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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最难还数上青天
作者:余 飞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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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驶战机翱翔蓝天,不仅对普通人是一个遥远的梦想,就是对于已经触摸到飞机操纵杆的飞行学员来说,也是一道不易逾越的雄关。从下面这些最终未能成为长空雄鹰的飞行学员身上,我们或许可以品味出更深一层的含义。
       被迫跳伞:勇者的悲歌
       吴宏林是中国空军第32期的飞行学员,经过基础学校、航校和初级教练机训练团的学习,他已经飞到了高级教练机。高教机的课目一飞完,他就可以毕业,成为一名具有学士学位的中尉飞行员了。
       他出生于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他们那一片地方从来没有出过飞行员,1990年他去上学的时候简直成了当地人心目中的英雄。在他出山的路上,排列着他的父老乡亲,每家每户都为他放鞭炮送行;在路的尽头是村支书,也是他们的老族长,亲自端着自家酿的米酒为他饯行。当时,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最优秀的飞行员!
       他离理想只有一步之遥。1992年他以优秀学员和党员的身份进入初级教练机训练团之后,他的每一个飞行课目都是5分,特技、仪表、夜航,没有一项能难倒他,他是初教团第一个放单飞的学员。这样,他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高级教练机训练团。
       天空,是一块神秘莫测、变幻不定的领域,任何人也不可能左右它。吴宏林在1994年4月28日的特技飞行中,深刻地领会到了这一点。可惜,这是他和老天的最后一次较量。
       当日,吴宏林和教员一起驾着飞机于15时23分从机场起飞上升到3000米高空。当时,飞机仪表显示和飞行状态一切都处于正常位置,飞机平稳地飞着,没有一点颠簸。当天他们要飞的是特技,主要是拉筋斗。拉筋斗就是让飞机在垂直平面上划一个圆,在这个过程中有爬升、有俯冲、有倒飞,当然就有超重、有失重,所以做这个动作时需要人的体力和反应能力相当的好,而且要有极好的心理素质,否则很难达到要求。
       教员在后舱下达了操作的命令,吴宏林缓缓加大油门,慢慢收杆。飞机吼叫着渐渐仰起头开始进入筋斗。最初一切都很顺利,飞机发动机震耳欲聋,爬升时的超重压得吴宏林胳膊都抬不起来。当飞机开始进入倒飞状态时,头顶着飞机座舱盖飞行的吴宏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耳机里传来教员的夸奖声:“25,好的。”25是他的代号。但是,教员的夸奖声还没有消失,他就听到飞机后部传来一声奇怪的巨响,随着这一声响,他仿佛觉得有一只巨手把自己和飞机一起抛了起来。这时后舱教员讲话:“25,冷静,我们遇到飓风,继续动作。”吴宏林按照平时学习的动作要领继续操作,但是他在操作的同时却发现杆和舵异常的轻,仿佛泡沫做的一样。他正要向教员请示,耳机里传来教员和塔台指挥员的声音:“54、43飞机遭飓风袭击,操纵系统全部失灵,请指示。”“43、43,稳定好飞机,做好跳伞准备。”“43明白。”飞机在失去操纵的情况下高度不断下降,面对这种险情,吴宏林竭力稳定情绪,时刻准备接受教员的指令进行操作。但是,教员在后舱的操作没有起到作用,飞机在下降过程中又遇到了上升气流,这股巨大的气流把飞机又带升了数十米高,当飞机重新下落时,吴宏林看到机头已经朝下了,他看到了一块漩涡般涌上来的大地:螺旋!
