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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午夜的门
作者:陈 离

《十月》 2004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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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我和我的朋友苏东站在一座桥上说话。乌黑的河水在我们的脚下缓缓地流动着。没有风。幸亏没有风,否则我们的鼻子里一定充满了肮脏的河水所发出来的臭气。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约我在这样一个地方见面。在这样炎热的夏天的夜晚,约朋友出来见面应该选择在装有空调的地方,比如茶馆咖啡馆什么的。谁会约人在这样一个地方见面啊?可是我真不忍心说他。苏东的头发非常浓密,可是差不多已经全白了。但你要知道他就连三十岁也还不到啊!
       我们认识有十多年的时间了。那时候他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当然我也是)。那时候他的头发当然一点也没有白。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们为什么能够成为朋友。我们的性格并不相同。后来所从事的职业也完全不同。苏东是一名银行职员,而我——按照我和苏东的共同的朋友张生的说法——是靠卖嘴皮子混饭吃的(也就是说,我是一名中学教师)。我们唯一的共同点是我们都喜欢书。也许最初我结交他就是冲他满屋子的书而去的。我喜欢看书,但不喜欢买(也没有钱买)。苏东喜欢买书,也喜欢看。
       我不知道苏东这一次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我们已经在桥上站了将近半个小时了,也没有听他说几句话。但是我能够感觉他脸上的焦虑之色。我的这个朋友是个喜欢焦虑的人。他经常为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事焦虑。——苏东,你应该找个老婆了!早在好几年以前,张生就这样对苏东说。仿佛苏东的焦虑全是因为没有找老婆而引起的。苏东的五官长得很周正,身高一米七二,月收入在两千以 上。我想象他这样的男人,应该是许多女人心目中理想的对象。
       快点找个老婆!像你这样的条件,再不赶紧找个老婆,会有人怀疑你在那方面有毛病了。有人这样对苏东说。
       这个夜晚苏东真是找我来淡这一方面的事的。
       “沈梅……”我等厂许久,终于等到他开口说。“沈梅”两个宁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很艰难。说话艰难是苏东一贯的风格。——不,我并不是说他说话结巴。认识苏东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一个结巴。但听他说话确实让人感觉到累。他总是说半截话,后半截常常被他吞进自己的肚子里。让人担心有一天他的肚子会被那么多没有说出的半截话撑破。
       苏东又提到了沈梅。那个娇小而又丰满的女孩。那确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子。如果不是我已经结了婚,如果不是我老婆对我管得比较紧,说不定我会去追求她呢!坦率地说,曾经有好几次我都在梦里梦见过她呢。那真是个娇小而又丰满的女子。她的腰那么细,皮肤那么白,乳房又是那么挺拔,说话的声音又是那么细声细气!
       可是这家伙不是还在去年春天就向我们发誓再也不在我们面前提到沈梅了吗?
       在好几年以前苏东就和我提到过沈梅。大约是三年前吧,他带沈梅来见过我。那时候沈梅还在我们这个省城的一所中专学校里上学。苏东能够和她认识,是因为他的一位大学同学的妹妹和沈梅是同学。看得出来,那时候苏东就已经爱上那个小女子了。当着我的面他也并刁;掩饰他的爱意。不知不觉间还流露出生怕让我给抢走的情形。这是我的人,你小子可千万不要动什么坏心思。那天苏东的眼光时时在这样警告我。但是她最终还是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一个来自浙江的小男生,嘴上刚刚长出绒毛的愣头青。我既为苏尔感到可惜,也为他感到一些耻辱。无论怎么况也不能败在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上!可是苏东对我说,跑了就跑了吧,有会么好的!你没有看见她笑起来有多么鬼吗?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不过那个小女子笑起来看上去确实非常鬼。
       她毕业后离开省城。被分刊—个县级小市的银行里工作。和那个浙江小男生当然是分道扬镳了。我知道苏东在心里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他动不动就在我面前提到她。她和苏东是老乡(苏东也是从那个县级小市考到省城里来的,他幸运地留在了省城——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时候他的运气都不好),又在同一个系统工作,偶尔有见而的机会。他每一次见过沈梅之后都会跑来什诉我,,他忘了曾经对我的警惕了(也许是他发现厂我名婆在这方面对我管得比较紧)。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极想找一个人倾诉。他只址想找一个人倾诉。而我几乎是他唯一可能的倾诉对象。我知道除了我和张生,他就几乎没有别的朋友。但是张生这家伙址个好色之徒!这是苏东对他的评价。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结婚,但是身边女孩子不断!而且总是越找越年轻!这真右点让人愤愤不平。
       我可以肯定到现在为止苏东还址一个处男。我甚至怀疑他连女人的身体都还没有接触过——你当然明山我在这里所说的接触是会么意思。
       去年春天单位上派沈梅来竹城学习心脑。那天苏东激动不已地跑来找我。他说沈梅给他打电话了。春天。爱情。美丽。忧伤。那天苏东滔滔不绝地向我说了许多。是的,滔滔不绝。难得见到苏东的这一面。那天他再也没有说沈梅的脸上有诡秘之色。他说他在沈梅的脸上发现了忧伤。而忧伤的沈梅足多么动人啦!
