今晚8点开吴山的追悼会,明天出殡,你参加吗?我好安排。”
       “我去,老战友了。要隆重一点儿,你给市直单位领导打电话,叫他们都去,告诉他们说是我说的。”
       副秘书长走后,李政杰心想,什么他妈的7天,现在我就告诉你们,要我自首,要我忏悔,见鬼去吧!我要感谢你们的提醒,我现在比以前清白多了,哈哈哈。
       “叮咚”一声,一条短信闪烁在李政杰的手机屏幕上:“我要当局长,你运作一下。否则……”
       李政杰一看是公安局宋仪的电话号码,眉头皱了皱。
       
       “十一”黄金周第六天黄昏,网上的一条爆炸新闻,成为各大网站首页的头条:南方卫视专访的金小艳是假的!真正的金小艳现身海南,直言可做DNA鉴定,不日将回舞阳省亲扫墓,她坦言自己思念儿子。
       正筹备吴山追悼会的刀丰获此消息后,撇下吴娜,飞也似的就近跑进一家网吧,想证实流言。刀丰先看图片和视频信息,对视频中自称是真正的金小艳的一举一动,定定地看得很仔细,很耐心。
       记者:“您讲讲当年为什么离家出走?”
       金小艳:“我的经历基本上与那个假的所说差不多,但要厉害得多,我那时妇科病炎症很厉害了,海东还天天要那个,我每次都出血,那时我又怀上了,临走那天早上我被折磨得流产,差点儿大出血,我拖着身子,到卫生所打针,思前想后,就决定离家出走,然后随大流到了海南。她们说海东有情人,那是乱说的,他最小气了,舍不得一分钱的,哪有闲钱玩女人?如果他真有其他女人,我的日子倒还好过一些。要不,他怎么去垃圾堆捡肉卖呢?这个丧良心的,活该枪毙。”
       记者:“您从未回过家乡或者写过信?”
       金小艳:“我哪敢?我家乡那儿非常封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且我家离他家很近,中间就隔一个小山头,只要有一丝丝消息,他们就能知道。只是苦了我的策儿。”说到这里,金小艳潸然泪下。
       实在是真假难辨,但刀丰看出来了,这个金小艳才是真的。
       前后两个金小艳,一真一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戏剧性的事情?其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看到金小艳,刀丰就想到了刘海东案,想到了朱文阳的死、吴山的死,以及第3号天道判决书的当事人李政杰,这些人之间,究竟有哪些必然和偶然的联系?提到吴山,刀丰猛然想起了夹在他集邮册中的杜心舞的照片。他怎么会有心舞的照片?他们之间会有些什么故事?一想到这些,刀丰的脑中真是混乱如麻。
       刀丰又来到了舞水河边。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来到这个地方,好让脑海里飞溅的浪花慢慢平息下来。
       刀丰与杜心舞的交往始于去年的国庆节。
       那天,刀丰独自坐在天然谷茶楼里,在对着舞水河的一个包厢里大喝特喝,如果是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每年的国庆节刀丰都会喝得烂醉如泥。心舞知道他是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就去劝。
       包厢的卡拉OK里,循环地放着阎维文唱的《母亲》: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啊,这个人就是娘,啊,这个人就是妈,这个人给了我生命……
       刀丰的嘴里一边灌着酒,一边含含糊糊地哼唱着这支感人肺腑的《母亲》。
       心舞一进去,还没开口劝酒,听到这歌声,一下子腿就软了,怔在那儿。心舞最怕听到这首歌,听了,就想妈妈,就想哭。
       他,也一定在想念母亲。心舞放弃了劝酒的念头,回到自己的房间,也偷偷地抹泪思念起母亲来。没想到,刀丰那天就醉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心舞见状忙支开服务员,自己给刀丰整理擦洗,然后扶他到客房里休息。
       从此,心舞和刀丰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时候,杜心舞也在舞水河边。最近,刀丰和吴娜走得很近,对此,杜心舞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但是,他们毕竟以前是恋人,再说吴娜的父亲现在又遭遇了不测,正需要人安慰,所以,对刀丰的所作所为,杜心舞不好当面指责,只好将它压在心底。这些天,心情复杂的她,每天都会来到舞水河边散心。
       杜心舞远远地就看见了刀丰,没想到刀丰几步走向河边,甩掉衣服,扑通一声,跳进了舞水河。
       刀丰这一跳,把杜心舞吓坏了。很多年前,她妈妈也是在一个秋夜投进了这条河里。爸爸从那时起,就离开了公安部门。以后只要她想妈妈的时候,爸爸都会带她到舞水河边走一走。有时候,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天然谷茶楼上,空洞地俯瞰着楼下的舞水,幻想着妈妈的出现。
       这时一见刀丰跳水,杜心舞急得几乎要哭了起来,大叫道:“刀丰,我在这!”
       可刀丰不顾心舞的呼叫,还在河水里翻腾着,后来,索性游到对岸一个小沙堆边仰躺着。
       杜心舞很生气,跑到河边把刀丰的衣服搂了个一干二净。刀丰一见,哎哟一声,一骨碌从沙堆里滚爬起来,急得直跺脚,大声连喊:“快放下,快放下。”
       杜心舞灵机一动,对刀丰大叫道:“蒲副局长打你电话!”她知道刀丰对蒲阳非常尊重。
       刀丰爬回岸边。
       杜心舞说:“开玩笑的。快上岸吧,我求你了,行不?”
       “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一个问题,我就上岸。吴局长那里为什么保存有你的像片?”