       螺旋进入第一圈时,教员在后面下令:“25,准备跳伞!”因为他们使用的是弹射跳伞,弹射时由座下的火箭弹将飞行员推出机舱外达到求生的目的。但是,如果前舱飞行员先跳的话,那么火箭弹瞬间爆炸产生的巨大热量和冲击力能轻而易举地将后舱飞行员置于死地。故空军飞行条令规定,必须后舱飞行员先跳伞。
       在吴宏林听到教员命令后不到十分之一秒钟,他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热浪袭来。螺旋已进入第二圈,绿色大地扑面而来,吴宏林只好收腿拉弹射布帘,一瞬间的工夫,座舱盖像塑料纸一样飘走了,他感到人体突然下压,然后只听到半个弹射炮弹的响声,整个身子就被弹离了座舱。
       弹离座舱后,强烈的冲击力和刺骨的寒风使吴宏林失去了平衡,在空中不停地旋转,两耳全是一阵紧一阵的呼啸声。过了约4秒钟,“嘭”的一声响,洁白的救生伞终于张开了,他稳稳当当地坐在救生伞上,风声没有了,周围一切都静得出奇。他这时候才发现,他离他的飞行事业已经有了无法弥补的距离——当他离机的时候,他最后做了一个想挽救飞机的拉杆动作,这个动作使他的右手受了重伤,手背上的筋络全部裸露了出来——这剧烈的疼痛和对飞行失之交臂的悲痛当即使他在大叫一声后失去了知觉。
       四个月以后,伤口已经愈合的吴宏林带着心中永远也无法治愈的伤痛郁郁寡欢地走了。经组织推荐,他进入空军某工程院校,专攻飞机的操纵系统。
       叶公好龙:懦夫的哀歌
       当别人为了成为一个飞行员而奋力拼搏的时候,王东却在为如何能停飞大伤脑筋。
       王东是33期的学员,1994年在豫中某飞行团进行地面演练,准备进入飞行训练课目。在地面演练的时候,王东心里就开始打退堂鼓,他一仰头看到湛蓝的天空就感到头晕目眩,再一低头看到宽广的草地机场就心里发毛。王东刚招飞的时候也是雄心勃勃想到天上去展翅翱翔,但是随着开始飞行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里却越来越害怕,想到以后还要开着飞机去和敌人打仗,他心里更是一阵一阵的恐惧。王东家里的条件并不好,父亲的腿还有残疾,他就在心里找到了一个理由:我得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否则,谁来照顾我的父母?他就在这个理由的支持之下坚定了自己想停飞的思想。但是,部队规定,如果没有特殊原因,飞行学员是不能停飞的。停飞的原因大体上有三种:身体、技术、思想作风。身体和技术原因往往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思想作风就是人为的因素了,如果因为思想作风问题停飞,那么学员将被当作义务兵处理回家。因为这样,王东就想在这中间挑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想到了假装身体不合格停飞。
       在飞行前夕,每个飞行学员都要通过检验飞行,叫做“检飞”,在检飞中如果身体不合格,不能适应飞行,那么就将被淘汰。王东就瞅准了这个空子。
       在检飞的前一天,大家集体进行体检。因为第二天就要上天了,大家心情都很激动,有的人血压都升高了。当王东听到有人血压升高时,心里就一动。在轮到他量血压时就拼命紧握着拳头,结果导致血压有时非常高,有时又非常低,很不正常。他正在暗自得意,飞行大队长来了,在大队长既关切又威严的目光之下,他再也不敢握紧拳头了,血压马上正常。他体检合格,第二天将飞上蓝天。
       第二天上午9时,王东在教员的带领下开始飞行。当飞机起飞时,教员在后面将驾驶杆拉到了胸前,飞机高高仰起头,机头部分像墙一样竖在王东眼前,在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中,王东恐惧地大叫起来,几乎晕了过去。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飞机已经飞到了1000米的高空,豫中大地像一块划得方方正正的金黄色奶油蛋糕,其美无比。他看到这样的美景时惊呆了,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像一个人浮在孤独的海面上一样,他能看见的地方除了天空和大地,整个地球上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个时候,他心中的惊恐真是难以形容,他紧紧地抓住驾驶杆,使后面的教员都没有办法去操纵飞机。飞机在天空中开始被他的手脚所制,坡度慢慢变大,教员没有办法,只好拼命一使劲,飞机一个横滚,王东的头碰在飞机座舱盖上,他终于松手了。但是他恐怖的叫声却盖过了飞机的发动机声,而且他根本不听教员的指挥去做任何动作,教员再也不敢带他飞了,他们返航了。