        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啦!这是好色之徒张生的说法。春天。万物生长。欣欣向荣。蠢蠢欲动。不过沈梅肯定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干什么?天底下怎么会有像你这么愚蠢的人!利用你调到省城呗!不过管它呢,你先把她干掉再说!
       如果苏东所说属实,那段时间确实是沈梅积极主动地找他。我当然相信苏东说的是实话。如果我连苏东的话都不相信,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的话呢?
       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苏东红光满面地问我。
       也许吧……不过她更有可能是对省城感兴趣。我也像苏东一样,把后半截话吞到肚子里去了。我们毕竟是朋友。苏东对我又是这样信任。对于一个如此缺乏自信的人,我怎么忍心打击他的信心呢?
       我像一个情场老手似的给他出谋划策。他说他几乎天天晚上和沈梅在一起(他为什么不带她来见我?)。我想象着沈梅的身体。一定是比两年前变得更加丰满了吧?苏东不断地提起她脸上的忧伤。忧伤的女人也渴望男人身体的拥抱。苏东在这方面可真的是一张白纸啊。
       那段日子大概是苏东一生当中所度过的最为激动的时光了。他把和沈梅之间一点一滴的进展都如数向我汇报了。今天他和沈梅一起逛街了。今天他和沈梅一起去咖啡馆了。今天他和沈梅一起去公园了。今天他和沈梅一起去看电影了!在电影院的黑暗中他和沈梅的手碰到一起了。他全身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沈梅当然也有。他相信她有。否则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她为什么一直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呢?在街头的路灯底下他明显地看到了沈梅脸上的羞色。
       还是去逛街。还是去咖啡馆。还是去公园。我真是有些为他着急。苏东,你现在要做的是把那个小女子带到你的房间里。你不是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吗?虽然在七楼,爬起来有些累。你不会在爬了七层楼之后连脱一个小女子的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沈梅终于去了苏东的三室一厅(有多少人在省城混了一辈子也没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呢!)。苏东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像一个偷情得手的男人那样兴奋。除了他的母亲和妹妹,沈梅可能是第一个出现在苏东房间里的异性。苏东说住在他对门的他单位上的司机肯定也看见沈梅了。因为这段时间那个胖子一直在以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他。
       苏东走路的时候胸脯挺得比过去高多了。
       春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啊。我和我老婆做爱的次数也比以往增加了许多。你可真是激情澎湃。这是她一次事后对我的评价。我老婆是一个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人。她的身上有一些文艺气质。每次事后都喜欢用一句成语对我的表现进行评价。
       可不是激情澎湃嘛。
       那天沈梅穿着一件白色的薄毛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浅紫色的纱巾。她走进了苏东的卧室。称赞苏东选的窗帘很漂亮。然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苏东的窗外有一块草地。草地上有一棵树。树叶在三月的月光下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留给苏东的是她的背影。她的背影看上去真是很美丽。真是一个渴望着男人的拥抱的背影。
       苏东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他的脑海里刚刚产生这样的念头,身体就像窗外的树叶一样沙沙地抖动。他紧紧地抱住她。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克服自己身体的抖动。但是他的身体一接触到她的身体,却不自由主地抖动得更加厉害了。他这时候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只有紧紧地抱住她。然后把她的脸扳过来。他的颤抖的嘴贴到了她的嘴上…… 床就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他把她抱到了床上。她的乳房抚摸起来温暖而又清凉。后来他终于进入了她的身体。他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她的嘴里发出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啊啊的声音……
       当然,这一切都是出于我的想象。
       她的背影看上去真的很……优雅。
       一个看上去很优雅的背影。这就是那天晚上苏东所得到的最大收获。但是我知道他的身体在强烈地想念着她的身体。他的举动像是一个刚刚处于恋爱阶段的少年。他喋喋不休,唠里唠叨,一刻也不肯安静下来。沈梅。沈梅。沈梅。沈梅。沈梅。隔不了三分钟时间他的嘴里就会冒出一个沈梅。我真的有些后悔啊。我为什么不……苏东脸上的表情有些让人不忍心看。他并没有和沈梅上床。没有和沈梅做那件事。他也没有抚摸沈梅的身体。他没有拥抱沈梅。甚至他连沈梅的手也没有拉一下。
       你害怕什么呢?