       “……他……那里有我的像片?”心舞一惊,“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刀丰穿着短裤上了岸,来到心舞身边,一把抱过心舞,关切地说:“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心舞温顺地依偎过去,试图用体温暖和刀丰:“我说……”心舞还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刀丰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紧紧地搂着心舞。
       “呜喔——”刀丰对着冷冷的夜空狼一般嚎起来。
       杜心舞感受到了刀丰那撕心裂肺般的酸楚,忙停住哭泣,一脸茫然地望着身边这个男人。
       ■
       公安局大院外面,已经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他们都是来参加吴山追悼会的。
       周益明副厅长和蒲阳也来了。
       蒲阳说:“今天网上盛传海南出现真金小艳,说南方卫视中的金小艳是假的,那就又复杂了,原来我们说犯罪嫌疑人应该是刘策等复仇的人,如果海南金小艳是真的,那就还有另一种可能……不排除其他人利用这点做文章,栽赃给刘策等人,引我们走向误区。”
       “现在部里正在核查海南金小艳的真实情况,明天就应该有结果了。你们调查金小艳、刘策的两个组有回音了吗?”周益明问道。
       蒲阳说:“金小艳的姐姐和亲属都说不认得南方卫视中那个金小艳了,而她的父母都已过世。关于刘策,我们更没有任何准确信息,经调查,南方卫视委托人电话以及金小艳所留地址都是假的,他们已经人间蒸发了。”
       “他们人间蒸发,可能也有正当理由,比如害怕再次遭到报复等,反正,摆在我们面前的仍然是两条路,要么就是刘策等人,要么就是平常对公安机关,尤其是对朱文阳、吴山、李政杰等人有强烈怨恨的人。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朱文阳、吴山、李政杰这三个人,到底有哪些共性。目前,我们所掌握的,他们三人确实都与刘海东案件有关,而且都是公安方面的人,涉案的法警、检察官、法官等人,都还没有遭到警示和迫害。”周益明说。
       经过周益明的一番分析后,蒲阳觉得应该把彭凯、彭光两个家伙加进来进行综合分析考虑,于是对周副厅长说:“他们三人一起共事就在80年代,90年代中期,李政杰到了党政这一块,要出事,就应该集中在这一段时间上。”
       “不要放过细节,有些小事情也可能酿出大命案来。我们要尽快把案件性质定下来,把侦查方向定下来,以免伤害更多人啊。”周副厅长心情有些沉重。
       两人边走边说,在公安局大院遇上了李政杰率领的一干党政官员。
       追悼会开始了,第一项全体起立,奏哀乐,默哀三分钟。第二项由市政法委书记致悼词。
       这时,值班干警的对讲机响个不停:“110呼刑警队长,110呼蒲副局长,请速到世纪新园8栋集合出警,副局长宋仪在家中遇害……”
       蒲阳立刻冲出默哀队列,紧接着,周益明等人,其他民警也匆匆退场,公安局门前几十台警车纷纷拉起警报,亮起警灯,汇成一条蓝白相间的闪烁的车龙,像一条愤怒的巨龙,呼啸着向世纪新园小区飞驰而去。
       “十一”黄金周,宋仪的老公和儿子出外旅游,回家一开门,父子俩几乎吓傻在地上。
       宋仪被悬挂在客厅的推拉门顶吊上。沙发上放着一张天道判决书第4号:
       血孽罪人宋仪,于1994年9月泯灭良知,明知金小艳活着,而隐瞒不报,致使刘海东冤案不能大白于天下,罪不可赦。经百姓天道轮回大法庭合议,判决其三尺白绫死刑,于2005年10月6日执行,以惩戒世上血腥无良之人。
       周益明、蒲阳等人赶到后,除留痕迹技术员和王法医在现场外,将所有刑侦干警派出去,进行调查询访,对8栋居民重点调查。
       蒲阳对现场看得非常仔细。他镊起那张判决书说:“这次的纸张似乎与前三次的不一样,这次的有些泛黄,墨迹却很新鲜发亮。也没有责令忏悔的词了。”
       周益明果断地说:“最关键的是,没有冥钱八卦凿印!还有一点不同,宋仪并非刘海东案办理人。我判断,这个案子,极有可能不是前面杀害吴局长、朱文阳那些犯罪分子做下的,应该另有隐情,是想嫁祸于人。”
       王法医语出惊人:“宋副局长是先被掐死后,再用丝巾悬吊的,你看看,这掐印,是不规则的点状掐印,平口。”
       痕迹技术员这时也兴奋起来,因为这次的现场比前三次遗留的证据更多。他说:“第一现场应该是床上,你看棉絮垫,有受害人两腿蹬扯的破坏状痕迹。王法医,我怀疑是在做爱时候,犯罪分子突下杀手的。”
       痕迹技术员说:“这儿有发现,从纸张、墨迹和打印机储存使用情况中的信息看,这张判决书是宋仪家这台电脑打印的。床铺虽然经过清理,但仍然留下一些毛发。客厅推拉门顶吊上留有几枚指纹印。看得出,犯罪分子当时心情很慌乱……”
       这时,刑警队长跑过来和蒲阳耳语一番,蒲阳就和他出去了。两人来到楼下警车上,队长交给蒲阳一沓宋仪的电话详单和短信详单。蒲阳越看脸色就越凝重,掏出手机便给周益明打电话汇报情况。
       周益明与蒲阳挤到一辆车上,仔细查看着详单。
       “不可能吧?”
       “总之,不能不查!”
       周益明指示说:“封锁消息,凡是知道的,都要进行纪律谈话。”
       周益明从宋仪案现场回到宾馆时,已经很晚了。宾馆总台小姐叫住了他,问:“您是省公安厅的周副厅长吧?”
       “是呀。”周益明略带惊讶地说。
       “有位先生给您捎来了一包东西,请您查收。”小姐很有礼貌,双手递给周益明一个大信封。
       周益明回到房间,很谨慎地摸了摸,拆开,露出半张材料纸,一瞥之下,吓了一大跳,半晌后才定神看起来:
       举 报
       我是舞阳市公安局副局长宋仪,受党培养多年。我现在举报市委副书记李政杰:一、利用职权玩弄女性,12年前,他利用公安局长身份,招我进警,把我强奸,并一直强迫我做他情人,干涉我正常的家庭生活。二、在舞水河堤、舞阳老城改造、新城广场等工程发包过程中,共收受贿赂约800万元;纵容儿子强霸八叶湾铅锌矿山,非法炒矿,非法所得4000万元;国土局车副局长想转正,李政杰受贿50万元;朱文阳想让他儿子进交通局,李政杰受贿10万元;吴山想当政法委书记,李政杰受贿40万元;高速公路入口那块300亩征地,本是林地,李政杰受贿100万元,结果按照荒地且不经过挂牌卖给了金灵健。
       我收集了李政杰部分犯罪证据,寄给各级领导,希望领导认真严肃调查,严惩李政杰。
       附:李政杰受贿贪污销毁证据等视听资料光盘一张。
       举报人:宋仪
       周益明看完举报信,便急切地打开电脑开始播放光盘。光盘内容正是李政杰收到天道判决书之后,在家里与老婆儿子清理数点赃款、商量如何处理赃款、如何销毁证据等相关录像资料。
       周益明看完,沉思半晌,对同来的刑警说:“高,实在是高。李政杰收到天道判决书时,这些人手中并没有证据,而是虚晃一枪,说证据已送检察院,却暗地在他家里安装针孔摄像头,收集证据。现在宋仪死了,却冒出个举报信来。犯罪分子果然是想假手于政府,收拾李政杰。”
       刑警说:“我看,这极有可能不是宋仪举报的,而是有人假手于她。宋仪前天还给李政杰发威胁短信,要当公安局长。”
       “是啊,犯罪分子帮了我们,李政杰涉嫌谋杀宋仪,我们正愁没有充分证据对他采取措施,现在有了这光盘,加上那些电话和短信详单,随便套哪条刑法,逮捕李政杰应该没问题了。”周益明思路清晰。
       “我们要调查宋仪被杀案,判断她和吴山、朱文阳被杀案是否同案,以尽快确定侦查方向,是不是要马上对李政杰采取监控措施?”