       这样过了两个飞行日,他慢慢地不害怕了,但是却仍然不想放弃他的打算,他还是要停飞,他一想到以后自己将开着战斗机和敌人空中格斗心中就一阵颤抖。他不能再飞了!在这种想法的支配之下,他飞得越顺利越轻松就越是心惊胆战,他想:我身体这么好,要是一旦飞出来了怎么办?他想一定要在最近的时间之内停飞。在飞行的日子里,他每次下飞机都要假装恶心呕吐,但遗憾的是怎么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有的学员真的吐了,吐出一大摊一大摊的脏物,他真是羡慕人家。飞行中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检飞的时候如果吐出东西来了的,一般就要考虑停飞。王东就想利用这个规矩来达到目的,但是他一直没能如愿。
       在第三个飞行日的时候,王东趁教员不注意,用手指使劲在喉咙里抠,抠得他干呕了一声,可是没有东西吐出来。
       第四个飞行日,是检飞的最后一天,不能再等了。他想起了他的家乡曾经有人服毒自杀,医生用肥皂水让自杀者呕吐出毒药的方法,他决定背水一战。这一天到飞行的时候,他把洗衣服的肥皂偷偷藏了一块在身上,上飞机后就把肥皂拿出来放在嘴里像吃糖一样吮着吃。肥皂水带着难闻的恶心味儿不停地吞到了肚子里,当吞到喉咙发苦的时候,他在喉咙里发出“嗷”的一声怪叫,但是仍然没有吐出来。他生气了,又放了一大块肥皂在嘴里吃。这一次他成功了,随着“哇”的一声大叫,他早上喝的牛奶咖啡全部喷在了飞机前舱玻璃和仪表上,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但是他感觉到一阵轻松……他们返航了。
       当天,王东被停止飞行,负责给全大队烧锅炉。两天之后,飞行学员队伍里再也没有王东这个名字了。
       王东整整烧了一年半的锅炉,之后他到了气象学院,毕业之后将成为一个气象预报员。他到学校报到的时候整整哭了一天,他觉得这种很安全的生活也不是他想要的。
       技术犯规:无奈的挽歌
       在飞行中,不良习惯是个害死人的东西!在停飞学员中,除了身体原因以外,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技术原因停飞的。所谓技术原因,也就是飞行学员在飞行中养成的一些难以改变但是又不符合要求的怪癖动作——这是最让人无奈的,因为这与客观的身体素质和主观的思想作风都没有关系,它只是一个害人的习惯!
       32期学员王庆风,河南周口人。他是个左撇子,所以他就有了一个著名的动作——收油门跃升。他平时就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一到紧张的时候左手就不由自主地握得紧紧的,结果他把这个动作带到了飞行中。第一次和教员一起做特技时,他一下子把油门收到了底。教员在后面大吃一惊:“你找死啊!”拼命把油门推上去,幸好飞机还没有停车。他回去后吸取了教训,第二次飞行时在手里捏了几个图钉,一到紧张时左手下意识使劲,图钉马上就扎进了他的手心,这样,他居然成功地完成了各项课目的训练。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他单飞数次后,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可以了,不用图钉应该没问题了,所以在第八单飞跃升特技时,他没有带图钉。在2000米高空,当他开始将油门推到顶点,驾驶杆拉到胸前时,飞机带着极大的轰鸣声直上九霄,巨大的负载压得他胳膊一动也不能动。这时候,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在跃升的过程中,王庆风感觉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小,负载也越来越小,他正在吃惊的时候,发现他的手已经将油门收到了“零”刻度。同时,“呼”的一声,他感到一阵轻松——飞机停车了,直着往下掉。在手忙脚乱、极度紧张的一分多钟过去之后,飞机终于被紧急启动了。此时,他离地面还不到500米高!当日下午,他被技术停飞。
       31期学员刘雁来,用他的话说:“我死在了螺旋上。”他自始至终都没能把握住改出螺旋的那个时机。幸好他飞的是初教飞机,这种飞机稳定性能极好,如果改不出螺旋时只要双手双脚大撒把,飞机就会自动改为平飞。要不然,用刘雁来的话说:“咱哥们已经死了十次了!”刘雁来对螺旋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心理,只要在天空上一收油门一别杆,他心里马上就打鼓——该在什么时候改出呢?飞机在天空划出一道螺纹,只能是一道螺纹,然后改出,如果继续让它螺旋下去,速度将会越来越大,大到不可把握,导致机毁人亡。不管教员怎么教,一到他手上就没个准信儿,一连五次,只要是螺旋特技,最后他总是“大撒把”,让飞机自个儿改平飞。到第六次,他绝望了,他找到了他的教员——他再也没有信心飞好那个该死的螺旋了。
       技术停飞的学员心里是最委屈的:我有很棒的身体啊,我有很大的决心啊,我很勇敢啊——这些都不算数,你玩不转天上那个飞机,什么条件也帮不了你的忙!
