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汶川！汶川！
作者：韩作荣等
《人民文学》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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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这次特大地震灾害中所有的死难同胞以及他们的亲人，献给抗震救灾中所有的救援者以及与受难同胞血脉相连的全国各族人民。
——人民文学杂志社
伟大的姿态 韩作荣
5月12日
其实，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移动
青藏高原的边缘
以每年两英寸的速度，年复一年
探入龙门山断裂带
骤然，在5月12日那个瞬间
汶川大地震爆发了
地幔之上漂浮的地壳是脆弱的
大陆板块的撞击
曾隆起这星球最高的山脉
留下沧桑之变的遗迹
这一天，能量的聚集
再一次让山崩地裂、楼舍倾塌
甚至让六座大山聚为一体
过于庞大的事物
相互轻微的触及和摩擦
便带来生命的毁灭
在这些我熟悉和不熟悉的地方
由于地壳持久微小的游移
却酿成如此巨大的灾难
心形的蜡烛
蜡烛点燃了。摆成心形的蜡烛
飘忽、炫闪在暗夜
此刻，不要太多的光亮
只让一颗心在这里流泪
风已冷，那么多躯体已冷
只有惊悸的烛火在颤栗
默然低首，在昏潆的烛光里
寄托对逝者的哀思
快呀，快!再快些
快呀，快!再快些
飞旋的车轮、螺旋桨
冲锋舟、门桥、绽开的伞花
旋翼；快呀，快
再快些，火药、导火索、破碎的石头
和打通道路的挖掘机
快呀，快!再快些
十万官兵、志愿者、医疗队
搜救犬、生命探测仪，快呀
快!再快些，空投的帐篷
食品、饮用水、葡萄糖
撬棍、千斤顶
乙炔切割器……快呀，快
再快些，让一切救灾物款
和关爱、亲情、心的焦灼
诚挚的目光和八方伸出的手臂
一起向灾区聚焦。快呀，快!快
再快些，废墟里
埋着我们的父老乡亲、姊妹兄弟!
血……
血，从血管里流出来
一袋、又一袋……
我知道，这些血
将挽救一个又一个濒危的生命
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血
将输入哪个人的体内
可谁都愿意让自己的血
活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血脉相连——
这是另一种血缘关系
可我多么希望少一些需要输血的人
尽管谁也不会吝啬自己的血浆
谁说血与生命不可分割
血，从血管里流出来
怀着巨大的悲悯
今天，我们流血也流泪
伟大的姿态
——写给张来亚、联芳老师
你们是趴着、两手环护着孩子
死去的——
我敢说。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姿态
你们用自己的血肉
卫护了四个孩子的生命
我的热泪模糊了报纸上的文字
是的，我仍然相信眼泪
相信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会被爱的强度所洞穿
可我更为你们骄傲一
纯朴的乡村女教师
我们民族的母亲
五岁的孩子
孩子，一个五岁的孩子
在垮塌的楼舍里被救出来
一只小手
紧紧攥住一位士兵的手
再也不松开
他躺在担架上
眼睛被毛巾遮住
已没有气力啼哭
他看不见这世界
可他摸到了人的体温
他离不开这只手
在巨大的惊恐里
一只小手
紧紧攥住一位士兵的手
再也不松开
23小时和两条腿
在摇摇欲坠的危房里
士兵用木头撑住墙壁
救助被重物压住的伤者
他说：你们截肢吧
为了生还
他宁愿失去自己的腿
可士兵知道，没有腿
人怎么在这世界立足
腿不能成为废墟的一部分
与时间、危难抗衡，士兵
用双手、千斤顶、毅力和坚忍
一点点地求取生命的空间
23个小时，终于救出伤者
为了人的尊严
为了保全一个完整的生命
