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有问题的复述
作者：汤养宗
《人民文学》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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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
面对南山上那棵大树，刀还在我手上磨着
我是有耐性的，曾答应
把蟾蜍养成老虎，给一个女人
十五年不言不语的爱
躲在门前那块石头里面，依次解答
与三种水果有关的脑筋急转弯
羊遇到草：草莓；狼遇到羊：杨梅：狮子遇到
狼：桃
我也想象着，草木们见到我
一路逃命的情景
为不误砍柴工，飞鸟已不敢从我眼前经过
法庭里的官司正越来越少
在李白故里
这样迷幻的人竟然也有故乡
也有妹妹，也有族上的祠堂，像一个
一流的子宫
你用语言支持了自己的祖国
又爱护着天上的月亮，胜过女人的乳房
胜过家园。你是谁
我为你设定的身份是甲壳虫、丐帮帮主
起义者等，并几乎成真
但酒水不允许，让你成为
空气的敌人，向流水问这问那
以争夺虫豸与飞鸟的话语，作为
向世界邀功请赏的石头
今天
当我在酒桌上沉入无底的迷醉，就有人问
“你是不是对谁怀有仇恨?”
戒毒所
这里有流口水的鸭嘴兽，爱摇头的地鼠，错误
的公主
忽无忽有的身体里的蚂蚁窝
以及富翁与穷光蛋要共同抓住悠悠白云的
技艺
这里在研墨，反向着工作
从黑磨到白
许多骨头被拆下，敲打，重装
鸣虫带着想飞的人飞来飞去，也有人
要往自己的血管里投河
这里，胡言乱语被说得无比正确，比如，一个
梦想家正问着另一个梦想家：
“昨晚，你搓洗掉多少条蚂蚁的肠子?”
一棵大树倒下后
一棵大树倒下后，肯尼亚雨林中的一小块，热
闹了起来
土地获得了血液，也获得了幻觉
凌霄藤身子里奔跑着豹，为争夺阳光，它的大
脑卸下了
所有的意识(十九世纪法国那场革命
也相当于这样)
魔术是明摆着的，毒菌用香气让蚂蚁啃，为的
是弄晕它的想法
被带往高处，又在蚂蚁身体上
长出更多更高的菌类。空气里到处都是梯子
也有某条高速公路
落果的眼睛是铜质的，星星在头顶呼喊，最响
亮的那颗其实距离最近
是的，都疯了，这时怀疑
无异于用沥青泼自己的双脚，它的阔叶片有
最好的手掌
甚至能数出，掌心中究竟有多少颗太阳
被叫做乌龟赛跑的，是一棵紫檀木
它后来长得最高
唉，天知道它为什么会长得那么高
夜晚的树
夜晚的树黑而静，因为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
不知道它有的枝干
是不是已经伸过了山冈，那边有另外的风
抚弄着少数的叶，而更多的叶片
依然纹丝不动。“火在别处燃烧
更多的身体是黑的和死的。”在最整肃的秩
序里
又落实在自己的寂寥中
它肯定有点痒。有一部分是明媚的，也假装
自由，像我现在的身体
一个角落勃动了，但从头到脚，仍旧黯然与
冰凉
欢乐英雄——挽蔡其矫
要承认你是个身怀穿墙术的人，并一直在生
着谁的气
你一生气，就有姑娘来爱你
她们迷恋你对什么都不满的样子，哪怕你已
经七老八十
没人有力量争夺你的快乐，替代你欢呼波浪
的性格
因爱情落狱的年代，你同样对审讯者
讲解美丽的女性等同于阳光，一等的食粮
当然你也跪着，因为内心的气柱
反而祈求将善良分一点给善良的人们
将梦想分一点给没有梦想的村庄
爱，就是一种抵抗。这是你死后两三天里
被我突然发现的要害
向苦闷提出分享自由，哪怕成为滚落的风中
玫瑰
谁来充当这个时代的欢乐英雄?当然是你
与蚂蚁交朋友，在街头喊少女万岁，说年轻人
都老了，包括我，包括许多生长得不像样的
乔木与灌木
现在好了，你死了，好像这些问题已不成为
问题
散失
在眼前一晃就不见的那棵树，一定不会成为
后来的木板或者家具，你是奔跑的
像母亲，被谁锯掉了，还在
依旧弯进我的身体，问这问那
这是我工作的一大部分：在流失的时间中
修补花罐，收藏闪光划过窗前的颜色，当中有
经典的细节，也无缘无故
把石头搬运回家，也不知它有什么用
我对未婚的少女说到物理中破裂的原理，说
模糊学
大象的脚和被我们模拟的瓦片
它们两个同样是气体
不能抓住，而某一天
你又会看到，风有完整的身体，奔跑的马匹反
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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