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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最好的设备
作者:何立伟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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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近来对摄影中毒很深,似难自拔。在此之前很长的时间,我对摄影只是喜欢看看,但心存畏惧,原因就是:不懂——不懂设备,不懂技术,比如光圈和快门的关系,光和影的关系,人物和背景环境的关系等。我只能临渊羡鱼,未能退而结网。直到后来,傻瓜相机问世了,买了来,左拍右拍,也无非是拍些“到此一游”。摄影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专业——我一位儿时玩伴的儿子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毕业的,他那时放假回来,说起老师如何布置训练作业,他如何参与美国《国家地理》在中国的拍摄活动。我听得啧啧啧啧,无有言辞。又听说设备很贵,一个镜头都要好几万块,长枪短炮,随便一武装,便是银子几十万,或者还要多。我又是啧啧啧啧,无有言辞。总之我觉得这玩意儿不是我玩的,而且,我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感觉。你对一样事物没感觉,只怕是想玩也玩不进去的吧。
       
       我有几位囊中殷实又好旅游的朋友,动辄就一车飙到西藏、云南去晒太阳,一年里要飙好几趟。同时他们也是摄影发烧友,浑身上下的器材,少的十几万,多的几十万。其中一位朋友,胶片的也玩,数码的也玩——玩数码还要玩全幅的,镜头也都是“红圈头”。有回这位仁兄从藏地回来,带了些他拍的照片打幻灯,我觉得不过尔尔,很是一般。就跟他开玩笑,说有的人拍照片,我们要叫他摄影家,有的人拍照片,我们只叫他设备家。老兄,你就是设备家呵。所以,你就是有几十万的好设备,也未必玩得转摄影。风光、人物,社会人文,新闻抓拍,都须有思想、学养和见识,也须得有感觉、情绪和天分。如今数码相机大普及,到风景名胜抬眼一望,遍地皆是人手一机。摄影看似变得门槛很低,但实际上它又门槛极高,你或许永远都只是在拍照,而不是摄影,因为拍照是玩玩而已,摄影则是艺术。
       我对摄影起兴,是因为我儿子中了毒。他在外地读书,寒暑假回来,在电脑上摆弄他拍的照片,我一看,咦呀,小家伙似乎还是蛮有感觉的。我怀着一个父亲有指导儿子义务的好笑野心,于是更加留意摄影,网上书上看了好多大师作品,不料初衷竟发生变化,我自己也不知不觉中了毒。于是自己也拿着数码相机去扫街,拍回来在电脑上端详,偶尔也碰上几张看得过去的,就沾沾自喜。而且还打算买单反,研究了许多机型和镜头。早些天里,我跟一位诗人兼摄影家的朋友吃饭聊天,聊到摄影上,他建议我看看美国的泰利·理查森和日本森山大道的作品。他的意思是摄影并不一定要讲设备,最重要的设备其实就是摄影者的脑子和感觉。他举出这两位大师的作品,是要告诉我,他们大多的时候不过使用傻瓜机拍照,但拍出来的却是超好的作品。美国的顶级时尚杂志,都用理查森拿傻瓜机拍的作品做封面。森山大道也是,他用一只旁轴式口袋机横扫日本的大街小巷,拍出了许多日本当代生活的“浮世绘”。我听他一说,连忙到网上搜寻,果然是。他们的作品充满了独特的意象,也充满了天才的想象。但他们都不是唯器材论者。他们最好的器材是他们那涌动着狂放激情和人文精神的脑子。理查森拍照的时候,经常有人走过来,看到他手中的相机,说,哦,这种机子,我也有啊。
       这两位大师的作品让我着迷,我把它们从网上下载下来,反复欣赏。而这时我的情绪也被点燃起来,仿佛我也要做理查森和森山大道一样的摄影者,为自己的记忆,也为这个社会的记忆,留下黑白或彩色的影像。并且我想,这个过程必定非常有趣。
       我或许没有当摄影家的野心,我只是想通过另一只光学的眼睛来观察或深入我们日常的生活,使平常的现象呈现出光与影的“意思”来。
       我不再想买专业设备的事了。我要像理查森和森山大道一样,只拿最普通的傻瓜机来捕捉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有趣瞬间、场景和细节。我似乎变得非常自信。但我同时也清楚,我会因此而沉迷到一桩我先前望而却步的事情当中去,并越陷越深。
       我唯一不清楚的是,我的脑子是不是一架好设备。
       王兵摘自2007年5月27日《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