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恰似你的温柔
作者:郭文斌
《十月》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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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荫给我讲这个故事时大概已经料到了他的结局,现在想来,多少有些预知时至的意味。让我想不通的是,有关美人钟楚儿的事他应该托付唐无可办才对,可他却把它交给我,这让我有些纳闷。
中午,夏木荫到道场,见苏曼殊和宋瓷瓷在,就觉得自己昨天的苦心白费了。本想把这个晚上留出来,让无可单独和子莲在一起。前天听子莲说,无情难种菩提,密宗还讲男女同修呢,就以世俗常情度之。尽管自己也非常想回道场。
一进门,苏曼殊就说,你昨晚没有回来,姐连饭都不吃了。夏木荫连说罪过罪过,不过,是真的吗?苏曼殊说,不信你问瓷瓷。宋瓷瓷甜甜地看着他笑。夏木荫说,早就听姐夸瓷瓷呢,果然是个小仙子。子莲说,这孩子根器不小呢,进入得可快了。听子莲这样夸瓷瓷,夏木荫又高兴又有些淡淡的失落,他已经听惯了子莲说他的好。但瓷瓷确实可爱,看上去纯纯的,善善的,又觉得子莲这样夸她还是应该的。再说,自己跟一个孤儿争什么宠呢,就觉得刚才的心念太小气了。子莲接着说,说起真实来,你们几个都比不上她。夏木荫说,那还用说,不然怎么能显示出老师的高明呢。子莲说,就知道嘴甜。知道她为什么进入得快吗?夏木荫说,不知道,请老师开示。子莲说,她小时候把苦行的课都上完了,也把脸皮关过完了,不像你们,养尊处优。突然,话锋一转,老实交代,昨晚干什么去了?夏木荫说,姐不是让学生随处结祥云嘛。子莲就白了夏木荫一眼,正要说什么,瓷瓷问夏木荫,听说佛山发现瘟疫了,是真的吗?夏木荫说,还没查明,但和记载中的瘟疫症状都不一样。子莲叹口气说,在劫难逃啊。夏木荫说,姐的意思是?子莲有些神秘地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菜上来了,比往日丰盛许多。夏木荫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子莲说,给瓷瓷加点营养,让她给咱考个重点。瓷瓷说,我的压力好大啊。子莲说,你的压力不大,他们的压力大,让他们每人给你准备一万。夏木荫说,那我从今天就要开始攒钱了。苏曼殊说,再不敢随处结祥云了吧?夏木荫说,还有你的一万呢。子莲说,人家曼殊好几个一万都花过了。夏木荫说,是吗?苏曼殊说,没有那么多。子莲说,怎么没有?从小学到高中,操心受累,加起来你算算。夏木荫想,曼殊姐能做到这一点,还真不容易。换了自己,拿出两万元可以,但要受十几年的烦,还真做不到。
米饭盛好后,几人围了餐桌坐定,开始会供。
量彼来处,计功多少
念己功德,全缺应供
……
子莲领,大家在心里随和。每次餐前供养,夏木荫都会赞叹,释家创造的这一仪式,真是妙极,它时时提醒你众生的供养来之不易,收受这些供养,是要以勇猛精进的修行为承诺的。否则,就没有资格享用。他觉得这一仪式不应该仅仅限于梵门,还应该把它推广到社会,让大家都知道每天供我们生活的一切,都来自造化的慈悲,而我们回报于造化的又是什么呢?等妻子和儿子回来,他首先要把它引进到自己的家庭中。
虽说是给瓷瓷增加营养,但子莲的筷子往夏木荫碗里去的次数却远比瓷瓷多得多,这让夏木荫很难堪。最后只能反攻为守,不停地给大家夹菜,特别是瓷瓷,以转移大家的视线。谁想,子莲的筷子就突然停了。夏木荫转头,子莲的脸果然快掉下来了。唐无可救急问夏木荫,咱们这边暂时还没发现吧?夏木荫问没发现什么。唐无可说,瘟疫啊。夏木荫说,医院还没有接到病人,但据广东过来的消息这种病有潜伏期。苏曼殊说,那你平时可要小心点儿,还有瓷瓷,可不要到外边乱跑。宋瓷瓷说,学校已经布置了。子莲的脸色有所缓和,说小心是要小心,但也没必要杯弓蛇影,该你的躲不过,不该你的无须躲。夏木荫忙附和说也是。
送走苏曼殊和宋瓷瓷,夏木荫也要走。子莲说你不是有午睡的习惯吗?就在这儿睡一会儿。唐无可也帮腔,夏木荫就留下来。子莲让夏木荫在她床上睡,说着把被子拉开。夏木荫问,你呢?子莲说她在对面床上打一会儿坐,夏木荫就睡了。唐无可在地铺上伏案抄经。那天唐无可带他到这里来时,他就纳闷,这道场里就两张床,摆在一个大屋子里,平时他们三人怎么住啊,难道同居不成?今天,虽然是白天,却“同居”了,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吃完晚饭,唐无可要给夏木荫去存自行车,夏木荫说他要走。唐无可问晚上没什么事吧?夏木荫嘴里嘟囔了一下,说有事。子莲说,别听他瞎说。夏木荫说真的。子莲说,你有事,我还有事呢。唐无可出门,夏木荫跟了出去。唐无可说你聪明过头了,苏曼殊今天不在,你走了不方便嘛。夏木荫笑了一下。回屋,子莲在厨房洗碗,夏木荫要帮忙,其不让,就站在一边悄悄地说,其实我不想走。子莲说,那你为什么这么虚伪。夏木荫说,我是想让无可弟独自享受一下温馨嘛。子莲不好意思地说,你真坏。
唐无可一回来,就把茶具搬到地铺中央泡茶。刚坐定,子莲就说,你昨晚上没有来,我想了半晚上,你知道是什么吗?夏木荫说不知道。子莲问唐无可,你说?唐无可说,担心木荫在外面没干好事?子莲不高兴地说,这就是你们的自觉水平。木荫你知道吗?你这两天就出了两个大课。夏木荫说不知道。子莲说,前天,我说你昨晚来把师父的开示听了,结果你没有来。你知道是多大的错误吗?还有,今天中午,我说什么时候能够见师父一面,你说不见也可以。夏木荫忙接上说,我刚说出口就觉得错了,但我不是存心冒犯师父,我的意思是见到子莲姐就等于见到师父。子莲说,这我知道,好在你是这个意思,师父才不怪你,不然,你知道师父是冒犯得起的吗?师父对我们来说,不要说给予,就是祝福一下,别人都会改变。说这话时,夏木荫心里有些逆反,但嘴上还是称是。子莲说,我们如此看重你,你竟然找理由不回来。夏木荫说,我申明,昨晚可是出于好心。唐无可说,只不过是愚昧的善良。夏木荫没有想到,唐无可会这样帮子莲说他,心里有些不快。
唐无可斟好茶后,夏木荫端起来笑嘻嘻地对子莲说,诚恳接受棒喝。子莲十分高兴地接过,说我太高兴了,没想到你的这一课过得这么轻松,我以为你平常高高在上惯了,听不进姐的话呢。然后给唐无可说,他比你过得好,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过课吗?我说了你还吊脸子呢。子莲这样说唐无可,夏木荫心里有些不好受,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在子莲跟前讨欢心,似乎把给唐无可的欢心不道德地分了一份似的。子莲接着说,早上,我给无可说,今后你如果惹我生气,我就住在曼殊家不回来了。你猜这家伙怎么说?夏木荫问怎么说?子莲说,他说你不回来,我只要把木荫叫了来,你保准回来。
今天这茶真香啊,子莲喝了一口茶说,怎么这么多天就没有喝出它的香呢?唐无可说,不是茶香,是心香。夏木荫用目光向无可表达了自己的激赏。子莲说,我太高兴了,没想到木荫的课过得这么顺利。我给你们唱歌吧。你们猜我唱什么?唐无可说,《恰似你的温柔》。子莲说,算你猜对了,就唱了起来。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
接着,唐无可唱了《观音灵感歌》。唐无可唱得非常投入,眼睛都潮了,让夏木荫心里一阵酸。夏木荫唱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承认自己唱得很动情,特别是第三段。果然,刚一收唇,子莲就说,哎哟我的妈哟,这歌以后可不许再唱了,本来就这么勾女孩子,如果再唱这歌,这感情课可怎么过啊。
茶已七泡。子莲拿出平日唐无可不愿意拿出来的好茶还要泡。唐无可说,还能泡两泡。夏木荫说,留着吧,留着改日再享受吧,说着拿过自己供养的那盒铁观音。结果一泡,大家都赞美奇香,平日大家可是说这茶并不好的,就连喜欢说好的唐无可,都说这茶不好,不想今天居然连连称好。喝完这泡,子莲拿出师父从丛林寄的极品要喝,唐无可说,别拆了吧,不是说师哥要来嘛,万一真的来了,没什么招待。夏木荫帮腔说,是,如果人家来了,一看是打开的茶,就不好了。但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快。记得首次得法,中午他和唐无可午休,师哥打来电话,唐无可那种甜得过头的语气,就让他不快。在他的意识里,那种声音似乎只应是给自己的,他难以接受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比他更应受到唐无可的尊重。这么多年来,唐无可为了求法,走南闯北,把几百万元的公司扔掉,导致家庭解体,亲人反目,只有自己坚定不移地支持他,供养他。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这是落到有求心理去了,忙把这些俗念从心头扫去。
收了茶具,唐无可打开电视,坐在子莲身边,一边给子莲擀腿,一边看新闻。夏木荫已经多年不看电视,就在地上收拾茶具,子莲也下来帮他收拾。夏木荫感觉得到,在自己干活时,子莲总是要帮一手,而唐无可干时,她则老太爷似的在那里安坐。收拾完,子莲上床坐在暖气片跟前,叫夏木荫过去坐在她身边。夏木荫距离而坐,子莲拉夏木荫贴着她坐,夏木荫的身体热了一下。唐无可在对面双盘,子莲也盘了。夏木荫效仿,不想坐的时间比他们二人都长。
下坐,子莲让唐无可给她按摩,唐无可按了几下,就草草结束了。子莲把背转向夏木荫,夏木荫按摩时,子莲说,啊,好舒服,一上手就能觉出是在用心,不像有些人只是应付。夏木荫说,不要这样说无可嘛,人家可是每天给你按。子莲说,是每天按,但是没有一天是用心的,无可你说对不对?唐无可承认说是。夏木荫给子莲按摩时,身体有些反应,就立即用知觉死死照住。子莲一个劲儿地叫舒服,说,这家伙手上全是舒服。一会儿,子莲说行了。然后让夏木荫躺下,她给按摩。夏木荫觉得,搭在他身上的不是手,而是一颗手状的心。这让他感动,长了这么大,还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就情不自禁地说,我好幸福啊。子莲说,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瘦,要赶快把身体补上来。说着,让唐无可热一袋牛奶。
收拾睡觉。唐无可抱了被褥铺在地上。夏木荫说,我们两个睡一张床嘛。唐无可说你明天要上班呢。夏木荫看到唐无可脱得只剩下背心,膀子都露了出来。他却做不出来,和衣卧了。子莲说脱掉羊毛衫睡嘛,那样不难受?夏木荫复又脱掉羊毛衫,只留了秋衣秋裤。夏木荫看见,子莲把毛裤也脱了,剩下一条粉红色的秋裤。
躺下后,夏木荫睡意全无,听上去子莲也没有睡着。房子里只弥漫着唐无可的鼾声。夏木荫就起来打坐。子莲也起来打了,向着他。月光从外面照进来,让屋子有些恍然。夏木荫不知子莲是否完全进入神定,是否在看着他。他只觉得这样和子莲姐面对面地坐着,十分美好。一会儿又想,假如唐无可不在他们面前躺着,他们是否能够像这样完全守住自己?
