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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高速路上的森林
作者:卡尔维诺

《青年文摘(彩版)》 2005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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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意]卡尔维诺
       ■译/倪安宇
       寒冷有千百种形式千百种方法在世界上移动:在海上像一群狂奔的马,在乡村像一窝猛扑的蝗虫,在城市则像一把利刀截断道路,从缝里钻入没有暖气的居室中。
       那天晚上,马可瓦多家用尽了最后的干柴,全家人裹着大衣,看着暖炉中逐渐黯淡的小木炭,每一次呼吸,就从他们嘴里升起云雾。没有人说话,云雾代替他们发言:太太吐出长长的云雾仿佛在叹气,小孩们好像专心地吹着肥皂泡泡,而马可瓦多则朝着上空一跳一跳地喘气,如同转瞬间消逝的灵机一动。
       最后马可瓦多决定了:“我去找柴火,说不定能找到。”他在夹克和衬衫间塞进了四五张报纸,作为御寒的盔甲,在大衣下藏了一把齿锯,这样,在家人充满希望的目光跟随下,深夜走出门,每走一步就发出纸的响声,而锯子也不时从大衣里跑出来。
       到市区里找柴火,说得倒好!马可瓦多向夹在两条马路中的一小片公园走去。空无一人,马可瓦多一面研究光秃秃的树干,一面想着家人牙齿打颤地等着他……
       小米开尔,哆嗦着牙齿,读一本从学校图书室借回来的童话,书里头说的是一个木匠的小孩带着斧头去森林里砍柴。“这才是要去的地方”,小米开尔说,“森林!那里就会有木柴了!”他从一出生就住在城市里,从来没看过森林,连从远处看的经验也没有。
       说到做到,兄弟们组织起来:一个人带斧头,一个人带钩子,一个人带绳子,跟妈妈说再见后就开始寻找森林。
       走在路灯照得通亮的城市,除了房子以外看不到别的:什么森林,连影子也没有。也遇到过几个行人,但是不敢问哪有森林。他们走到最后,城里的房子都不见了,而马路变成了高速公路。
       小孩就在高速公路旁看到了森林:一片茂密而奇形怪状的树林淹没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它们有极细极细的树干,或直或斜:当汽车经过,车灯照亮时,发现这些扁平而宽阔的树叶有着最奇怪的样子和颜色。树枝的形状是牙膏、脸、奶酪、手、剃刀、瓶子、母牛和轮胎,遍布的树叶是字母。
       “万岁!”小米开尔说,“这就是森林!”
       弟弟们则着迷地看着从奇异轮廓中露头的月亮:“真美……”
       小米开尔赶紧提醒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柴火。于是他们砍倒一株黄色迎春花外形的杨树,劈成碎片后带回家。
       当马可瓦多带着少得可怜的潮湿树枝回家时,发现暖炉是点燃的。
       “你们从哪里拿的?”他惊异地指着剩下的广告招牌。因为是夹板,柴火烧得很快。
       “森林里!”小孩说。
       “什么森林?”
       “在高速公路上。密密麻麻的!”
       既然这么简单,而且也的确不错。要新的柴火,还是学小孩的方法比较好。马可瓦多又带着锯子出门,朝高速公路走去。
       公路警察阿斯托弗有点近视,当他骑着摩托车做夜间巡逻时应该是要戴眼镜的;但他谁也没说,怕因此影响他的前途。
       那个晚上,接到通知说高速公路上有一群野孩子在拆广告牌,警察阿斯托弗便骑车去巡查。
       高速公路旁怪模怪样地张牙舞爪、比手划脚的树木陪着转动,大近视眼阿斯托弗细细察看。在摩托车灯的照明下,撞见一个大野孩子攀爬在一块招牌上。阿斯托弗刹住车:“喂!你在上面干什么,马上给我跳下来!”那个人动也不动,向他吐舌头。阿斯托弗靠近一看,那是一块奶酪广告,画了一个胖小孩在舔舌头。“当然,当然……”阿斯托弗说,并快速离开。
       过了一会儿,在一块巨大招牌的阴影中,照到一张惊骇的脸。
       “站住!别想跑!”
       但没有人跑:那是一张痛苦的面相,因为有一只脚长满了鸡眼。
       “哦,对不起。”
       阿斯托弗说完后就一溜烟儿跑掉了。
       治偏头痛药片的广告画的是一个巨大的人头,因痛楚用手遮着眼睛。阿斯托弗经过,照到攀爬在上方正想用锯子切下一块的马可瓦多。因强光而眼花,马可瓦多蜷缩得小小的静止不动,抓住大头上的耳朵,锯子则已经切到额头中央。
       阿斯托弗好好研究过后说:“喔,对:斯达巴药片!这个广告做得好!新发现!那个带着锯子的倒霉鬼说明偏头痛会把人的脑袋切成两半!我一下就看懂了!”很满意地离开。
       四周那么安静而寒冷。马可瓦多松了一口气,在不太舒适的支架上重新调整位置,继续他的工作。在月光清亮的天空中,锯子切割木头低沉的嘎嘎声远远传送开来。
       (梁帅摘自《马可瓦多》,时报文化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