       空中顽童:稚子的狂歌
       有些学员也许是自小顽皮惯了,到了天上,他们的天性就表露出来了,就因为这些,他们的美梦破灭了,再也不能重返蓝天。
       马伟华,鄂西人,入伍时刚好17岁,天生喜欢开玩笑,跟谁都是笑嘻嘻的。第二次单飞,他飞到了一条公路上空。从空中往下看,他发现了一队吹吹打打娶媳妇的队伍。新媳妇骑着毛驴,顶着红盖头。马伟华看到这情景,不由得童心大发:下去看看,吓唬吓唬新娘子!转念间,他一推杆,飞机发出巨大的响声,像一只大鸟一样向娶亲队伍飞去,新娘子被高度不到50米的飞机吓得掉下了驴,当场摔成小腿骨折。当飞行日结束,马伟华回到营房时,新娘子早已躺着担架来告状。当天,大队长宣布给他一个严重警告处分,停飞作义务兵处理。
       加忆东,山西临汾人,入伍时18岁。他从小就喜欢惊险刺激的事情,老是幻想当一个特工人员打入敌人内部像007一样工作,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后来,他成为了一名飞行学员。他的飞行技术确实不错,连最挑剔的团长都对他翘起了大拇指,他第一个上单飞。但是他单飞只飞了三次就再也不用飞了。
       第三次单飞,加忆东飞临一座大电站。当他看到高高的铁架子上纵横交错的电线时,他心里一阵阵冲动,他想起那个法国间谍007曾经驾驶飞机从一间仓库的两个门穿进又穿出——我也不比他差!想到这些,加忆东头脑一阵发热,几乎没来得及考虑任何别的情况就将驾驶杆猛地推了下去,飞机呼啸着从30米高的电线下面穿了过去——成功了!他在心里欢呼,同时得意地吹着口哨。但是他没有看到,他的飞机垂尾已经被粗大的电缆勒得伤痕累累。他的这一行为造成冀中某城市停电一小时,他无可非议地停飞了,严重警告处分。
       李涛林,刚入学的时候就曾经被树为大家学习的榜样,因为他的高考分数是全校最高的,完全可以考上清华北大这样的名牌大学,可是他最终经不住翱翔蓝天的诱惑,加入了飞行学员的队伍。
       李涛林所在的那个团离他的家非常近,不到100里地,这个距离在飞机的速度上简直不能算距离。当他第10次单飞的前一天,他跟家里人打电话,让家里人在门口点一堆火,届时他将会把飞机开到家门口盘旋数周让大家观看。结果到了第二天,李涛林的家人果然在门口烧起一堆火,滚滚浓烟直上天空。到了中午12点,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马达声,李涛林驾驶着初教飞机如期而至。他的飞机在天空盘旋三周之后飞走。在离开之后他觉得还不过瘾,就想跟家里人开个玩笑,于是重新掉转机头朝家所在的方向飞去。当距离不到5公里的时候,他一压杆,飞机大角度俯冲下去,以不到20米的高度掠过他自家的屋顶,他看到乡亲们在下面大声欢呼,心里不由得大为高兴。按他的想法,可能还想伸出手来向家里人挥一挥的,这一点谁也不可能知道了,因为在他超低空掠过屋顶后有一棵30米高的古树等着他……他的家人后来在爆炸的灰烬中找到了他们的儿子,那是一块只有10平方厘米的皮肤……李涛林不只是停飞了,他的生命也随即停止了。
       是的,如果在地面上,如果他们不是一个军人,他们这些小小的恶作剧、小小的玩笑根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但是,他们是飞行学员,仅飞机的价值,至少相当他们体重的黄金数。而且,他们将来担负的任务是最艰巨也是最光荣的,他们没有理由去放纵自己的稚气,因为他们现在每一次放纵,都等于将来要用难以计算的金钱和生命去抵偿,任何人都没有让他们放纵的权力——蔑视纪律等于死路一条!
       (陈蕴章摘自《黄金时代》199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