唐无可早早起来,给夏木荫热好牛奶,煎了锅贴。吃完,唐无可给夏木荫往楼下扛自行车。夏木荫穿好外衣,进去和子莲告别。子莲还在被筒里躺着,一只胳膊垂在床沿前。夏木荫十分自然地进去抓住她的手在自己额上贴了一下,然后说再见。子莲的开心像花一样盛开在脸上。
到了楼下,唐无可穿着单衣在下面等他,让他心里一阵难过,他给自己说,得管住自己,决不能伤害无可。但在前往单位的路上,他的思想却不由自主地往道场跑。又想,他走后,无可是否会钻进子莲姐的被窝?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这个想法真是庸俗极了。
到办公室,夏木荫发现唐无可给他包里装了好多供果。
上班不久,钟楚儿就打来电话,说她先生带孩子回乡下了,约他中午到家里吃饭。对于夏木荫,这应该是一个特大喜讯。苦苦地追了钟楚儿这么多年,她从未给过他这种机会。但让夏木荫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这个平时让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家里,他竟了无兴致。
说到钟楚儿,木荫给我说,说了老兄不要见笑,当年犯浑时为了讨她欢心,我曾多次冒险收病人的红包,真是把能送的都送她了,但至今我们的关系还停留在无色界。就是说,还没有到色界。我问什么叫无色界和色界。他说,勉强说无色界是头部,色界是胸部。我说,这么绕干吗?他说,应该说,那天是发生故事的一天,他能够感觉出来,钟楚儿那天是准备好给他的,但他就是没感觉。
这天,夏木荫一到道场门口,门就开了,是唐无可。子莲在厨房做饭,说你还在楼下,唐无可就知道你来了,你们两个啊,如果是一男一女,这情感课可真不好过。唐无可说,是上辈子的作业没做完。夏木荫说,谁留的作业?唐无可说,你说谁留的?唐无可端饭时,子莲说,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们两个宝贝,让人把什么都忘了,只剩下乐。夏木荫说,是啊,我们无可多有福气啊。子莲暗了脸色说,难道你就没有福气?说这种话,让人伤心。夏木荫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嘛。子莲还要说什么,唐无可端了饭进来。
吃完饭,听师父的开示。子莲叫夏木荫坐在身边,腿挨着腿,夏木荫需要调动很大的定力才能把心意收到师父的开示上来。
听完开示,子莲说她后背胀得难受,让唐无可按摩。唐无可按了几下,就下床了。子莲又转向夏木荫。夏木荫让子莲趴下,从脖颈处按到背,到腰,到臀,到两腿,最后至脚心。之后子莲又仰着躺了,让夏木荫按摩膝盖。因为穿着紧身裤,私处就无异于裸着。夏木荫动用全部的定力守着自己,最终赢得了胜利。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种守住的美好。
唐无可去卫生间洗头,子莲借机给夏木荫说,这么多年过了许多情感课,但像你这样走得近的,还没有。夏木荫心里一惊,不知道说什么好。用目光向子莲表达了惊恐和感激。接着,子莲拿出自己的电话号码本,说过来看我夹在号码本里的照片。夏木荫过去,半躺在子莲的腿上看,又想唐无可会随时进来,就又起来。从照片上看,那时的子莲,看上去十分的妩媚,但透着沧桑和老相,丝毫没有现在的光彩照人。夏木荫感叹,是师父让一个半老徐娘变成一个光彩照人的新娘。现在的子莲红光满面,透着无限的魅力和诱惑,是一种来自内在的魅惑。夏木荫说,很漂亮,但看照片的人更漂亮。子莲说,就你会哄姐高兴。接着,收起照片,叹了口气,说可我现在,又要扮演母亲,又要扮演半个师父,又要扮演坏人,还要扮演情人。夏木荫好像明白她说什么,又好像并未明白。
单位有应酬,夏木荫到道场时已经很晚了,
是苏曼殊给他开的门。夏木荫说是曼殊姐啊。苏曼殊说,怎么,不欢迎吗?夏木荫说哪里,太欢迎了。苏曼殊说,累了,来道场充充电。夏木荫说,你们老头子什么时候解放你啊?苏曼殊说,这次赖着不走了,都急死我了。子莲和唐无可正在喝茶。夏木荫要学习泡茶,唐无可就让出来,挨了子莲坐了。子莲剥了一个橘子,分成三份,先给夏木荫喂,夏木荫说折杀我也。接着,又分别喂给苏曼殊和唐无可。到唐无可时,他把身体扭了一下,做了一个撒娇的动作把橘子叼到嘴里。夏木荫发现,唐无可自从搬到这里住后,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比如喝茶,不用手端了杯子好好地喝,而是趴下把嘴搭在杯沿,往嘴里吸。吃完水果,站得远远地把果核往垃圾箱里扔,投篮似的。让他多少有些看不惯,但又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一个秘密。子莲说,我把这家伙宠坏了,下辈子转生为他女儿,体会一下被宠的感觉。夏木荫说,那我就转世为他亲家的儿子,惹得苏曼殊笑。唐无可说,你们都发愿,我不发。夏木荫才知道刚才的玩笑开大了。修行人是不能随便发愿的。
苏曼殊要走,夏木荫和唐无可挽留,子莲说她老公在家,就别留了,人家难得回来一次,别让守空床。
苏曼殊走后,夏木荫擦洗茶具,唐无可用擀杖给子莲做全身按摩。子莲说你虽然天天擀,但没有用心。唐无可说,我虽然没有用心,但天天在擀啊。子莲一下子火了:天天擀怎么了?驴天天拉犁,能觉悟吗?你看你木荫哥,一搭手我就知道他在用心做。一句话把唐无可说得呆在那里。夏木荫见状,给无可帮腔说,姐,我说一句你别不高兴,我觉得无可之所以给你擀让你觉得没有用心,是因为他的心里还有女相,不像我们过来人。他给我擀我觉得就是用心的。子莲说,如果是这样还有情可原。
擀完,开始做晚课。唐无可读师父开示。夏木荫和子莲静听。
下课,唐无可泡了药水,让子莲和夏木荫泡脚。子莲叫夏木荫一起泡。夏木荫心里有障碍,说姐先泡。子莲说,水很烫,我们两个换着泡,口气不容商量。夏木荫就过去,坐在对面,换着泡。一个下去,一个上来。夏木荫不时抬一下头,正碰上子莲热烈的目光,有种要被融化的感觉。夏木荫叫唐无可快来泡,唐无可进来,一下子就把脚放在子莲的双脚上,盆子里就有了两对脚。子莲说,看见了吗?你可要向无可学啊。又给无可说,刚才你哥不敢把脚放进来,等我出来他才进去。唐无可说,不就泡个脚嘛。
睡觉时,唐无可把秋裤脱了,露出双腿。子莲看着说,你看你弟,人家放得多开。夏木荫说,是啊,他今天又脱掉一层。说着也把秋裤脱了,光着身子钻进被窝,心里一阵轻松。夏木荫给自己说,原来这轻松来自于脱啊。夏木荫问,拉灯?子莲说,行。就拉了。刚一拉过,夏木荫说,我刚才掉觉了。子莲姐问怎么啦?夏木荫说,我拉灯时不知道在拉灯。子莲姐说,只要你知道掉觉了就没有掉。夏木荫说,但拉的那一刹那,我不在觉上,或者说我的觉不在手上,我是凭着机械把灯拉灭的。子莲姐给无可说,你看你哥,如果像这样修下去,得果还会远吗?