       我害怕什么!我什么都不害怕!苏东说他什么都不害怕。但我分明在他脸上看见了焦虑之色。作为多年的朋友,我实在不忍心说他。可是女人啦,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赢得她们的尊重吗?你这样“洁身自好”,还不知道她们在心里怎么想你呢。在这方面我可是过来人。我和我老婆无数次地在床上交换过这方面的感受。如果当初不是我先下手为强,那现在成为她丈夫的人也就不会是我了。
       我很有些后悔我对苏东说了这番话。因为听了我的这番话后苏东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但是他说:
       我并不害怕什么。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只是觉得,在我自己的房子里,和她做那种事有些不道德!
       我真是哭笑不得。在自己的房子里做这种事不道德,那么在别人的房子里做这种事就道德吗?
       苏东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她毕竟还没有和我结婚啦。
       我真的为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感到可怜。苏东,如果你要这样想,那就一辈子也别打算结婚吧。
       苏东的好处就是他从来也不固执。他听从了我的建议。在沈梅的电脑培训结束之后约她去杭州游玩。沈梅接受了他的邀请。出发的前一天苏东来找我商讨计策。我对他说,如果这一次机会你再不抓住,你就真的要后悔一辈子了。苏东说好,你就看我,的吧。他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是一副孤注一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是很少见的。
       我告诉他在旅馆住宿时就以夫妻的名义登记一个房间。不会有人找你要结婚证看的。现在有谁管这样的事。至于沈梅,她既然答应和你一起出去玩,也就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较真。你喜欢她,她想调到省城工作,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你要是这次再不大功告成,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次杭州之行的一切费用当然都是由苏东来出。诸如买票、问路、寻找住宿之处这一应事宜也都完全落到了苏东身上。沈梅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幸福的游客。不过她的这种做法也给了苏东一个便利,他在旅馆登记住宿时顺利地以夫妻的名义为两个人要了同一个房间。
       那家三星级的旅馆在西湖边上。虽然一个晚上的住宿费花去了苏东近半个月的工资,他也丝毫没有痛惜的意思。那天晚上他的脑子完全被沈梅的身体占住了。晚餐吃得完全是食不甘味。沈梅却是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在著名的楼外楼餐厅要了一个露天的座位,一边吃饭一边可以看暮色降临时西湖 的美丽景色。那顿饭两个人吃了三百多块钱 (实际上差不多是沈梅一个人吃,结果当然是剩了不少)。
       吃完饭后两个人又在西湖边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回到了宾馆房间。是沈梅先洗的澡(苏东当然没有勇气提出两个人共同沐浴的请求。不,他绝不会是那样的人)。然后苏东接着洗。沈梅先洗澡时留下的女性特有的气息令苏东激动不已。后来他告诉我他那个澡洗得时间实在太长(他一边洗澡一边想着洗完澡之后的事,这样的想象当然更加令他激动)。因为等他洗完澡出来时沈梅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不可能。我说。
       怎么不可能?苏东说。她真的睡着了。洗完澡出来我叫了她。她没有反应。我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就完了?
       ……我还推了推她的身体。她也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就完了?