       周益明说:“不用,如果是他作的案,他会以为他假手于犯罪分子做得天衣无缝。我们在暗中监控,看他演一出戏,那证据就更充分了。”
       “不过,要鱼儿上网,我们还得赶一赶水。”
       周益明亦有所悟,说:“把蒲阳叫过来,咱们今夜就赶鱼去。”
       手机响了,周益明一看号码,是省政法委书记。
       “益明吗,辛苦了,有个事情你得连夜办理一下,我们准备对海南金小艳进行DNA鉴定,就是收集一些金小艳血系亲属的血样或毛发什么的,连夜送到省里,越快越好。公安部很重视啊。”
       “好,好,我马上办。”
       ■
       通过对海南金小艳与送来的血样标本进行DNA鉴定,现已初步认定他们确系血缘亲人,可以判定金小艳是真的,也就是说,当年认定刘海东杀害妻子金小艳的事实不成立,那么,刘海东承认的杀人事实和那人腿肉的来历以及相关的证据审查,还待进一步调查。要确认刘海东是不是杀了另外的人,那人是谁,如果刘海东没有杀人,那也要得到相关证据确认。
       得知这个结果,蒲阳问周益明:“我们能不能引蛇出洞?”
       “怎么讲?”
       “我判断,这一系列命案很可能是刘海东的儿子刘策在报复杀人,那么我们就把他给引出来。我们把金小艳安排到舞阳来,不愁刘策不出来。”
       周益明有些忧心忡忡,他感觉这些命案不可能是二十八岁的刘策做下的,他相信刀丰的判断,这应该是有一定经济基础、作案经验和反侦查能力,并且在舞阳市潜伏已久、有多种身份掩护的犯罪集团所为,可是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引出那条蛇,只好说:“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要是不把刘策的嫌疑进行确认或者排除,也是大家的一块心病。不过,这就等于宣布刘海东案是个冤案了。”
       蒲阳说:“冤不冤,还要证据判定,可以暂时说刘海东杀的是另一个人,然后出公告,顺理成章查找当年失踪的人。”他不太愿意接受当年自己参与办理的案子是冤案这个事实。
       “可是当年法院依据的就是杀了金小艳,现在金小艳复活了,就说刘海东杀了另外一个人,证据呢?冤案就是冤案,我们不能等把真正凶手抓到后,才给刘海东的家人一个说法。”周益明语重心长地说,“二十多年了呀,就算逮住了凶手,但已过了刑法追诉时效!法律是严肃的,我们执法要慎重,切不可无证据地凭空说刘海东又杀了谁。”
       蒲阳说:“如果是冤案,就将牵涉到很多干部啊……”
       周益明说:“怎么说都别扭,这些干部实在可恶,国家不缺这些不负责任、草菅人命的干部。当然,我们要分清干部的主次责任,能保的尽量保住。”接着,他提高声音说:“不管什么影响,我们要对当下的人民生命安全负责,先将刘策引出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夸张地说,现在百姓都瞪着我们呢。”
       一起参与案情讨论的省纪委领导说:“我看这个事情,和双规李政杰并不矛盾,还是尽快对李政杰采取措施。”
       周益明说:“李政杰现在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我的意思,还是把他先晾几天,再多搜集一些证据,也可借此观察犯罪分子到底下一步又玩什么花招。”
       周益明向上级汇报了他们的方案,省政法委书记指示,把金小艳接到舞阳市。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于宋仪案子的进展,李政杰通过关系,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但具体的东西要问蒲阳。他决定给蒲阳打电话。
       “蒲阳吗?我是李政杰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蒲阳犹豫了一下:“好,我可能迟一会儿来,我还在郊区呢。”他撒了个谎,其实他就在邻近的公安局大院里。
       蒲阳挂断李政杰的电话后,赶忙打电话向周益明汇报。
       周益明说:“你就说,目前宋仪的案子还没有什么进展,但好像不是杀害吴山那些人干的,从犯罪分子入室情况看,应该是宋仪熟悉的人,楼下的张老板似乎看见了犯罪嫌疑人,他说好像是李副书记,但他至今不敢作证,省厅的人正在做他的工作。你就这么说,我们到后面钓鱼。”
       蒲阳领会了周益明的意思,来到李政杰的办公室。听了蒲阳的汇报,李政杰很高兴,拍着蒲阳的肩膀说:“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局长一职只是临时的,年底就正式研究人事,重新安排,我会考虑你的。”
       蒲阳“啊,啊”地应承着。
       三个小时后,李政杰安排的金老板提着五万元封口费,找到宋仪楼下的张老板。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张老板正是周益明安排人伪装的呢。金老板被逮个正着。
       李政杰在办公室里等着金老板的消息,不安地走过来踱过去。这时,副秘书长慌慌张张地连门也不敲就进来了,把李政杰吓了一大跳,心脏陡然上悬,脸突然煞白,吼道:“怎么搞的!年纪一大把了,都不会敲门吗?”