夏木荫开了床头小灯,屋里很温馨。接着,夏木荫看见子莲也把秋裤脱了,把胸罩解了。唐无可说,我一勾引,你们都脱。子莲说,女人羞怯一点还可以,大男人就不应该这样羞羞答答的了。唐无可说,对于女人,羞是一种美德。夏木荫说,美德也是相啊。子莲说,哎呀,木荫今天怎么啦,句句是禅机啊。夏木荫说,如果我昕了你的表扬感到高兴,那也是相啊。子莲又哎呀了一声,无可,你听到了吗?唐无可说,今天木荫是厉害。子莲说,这就是参禅。你说过去的那些禅机,当事人不在场怎么参?就像我们今天谈的,如果当事人不在场,你说参什么?就算当事人在场,如果不投机也没办法参,如果档次不在一个层面上,也没办法参啊。就像我们今天,如果曼殊在,我们就没办法参。夏木荫觉得是这么回事。
夏木荫都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为何,子莲突然哼了一句杜十娘的歌词。接着说,我前生可能是杜十娘,一听她的歌我就想哭。又说,要不就是青楼名妓,欠了许多男人的情债,这辈子才有这么多的男人课要过。夏木荫说,过去的青楼名妓都是名流啊,你看苏东坡总是和她们在一起。子莲说,无可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一听我说青楼名妓就不爱听。夏木荫说,越是名妓越能超越,因为她最容易把性和情厌倦。苏东坡把一个妓女几句话就度了,但自己却没有把自己度得了。子莲说,说不定我就是那个妓女,转世来度你这个苏东坡的。唐无可说,那我就是东坡的书童。夏木荫说还真像呢,还记得当年吗?我中午睡觉时怕人打扰,你不就从外面把门给我锁上,等我睡起来再来开嘛。还有,我平时想看的书都是你从书店给我买回来的。唐无可说,对,还给你洗臭袜子,炒土豆丝,包括给女孩子送信。子莲说,别说了,嫉妒死人了。又说,我一高兴又睡不着了。夏木荫说,那是因为你想睡着,是有求。你为什么不享受你的睡不着呢?我这几年睡不着从来不焦虑,你只要静静地躺着,享受那种躺的感觉就行了,有时觉得比睡着还美。唐无可说,是啊,我们就应该躺在那个“睡不着”里。子莲说,木荫你真行啊。
尽管睡得晚,但夏木荫还是早早就起来打坐。坐到无呼无吸时,全身舒畅极了,不愿意动。他才知道,只有坐到没有了呼吸,才能真正地入定。但是他必须下坐,因为上班的时间到了。
夏木荫洗漱时,唐无可飞起来到厨房给他做好了早点。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已经端到饭桌上了。子莲还在床上赖着。夏木荫走时,子莲叮嘱,中午回家吃饭啊,你不知道无可给你做饭时的那个乐啊。唐无可说,说句不好听的话,做饭比做爱美。夏木荫被唐无可的话很重地打击了一下,只觉得心里有许多东西一下子都给震碎了。回头看床上的子莲,子莲的表情没有任何意义。
师父云游到近省,师兄让子莲前往。夏木荫就和唐无可在道场里过神仙一样的日子。但子莲不几天就回来了。当天晚上,子莲非常正式地给他们每人一个锦囊,说是师父让交给他们的,不到她离开他们的那天,不准打开。
情人节前一天,夏木荫忙完已经太晚,没有来得及去花店买花,就顺路买了两斤开心果,拿到道场。唐无可打圆场说,这是多少枝玫瑰啊。子莲说,这个玫瑰特别。夏木荫说,借个名字,开心果嘛。子莲说,你姐还就贪这个开心。和往常一样,三人继续喝茶。夏木荫有些进入不了状态,觉得心被什么蒙着似的。子莲的状态也不大好,把头发扎起来,像个中年妇女,老了许多。夏木荫一坐下子莲就说,难怪过去的神仙不愿意下山来,原来是受不了啊。下午我们两个去商场,差点窒息在里边了。说着,让唐无可躺到床上她给敲打,打得唐无可嗷嗷直叫。这时,夏木荫的心里对学法多少产生了一些动摇,他觉得法应该是一种十分严肃的状态,包括传法的人。而子莲姐的所作所为,正好相反。这样一想,情绪一落千丈,但很快就意识到应该学学无可的周到,于是在唐无可收拾茶具时到厨房打了洗脚水过来,让子莲泡脚。子莲没有客气,把脚伸到盆子里说,趁水热,你也泡啊。
夏木荫就坐在地铺上,把脚伸进盆子里,贴到子莲的脚上。
做完功课,子莲说,明天就是情人节了,姐让你看一封信。夏木荫接过来,一看是唐无可的字。就用目光向唐无可征询,唐无可没有反对。夏木荫没有想到,是无可写给师父的。信写得如饥似渴,千呼万唤,感人至深。他才知道了什么叫一心皈依。难怪他的心不在他的身上,随之又是一阵,断愧,和无可比起来,他纯粹是跟上玩儿呢。子莲看到了夏木荫的心事。说无可心里没有姐,但他心里有师父,作为一个弟子,修到最后,联谊师父就是最重要的课程,也可以说是唯一的课程。在这一点上,你要向你弟弟学习。夏木荫答应。
躺下,子莲给唐无可说,别忘了给曼殊发信息。唐无可说,好,明天给她发吧。子莲笑,你又掉了。唐无可猛吸一口气,问我掉什么了?子莲说,说明你心里还有啊。唐无可说,是你说要发的嘛。子莲说,可是我没有说明天啊。为什么今天不发,后天不发,偏偏明天发,不是说明你心里还有个“合适”吗?又说,想想曼殊多可怜,想给无可发个信息都不敢。夏木荫想起子莲曾给他说,刚开始唐无可和苏曼殊有些黏糊,她曾警告过他们,苏曼殊略有收敛。一次,她从厨房进来,发现苏曼殊和唐无可坐同一床上。看她进去,两人迅速闪开,一个说他的脚心凉,一个说她的肚子疼。当时她心里十分酸。
早上,夏木荫先起。穿衣服的时候,他有一种冲动,想过去钻进子莲的被窝里,忙用知觉把这个念头照住。子莲说,一想今天是情人节,我一夜没睡着。夏木荫说,我倒是睡得特别好,说着出去洗漱。进来,唐无可躺在床上替子莲给大师兄发短信。子莲不会发,让大师兄带去她给师父和同修的祝福。唐无可发时把两个字丢了,子莲说他不用心。夏木荫说,不影响意思嘛。
唐无可到厨房做早点时,子莲抓了一把开心果给夏木荫。夏木荫却拿出去给了唐无可,说这是子莲姐赏你的玫瑰。唐无可一数,正是十四个。子莲又给夏木荫抓了一把,一数十三个半。子莲说,那第一次是给你的。夏木荫怕唐无可听见。悄声说,好。子莲说,一想玫瑰,我心里就难过。夏木荫说,想起当年的相好了?子莲沉了脸说,人家就说你呢。你这个家伙,让我怎么过这个课啊。夏木荫就觉得事情严重了,什么都没有说,瞥了子莲一眼,低下头。子莲说,可不能进入,这样挺好的,是吗?夏木荫说,是。然后给子莲说,你把头发放下来好看。子莲说是嘛,当即就动手放了下来。夏木荫剥了几枚开心果递过去,子莲反给他喂。夏木荫接时,子莲突然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有没有真情实感就是不一样。你看无可,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夏木荫说人家只不过是不愿意说罢了。子莲说,他就是没有那个心。
夏木荫感觉到今天气氛有些不正常,决定不吃早点了,提前出发。但子莲话匣子打开了,说唐无可刚来时,苏曼殊还怕我过不了关呢。当时我说,这个不怕,我指着无可拿给你俩的合影说,倒是这个人是我的大课。现在看来,我当时的预感是对的。当时,我也借唐无可考过我,前段时间,我让曼殊去乡下替我办事,留无可在家,故意设置了一个考场——夏木荫改了话头说,我倒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的,我想师父也会同意你们的。子莲说,那要看他小子的福报,我们两个都倔。夏木荫说,那不挺好,生活才有声响。子莲说,那天上楼时,我走不动了,他伸出手来拉着我,我的心还真动了呢。我就想要是老了,有个人照顾也好。夏木荫说是啊。子莲说,但他要比我小八岁啊。
这天特别累,夏木荫在办公室给妻子和钟楚儿发了短信,同时给子莲转发了一位女同学发来的短信:请把手机横过来,你就可以看到一朵十分漂亮的玫瑰。愿爱你的人更爱你,你爱的人更懂你,祝你幸福。亦把此信发给唐无可,附加“记住,多表现”。然后关机回宿舍睡觉,一直到下午五点。开机,有无可的短信: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佛在世时我沉沦,佛灭度后我出生;忏悔此生多业障,不见如来金色身。还有三个子莲的呼叫。夏木荫回短信说,洗完澡就回来。
路上,想给子莲买束玫瑰,又想可能会使无可不舒服。想叫无可给子莲买,也觉不对头,就忍住了。回去,才知子莲和无可一直在等他,饭都凉了,忙说对不起。尽管子莲和唐无可没说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他们的遗憾。子莲烙了十分好吃的饼子,因为凉,就有些硬。菜也丰盛,好吃,可见是她精心做的。子莲说,刚烙好饼时,本来打电话叫你早点回来吃饭,一听你说去洗澡,我就什么都没有说。接着说,木荫你说说,人家都甜甜蜜蜜地过情人节呢,他倒和我顶上嘴了,打了一天嘴仗。夏木荫给唐无可说,我中午觉得你要犯事,忙给你发短信。唐无可说,短信是人家接的。夏木荫说,你怎么能把我发给你的短信让姐看啊。唐无可说,我现在每件事都要接受政审。
唐无可出去洗锅,子莲说,我今天一天都在等你。夏木荫就感到有大麻烦要来了。