       ……我站在她的床边,看了她很久……她睡觉的姿势真是好看,一只手举到头上,就像个孩子。那时候我真的好想抱住她……我真的好想……你想象不出她睡在那里的样子有多么好看。我真的是好喜欢好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不……
       ……她离我那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一种非常好闻的气息。她是从来不搽香水的,但她身上的气息比任何香水都好闻……有一阵子我差点支持不住了……我差一点就做了坏事……真的,我好想扑到她身上……你知道她离我是那么近……我好想和她在一起……我多么想和她在一起啊!
       可是她睡着了……如果她没有睡着,那我就肯定已经和她在一起了……可是她睡着了。你真的想象不出她睡觉的姿势有多么好看!
       那天晚上苏东当然是一夜未眠。他说他的脑子里转着无数下流的念头。第二天早上等沈梅起来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在经历了这样的一个夜晚之后,我知道苏东和沈梅之间已经彻底的没戏了。不过这对于苏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苏东这个家伙绝不会是那个小女子的对手的。虽然苏东一米七二,而沈梅只有一米五六。
       之后苏东再在我的面前提起沈梅,我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可是苏东似乎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太注意别人的脸色,有时候却又对别人的脸色毫无察觉)。那次杭州之行后,沈梅就回单位上班去了。苏东说她真是奇怪,回去了就再也不与他联系。信也不写,电话也不打。他都不知道她在单位上怎么样。他说她这是什么意思?他问我。脸上的神色很是焦虑。
       那段时间苏东几乎是天天来找我。我真的是有些烦了。他拿了沈梅的照片给我看。她站在一条船上,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她双手背到脑后,两只乳房骄傲地挺拔着。她不会对我没有意思的。她对我没意思为什么送照片给我。苏东凝视照片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让我感到害怕。他像一个女人似的喋喋不休着,满怀着神往地回忆杭州之夜。
       这样下去真的要出事。我赶紧让我老婆想办法给苏东介绍对象,他却一个都不见。张生则拉着他去桑拿(张生对苏东说:苏东你必须学会有时候以一种玩弄的态度对待女人,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去了。事情还没有进行到一半,苏东就冲出房间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张生付账的时候小姐问他:你的那位朋友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有什么病?
        桥下的水有些臭。桥上的人很少。事实上是只有苏东和我两个人。车辆也很少。我不知道苏东怎么发现了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沿河有人搭了几座棚子,那里可能是城市拾荒者的家。这说明河水的臭气还是让人可以忍受。况且,我有责任忍受这河水的臭气,以及这八月的夜晚天气的炎热。虽然我刚到桥上的时候对苏东有些感到恼火(这家伙也太木头木脑了,找朋友谈事竟然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我和苏东毕竟是多年的朋友。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毕竟会难过上一阵子(还有一点也并非不重要,每当苏东向我倾诉他的不幸,我都能加倍感觉到自己生活的幸福。所以,如果隔一段时间我没有听到苏东的倾诉,我就会强烈地想念他)。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的夜晚我看见我的朋友苏东流泪了。他流泪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怜,但也有些愚蠢。如果你看见一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当着你的面流泪,你的心中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开始的时候我也感到非常难受。但我想到了自己的责任。我的责任是安慰他,而不是陪他一起流?目。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情就变得开朗起来了。我变得像一个父兄似的有耐心起来。我知道他的流泪肯定又是与沈梅有关。作为一个父亲或是兄长,我虽然有些为他的不争气的表现感到生气,但我还是耐心地鼓励他将心中的痛苦和压抑倾诉出来。我愿意倾听他的诉说。我知道他的诉说是有利于他的身心健康的。而且,对于我的身心健康也是有一定的好处的。
       下面就是我的朋友苏东的诉说:
       ……我在心里发过誓再也不去找沈梅。是的,我也向你发过誓。但我实在忍不住。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我父亲生病了。我的堂兄给我打来电话,说我父亲的病很重。叫我一定回去一趟,说要是回去晚了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你知道,我的父亲一直一个人住在乡下。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曾经叫他搬到省城来和我一起住。他不愿意,我也没办法。自从我开始上中学后,他就一个人过了。也许他是这样一个人过惯了。父亲生了重病,我当然要回去看他。这时候我都不回去看他,我还是他的儿子吗?所以我是一定要回去看他的。