       副秘书长支吾道:“刚……才,门卫交来封东西,是……你看看。”说罢展开那封让他结巴的东西:
       忏悔倒计时通知书
       血孽罪人李政杰,于1985年8月泯灭良知,明知刘海东案有疑问,纵容下属对刘海东刑讯逼供,致使冤案发生,且自领功受奖,系刘海东冤案债主之主,罪不可赦。经百姓天道轮回大法庭合议,待观其悔罪态度,7日后择日宣判。
       现已过3日,未见血孽罪人李政杰忏悔自首,特下此通知书,限其在余下3日内忏悔自首认罪,否则本法庭将严肃天道法纪。
       天道大法庭即日
       李政杰看过后,气得青筋暴突:“门卫是干什么吃的?一而再地收这种东西!一群饭桶!”
       副秘书长手足无措。
       其实,今天在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凡是当年参加了刘海东案的人,几乎都收到了这种《忏悔倒计时通知书》。
       人们议论纷纷:“他们这些永远都是对的官老爷,会低下头颅忏悔吗?这些官老爷即使是错的,也是对的。很多年前,他们错误地把古树砍了,现在又为了几个开发商的利益,错误地把舞阳古街拆了,他们认错了吗?轻描淡写说是交了学费。他们说交了学费,就等于忏悔了,他们还说,在改革的道路上允许犯错误,你听听,多么富有哲理呀。”
       “这次可不同了,后面有催命鬼呢。”
       “这里是中国,不是外国,忏悔,洋玩意儿。”
       “洋玩意儿怎么啦?我们不就是靠马克思主义这个洋玩意儿打垮蒋介石的吗?犯这种低级错误,就得忏悔。”
        ■
       自从父亲被枪毙后,小刘策就成了同伴嘲弄欺负的对象,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小家伙怕别人欺负,最后只带了一把刀离家出走。他的爷爷奶奶也没去找,觉得他出走让他们更省心些。沦落为流浪儿的他很聪明,心想,走山路会迷路,沿着水路往下游走,就能离舞阳很远很远。走过舞水,一直走到沅水与酉水的交叉口,小刘策饿昏了。恰好路过此处的刀老夫妇收留了小刘策。他们问刘策的名字,小家伙担心别人又知道他有个被枪毙的父亲,就撒谎说没有名字。刀老就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就姓刀,落到我们二酉山,今后就叫你刀朝酉,好吗?”
       刀朝酉在这个尊老爱幼、文明礼让、崇尚学习的小村子里,幸福而健康地成长。自小喜欢舞刀弄棒的他,心底深处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想证实父亲临终前的呐喊“我是冤枉的”这句话。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刀丰”,正暗合着刘海东的“刘”字和金小艳的“艳”字的各一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考上了刑警学院,暗暗发誓要做一个有用于社会的人,他要用自己所学回报社会。毕业分配时,几个单位邀请他,都被他婉言谢绝了,结果,他来到了舞阳。如果父亲不是被冤枉的,他就要用平生所学,来赎父亲犯下的罪孽。
       刀丰万万没有想到,20年后的今天,有人借他母亲的名义在南方卫视吸引了几百万人的眼球,又借他刘策的名义在舞阳市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更让刀丰震惊的是,他在网络视频上看见了自己已经遗忘了的、已经被所有人确认死亡了的亲生母亲!虽然海南岛腥热的海风和毒辣的阳光把她变得有些苍老,但她的脸上仍然露出了刀丰铭刻已久的熟悉的慈母笑容!那么,他亲生父亲刘海东真的是被冤枉地执行了死刑!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刘策在报复杀人,只有他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嫁祸于他的仇杀计划;也只有刀丰知道,这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杀人邪魔是由一道道压制已久的霍霍正气冰凝而成,那些披着画皮的伪君子一天不忏悔一天不认罪,那一张张天道判决书将继续发布……
       作为冤死的刘海东的儿子刘策,他想:吴山、朱文阳、李政杰均当千刀万剐。然而,他是刀丰,是身为人民警察的刀丰!他该怎么办?
       刀丰陷入了一个“忠”、“孝”无法两全的滔天大漩涡!
       可是,我能站出来说,我就是当年的刘策吗?我能说得清吗?如果这桩案子变成了未破悬案,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生活在被怀疑的阴影之中?刀丰的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这些致命的问号。
       10月7日的夜晚,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普通秋夜,人们就像归巢的倦鸟,为了明天的上班作准备,早早地躺在床上开始养精蓄锐。只有舞水河在静悄悄地流淌,夜色在河面上飘荡。
       杜伯诚和女儿心舞来到舞水河边,烧着一堆冥钱,他们每年的这天都会来到这儿。20年前的今夜,心舞的妈妈就在这里投进了舞水的怀抱。
       “爸爸,妈妈为什么投河?”长大了的心舞每年的这天都问这个老问题,她心中假设的答案已经成千上万。小时候,爸爸老是说等你长大了就告诉你。长大后,爸爸又说等该告诉你时就告诉你。尽管如此徒劳,心舞每年还是要问。
       恰好这时,刀丰出现了。在这附近转悠的他,听到了这父女俩的谈话。对于心舞的这个问题,刀丰也想知道。
       杜伯诚再次选择沉默。良久,他有些哽咽地对心舞说:“不要问为什么,假如你一定要问,我只有一句话:爸爸欠你妈妈的太多太多。假如爸爸也离去的话,你只要每年的今天来此祭奠你妈。”
       “爸爸,你……”心舞猛然一惊。
       “你还要记住,有些事是要带到坟墓里去的。”杜伯诚凝重地说罢,转身走了。
       “刷”的一声,蒲阳开着巡逻车停在了刀丰面前,开门就说:“刀丰,这两天搞什么去了?不见人影。”
       刀丰和心舞站在一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蒲阳下车,走到纸火堆前,拾了一沓冥钱,虔诚地放进火堆,火堆顿时又燃烧起来。蒲阳说:“嫂子,你走好。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当年欺负你的彭凯、彭光,遭到报应了,他们越狱逃跑时被打死了,做得很干净利落,做得很技术,没落下任何证据,管他是谁,反正能给你雪仇就行了,你若在天有灵,就安息吧。”说完,蒲阳又拾起一沓冥钱轻轻地放进火堆里。
       刀丰蹲在一旁,也拾起一沓冥钱放进火堆。就着火光一看,这冥钱不同于一般,凿印是一个非常有规则的心形,可见这个印钱的凿子是特制的。刀丰不免心动:杜叔叔真是用心良苦啊。当听到蒲阳说彭凯、彭光多年前欺负了杜伯诚的妻子,越狱时是被很技术地打死的,联想到案卷材料中反映出的越狱人“贼喊捉贼”的反常现象,再联想到吴山欺负过杜伯诚女儿心舞,也被很技术地打死……刀丰摸着火光下扎眼的冥钱凿印,脑海中顿时勾划出一条血色闪电:冥钱凿印——老公安刑侦技术员杜伯诚——彭凯、彭光——吴山——朱文阳——李政杰,一条非常清晰的复仇线路,如果是,那么这些人,都应该与杜家有不共戴天的冤仇。只是,闪电在朱文阳和李政杰这里断裂了。想到这里,刀丰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在刀丰心中,一身正气的杜伯诚有如一轮浩浩皎月。
       刀丰往火堆上又添了一把心形冥钱,继续着自己的分析:“蒲局,阿姨到底因为什么投河自杀?难道学生时候的屈辱几年后才自杀?”他怀疑要么是朱文阳要么就是李政杰,最后催化和促成了心舞妈妈的自杀,如果证实了这点,那么断裂的闪电就又续上了。
       蒲阳说:“你刚才不是听到他说欠妻子的太多吗?如果你是个男人,你能好受吗?你能沉默多久?”