喝茶。当然是好茶,仍然是夏木荫泡。供养过后,子莲说,第一件事:送礼物。从身后拿出一个用黄布缝的枕头。说这是我今天一针一线缝的。虽然做工不好,但是我的心意。夏木荫接过,心里涌上一股暖流。问,给无可缝了吗?子莲说,他不配。夏木荫心里一疼。唐无可出去给壶里添水时,夏木荫给子莲说,我现在给你静忙,我们两个给无可缝枕头好吗?子莲说,不,他不配。但唐无可进来,子莲又给他说,你猜木荫刚才说什么了?唐无可问说什么?子莲说,他说他现在给我帮忙,让我给你缝枕头。但你想想,你配吗?你配枕我亲自缝的枕头吗?昨晚吃茶点时,我注意到木荫把好剥的开口最大的开心果全给我们,把最小的最难剥的留给自己,这是一点;还有,我昨天盘了发髻,他说没有现在这样好看,等等。凭这些,就说明他配。而你呢,管你吃,管你住,还顶我。那晚去西宁,早就让你联系买票,不想最后却弄了硬座让我坐。你倒好,枕在我的腿上睡着了,我的腿都被压麻了,也不忍心拿下来,就那样疼你,你懂吗?这样的一个人配枕我亲自缝的枕头吗?唐无可十分平静地说,不配。
子莲接着说,我今天下午有小悟,我要讲话。夏木荫给唐无可说,准备做笔记吧。子莲说,只要一个人在爱的境界,那些嫉妒、嗔恨出来了,才能赶走它,清除它。当一个你爱的人被别人爱时,你不嫉妒,说明你的爱是大爱,否则就是小爱。为什么师父有那么多人爱着,我们却不嫉妒,因为师父对我们每一个人的爱都是真实的,是大爱。假如这道场再进来一个人,我非常喜欢他,你们又不嫉妒,那你们就成了。所以此生能够碰到一起太不容易,要惜缘。懂吗?唐无可和夏木荫齐声唱歌。
这天的晚课对夏木荫很重要。看完师父的行脚花絮,夏木荫一下子对他的法乘生起信心。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听,只要看一眼师父就够了,就信了,就服了。他本身就是所有的理由,他本身就是法,只要看着,就在成就。那么安详,那么高贵,那么深邃。深到无,大到无。活活泼泼,又如不动,似乎处于阴阳两界。既像
小孩,又像老人。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是火山,又是海洋。是金子,又是花朵。特别是到西域的那次,让人觉得在哪里见过,熟悉得要命。那种面相,绝非人间所有。是真,是善,是美。只有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是那么美。人在讲话,但眼神里始终有一个不动者,那个不动太迷人了,太让人向往了。当时想,这么美的法相,真应该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啊。可是师父却明示,他此生只收十八位徒弟,他们将要成为其中之一,他们是多么幸福啊。夏木荫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这天是星期六,几个人都睡了懒觉,九点才起来,一起看师父的行脚花絮。课间休息时,夏木荫当着唐无可的面头枕在子莲腹部,小孩一样。但他马上意识到和无可比起来,自己毕竟是兄长了,忙翻起来给无可说,过来啊,听姐的心跳和我们不一样呢。唐无可没过去。夏木荫有点尴尬。
晚上,唐无可说他累,早早打了地铺躺下了。夏木荫想起早上子莲说她儿子给她寄来的生日礼物是一套自己刻的光碟,就叫子莲拿出来看。子莲果然很高兴。因为不是开示,子莲躺下看,叫夏木荫也躺下。夏木荫说我不敢啊。唐无可说你累了就躺下看嘛。夏木荫说,只要无可给了句话,那我就躺下了。说着钻到子莲被子里,却是特别的清静,身体没有丝毫的反应。夏木荫的手握着子莲的手,子莲是回应的,幸福的。看完此碟,又看《再世情缘》。夏木荫叫唐无可坐上来,三人同拥一被,子莲坐中间,唐无可和夏木荫围坐两面,就像她的两个儿子。子莲的右手在夏木荫的脚上握着,左手放在外面,夏木荫觉得子莲姐的确是偏自己的。看完一盘后,唐无可说累,子莲就让大家做回向休息。
夏木荫从卫生间出来,子莲正打唐无可,唐无可这几天光腿睡,捂着被子说,被子掉了,被子掉了。子莲说,掉了就掉了,谁怕。揭过被子,在唐无可屁股上一顿巴掌。夏木荫因为累,就早早睡了,并且装作很快就睡着了。子莲对唐无可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看碟时,你给木荫毛巾被,说,把腰围上,我心里就嫉妒。唐无可说,可是你对木荫好,我怎么不嫉妒。子莲说,是啊,就是这个问题,说明你的定力够。唐无可说,那是我们哥俩的事,你为什么嫉妒?子莲说,可能是我们前世有过感情课吧。唐无可说,在我们三个人中,有一个人不知道。子莲说,你说什么?唐无可说,我什么都没有说。子莲说,不说算了,你猜我现在想什么。唐无可说,不知道,你想的我不知道,我想的你不知道,睡觉吧。
因为加班,夏木荫到道场时已经十点半。门开着,宋瓷瓷探出头来迎他,子莲的声音跟着出来,等了你一天,今天出来的东西太多了,一直等你呢。进门,围了茶海坐着的子莲、唐无可、苏曼殊一齐把头扭向他笑着,如同三朵向日葵,夏木荫很开心。子莲让再泡一泡茶。夏木荫说算了吧。子莲说,我还要受我女儿一敬呢。接着说,我今天太高兴了,瓷瓷要成为我女儿了。夏木荫说,是吗?那太好了,祝贺啊。不想子莲的话头却开到昨晚去了。说昨晚发现夏木荫睡不着,那种牵挂,就像当年在南方,儿子被蚊子咬醒,她要起来打尽才睡。这时,唐无可挑最大的葡萄给大家喂。给瓷瓷喂时说,给你一个最大的。子莲生气地说,闭嘴,没听我在说话吗?以后我说话时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唐无可说,我听着呢,说到蚊子了。子莲说,那也影响我说的效果。又接着说,你看看唐无可那小脸儿,现在多好看。我今天下午整整收拾了他一下午。如果没有下午的课,他的心里有这么美吗?小脸有这么好看吗?我今天给他摊牌了,他的事我不管了。他也知道我把心撤出来了。以前骂是骂,说是说,但心还在里面,一旦我把心撤出来,他就知道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看到我骂累了,就把手捂在我嘴上说,你就歇歇吧,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喝了一杯茶接着说,我给你们常说,当年大师姐用鞋子打我,让我滚,骂我老妓女,我都忍下了。因为我知道,一旦离开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回来了。我去见师兄,因为在他讲话时上了一次厕所,他就让我跪下,跪了整整一天,膝盖都跪肿了。一边跪一边哭,心想水火不饶人,难道要把人憋死啊,后来还是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自己还有情绪。不管师兄罚得是否有理由,但自己的情绪出来了,觉得冤枉了,就说明自己错了,说明那个“我”还在。
突然停了话,离开蒲团,坐到床上,面向大家双盘,说,好,现在我接受我女儿的初礼。夏木荫示意宋瓷瓷磕头。宋瓷瓷磕得十分投入。子莲说,我替师父受了。不想宋瓷瓷一个头下去,差点晕了过去。大家急着扶她,她却甩开大家,执意磕完了三个头。夏木荫提议说,快去拥抱你娘啊。宋瓷瓷投到子莲怀中,叫了声娘,像是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到母亲一样,一阵抽泣。子莲紧紧地搂着,眼睛也潮了。
接着喝茶。夏木荫举杯祝贺,说我好嫉妒啊。子莲说,她和我的缘分太殊胜了。女儿啊,听娘说,你能进来真好,不然你这丫头十分招男孩子,在这方面会受许多苦。就像娘,我经过的男人一大车,但我从来没有失恋过,因为我对每一个人都是全身心地去爱,当他不配时,我就离开他,一旦离开,他就永远从我心中消失,一点也不藕断丝连。蒋全和我离婚时,给办事的人说,现在我就不请你客了,等将来我们两个来复婚时,我再请你。他当时多自信,但他想错了,一旦是我放下的,就没有再拾起的可能,你不珍惜,就会一失永失。所以,当你以有求心去爱时,就会苦。如果你不是以有求心,你就不会以交换的心去爱他,就不会在乎别人对你如何。你只要全然地去爱,无怨无悔。他怎么待你,那是他的事情。你只要完成你的爱就行。我和蒋全好那会儿,有一个一直追我的人要给我买一栋别墅,但因为当时我爱着蒋全,就拒绝了他。可蒋全呢,大年三十不回家,给他打电话,他说和几个好朋友打麻将,离不开。我就从家里搬出来,再也不见他。不知为何,夏木荫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好,子莲说这些时,多少有些厌烦,就沉默着,盯着眼前的柿子,驻在知觉里,只是听。
睡前,宋瓷瓷给子莲按摩胳膊,夏木荫给按腿。唐无可正好有机会给苏曼殊擀。擀完,夏木荫示意唐无可也给子莲擀,自己侧身躺在左侧给子莲按摩胳膊。夏木荫问,今天谁最用心?子莲说,都一样。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夏木荫觉得子莲的声音太大了,已经开学,邻居家孩子要早睡上课。但子莲正在兴头上,他不能提醒她声音小点。最后,自己提高嗓门说,哎呀,幸福死人了。接着说,呀,邻居家孩子开学了,我的声音太大了。子莲说,没事儿,他们带娃娃到北京看病去了。