       你知道我回家很不方便。先要坐火车到九江,然后再坐船到县城。到了县城之后,还要坐轮渡。那天也是不巧,起了很大的风。我下午一点多就到了县城,但是一直等到天黑了也没有轮渡。渡口上的人说这么大的风,是没有人敢开船的。到了下午四点以后,渡口边上差不多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等船了。工作人员都叫我不要等了。他们说等也是没有用的。风这么大,谁敢开船。毕竟人都是怕死的。可是我不甘心。我倒不是在心里惦记着我父亲。不是的。既然我已经到了县城,我就必须尽快地赶回家了。我可不愿意在县城里住旅社。我在县城里倒是有不少的同学。他们在各个部门工作的都有。但是我不愿意去找他们。你知道我这个人在这方面的能力比较差。也许是我从小性格内向的缘故吧,我不愿意和人交往。我在这方面有心理障碍。我在和人打交道时总是感到害怕。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感到害怕。我知道这样对我很不利。这种性格已经让我错过了许多机会,但没有办法。我就是感到害怕。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再说,同学那么多年不见了,再见面能有什么话说呢?平时从来不联系,有了事就去找他们,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一定会说,哦,你是回不了家,没地方可去了才来找我们。所以还不如不去找他们。我总觉得人与人之间是要有缘分的。比如我们之间,就特别有缘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才想到去找沈 梅。那是我第一次到她住的地方。但县城就只有这么大,我知道她上班的单位,要找到她的住处并不难。——在这方面我并不笨。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笨的人,你说是不是?当然,我在下定决心去找沈梅之前犹豫了很久。其实我心里也是很害怕的。我们已经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没有联系了。我这样突然去找她,我怎么知道她会以什么脸色对待我?在这方面我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再说我也得为她想想。你知道县城是个很小的地方,一有点什么事情就很快传开了。一个男人出现在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子的房间里,她又年轻,长得漂亮,而那个男的又不是她的未婚夫,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这种事情肯定会在第二天一早就传遍整个县城。但是那天晚上我是一定要去找她的。这件事不做我那天晚上就根本过不去。那天晚上不知道我怎么就有了勇气。事后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我一贯是一个胆小的人。特别是在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时候,我的胆子尤其小。
       那天晚上我去找沈梅,主要是想弄清两件事(我想见她当然也是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至于没地方可去,那是不存在的。我完全可以在县城里找个旅馆住下来)。一是她当初为什么拒绝我而找了她的那个浙江同学。你知道那个浙江小子个子不到一米六五,长得也不怎么样。也没有听说家里有什么势力。他除了一张嘴比我会说,什么地方可以和我相比!我怎么说也是大学毕业,在省城里有一份许多人都羡慕的工作,又体面,工资又高(他这样说的时候用眼睛不好意思地瞥了瞥我)。我真的不明白沈梅会不选择我而选择他。我知道她和那个浙江小子在一起是绝对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可不是嘛,还没有等毕业两个人就各奔东西了!另外,就是为什么她从杭州回来后突然就不再理我。我写信她也不回,打电话她也不接。我威胁说如果再没有她的消息就要上她单位去找她了,她才给我回了一封信。她在那封信里什么也没说,只说两个人不合适。这不是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吗?可是我再给她写信就得不到什么回音厂。我就再没有给她去过信。——再继续给她写信不就等于是纠缠吗?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去纠缠一个女孩子。但是我不明白,如果她认为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她为什么要答应和我一起去杭州玩……而且是两个人住在宾馆里的同一个房间里。如果她不喜欢我,如果她对我没有意思,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吗?我真的不明白。我一直想弄清楚这件事。可是没有人能够给我一个答案。——我不是也和你探讨这件事嘛,你也不能给我一个答案。是不是?你说的理由在我看来是根本不成立的。你说现在这样的女孩多了,我不相信。至少我不相信沈梅是这样的女孩。根本不喜欢一个人却可以和他一起出去玩,而且晚上可以和他同居在一个房间……还有就是那天晚上在杭州她怎么一个人就先睡着了。你说她装睡是不可能的。我不想和你争——那天晚上她是一定先睡着了的。不过这件事后来我想想也觉得蹊跷……难道她就对我的人品那么放心?如果我是一个坏人呢?如果我起了歹心怎么办?如果我把她……那样了怎么办?你不是说她只是想利用我嘛,你不是说她并不怎么喜欢我嘛,那她怎么能在我的身边安然入睡?这件事是我怎么想也弄不明白的。
