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中年之跋
作者：哨 兵
《人民文学》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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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日下午与叶舟饮酒黄河边
这七月的黄河也有难言之苦：时令流火
河水却依然冰冷刺骨，如冬。羊皮筏
驮尕羊，也驮屠夫，诗歌就能嗑着葵花子
和斜阳里的阵雨，下酒。可当我们
聊到儿子们的分数，杯中的甘露
就变成了毒鸩。这兰州
让你肝肠寸断，那洪湖
也让我羞做人父。现在
让我们醉生，但不梦死。来吧
西域的奇女和冰镇扎啤，去吧
雪线下的戈壁和孤旅。现在
我们应该离座，小解。把满肚子
苦水，托付给苦夏里的河流。现在
我们应该去对岸，听
晚祷，去献身。是时候了
众人匍匐，叩首
我们就该投河自尽
去喂养那尾刚刚放生的红鲤
黄河的神
在阿克塞
全羊刚烤到半熟
友人离世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我只得从哈萨克族歌舞里别出身子
盯着手机又愣了愣。这个时候
圈里的存羊，有着我一样的神色
也在愣着烟火里的那一只
天热
天热起来的时候，我便有由头
褪除衣袜，在江湖里
袒露出疮疤和胎记
但那只短了半截的右脚无名指
只吓过觅食的麻雀，和一群
逃学的小学生。没吓过我
打从童年起，我就学会了用牙齿
咬死自己的疼，并揪下村庄的稗草
止血，疗伤，自救
而县城流行吹啤
我就开始初恋。我打酸嗝
对着溃败的泡沫和女孩，说
爱。这些年
爱就成了溃疡病，在肚皮上
拉下了三寸长的刀口
那粒母痣是爹妈给的，贴在
靠右肾的位置。但它没多给过我
挺直腰板的力气，一旦天阴
我就蜷下身子，抓挠
那儿的奇痒和隐痛，如蝉
蜕皮。但天热起来的时候
我从不上树。我跳江
投湖。一个伤痕累累的老男人
幻想多次投胎，却未获新生
囚
荒谬无处不在：阿尔金雪山的背后，躲着
柴达木盆地。年近不惑的老男人
独坐在边陲小镇的诊所，却不知道孤身
深入的原因。他患有胃炎
还患有去乡和怀乡病，乱箭
穿胸。服下灵芝
他就说，我爱冰雪
绝仞。但牵起骆驼，却又无力去恨大漠
孤寂。“这矛盾重重的生活
让人无法抉择。”于是，他信马
由缰，奔向草原。那时
大漠落日
雪山飞狐
而旋鹰
却像密探，直追至
天尽。于是，他相信
老男人披头散发跑得越远，就越像是
一个畏罪潜逃的囚徒
在莫高窟
讲解员那张好看的脸，比石佛的遭遇
更让我着迷：“左手，建于中唐，但因地震，右
手是北宋时期衔上去的。”
但我来自楚国，不关心唐宋年间
那点塌掉的往事。也懒得去想
晚清的王道士，偷揭壁画和经卷
从英美人手里，兑回过盐巴和粮食
因为艺术面对生活，大多数时候
都是一场可以贱卖的俗套。所以我买票
从洪湖到敦煌。我搭飞机，骑骆驼
横贯山河，就看清了世界的本来面目
大佛无言
我哑然
而我迷恋的姑娘却操着日语，疏导起了
那群信士。他们来自北海道，捕鲸为生
他们杀最大的哺乳动物。在洞窟
他们五体投地，涕泗横流
上骊山
同行者渔民，年过三十，大字不识
他不识李隆基和杨玉环，更不识江山
与荔枝的关系。但他认得公厕，也认得
腰包里的纸币。其实，一路爬上来
有这点知识就够了，文化显然是多余的
到华清池他就忙着上香，盟誓：“回家就
依此池掘一口大塘，养十万条鲫鱼。”
天啊，渔民的野心大过了唐朝天子
他要挖地两米，把鲫，养成贵妃鱼
他要当一个坐拥万千美人的土皇帝
我笑，望着山坳里的石榴林不语
据说，那儿才有龙脉和紫气
而洪湖没有。洪湖水草疯长
只适合养鱼，写诗
责任编辑 朱 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