宋瓷瓷和子莲睡一床,夏木荫和唐无可一床,苏曼殊只好打地铺,夏木荫突然一阵难过,苏曼殊为了宋瓷瓷,什么委屈都能受。现在,虽然躺在床下,但他觉得要比他们高许多。子莲让宋瓷瓷脱掉衬衣,宋瓷瓷不肯,子莲就不高兴了。苏曼殊说,都是自家人,你娘让你脱你就脱了呗。宋瓷瓷就脱了。子莲一声惊叫,举起宋瓷瓷的胳膊,让大家看上面的伤痕。苏曼殊说,现在好多了,当年把她从街上领回家时,都不敢看。子莲问怎么回事?苏曼殊说,一帮小流氓
要调戏她,她不从,他们就把她绑在一根电线杆上,用刀子划,腿上还严重呢。子莲说,一帮挨千刀的,一把把瓷瓷拉进怀里,眼泪就下来了。
早上,夏木荫抽空出去取了一千块钱,买了两份礼物。因为宋瓷瓷要参加高考了,今后一段时间不再来道场了。
说起礼物,我蓦然记起,夏木荫临行前曾送我一个笔记本,很有年代的那种,当年红旗印刷厂印刷的,封面上是铁梅和红灯。他说是钟楚儿送给他的,一直没有舍得用。现在就送给你吧。打开扉页,上面有夏木荫写的一句话:拈得三潭湖上月,兴来可种菩提花。
吃午饭前,夏木荫拿出钱和礼物给宋瓷瓷说,我昨天和你无可叔商量了一下,为了祝贺你做新女儿,祝贺你娘做新娘,同时希望你金榜高中。我们给你娘儿俩一人买了一个真皮钥匙链,希望你早日打开理想之门。子莲说,你看,我说木荫要给瓷瓷带礼品来,你看如何?苏曼殊说,姐早晨真是小声念叨呢。夏木荫觉得这种可能是有的,但因昨天延续下来的心情,基本上不怎么说话。
苏曼殊和宋瓷瓷要走,子莲姐说要去就早点去。宋瓷瓷哭了。子莲姐说,记着,不要主动吃肉。夏木荫说,是啊,如果你不吃肉,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清香味,男孩子远远地就能被吸引过来,惹得大家一阵笑。唐无可说,如果他们请你吃饭你就让他们到素菜馆;如果约会,你就带他们去寺院。子莲让唐无可把她们送到车站。夏木荫说他也去,子莲说你就别去了。夏木荫就感觉到有事情要发生,但不好抗拒。他们走后,夏木荫到对面床上躺了,向子莲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睡午觉的提示,把眼睛闭上了。子莲过来躺在他身边。夏木荫说,姐要在这床上睡?那我过去。说着到对面床上躺了。子莲笑了一下,说你能睡着吗?夏木荫说,姐能睡着我就能睡着。子莲说,我睡不着。接着说,无可对你还可以,给了这么一个机会。夏木荫说,他是多聪明的人。我觉得你骂无可太厉害了。子莲说,不骂不行啊。昨天,他和我顶嘴时,我就一遍又一遍地唱《恰似你的温柔》,不理他,他知道这是你喜欢的。我就要让他知道我的心已经全部在你身上。下午给你打电话时,都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了。你说该怎么办?夏木荫笑。子莲说,反正我是认真的,你怎么待我,是你的事。说着,往床里挪了一下身子。把枕头让出半截拍了拍,说过来,躺一会儿。夏木荫没有动。子莲说,你不愿意?夏木荫说,我觉得对不起无可。子莲好像说了一句他也愿意什么的。夏木荫没有听清,把眼睛闭上,睫毛眨啊眨的。夏木荫躺在那里,把知觉调动出来,思维在剧烈地运转,寻思该如何妥善处理这个因缘。他有些后悔吃完饭没有找个理由马上离开。最后,决定以一种孩子的心态过去,跪在子莲床头。他能够感到子莲心里的火焰。只见她的眼睛在飞速地眨动,像是身体里有一万只剪风疾飞的燕子。她伸出胳膊,环住夏木荫的头。夏木荫说,你是有使命的人,我不能破坏你的道心。子莲说,这我知道。夏木荫把脸贴在子莲脸上,然后,吻了吻她的嘴唇和眼睛。子莲说,我们总算一体了。夏木荫心想,此刻不知道师父是否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他该如何处置他的这一对儿女。
这时,门响了,夏木荫快速地离开,躺在对面床上。唐无可进来,子莲坐在地上看书,神态有些不自然。夏木荫装着睡。子莲也装了会儿,夏木荫能够听见感情的马达被强行灭火的声音,空气格外紧张,好在不多时子莲就开口了。子莲说,你把她们送了几站?夏木荫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唐无可说,四站。子莲说,我们千万别误导,让曼殊觉得是我爱木荫了,把你让给她了,那样你小子就完了。唐无可说,我中午不是说了嘛,爱,但不要爱上。子莲说,如果爱上呢?唐无可说,那是你的权利。子莲问你说什么?唐无可说没说什么。声音很轻。夏木荫想,还是子莲老辣,在这种时候还能应付。这时,也觉得自己能够稳住情绪了,就翻了个身说,刚睡着,被你们吵醒了。然后给唐无可说,你考姐一下,钻到她被窝里去。唐无可说,我才不上当呢。我还真想睡。夏木荫一边让位,一边说,昨晚你也没有睡着,躺会儿吧。子莲说,别钻一个被窝,我心里难受。可唐无可已经钻到夏木荫被窝里了。夏木荫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异常,二人躺在一起,身子挨着身子。夏木荫的心里一阵难过,像犯了很大的错误,偷了人家东西似的。
去上班。太阳非常的刺眼,夏木荫以近于静止的速度骑着自行车,感觉里自己就像是滑行在另一个星球上。
夏木荫说,那段时间,他常常有一种感觉,觉得眼前的世界是不真实的,电影一样,确切说,灯影一样。看着马路上蚂蚁一样穿行的车流和人流,他常常会生出一种滑稽感。他在想,这些东西都在忙乎什么呢?他们知道他们在忙乎什么吗?他们的目光能碰到那个秘密吗?他们的心里有一线空隙能够透进躲在忙背后的那个东西吗?我说,你是不是着魔了?他笑着说,说别人着魔的人才真正着魔了。
晚上,夏木荫想多在办公室待一会儿,处理一些病例,就给子莲打电话说他八点回去,让他们先吃,给他留一点就行了。回到道场时,已经八点半了。不想子莲和唐无可还在等他。吃饭时,子莲问夏木荫,你觉得今天的场态和往日一样吗?夏木荫说,不一样。子莲说是。吃完饭,子莲说她想喝茶,馋茶,就像半年没有喝了。夏木荫说,不就昨天没有喝嘛。子莲说,但我已经觉得半年没有喝了。其实有时并不是我们想喝,而是那个想喝,你知道吗?夏木荫觉得他心的窗户纸被子莲突然拉了一刀子,蓦地透进一片亮来。
刚喝上,子莲就开始骂人,今天他躺在对面床,我躺在这床,我问他,你到底有没有这份情感?他说,没有。我问他要不要这份爱,他说不要。当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把脸转过去,他没有看见。我的心算是白费了。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不同的因缘打开不同的开关,如果是父子关系,就打开父子关系的开关,如果是恋人关系,就打开恋人关系的开关,夫妻关系就打开夫妻关系的开关。知道吗?如果那个开关不打开,因缘就没有办法产生作用。你做饭不打开煤气灶的开关行吗?开车不启动马达行吗?笨蛋。我告诉你,我对你是丈夫的感觉,对木荫是恋人的感觉。你总在拒绝,你就是不懂,只有这种情感才能帮你上层次,懂吗?木荫不是常说“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吗?我并不要你什么,只要你能够进入状态,并不耽误你什么。请问木荫哪一点不比你,无论是世俗地位还是人格本身,但我却不抓他,而要你,就是因为你和我有这种因缘,懂吗?你问问他爱不爱我,如果说一个不爱,我这就一脚把他踢出门去。你问问他。一个人只有进入这种情感,才能细心地体会对方需要什么,就是练习他心通,将来放大,用在别人身上——这时,唐无可说,老师告个假,我要上卫生间。子莲说我不是你老师。唐无可说,这已经由不得你了。
唐无可回来,子莲接着训示。你看木荫,进来才几天,别看是一个小小的枕头,你就是不配枕,它是一个象征懂吗?一个人只要真心爱另一个人,就是要命他也给。师父不是说过嘛,一
切都要从情感入手。
一泡茶已经喝败,子莲的气已发到强弩之末,夏木荫觉得不会打扰她时,说,老师,我可以谈两点我的意见吗?子莲说你说。夏木荫说希望老师不要生气。第一,我倒觉得无可今天下午的举动应该让老师高兴才对。因为无可在老师这么魅力四射的人面前都能心如磐石,说明他将来在任何女孩子面前都能做到安处。这正说明了你这个老师的高明,教育有方,师父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成果,会不额手称庆吗?所以为姐教育成功敬一杯。子莲说,别用这些甜词哄我高兴。但听得出她的心是被此话打动了。说,是啊,人家已经成了。夏木荫说,第二,我们觉得你现在已经是师父的人了,所以心里即使有一百万个爱,也不能有一点不敬的想法和举动。我觉得无可之所以这样做,说明他心里有师父。还是姐教育有方,为此,我再敬姐一杯。
子莲上卫生间时,夏木荫看着唐无可一笑,悄悄说,好,我支持你。唐无可说,没事。