       我的突然到来肯定让沈梅感到大吃一惊。这是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如果不是怕你笑话,我会说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喜。不管你信不信吧,反正我认为沈梅对我是有感情的。有一件事很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那就是我们见面之后,我问起她最近 一年来的情况。她没有回答我。而是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她是在背对着我流泪。一个当着男人的面流泪的女人,会对那个男人一点感情也没有吗y这一点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的。
       看得出来,她这一年来过得一点也不好。虽然她在单位上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可是在县城里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能算得了什么呢?我问她这一年来的情况,她却一个字也不肯说。我问她从杭州回来后怎么就突然变卦了,突然就不理我了。她也一个字都不说。她问我吃饭没有,我说没有吃。她就给我下面条吃,里面放了西红柿,放了鸡蛋,还放了火腿肠。我随口说了一句我吃面条时喜欢就榨菜,她就专门跑到楼下的小店里买了一包来,给我吃。我叫她不要去,可是她偏要去。
       吃完了面条,我们就看电视。她也不问我这一年来的情况。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电视。一直看到很晚。我也不说走。我实在是不想走。如果能够就这样两个人看着电视过一辈子,我一定非常愿意。我真的是喜欢她啊。能时时刻刻都和你最喜爱的人在一起,不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吗?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幸福能胜过它呢?你能告诉我吗?那天晚上我是豁出去了。我就不提出来走。如果她先提出来要我走,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是不会先提出来了。我赖皮也就赖这一回了。我为什么就不能赖一回皮呢?你不是说我这个人太好了嘛,那我就赖这么一回皮吧。
       我和她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电视。她的房间里也只有这一张双人沙发。——不过她也是可以让我坐在椅子上的。或者是她自己坐在椅子上。但没有。我们两个人就坐在那唯一的一张双人沙发上。当然,我们之间保持着那么一些距离。非常小的一点距离,象征性的。她的手离我的手很近,我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她的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的,她的手开始放在腿上,后来就放到了沙发上。我们坐得那么近,我怎么能不一不小心就触到她的手?我的手只好僵在那儿不动。我的身体也僵在那儿。我的手只要伸过去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捉住她的手。我的脑海里被这个念头占住了,电视演的什么当然一点也不知道……我多想将我的手伸过去,将她的手握住……我真想啊!有好几次我的手就差一点伸过去了。可是我不敢。我拼命地在心里鼓舞自己的勇气。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喊着:
       一,二,三!
       一,二,三!
       一,二,三!
       ……
       可是不行,我的手就是无法越过那么小小的一点距离。那时候我真是恨自己啊!我恨自己是个胆小鬼。我真是个胆小鬼。我可不是个胆小鬼吗?我又要再一次地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这样的时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自己觉得有好几个世纪那么长,又仿佛只是短短的那么一瞬间),我终于听到她说:  已经很晚了……  那一刻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我以为她这是在下逐客令。或许话里还有一些责备之意,怪我为什么这样晚了还呆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里不主动提出离开。其实她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令我吃惊的是,她说,已经这么晚了,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我呆了一会儿,才说,那也好,这么晚了,说不定外面的旅馆都已经关门了。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在狂跳不已。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又要和沈
       梅在同一间屋子里度过一个夜晚了。这一次和杭州的那个晚上不同。那一次是我耍了一个阴谋诡计,这一次却是她主动留我。情况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我说过了她住的是刚分到的两室一厅。她自己住在朝南的那个房间。那个朝北的房间大概是作客房用的。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她说她家里偶尔来人,就住在这间客房里。她给我新换了一张床单。连枕巾也新换了。当她为我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有一股暖暖的东西从我的心头流过……你不要笑我。我有时候是有些喜欢激动,就像个孩子。但是她绝不是像你所想象的那种人——你说她和我交往只是想利用我,这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我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我既没有当什么官,我家里也无权无势,我有什么可利用的呢?