       杜心舞的心提了起来,紧张地等待着刀丰的答案。
       “我只要接受了她就接受了过去,不可能重提痛苦旧事。”
       蒲阳说:“那是你。”
       “杜叔叔修为比我还好。一定是别的什么事严重地刺激了阿姨,让她对生活彻底地丧失了信心,因为她自杀时还带着三岁多一点的女儿。我估计那天,杜叔叔一定不在家!”
       蒲阳说:“是呀,当时出事的时候,小心舞在河边吓得哇哇大哭。杜伯诚正在乡里办案子,还是我赶去通知他的。这里面,难道有文章?”
       刀丰肯定地说:“不是有文章,而是大大的文章。”有关犯罪分子制造的一个比较清晰的复仇线路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杜心舞对着舞水河跪下去,悲痛地呼道:“妈妈,妈妈……”
        ■
       杜伯诚的起居间布置,正如他的为人,讲究而有文化,正直而有分寸。庞大的书桌背后是他自写的对联:正气因血而凝,心底无愧乃宽。
       刀丰陪着伤心的杜心舞站在杜伯诚的房间门口。杜伯诚见了他们,说:“我出去办点儿事情,心舞,你招呼一下刀丰。”说罢,他锁好房门走了。
       心舞带着刀丰来到她的房间。
       刀丰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不经意间,他看见桌上几张天然谷茶楼记账单上那个像“3”的草书体“天”字,突然记起吴山额头上的暗绿色印纹,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一副作案场景:身着天然谷员工制服的凶手,拿着天然谷茶楼欠账单,要吴山签字,趁吴山低头签字之时,猛地摁住吴山头颅,然后一个重锤砸下来,账单上的字被印在了吴山的额头上,而凶手清洗现场时未能注意……
       好周密的计划,而且还创造了一个非常好的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作案动机。然而,恰恰就是这个看似绝妙的作案动机,让刀丰察觉了出来:父亲刘海东案件的整个侦查过程,尤其是朱文阳既当侦查员又当法官的这个细节,以及吴山改写勘验报告这个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这几个人要么遭到杀害,要么就没有任何作案时间和动机,只剩下当年办案中最没有责任的杜伯诚,按照普通逻辑推理,若是刘策复仇,其他那些人遭害,也决不会对他杜伯诚下手。杜伯诚给自己为什么没有受到报复而置身事外找到了最好的理由。这个想法进一步增加了刀丰对杜伯诚的怀疑。何况,杜伯诚还是现场痕迹技术侦查员出身,具备反侦查和清洗现场的作案经验,他的企业中有很多员工,招收一些复员的军人和社会混混,完全具有作案的条件。
       想到这儿,刀丰说:“心舞,我本不该问,但是我又想问。”
       “什么事?”
       “朱武进那么追求你,你为何死力拒绝?听说,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刀丰,你走!”心舞突然生气,“我不配你,我的事情你也别问,你走!”心舞用力地推着刀丰。
       “心舞,只有我才不配你。你,吴娜,我都不配。我最后的结果,注定要离开舞阳,舞阳容不下我啊。”刀丰一把拉过心舞,将她拥进怀里,温柔地说,“我问的问题,可能帮你父亲,也可能害了你父亲。你看过《飘》吗?当郝思嘉受到性侵犯后,一向胆小温顺的丈夫查理,冒着生命危险去挽回他爱的人的尊严。如果,我推断得不错的话,你的父亲正如查理那样为他爱的人做着极度危险的事,最后会为了爱人而受伤死亡。”
       心舞不懂地看着刀丰。
       刀丰说:“我问你,你坚决拒绝接受朱武进真挚的爱情,是不是因为他父亲——朱文阳对你家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心舞惊诧地看着刀丰,不自觉地点点头:“妈妈死后,爸爸没空带我,有时候就把我托在他家,两家关系本来很好。后来,朱文阳看出吴山的色心,居然为了讨好他,以便将自己的儿子安排进公安局,总是制造机会把我往吴山身边送,终于有一次就让吴山得手了……爸爸没想到他真心对人,别人居然这么对他,知道后气得差点儿吐血。”
       “这就对了……”刀丰说,“我现在还要核实最后一个疑问。”他怀疑是当时任公安局刑侦副局长的李政杰强奸了心舞的漂亮妈妈,导致她妈妈投河自尽。因为那时的李政杰完全有权刻意安排杜伯诚出差,然后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杜家演绎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老把戏。何况,蒲阳不是说过,事发当日,杜伯诚正在乡里办案子么?
       当然,这些都还是推断和猜测,没有明确的证据。刀丰也在徘徊犹豫,是否公开他的这些推断,但是要让这些推断的理由充分,就得公开自己的特殊身份,并且还得找到证据,如冥钱凿子、被盗的刘海东案卷等。
       刀丰急切地问心舞:“你爸爸是不是会打制冥钱凿子?他是不是有自己的冥钱凿子?”
       心舞大叫:“你怀疑我爸爸?这些,明摆着都是刘海东儿子刘策所为!”
       “我只要你回答,他有没有。”
       “有,又怎么样?!”
       “能到他房间看看吗?”
       “你这种语气,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
       刀丰一急,说道:“我就是刘策!”