夏木荫被子莲的一声大叫惊醒。子莲说,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被一帮强盗拖到一个工棚里。说着朝地下的唐无可瞪了一眼,都是这小子把我气的。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今天好脆弱,想在谁怀里躺一会儿。夏木荫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听得出,唐无可的呼吸也开始僵硬起来。夏木荫感到自己都有些不会呼吸了,空气变成一个引着信的炸药包。又过了会儿,子莲下床,夏木荫的心都停止跳动了。夏木荫感觉得出,子莲朝他走来,碰到他的脚了。那一刻,夏木荫觉得脚下有一万只老虎。但子莲拉开门,去了卫生间。夏木荫的心还悬着。直到子莲回来躺到床上,心才放下一半。这时,他从未有过地感到第三者的美好。如果没有第三者,他们任何一个人大概都无法抵挡子莲的心魔。
子莲不停地在翻身。夏木荫觉得她每翻一个身,都像是要钻进他被子里来的前奏一样。好久,有响动,睁眼一看,子莲的被窝空了。他的心里一阵疼。每当子莲毫不留情地羞辱无可时,他的心里就非常疼。这就是修道吗?
还是夏木荫先起,子莲说,今天不打坐了,睡吧,到八点起来上班,睡不好打坐也没用。但夏木荫不想睡了,他到卫生间洗漱已毕,渴得厉害,就到子莲床头拿水喝。子莲说,疼死我了。夏木荫问哪儿疼?子莲说,全身疼。夏木荫说,我给你按摩吧。唐无可拉亮灯,也给她擀。子莲说,哎呀,这小子气死我了。夏木荫问,谁在气?子莲认识到自己掉觉,说,我的这个课真难过啊。我知道我要闹人。真是一念嗔恨起,八万帐门开啊。你知道,昨晚只要你们任何一个人把我搂在怀里哄一哄,就能让我的心安妥,气就不会偏,就不会着魔,身体就不会这么疼。
子莲让唐无可给夏木荫做早餐。唐无可去做时,子莲起来抱住了夏木荫的腰。夏木荫今天的心态是,要么他是父亲,要么她是母亲。这样想时,心里平静了许多。子莲说,你没有睡好,还要给我按摩,像个哥哥。夏木荫努力稳住自己。继续给她按摩,尽管手法比唐无可在时放肆了一些,但终究是没有越过雷池。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为了让唐无可不要有想法,他尽快结束了按摩,迅速叠好唐无可地铺上的被子,然后到卫生间,这样唐无可就能在厨房看到他。
唐无可到夏木荫办公室时夏木荫既意外又兴奋。虽然分别不到两个小时,但他却觉得就像几生几世似的。夏木荫给助手交代了一下,带唐无可到院子里的休闲亭要了两杯酸奶边喝边聊。夏木荫问唐无可今天怎么能够出来。唐无可说子莲让他出来买茶。这段时间,他们两人都憋坏了。夏木荫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唐无可说我能忍。夏木荫说,你能以苦为乐,我心里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再说,姐这样打你,还是说明她看重你,把你当响器敲,当玉琢。她对我客气,显然是把我当外人。唐无可说,没错,但我们自己不能把自己当外人。现在的唐无可音色十分好听,磁磁的。面相也好,坐在他对面,就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让人心生温暖和安详,他想,每天和这样的一个人能在一起待一会儿,什么病都会消失的。也许,这就是医学的最高境界,不医而医。
一杯酸奶的工夫,唐无可就急着要回。夏木荫说这么急干吗。唐无可说,姐给我规定了时间。夏木荫说,这姐真是把你当她的家奴了。
吃完午饭,夏木荫想起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花该干死了吧。就回家给花浇水。然后在沙发上困了会儿,就去上班。到办公室门前,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穿风衣的女人,背对着他。
是我?有段日子我老是失眠,就去找夏木荫。你猜他给我的处方上写的是什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上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说,开什么玩笑,我是认真的。他说,我也是认真的。奇怪的是,当天晚上,我还真就睡着了。
夏木荫说不是你,是钟楚儿。他边开门边问她怎么在这儿,病了?钟楚儿没有回答。夏木荫倒了一杯茶给她,问她到底怎么了。她还是不说话。夏木荫意识到,自己最近一直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更别说是请她吃饭,送礼物给她了。但还是装作无辜的样子问,怎么啦?平常惯用的那个“贝”却没有说出口。钟楚儿终于开口了,我离婚了,你娶我吧。夏木荫一怔,接着说,别闹了,最近没事不要往医院跑。钟楚儿说,谁跟你闹,说吧,一句话,答应不答应?夏木荫这才发现事情不妙,定定打量了一会儿,看不出她是在恶作剧。正好有病人进来,就说,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应付完钟楚儿,已是深夜。夏木荫回到道场洗完脚即上床打坐。子莲又开骂了,只知道个打坐。懂个什么呀,就算你每天打上四个小时,其他二十个小时还在乱中,要学会在事中定。说着连连打嗝,像要吐的样子,接着去了卫生间。唐无可悄声给夏木荫说:蒲团坐破无他事,看穿三十三重天。夏木荫似懂非懂。
回来,子莲一改刚才训斥的口气,换了一个人似的说,木荫啊,你今天是不是又进酒场了,姐怎么这么难受,恶心,全身透心凉。说着,钻到唐无可被窝里取暖。带有打情骂俏的成分。夏木荫在对面床上面向他们躺着,心里非常清静。在子莲和唐无可“缠绵”的时候,夏木荫还给他们讲了几个关于非典的故事。子莲把被子下面的动静做得非常夸张。然后问夏木荫,害怕吗?唐无可说,把人家夏木荫吓坏了。子莲说,木荫你说你怕吗?夏木荫说,我的全身也是凉的。这时,唐无可的被子里响起歌声。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就这么多。白:先吃俺老孙一棒。哇,掐死我了。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神也发抖,鬼也哆嗦,打得那狼虫虎豹无处躲,刚翻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条河,崎岖坎坷怎么它就这么多。白:俺老孙去也。哇,木荫救命啊。去你个山更险来水更恶,难也遇过,苦也吃过,走出个通天大道宽又阔。子莲有点拿唱歌的唐无可没办法,终于出来,回到她床上去。
明天是周末,夏木荫借苏曼殊要来不想到道场去了,给唐无可打电话。唐无可一个劲儿地说苏曼殊没有来,他听出来唐无可求他过去。夏木荫说那他晚点过去。没想苏曼殊却在。夏木荫说,无可说你不来啊。苏曼殊说,不来想你
们啊。夏木荫说,老头子走了?苏曼殊说,刚走,我就跑过来了。夏木荫说,想我还是想无可?苏曼殊说,既不想你,也不想无可,是想姐。夏木荫看子莲,子莲的脸上是一个夹生的笑。
吃饭时,子莲说,刚才电视台报道,中央领导亲自到广东非典前线,真是难得。夏木荫没有想到子莲还如此关心国家大事。子莲接着说,官要做好了也是修行呢,而且做起功德来,比我们容易得多。他们的一个举动,一个文件,就可以让几亿人受益,这些功德,如果让我们一件一件去做,得做无量劫。这些道理你们懂吗?大家齐声唱诺。
晚课还是听师父的开示。夏木荫记住了这些话:一个出色的行者,应该是事多了不怕累,事少了不怕闲,人多了不怕闹,人少了不怕静。简直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们处在知觉中还不算,还要找到知道自己知道的那个知道。手拿杯子的是一个,知道手拿杯子的是另一个,知道手拿杯子的是什么呢?真是好。师父就是这样把我们要找的东西一层层剥给我们看。
不知为何,姐今天不让大家给她按摩,早早就安排睡了。子莲姐和苏曼殊各睡一床,夏木荫和唐无可睡地铺。以前,大家都以苏曼殊的到来为不和谐,但是这晚,正好相反。正是苏曼殊的到来让大家睡了一个好觉。
楼是在夏木荫打坐时塌了的,有无数的石板掉下来,他带着父亲好一阵躲,总算幸免于难。却有无数的蛇追着母亲,他带着母亲飞,飞到一个没有人烟的星球上,不想春天就到来了,大地上刷的一下长出一片金灿灿的头颅来,青草一样,冲着他们笑。夏木荫惊醒,奇怪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梦,而且最近老是这类的梦。而且多是村里去世的一些老人和少亡的伙伴。就想许是他们求度于他?就起来打坐。直打到唐无可起来上卫生间。唐无可说,就要像这样精进。
然后吃早餐。继而喝茶。子莲说,过几天师父来。唐无可听说师父要来,一改平时的沉闷,兴奋地说,定了吗?哪天?子莲说,看把你们高兴的,姐就这么讨厌?夏木荫在心里说,幸亏自己没有张口。