       我已经不记得了,我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她安排我住的房间以及那间她自己住的房间都是没有门的。我刚进来的时候肯定没有发现。可能是在她为我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的——这种可能性最大了。现在的城里人都喜欢在房子的装修上花钱。沈梅的房子却是一点也没有装修的。这也好理解,一个单身女子怎么会花钱装修自己住的房子呢?总得等结婚以后两个人商量着怎样装修房子。再说,沈梅也没有打算就这样在县城里呆一辈子。我知道她是不会就这样在县城里呆一辈子的。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县城毕竟太小了,怎么会容得下她这样一个人呢?
       一定是我在卫生间里洗漱的时候她换上了那套碎花的睡衣。沈梅穿着那套碎花的睡衣真好看。她的个子不高,皮肤又好,特别适合穿这种碎花的衣服……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里都是她穿着那身碎花睡衣的样子……我还想象着她的在碎花睡衣里面的身体……谁说我老实?我这个人有时候也很坏呢。真的,我经常感到自己是一个很坏的人。我的脑子里经常转动着一些无法告人的念头。如果我把这样的念头全说出来,肯定会吓人一大跳。当然,我永远也不会说……
       当初我为什么来找沈梅的目的这时候早就被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啊,还有,就是我的父亲。你看我说了这么久都没有提到我的父亲,而我的堂兄告诉我我父亲在乡下病得很重……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着沈梅,而很少想到我的父亲。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自私呢?真的,我经常感到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就这样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沈梅,想着她的包裹在碎花的睡衣里的美丽的身体……是的,我从未见过她的身体……但我知道她的身体一定是无比美丽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样的春天的夜晚啊,你说我怎么能睡得着……我翻身的时候故意把床弄得很响,目的很明确,就是希望沈梅听到。希望她知道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但是无论我把床弄出怎样的响声,那边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这么早就睡着了吗?如果她这么早就睡着了,那表明了什吗?真的像你说的一样,沈梅对我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最多也就是把我当成一个一般的朋友吗?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被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这样的念头也令我无比痛苦。你知道,我这个人,一直是……自卑心理比较重,特别是在和异性交往方面。我激动地从床上爬起来,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被那个念头苦恼着。我这个人真的是这样对于女性毫无魅力可言吗?她们即使和我交往,也从来没有把我看作是一个男人,她们只是觉得我这个人好,才愿意和我交往卜…”难道事情真的是这样,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男人越是放心,就越不可能对他产生爱情?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深入地思考了这方面的问题。我 想得越多,心里便越感到痛苦。我想起了在杭州我和沈梅在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是的,她怎么就能够在一个男人身边安然入睡呢?……我痛苦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真的有点像是里尔克诗歌里的那头豹子。我有意将脚步声踩得很响,丝毫不顾忌这样可能会引起住在楼下的人家的抗议,也丝毫想不到这会给沈梅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我只是想让沈梅听到我的脚步声。在这个春天的寂静的夜晚,我的脚步声是够响的了。可是沈梅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她真的这么早就睡着了吗?
       沈梅的房间里越是一点动静没有,我的心中便越是烦躁不安。这也许是我长到这么大以来所度过的最为激动不安的一个夜晚。痛苦和欲望混合在一起,简直要将我逼疯。不行,我一定要将沈梅叫起来,问问她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我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到了沈梅房间的门口。
       我没有将客厅里的灯打开,但借着窗外的月光,我还是能够看得清楚屋子里的一切。在我和沈梅之间,隔着一道门帘。门帘是米黄色的,上面有一些抽象派风格的图案。而我睡的那个房间的门帘则是浅蓝色的,上面任何图案也没有。我很奇怪这时候我还有心思注意到这些(而我刚到沈梅这里的时候似乎对这一切都全无察觉)。
       我似乎在沈梅房间的门口站了很久,才开始叫她:
       沈梅。沈梅。沈梅。沈梅!沈梅!