       “啊!”心舞的眼珠子睁得快滚出来了。
       “我就是刘海东的儿子,刘策!这回你懂了吗?”
       “不懂,不懂,不懂!我——不——想——懂。”心舞方寸大乱,说,“我不想懂……呜呜……”
       刀丰的每一个问题,就像一块巨大的盐巴摩擦着心舞的伤口,每一次摩擦,都会引来心舞撕裂般的痛楚!
       心舞不知从哪儿拽出两瓶酒,咕咚咕咚地猛喝起来。
       刀丰为自己至今不敢公开真实身份而懊恼。原来怕人们说他是死刑犯的儿子,现在,母亲复活了,证实父亲的案子是个冤案,最起码有一笔可观的国家赔偿款,最起码可以直起身子做人了。谁料,又有人以自己的名义杀了这许多人,唉。
       是谁将自己陷入绝地?是谁把公安机关的注意力完全转移给了刘策?刀丰想道,杜伯诚极有可能还是盗窃法院刘海东案卷的主谋,因为不这样,不足以证明刘策知情和掌握当年的侦查审判情况,也不足以洗清杜伯诚自己知悉当年刘海东案件细节的情节和作案嫌疑,然而,这里有一个致命的天坑一样的漏洞,那就是盗窃案卷与谋杀朱文阳的时间相距太近,两案同时发生,而从任何一个作案细节看,谋杀朱文阳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酝酿,绝不是盗窃案卷后马上能够实施的。若真如推断,那么,杜伯诚就是演绎了一个掩耳盗铃的把戏。
       刀丰趁杜心舞酒醉,偷偷拿了她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探进杜伯诚房间。
       
       杜伯诚回到天然谷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一走进自己房间,就赫然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份《忏悔通知书》。他呆立了一阵子,心里暗自纳闷:会是谁发的呢?
       杜伯诚警惕而仔细地勘查着入室者留下的痕迹,发现不是小偷之类,而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财物之外的东西。杜伯诚愣了愣,是谁呢?难道有人识破了自己巧妙设计的局?他查看自己房间绝密暗室的机关,就是一段矮矮的红木墙裙,触动书桌上台灯底座下面一个隐形遥控触摸按钮,墙裙就可以轻轻地分开,他进去后,合上,暗室里还安装有外面房间及走道的监控探头。杜伯诚察看一下,这里面没有他人进来过,从法院偷来的刘海东案卷还在,两把冥钱凿子静静地压在一沓粗糙的冥纸上,当下嘘了口气。他打开监控录像,一看,悄悄潜入他房间的不是别人,是刀丰。
       杜伯诚皱了皱眉,心情极其复杂地凝视着那把他自己设计制作的心形冥钱凿子,二十年来的爱恨情仇,一齐袭上心头,并非自己不够宽容,而是有人在逼良成寇啊……
       杜伯诚轻轻地推了推女儿房间的门,门开了,他吓了一跳。心舞和刀丰竟然在阳台上缠绵着睡着了,旁边是一烂摊子的茅台酒瓶和点心。杜伯诚摇摇头,又回到自己房间,拿起那张《忏悔通知书》,想起了刀丰,想起了以前曾与刀丰的一次谈话。
       那是一个午后,杜伯诚在客厅里与刀丰谈论起了书法,他们谈得很投机。当时,杜伯诚想,看不出这个平时舞刀弄枪的年轻人竟然对书法研究还有一套。接下来,他们在书房里相互交流写了几首诗词。后来,细心的杜伯诚发现了一个不小的秘密,那就是刀丰不写诗词中的“海”和“东”字。杜伯诚觉得很奇怪,突然,他将“海”和“东”连起来一读“海东”,不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刘海东”。难道他是?再看看刀丰的长相,他的眼睛和嘴唇,简直就是刘海东的翻版,只是平时没人往这方面想而已。
       当时,为了试探刀丰,他讲述了自己多年前办的刘海东案,讲自己如何坚持,而吴山这些人瞎改勘验报告等。
       那个时候,刀丰没表现出什么,只是面露愠色地说:“那这岂不是一个冤案?吴山岂不是最大的嫁祸人?”
       杜伯诚说:“那是不是冤案,现在无从调查了,唉,反正有疑问。”
       半晌,刀丰才说:“如果真是冤案,那刘海东的妻子要是能回来就好了。”
       没想到,刀丰随口说的这句话,却让多年来一直苦思冥想着要报仇雪恨的杜伯诚茅塞顿开。李政杰、吴山、朱文阳他们正好都涉及了刘海东这个案子,他要借此消灭那些伤害他妻子和女儿的禽兽,撕开这些伪君子的丑陋真面目。从此,一个连环复仇计划便开始筹备起来。杜伯诚精心搜集了有关刘海东的一些资料,培训了一个假金小艳,构织成一个完整的复活故事。恰好,彭凯、彭光这两个畜牲被关押在朱文阳的拘留所,杜伯诚一个一石三鸟之计顿时涌上心头。他物色四个人打架斗殴被关进拘留所,然后派人掘挖拘留所砖墙,制造越狱事件,趁乱打死彭凯、彭光和朱文阳。对于吴山,杜伯诚采取了瞒天过海之计,他让吴山等公安局领导都可以在天然谷欠账,然后让员工经常拿着账单找他们签字,为今后买凶杀人留下伏笔。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连环计谋实施得几近完美,那些作案凶手,也被杜伯诚以每人20万元连夜遣走,人间蒸发。
       然而,杜伯诚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的是,自己歪打正着,把真金小艳给引了出来,而当年的刘海东案,正如刘海东当年自己呼喊的那样,真的是个惊天冤案!