过了一些日子,失眠又开始折磨我。又去找木荫。木荫像是早就知道我还要找他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方给我:从会漏的路回到不会漏的路上来,途中休息;如果它吹风,就让它吹风;如果它下雨,就让它下雨;尽管没有墙,风却吹不到他;尽管没有屋顶,雨却淋不到他,尽管没有梯子,白云却能爬上天空;当你看见,那个最真实的人坐在那里,你就进入梦。老实说,我有些看不懂。我说,能不能通俗一些?他说,晚上睡不着时,就默诵,你自会懂得。
夏木荫的哥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父亲小便出血,县医院说可能……哥哥没有往下说。夏木荫说,赶快送到市上来。放下电话,他想这就怪了,前天做了那样的梦,昨天子莲姐说师父过两天要来,今天就有了父亲的事,莫非事出有因?如果能让父亲见上师父一面,那该是多么殊胜。父亲已经八十岁的人了,这种机会几乎没有了。
晚上早早回到道场中。供养时,夏木荫说,我可以供养一下我老爸吗?我哥说他病了。子莲没有表示丝毫的关切,冷冷地说,供养不行,晚课后给他做个回向吧。
吃完饭。子莲说,今天我们四人全了,好好喝泡茶吧。夏木荫仍然双盘,腿痛得厉害。但他一直忍着。大家夸他盘得可以啊。他说,愿以此功德,回向我老爸。子莲说,晚课时,我也给他做个双盘吧。接着厉了脸色说,我今天有课要给你上。夏木荫点头。子莲说,昨天你说苏曼殊来你就不来了,你以为我们真是要你来给我和唐无可作伴吗?一肚子的俗情。如果我们真有什么事,白天难道不能做吗?就是想用这个善巧方便把你引进来,让你在这里成长。只有天天厮磨在一起,我们的情感才能达到和合,你才能得到东西。才能抓住你的过错,让你改进。傻瓜。还有昨天,你回来我说头上有酒气,你就吓跑了,然后说,以后有了这样的应酬之后就不回来了。你认为自己对吗?你俗心是为我好,但是你是否知道作为师父最大的心愿是让他的孩子成长,你这样躲出去,能成长吗?你是否知道作为师父愿意为他的弟子承受一切,如果我怕受苦,我带你们干啥?哪一个做父亲的害怕自己受苦而不让孩子回家?你说对吗?夏木荫说对,愿人以此功德,回向我老爸。把大家惹笑了。
四人坐在床上做晚课,子莲说我发过愿要给木荫父亲双盘,就盘了。当唐无可读到关于冒犯的问题那节时,子莲突然叫停。给夏木荫说,我刚才本来还要给你说个课,但怕你当时心态不到位,现在说给你,我平时宠你,惯你,那是你的福报;我们平时需要一点你的玩笑,给大家提一下兴致,调节一下气氛,但你要把握一点,把握好度。夏木荫心想,自己只是为了搞笑,为了提醒大家处在知觉中。子莲接着说,还有把师父的知觉用在一些自作聪明的事情上。你知道什么是师父的知觉吗?夏木荫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但他马上想到,这样受训不正可以检验自己的“那个”动了吗?知道自己不应该因此起情绪,一阵法喜充满心头,扑哧一声笑了。接着,子莲问,大家体会一下现在谁最进入状态?夏木荫以为子莲要表扬自己呢。但子莲说,不用猜,曼殊最进入状态。这个宣布出乎夏木荫的意料,也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从唐无可抬起头来打量苏曼殊看,他的心理和自己差不多。子莲接着说,尽管有时因为感情我对你们两个偏爱,但是在理上我任何时候都是一个黑脸包公,我们道场吃的用的都是她供养的,工作也是她干得最多,但她始终是一种无求心。而你们两个每天吃着我的用着我的,可是情感真正归位了吗?夏木荫觉得自己受到污辱,但是因为他处在知觉中,仍然没有起情绪,反而有些着急。想,今天读开示本来是为了回向给父亲,而大家这样的心态能回向吗?因为是双盘,腿疼得厉害,但孝心让他紧咬着牙坚持着。
听完开示,夏木荫什么话都没说,下床先向西方给师父磕了三个头,然后给大家磕头。期间仍然紧咬着牙,一句给谁磕为谁磕的话都没有说,那一刻,只要自己一开口,肯定会哭出声来。最后一个头磕完,夏木荫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就上了床,面墙拉过被子,一阵抽泣。这是近年来少有的。他听见,唐无可和苏曼殊也替他磕头求师父禳解父亲离难。最后,子莲也给师父磕头祷告,求师父保佑。夏木荫的心里既感动又委屈。子莲又换了感叹的口气说,木荫这小子真是个孝子。就凭他的这份孝心,他父亲的福报也非常大。一个不孝顺老人的人是不会待别人好的。百善孝为先。夏木荫听着,眼泪越多了。
晚上,夏木荫在是否仍然回到道场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为了父亲,他不能耍这个脾气。一进门后,子莲就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他把表情保持在微笑以下,情绪以上。既让人看得出他是有情绪的,又让人说不出他是有情绪的。
晚餐是生芹菜做的吉祥三宝,生西红柿做的佛光四射,外加一个八大罗汉烩。子莲又开始滔滔不绝。今天的饭可能不好吃。如果吃的人中间有一个人功德不具足,饭就吃着不香,如果做的人不配,也不会可口。我当年给师父做饭,用心做了两天,他都不吃,但有一天我随意
做了一顿,他却吃得非常香。你看,如果有求,连饭都不香。一次,师父也是为做饭的事说我,我发火说,如果再这样,我就不要你这个师父了,现在想来,都浑身打冷战,你说我那时怎么那么傻,那是多大的冒犯啊,但师父不但没有打我香板,反而打趣地说,呵,你不要师父了,那师父只得下岗了。夏木荫始终不说一句话,唐无可不时地看看夏木荫。夏木荫头有些疼,自己按摩太阳穴,被子莲看见,说,来,我给你按。夏木荫说不用。子莲说过来,夏木荫就到子莲床上。子莲按着说,这就说明你的感情还没有归位,把姐当外人,如果归位了,就会像曼殊一样,第一次到道场就说,我饿了,给我下两碗面。就会说,姐,我头疼,你给我按按。夏木荫说,这件事我自己能够做嘛。唐无可也给他擀,比往日更用心。
哥送父亲来,夏木荫没有急着送他去医院。而是立即沐浴更衣,带他到道场。因为父亲平时不信这些,夏木荫提前给子莲压底,别急着说什么,只让他看看师父行脚的光碟即可。子莲说,这不用你操心。
出乎夏木荫意料的是,父亲一进门,子莲像见了久别的亲人似的高兴。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一通后,即给父亲说病。准确程度让夏木荫这位远近闻名的名医吃惊,不同的是她不借助任何器具,就像是管家向主人一一报告家产一样,娓娓道来。不是看,也不是诊,是说。接着,非常巧妙地把话题转到法上,说得父亲连连称是。父亲是一个倔犟的人,从来不信这些,不想今天却如此接受。子莲接着说,本来师父说好这几天要来,不想早上师兄打电话说师父又闭关了,而且要闭六年。也是我们的功德不够。念你重病在身,来日无多,我就破例传你师父的秘法,心法部分按照门规可以普传,随后让木荫传你。我现在代师父传你秘法,但你绝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你的儿孙。然后,她让夏木荫和唐无可出去。
天晚了,夏木荫要带父亲回家,子莲却说不要回了,让老人家在道场住一夜,正好晚上大家一起做个会供。第二天,子莲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让无可把师父寄来的那包好茶拿出来,泡给大家喝。夏木荫知道子莲的意思,这让他感动。期间,他借故出去买了最好的水果和茶点,这茶就一直喝到中午。果然,在一种十分轻松的气氛中,子莲又向夏木荫父亲讲了许多法理。下午,子莲让夏木荫父亲在她的床上休息,她亲自给他包饺子。晚饭后,大哥多次来电话催促,他们只好告别。
临行,子莲姐从墙上摘下师父的照片给父亲。郑重地叮嘱:牢牢记着师父的眼神,来世再来找他。夏木荫的父亲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似的说,请你转告师父,我一定去找他老人家。父亲说这话时,子莲姐的眼里升起一袭淡淡的哀伤,说,不过要快,师父也老了,他都七十多岁的人了。父亲怔了一下,说,弟子明白。
夏木荫说,以前曾听人说孝顺有三个层次,一是养父母之身,二是养父母之志,三是养父母之心。一是说在父母身边侍候,那是一种孝顺,但是浅层次的;二是说你有出息,让父母高兴,就上一层;三是说你能够让父母心有所归,没有对死亡的恐惧,那才是真正的孝顺。木荫说那几天他就体会到了后者,因为从道场出来他发现父亲脸上的迷茫和哀愁没有了。他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孝顺。
