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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方阵]时光吹凉脊背
作者:徐俊国

《散文诗》 2005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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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诗是扔掉镣铐并插上翅膀的诗歌
       早起
       如果早起,灰烬仍在梦境闪耀,一个人的跑步声敲不醒一座城市的静寂。头顶之上,宽阔无垠的手正在移开,黑暗越来越薄,一种光亮从深处发芽。
       此刻,谁垂直于大地,谁就是破土的新苗。这个时代到底有多少席梦思呵!有人骨头酥软,有人为欲望所累,呓语不断。而此刻,早醒者却嗅到了曙光的芬芳,被沐浴,被灌溉,被温暖,双臂无法静止,一如灵魂的钟摆。
       此刻,面向东方,即使换成哑巴,歌声也会从喉咙喷薄而出……
       回家过年的人
       过年了,走南闯北的人拎回行李:三瓶叹息,二包思念,六斤秋风和沙尘。
       落日困倦,压在旧梦一样的街道上,炊烟重溢饭香,对联醉红院门。
       胃里积存的大雪尚未融化,回家过年的人急着到田地转转,转着转着,天就暖了,麦田就返青了。
       多少年了,岁月收割一批人,又播种——批人。一个姓氏在大地上摇曳,一岁一枯荣。无论闯荡多久,总要回到出生地,这就是泪水汪在眼眶里的原因。在一年的结尾,一个人忽然哽在回忆和向往之间……
       三月
       拧开水龙头,春天喷涌而出,堵也堵不住。鸟儿的喉咙开了锁,蜜蜂的飞翔松了绑,孩子们甩掉棉衣,跑到小山上又唱又跳。
       我也有点激动,想违规,不计后果,想干些拔苗助长的事,想冲进暴雨中喊出憋了多年的苦和怨……
       当气球在聋子的怀中爆破,当两只蚂蚁互相搀扶着爬向树梢和风口,当正要跳楼的少女忽然发现自己初潮涌动,我给卧床不起的陌生人匆匆写信:“出来走走,让病痛呼应着蓝天渐渐清澈……”
       在河底走
       慢慢地走,在河底,慢,但认真。逆着河水曾经流淌的方向,慢慢地走。
       多少次,一个人听见自己体内哗哗有声。风掀开落叶,未结痂的是一片片腐草。总有断流的秋天,淤泥裂成皱纹,杂树露出被水冲弯的根部。
       想想一生,到底有多少个波光潋滟的日子?血液清澈的年龄,活着就是奢侈。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从河面上流走了,那么多疼痛连泡沫都没留下。
       在河底走,与时光相反,要慢。屏息静听,心惊颤于源头渐响的水流……
       容我
       容我在自己的血管里奔跑,阻止那落日,黄昏的每一次降临都让我揣想到晚年的苍茫。
       天黑之前,钟声还没有折弯一个人的青春,灵柩上还没有蹿出美丽的小花,这时,容我写下天边的红云,并且爱它。
       回首一生.渺小,但不颤抖。我想落泪,容我垂首大地,容我用忏悔清扫罪责,容我祈求岁月:收回肉体,还我晚霞。
       最后,还要容我在清澈的河面上,照出一位老人丑陋的面容,平静的心灵……
       请年
       又是大年三十,又要给生活在土里的新人送去请柬。趁天没黑,让他们手执鞭子,打马回家。
       天冷,往往飘雪,思绪纷纷扬扬。谁也看不清谁的脸,那就低头,走得再快些。
       村南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村庄。爆竹响成一片,像是叫醒亲人的敲门声。
       北风拔去荒草,三个响头磕在冻土上。“回吧,尝尝年夜饭,回吧……”
       这催人泪下的一句话,合着晚钟的回声,在冷冷的空气中.一次次,熄灭又重燃……
       一场雨
       一场雨和发动机的燃料有何关系?如果这场雨正好下在二月,如果一个人的身体刚刚解冻,这算不算有意义的一天?