       现在再细想一下,“刀丰”这个奇怪的名字,正暗合着刘海东的“刘”字和金小艳的“艳”字的各一半。
       还有,据说他刑警学院毕业后,有几个外省单位邀请他去工作,但都被他谢绝了。他选择留在舞阳,肯定有他的想法。
       种种迹象表明,眼前这个刀丰,就是当年的刘策。那么自己的这个假手游戏,在他眼前就是透明的。这个《忏悔通知书》只可能是他发的,他是在试探,是想让我收手。想想自己当年消极逃避没能坚持原则,而致刘海东被冤枉枪毙。再想想金小艳、刀丰的遭遇,一丝负罪感顿时袭上心头。
       不管怎样,我得保护他,还有自己的女儿,他们再也不能受到伤害了。因为刀丰的出现而带来的负罪感,和李政杰死不认罪的丑恶行径,激发了本来打算收手的杜伯诚在危险报复之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决心。
       况且,刀丰已经开始怀疑他了,用不了多少时日,真相可能就会大白于天下。与其让刀丰左右为难而痛苦地送他上审判台,还不如在生命的尽头做一件能让他和女儿原谅的事情,以扫清他们人生道路上的障碍,感受一次伟大的父爱。到那时,他自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交代。
       一贯“我不负人”的杜伯诚心想,就让我一个人走到天黑吧,毁我一家拒不忏悔而又杀人嫁祸的李政杰必须得死。这样一想,他决定把刀丰和心舞锁在房间里,并安排两名员工守住。
       ■
       现在的舞阳已经成为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了。各路记者拿出自己的通天本领,在舞阳的大街小巷到处寻找猎物。终于,机会来了。
       10月8日,长假后人们第一天上班,大家起得很早。街上已经热闹非凡,几支腰鼓队全是一身白衣打扮,中间夹着一整列穿黄色百衲衣、口中念念叨叨的和尚,浩浩荡荡地向杀人冲进发,大小锣鼓齐鸣,长短条幅飘扬,上书:“人生岂无贪生念,忏悔门里买悔药”、“当年不坚持,今走忏悔路”。原来是杜伯诚率领的队伍,此时他也是一身白装,走在队伍前列,准备进行盛大忏悔。
       蒲阳得知这个消息后,甚是着急。杜伯诚当年本是主张刘海东谋杀事实不成立的,如今他都去忏悔,那不是等于告诉人们,以前那些赞成刘海东谋杀罪名成立的人更应该忏悔?这一忏悔,不就等于承认刘海东案是一个冤案?
       周益明却有点儿姜太公钓鱼的味道。杜伯诚去忏悔,而更应该去忏悔的李政杰等人没有去,势必激发犯罪分子提前犯罪,只要他们一伸手,就有了破案机会。今天金小艳将来舞阳,恰好可以唱一台连轴大戏。周益明便要求与蒲阳一起回公安局,安排警力,暗中对杜伯诚的忏悔队伍进行观察布控。
       正在此时,负责李政杰保卫工作的中队长打来电话说,李政杰失踪了!
       蒲阳头上立刻冒出如豆大汗,大声质问:“怎么失踪的?啊?这么大一个活人都看不住。”蒲阳转而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们抓金老板,警醒他了?”
       那个中队长答道:“他昨晚回到家,一直就没有出来。今天早上,我们一直也没见到他,就敲门,他家里就他老婆一个人在,他和他儿子都不见了。”
       周益明紧急指示:“立刻调看机场录像带,查堵火车站出入口,封锁所有路口。再查查他的电话记录,看是谁泄的密,要一查到底!”
       周益明的汗珠子比蒲阳的还要大。
       蒲阳请示道:“计划还进行吗?”他指的是把金小艳带到杜伯诚忏悔现场亮相,以吸引刘策的出现。
       周益明说:“双管齐下。计划照常进行,我们要更加缜密布控,立刻集合所有干警,全力以赴,布好这只口袋。我就不信邪,他能钻到地缝里去。”
       不过,蒲阳仍很担心地自言自语道:“是不是犯罪分子提前作案了?”立刻就又回拨中队长的电话,问李政杰的老婆神态如何,观察她有没有焦急的行为表现。中队长回话说,他老婆表情正常。
       这时,省厅的一个刑警接了个电话,走过来对周益明附耳道:“是杜伯诚泄的密。”
       “他是谁?怎么知道?!”
       蒲阳一听,非常自责地说:“全怪我,没想到啊!我们就住在他的宾馆里啊!”他立刻检查自己的房间,果然发现在房间的消防喷淋头上安装了窃听器。
       周益明说:“不管是什么动机,抓捕杜伯诚!”
       刀丰和心舞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得他俩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了。其实在这期间,心舞醒来过几次,每次看见刀丰沉睡的憨态,心中便涌现出无限甜蜜。她知道,刀丰这些天很累,她舍不得让他醒,于是就又轻轻地依着刀丰睡下了。
       舞水河在金秋的烈日下,闪烁着片片鳞光,宛如一条金甲青龙,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流淌而去。晴朗的天空中,徜徉着大片大片的白云,一条白色铁龙呼啸着穿过白云,向机场俯冲而去。
       刀丰不知道,在这条白龙一般的飞机上,载着他苦苦怀念了20年的亲生母亲金小艳。金小艳也不知道,舞阳人是否会接纳她,迎接她的是鄙视或是咒骂;她更不知道,她的儿子刘策在哪儿,是否会出现,出现后,是否会原谅她这个抛弃了他的苦命的妈妈。
       刀丰醒来后,一看时间,吓了一跳,便推开心舞,呼地站了起来,就向门口走,一推门,不开,再推,还是不开。心舞也过来推了一把,说:“锁了。”就大叫开门。
       门口的服务员说,是老板的安排。
       刀丰说声“不好”,便跑到阳台上观察地形,这是五楼,跳不得。又折身回房间找绳索,找不到。再返回阳台,发现有根下水管。刀丰不顾一切地跳到空调板上,顺着下水管滑落下去。刀丰招过来一辆的士,迅速向公安局赶去。来到市政广场,看见几条横幅,上写“金小艳回舞阳探亲祭夫”,脑袋一下子蒙了。
       刀丰问司机:“今天,有哪些新鲜大事?”
       司机说:“新鲜事多着了,你听听电台新闻吧。开始是杜老板去杀人冲忏悔,过一会儿,又是金小艳回舞阳探亲祭夫,金小艳你知道是谁吗?就是20年前被枪毙的刘海东杀死的妻子,你看,玄不玄啦。”
       这时候,交通电台的主持小姐说:“现在,金小艳一行已经快到杀人冲了,杜伯诚率领的忏悔队伍也快到杀人冲了,这两个新闻点马上就要交叉到一起了。提请司机朋友们注意,这条路已经严重堵塞,公安机关进行了交通管制,如若没有什么急事,请绕道通行。”
       刀丰急切地说:“师傅,快点儿,杀人冲。”
       司机反问:“你刚才没听广播?”