       但是沈梅那边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我想大声叫喊。但这毕竟是在深夜(借着月光我看到客厅里的挂钟已经指向午夜一点),我怕吓着沈梅。所以我的声音是压抑着的。但是我的情绪却变得更加焦躁起来。这种感觉第一次攫住了我:我被人欺骗了……不是被某一个人欺骗了,而是被全世界的人欺骗了。在那天晚上,我感到全世界的人都在欺骗我。我还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不是被某个人抛弃,而是被所有的人抛弃(这种被人抛弃的感觉我从小就有,你知道当我开始有了记忆,我母亲就离我父亲而去了。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我是没有母亲的。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体验到一个孤儿似的被抛弃感。但被抛弃的感觉从来没有那天晚上那么强烈)。当我在沈梅的客厅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真是一片荒凉。你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吗?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但我在那天晚上真的体验到了一种绝望的感觉。你知道在绝望中的人是什么都会做得出来的。当一个人处于绝望中的时候,你说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何况是一个处于绝望中的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我要使劲地敲门。敲不开我就砸。砸不开或许我会到厨房里拿起菜刀来砍……反正不能你们都在睡觉而把我抛弃在这孤零零的客厅里。我举起手去敲门,却敲向了一个虚空。我的手被米黄色的门帘裹住了……我这才想起沈梅的房间没有门。隔在我和她之间的只是那幅米黄色的门帘……
       我内心开始感到了恐惧。我是谁?我这是在哪里?我这是在做梦吗?我很快就肯定这不是在做梦。虽然窗外有月光。月光很好。我肯定这不是做梦。那么我为什么深夜里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沈梅是谁?我真的爱她吗?我真的很了解她吗?——我想起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交往,我发现我并谈不上很了解她。我对她连了解都谈不上,那还说什么我爱她?那我为什么会深夜里在一个我既不爱、也不了解的女孩子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这不是神经有些不正常吗?我真的是神经不正常吗?…”我想得越多,内心便越感到恐惧。不行,我不能这样一个人 呆在这孤零零的客厅里。我必须把沈梅叫起来。我必须和她说话。但是她的房间里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想大声叫喊。但是我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我非常恐惧地发现在深夜里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有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幽灵……我是一个幽灵吗?那我这样冲进沈梅的房间里肯定会把她吓坏的。这时候我又想到了那套碎花的睡衣。那套碎花的睡衣穿在她的身上真是好看。不会,我不能这样闯进她的房间里去。我这样闯进去是一定会把她吓坏的。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意识到在心里我还是爱着她的。不管她对我怎么样,我都爱着她。……其实,也不能说我爱她……我爱她实际上就是爱我自己……我这样说你一定不懂……你不要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有病,这一点我很清楚。我真的没有病。……其实都怪那道门帘……沈梅的房间为什么就没有装门呢?如果她的房间装了门,我一定会拼命把她的门敲开,敲不开我也会把它砸开……可是只有一道门帘……我不能就这样闯进去。这样闯进去一定会吓着她的。而且,这样也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
       我扑到了客厅的地上。地是水泥的,人的身体贴在上面感觉到很凉。但是这种凉意却给了我一种充实感。这种凉意是我在那个时候感受到的唯一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它让我感受到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我贴着水泥地,听到了楼下的人家有人在走动(大概是夜里起来上卫生间吧)。这让我感到了一丝温暖。楼下那个人走动的声音当然不可能听得很清晰,但是我能肯定那是一个人在走动的声音。后来声音消失了。我想那一定是她 (我把她想象成一个女性)上完了卫生间回到床上睡觉去了。我想象着一个女人在床上睡觉的样子。心情慢慢地变得好起来。我不再感到自己被抛弃。绝望的感觉也慢慢地离我而去。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回到房间里睡觉去了。
       ……
       “后来呢?”
       “……后来,我就收到了沈梅的一封信。她在信里对我说,其实她在那天晚上并没有睡着。她说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她都听见了。她还说其实在杭州的那个夜晚她也没有睡着。她说她一共给了我三次机会。一次在我的宿舍里。一次在杭州。还有一次就是在她那里。她已经给了我三次机会。但我都错过了。所以她再也不能给我机会了。她说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看法。她征求了她的几个好朋友的意见。这也是她们一致的看法……”  “她们说什么?”  “……沈梅说她的朋友这样告诉她:这样的男人你千万不要嫁。她们说这样毫无血性的男人,一旦生活中出现了什么事,你怎么能指望他来保护你?”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我第二天赶回家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我的堂兄告诉我父亲就是在我赶回家的头一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去世的。堂兄说如果我早一天赶回家,我就能给我的父亲送终了……”
       苏东以前也曾经和我说起过他的父亲。他说他父亲这个人太老实了。是个人人都说好的老好人。但是也正因为这样自己的老婆都跟别人跑掉了。苏东说他一辈子最不愿意的就是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责任编辑 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