       一场雨下进心里,上涨的是爱和恨。闭上眼,风筝越升越高。万事万物都缩成最小的感叹号。
       一位少年抱着绿颜料跑来跑去,壮怀激烈,但不知如何挥笔。一场雨,一段草长莺飞的时光,一百个少女春寒中含苞待放……
       守灵的孩子
       白白的孝帽反衬出眼睛里的黑与空,潮湿,暗含微弱的反光。
       守灵的孩子双手抱膝,茫然,但不哭泣。纸车纸钱纸房子,纸做的现世生活。肉体变轻,一生熄灭,只剩一盒子灰……
       守灵的孩子默数陨落的星子,估算自己的寿命。他还小,但已学会双手抱膝。有幸在别人的死亡里熬夜。等待喜葬。乌鸦和恐惧提前飞进双眼。守灵的孩子一夜间长大。天放亮。他挤进人群痛哭失声……
       纸上农夫
       直到今晚,岁月解开纽扣,我被允许说出命运的安排:一个我在布谷声中锄地,另一个在纸上劳作。
       我被允许掀开黄土埋下种子,身子干净的小虫在手背上练翅,云中的月亮抄近路递光明。我被允许回忆,谛听汗水砸痛生活的声响。风拿着梳子跑过头顶,我被允许躺在有草的马车上。可以安寝,可以去春暖花开的远方。
       拿着锄头在人间写诗,我被喊作纸上农夫。谢谢这一切!尤其是帮我流泪的钢笔,它身子倾斜,但从未跌倒……
       晚年的早晨
       坟里,种子起床的声响搅翻了一只小鸟的昏睡,密集的松枝挡不住那盏曙红色的聚光灯。
       溪流,树丛,土丘,残雪下寻找药草的人,雾气为万物撕去纱布,八个结拜弟兄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其他七个烂芹菜一样被风拔走,其中两个还没来得及长出胡须,无妻无家。而我却足够幸福,甚至有了美丽的孙女。
       夜夜,我还会梦中惊醒,还会红肿双眼,无数次来到这里,带着整座村庄的怀念、凛冽的钟声……
       送葬
       大地就要回春,万物就要复苏,三大爷在一堆灰烬中结束了一生的劳作与哮喘。春天来得快,人老得更快。
       我是送葬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从鸟语花香的墓地回来,总感觉自己少了许多东西。烧掉的不像是纸钱,倒像是我的恐惧与悲伤、负重的翅膀或虚掷的青春……
       低语
       夜像乳娘的黑发垂在大地上,白日已尽,走累的人都是孩子,浑身疲倦,且一无所得。
       月亮提着灯笼在灵魂里找家。大地如此宁静—,我们都是孩子,累了,要睡了,远山透明,暗含温暖的反光……
       错字
       一个被写错的汉字,一直活着,擦也擦不掉。记忆中跳动着的这片磷火,总让我慌张。
       弹开沽河小学的覆尘,惊醒的不光是鸟群,还有破锣一样的背书声。指引我天天向上的教鞭,也敲痛过我光光的脑袋、不安分的梦想。
       讲台空了,女教师走了。一段被写错的时光再也擦不掉了,回不到小学三年级的座位了,没人批评我了,没人划血一样的错号了。想想题海泛滥的下半生,我如此慌张。就在这时,小女儿一阵叫嚷:“爸爸,我要橡皮……”
       这个春天
       自暴自弃的这个春天,暖风吹着吹着就找到我。我闲置的身体被当成了一件乐器。
       这个春天,本来不想看见,却又偏偏看见:一个芽苞用嫩黄嫩黄的小嘴,一下子堵住了对面枝条上的疤痕。
       一个人的哀叹浇灭不了千百种花朵的燃烧。一个人的忧伤阻止不了美好事物的呈现。
       就在这个春天,我再也无法压抑自己,我知道,即使不去爱,不激动,一场大雨终将把我揽入怀抱,高潮之后,我必在万物的生长声中柔软、溶化……
       有关风筝的回忆
       让我尝试:骨头变轻,赘肉减少,我也可以飞起来。逆风奔跑,天变蓝,眼睛越攀越高……
       让我拥抱二十年前的阳光,陷入回忆:打痛我左脸的手,也轻拍过我的肩膀。
       父亲说:“要辨认风向。”然后走了。
       父亲并没有走。他在最近的一片高梁地里,在时光背后。
       童年的风停了,风筝还在继续飞翔……
       徐俊国 1971年出生, 中学美术教师,2004年进修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习诗多年,已在《诗刊》《散文诗》《星星》《飞天》《解放军文艺》等刊物发表诗歌二百余首。有诗多首入选《2004中国年度诗歌》等选本,曾获《人民文学》《散文诗》《诗刊》《中国作家》等期刊的诗歌大赛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