       刀丰说:“你就开到不能开的地方为止。”
       离杀人冲三公里的地方,汽车横七竖八,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刀丰向杀人冲飞奔而去,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倒并不十分关心,他的心中对于接受这个母亲目前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焦急关心的是,杜伯诚把他和心舞锁起来,这里面一定蕴藏着一个不想让他俩知道或者参与的惊天大动作!
       难道是对李政杰下手?
       难道自己的推断是对的?!
       杀人冲已经无比的热闹。
       杜伯诚吆喝着,指挥着工人们赶紧干活。一台装有水泥砂石的汽车翻斗里,搅拌机正在不停地运转,鲜红的水泥砂石上下翻动。
       虽然有人注意到了这水泥颜色的不正常,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好奇而已,因为他们现在关注的焦点不在这里。
       工人们将这些鲜红的水泥卸在杀人冲入口处的一个山垭口,开始修筑所谓的忏悔台。
       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很快就修成了一个高一米、长宽各三米的水泥台。
       杜伯诚拉过一条横幅挂在台子前,上书三个大字:忏悔台。
       杜伯诚手一招,工人们拉过来一小车鞭炮,点燃,噼里啪啦。随着鞭炮声,一班和尚,几列老大妈腰鼓队,便各自忙乎起来。杀人冲一片嘈杂。
       旁边不远处,几辆警车拉着警笛呼啸而至。在蒲阳的带领下,一列警察向杜伯诚疾走过去。他们准备带走杜伯诚,进行调查。
       随后,又有几辆警车从飞机场那边鸣笛而来,周益明等人带着金小艳,和一大帮记者,沿着蒲阳他们闯开的通道,往杀人冲直奔。
       鞭炮声、腰鼓声都停了下来,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这群官员。
       周益明站在刚刚修好的忏悔台前,大声说道:“我谨代表政府,宣布一件事情:20年前,刘海东杀害的金小艳,经过多年认真核查,我们终于在海南省找到了她,她还活着!为此,我们向刘海东的家属致以亲切的慰问和最真挚的道歉,案件还将进一步调查核实,相信不久就会平反昭雪,该赔偿的就赔偿,该处分的就处分。欢迎大家提供刘海东儿子刘策的近况,告诉他,我们会公平公正地处理好这些历史和现实问题。”
       杀人冲上响起了一片掌声。尽管这是小孩犯错大人道歉,下级犯错上级道歉的畸形演绎,但舞阳人仍然发自肺腑地激动着。
       这时,刀丰拨拉着密集的人群,出现在忏悔台前。
       刀丰看见了自己的生母金小艳,看见了被蒲阳控制的杜伯诚。
       刀丰急切地往前走着。
       杜伯诚怕刀丰去认母,心中更是焦急,他想,如果刀丰自暴刘策身份,那正是警方的目的。尽管有些事情说得清,但对刀丰来说,他都有可能失去他想象不到的东西,工作、爱情、朋友等等。
       杜伯诚想,你就做你的刀丰吧,不要把那段无关紧要的沉重的历史评判强加在自己尚嫩的肩膀上,否则,你将一辈子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然,这里面还包含着女儿心舞一生的幸福。
       而被他锁着的女儿杜心舞后来命令外面的服务员砸开了自己的房门,也赶来了。此刻,她拼着全身力气,挤到了忏悔台前。心舞看见父亲已经被蒲阳控制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脚下一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爬起来,向着父亲奔去,但被一名警察拦住了。
       看着女儿那伤心欲绝的模样,杜伯诚知道,一定要阻止刀丰,为了让刀丰今后的生活不至于被笼罩在怀疑的阴影之中,他要尽力保住刀丰,因为保住了刀丰,也就是保住了女儿未来的幸福。他知道,女儿是深爱着刀丰的。
       正当周益明示意叫金小艳露面时,杜伯诚居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他大声喊道:“你们不必再枉费心机找刘策了。刘策不可能出现了,他寻母的故事都是我编撰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舞阳这几天一系列的杀人案,都是我做的,彭凯、彭光、朱文阳、吴山,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作案过程,我都录了音,制成了光碟。”
       现场的人都惊呆了。
       “但宋仪是李政杰杀的,证据我都取到了,是他临死前交代的,我也录制成了光碟。对于李政杰,我本来想给他一次活命的机会,但他拒不忏悔,还毁灭证据,杀人灭口,我难咽这口恶气,只好替天行道,杀了他和他的强霸儿子。我曾一次次地告诫这些人,去忏悔吧,去赎罪吧,结果呢,他们不断地用犯罪手段掩盖错误。我告诉你们,我杀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该枪毙一千次一万次。”
       周益明备感震惊:“李政杰和他儿子现在在哪儿?”
       “你是问他们的尸体吗?”杜伯诚停顿了一下,大声叫道,“尸体已被挫骨扬灰搅拌成了水泥浆,修筑了这个忏悔台!我要让人们记住: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包括我自己,都不能例外。我知道,我的这些做法难逃法律制裁,我甘愿认罪伏法。但我希望,我的经历能给生者一些警醒。做错了不要紧,错了就要反省改过。尤其是你们这些执掌着人民生杀大权的司法官员们,更应该勇敢地面对错误,拉下面子,放下架子。”
       现场一片沉寂。无论是官员还是群众,都觉得心好像被猛敲了一下。
       杜伯诚又换了种语气,平静地说:“我现在只有两个请求:一是希望舞阳人能以一个宽大的胸怀容纳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我对不起她;另一个就是,我希望保留住这个忏悔台!让大家铭记住这段痛苦历史。好了,这几天的案子就结了。下一步,你们该去寻找20年前那条被做了饺子馅的人腿的主人了!”
       说完,杜伯诚主动伸出双手。两名警察走过来,将一副雪亮的铐子戴在他手上。
       刀丰拥住哭成一团的心舞。这时候,刀丰的手机彩铃响了,是那首《多年以后》:“为什么,经过多年以后,所有的爱与恨无法淡泊。为什么,经过多年以后,风干的伤口心痛依旧……”
       作家在线
       杨圣君,一位爱好思考和学习的警官,曾从事过汽车修理和驾驶、教师、舞厅贝司手、策划师等职业。本世纪初开始写作,发表过《爱你成陶》、《空山鸟语》、《红楼短梦》、《血染的情人劫》、《跑马溜溜的山上》等中篇小说。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