回家的路上,父亲问夏木荫在国外进修的妻子什么时候回来。夏木荫说,年底。父亲说,怎么这么长时间。又问上大学的孙子暑假回来吗?夏木荫说,你若想见,我就让他回来。父亲没有表态。接着说,这几年收成还可以,你哥的日子比前几年要好过多了,你也不要太节省,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夏木荫说,爸,你放心。夏木荫怪自己疏忽,没有提醒儿子给父亲写信过去。回到家,哥着急地问怎么样。夏木荫说,是县上误诊了,没事。哥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说,你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蹊跷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刚一坐定,电话就响了。夏木荫一听,是儿子打来的。高兴地说,你小子修成千里眼了啊。说着,就把电话给父亲。不想父亲说了几句,就哽咽了。接着,夏木荫又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说父亲在市上,妻子还不相信呢,直到他让父亲和她说话。也难怪,因为在妻子心目中,要把父亲接到市上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接完电话,夏木荫把父亲带到各个房间看了看。到儿子房间,父亲要看孙子近年的照片,夏木荫就把儿子的影集拿出来,一幅一幅给父亲讲。当看到孙子在布达拉宫前的留影时,父亲问,从这里到拉萨需要多长时间?夏木荫说坐飞机几个小时,坐汽车需要三天,不过火车马上要通了。父亲问他去过西藏吗?他说去过,90年代随援藏医疗队在拉萨待了一个月。父亲说,那你怎么吃饭?你又不吃肉。他说,糌粑和酥油吃惯了也顺口。父亲说,我年轻时到过格尔木。说着,起身看墙上的地图,找到格尔木,然后手指顺着青藏线翻过唐古拉山,到拉萨,停了下来。藏族人说话你能听懂吗?夏木荫说,一些常用的可以。不过现在拉萨外地人很多,大多说普通话。父亲说,好远啊。夏木荫说,说远也不远,你好好养病,你孙子说他今年还想去,等你病好了,让他带你去。父亲笑笑。
夏木荫提议父亲晚上和他睡,让哥休息休息。不想父亲说想打打坐,让哥和他睡。夏木荫感叹父亲一进门就这样精进,就依了父亲。心想他们兄弟二人好久不见,正好聊聊天。哥问夏木荫父亲怎么突然打起坐来了。接着问他昨天带父亲去什么地方了。夏木荫说,去了一位朋友开的私人诊所。哥有些犹疑,也有点不太高兴。夏木荫想明天还要带父亲去医院,就早早地睡了。
多年来,夏木荫一直不能把这些细节组合成一种意义:很大的风,却有一个人在脱衣服,衣服花瓣一样落了一湖面。几十条船在上面等着,有的放赤光,有的放橙光,有的放黄光,有的放绿光,有的放青光,有的放蓝光,有的放紫光,有的放黑光。那人在黑光面前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却被另一个扇了一巴掌。他就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去。等待他的是一个隧道,像一个人其大无比又其小无比的嘴。隧道中没有一丝光,只有水泥浆一样的滞重,人的腿一进入,就立即凝固。要想从中出来,那就一瞬都不能分心,只要你有针尖的十万分之一那么大的一个杂念,你就立即会凝固在里面。这人晕了一下,接着是一束黄色的光,却有手,拉着父亲,在针尖里射,最后,只听那人说了一声,这针尖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海啊。黄色说,不对,它不是海。接着是飞速转动的电影胶片,上演着那人的故事。嗨嗨,原来我是一个演员啊。四顾,黄色不见了,手也不见了。这时,夏木荫听见远方有一个婴儿叫了一声又一声。声音非常的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呢?
惊醒,哥正在打鼾,但他却分明觉得这打鼾的和正在看打鼾的是在梦中,而刚才的那些情境才是真的,他想找一个人印证一下他现在的感觉。却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梦怎么能够证明梦呢?那么,是谁知道你现在在梦中?夏木荫像一个深陷悬崖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这个“谁”,再也不敢入睡。
夏木荫做好早餐,叫父亲来吃,却没有人应,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推开门一看,父亲盘腿
在炕上坐着。他又叫了一声爸,父亲没有答应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安葬了父亲后,夏木荫留在老家陪母亲。一天,接到唐无可电话,说子莲让他马上回来。夏木荫问什么事,唐无可说回来再说。原来是邻居家的女孩雪儿患了血癌,需要去北京治疗,可父母是下岗工人,拿不出所需的十几万元医疗费。子莲就让他们几位弟子布施。并且划定金额,她和唐无可一万,苏曼殊三万,夏木荫六万。对他们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唐无可是个无产者,苏曼殊家底他知道,积蓄仅够供女儿上大学。夏木荫的妻子在国外进修,儿子又上大学,平时还要接济老家,还要还购房贷款,维持日常生活已是捉襟见肘,怎么能够拿出那么多钱。但子莲的答复是,没有条件可讲,就是变卖家产,也要完成任务。
结果是,苏曼殊和夏木荫以无能如数完成任务被逐出师门。
好久没有唐无可的消息了。夏木荫已经把心回到工作上,以拼命治病救人来冲淡对这段日子的记忆。谁想对面却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是唐无可。夏木荫问他身患何病。唐无可带着哭腔说,有人要逼他结婚,否则他的下场将和他们一样,这辈子就永远见不到想见的人了,问他该怎么办。夏木荫想了想,关上门问唐无可有没有师父或者大师兄的联系方式。唐无可说,没有,这些子莲姐从来不给他。平时他和师哥通话,都是子莲姐用她的电话拨通,我们才聊几句。夏木荫又问,如果离开姐,你能找到师父和师哥吗?唐无可说,青海那么大,几乎没有可能。夏木荫说,那你就别无选择,去乖乖地做你的新郎吧。唐无可说,你真是个庸医。
更加可怕的事发生了。夏木荫在外出差,接到唐无可的电话。问夏木荫什么时候回来,夏木荫说还得两天。唐无可说,能快回来就快回来,他没地方去了。夏木荫问怎么回事。唐无可说他被子莲姐赶出来了。夏木荫给子莲打电话,却是空号。夏木荫加紧把事办完,提前回来,一见唐无可,吓了一跳,唐无可被子莲揍得面目全非。夏木荫问怎么回事,唐无可说还能是什么事。夏木荫说,你从了不就得了。唐无可说,你愿意从,那你去。夏木荫无话,就安排唐无可先在自己家里住了。晚上,夏木荫说,不过你也要替子莲姐想想,一个人待在道场里。唐无可说,你心软了?那你今晚去陪。夏木荫说,你也别起嗔恨,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受益多。出差时我还在想,如果不是子莲姐,我们身上的这些毛病,还真没人能盯得住,我们的骄慢,还真没人能打杀。唐无可说,这话没错。但是我就是不愿意,如果你不愿意收留我,那我再去寺里住。夏木荫说,什么话。蓦地,夏木荫想起师父给他们的锦囊,现在,何不打开一看?和无可商量,无可同意。
打开锦囊,二人都傻了眼:
假如你们离开,不管以什么形式,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的定力不够,也说明你们的法缘不具足,非常遗憾,你们知道,师父不是来传普法的,他的法乘没有二次缘起,一失永失。
夏木荫说,我们上当了,她是故意逼你结婚,故意打你,包括以前的一些课考,都是她精心设计的课程,快,穿上衣服,去给姐认错。
二人打的来到道场,敲门,没有人应。再敲,还是没有人应。唐无可以为是子莲生他的气,就在门外轻声说,姐,还有木荫。不想邻居的门却开了,是雪儿,她说你们找子莲阿姨吗?她昨天已经搬走了。夏木荫说,你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吗?雪儿说,不知道,她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唐叔。唐无可小心翼翼地拆启,却是一个空信封。
讲完这个故事不几天,木荫就出事了。医院组建抗击“非典”突击队,木荫主动请缨。不想此去,竟是永别。按照木荫的嘱托,我给钟楚儿送去一本书。是一本名叫《点灯时分》的诗集,作者叫郭文斌,一个无名之辈,我弄不懂他为什么要选这么一本没有名气的书和她诀别。还有扉页上的那句艳诗,也让人费解:
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识得声。
责任编辑 赵兰振 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