灾区长镜头
1
救护车经过的地方，所有的车辆、行人
都让出道路
谁都知道
那是一条生存之路
2
在渡口，沉默的避难人群里
运走的是重伤员、老人、孕妇和孩子
那么多人，都悄悄地靠在后面
不声不响
3
一位伤残的大娘
怎么也不肯坐到驾驶室里
她说：我浑身都是泥巴和血
别弄脏这么干净的车
4
一位重伤者经全力抢救
最终死去了
为自己无力回天
医生满面泪水
5
12岁的哥哥背着3岁的妹妹
走了十几公里避难
爸爸没有了，妈妈没有了
可女孩，你还有在一天之内长大的哥哥
6
为了最后两个孩子
教师，被埋葬在轰然垮塌的楼舍
他的儿子每天在废墟前默立
盼望父亲从里面走出来
7
女孩儿从凿出的空隙里伸出胳膊
接受救护针剂
随后，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阿姨，你快走吧，这里危险……
他姓肖，是校长
一百余名孩子被他救出来。当大地颤抖
楼舍倾覆，他的妻子
却被埋在废墟里
烟尘飘散
他木然地站在那里
身后，是孩子的一片哭声
在荒坡埋葬了亲人
获救的孩子们噙着泪水
用小手，一捧一捧地向坟头撒土
他姓肖，是校长
他的双亲还在震区的另一个地方
没有音讯
医生
做了七例手术之后
被救活的孩子露出微笑
她昏过去了
失去四个亲人的医生
也有一个这样大的姑娘
可死去的孩子，再也没有这样的笑容
人们看不到她的悲痛
她默默地救护着一个又一个人
甚至没有时间痛哭
可我知道平静的背后
是何等揪心的疼痛，她昏过去了
再也撑不住巨大的伤悲
大爱——2008，地震灾难中的温家宝总理和我们 郁 葱
我曾执着地相信生命，
我内心中的生命
应该漫长、广阔、深刻、无边无沿。
而现在我知道。
生命是所有的存在中
最脆弱的物质，
我见到命运的链条单纯微弱地维系着，
像梦中的草绳悄然折断。
烛光是为汶川——
那个遥远的名字亮起来的。
有雨的午夜，烛光亮出了一种牵挂。
那沉厚的影子，
在门的顶端默默挂起一串风铃。
生活，爱。
不知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我们的泪水
在这时会有多少价值?
而一位近70岁的老人
在2008年5月12日的下午
登上专机抵达四川的瞬间，
我知道，孩子们无助的眼神里，
会有很多的幸福。
在所有人都面对着一种粉碎的沉重时，
他把自己融为了一面坚实的墙。
很久没有写过这样内容的日记了，
下午，突然不可遏止地
想记录下这一天的感受。
这几天我们的电脑，
都固定在汶川地震的页面上。
我接了很多信息也发了很多信息，
脑海里总是在浮现着四川、重庆
和那里的许多名字，
惦记他们，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
我经历过的邢台和唐山地震，
想起了那时候在灾区的感受，
许多记忆突然变得清晰，
这使我相信，一种经历
会让你重新记起那些似乎已经忘却，
但却在不经意中溶进骨子里的真实往事。
早晨，我路过博物馆广场，
那时是8点20分，
献血屋的门还没打开，但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中午再次路过那里，
广场上多了两台采血车，
依然是长长的献血队伍，
那里面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
有男人，也有女人……
在我经过的和平路两侧，
许多条幅上面写着：“我们都是汶川人。”
我觉得，苦难，竟真的会净化人们的灵魂，
使人们比平日有更多的良善和成熟。
人民养育了我们，我们自己怎么办。
2008年最让人心动最让人心颤的时刻，
我无法为这场灾难写诗了，
在蕴涵着无数内容
和内在力量的平实的语言面前，
所有的诗句都显得苍白和刻意!
一位共和国的总理。
一位老人的内心
有多少急切、痛苦、焦虑和坚韧。
这个时候，我们不愿再说感动，
因为只要有一支烛火点亮，
便会让那里的生命感受到所有光明。
因为点亮的
是那么明亮那么灿烂的火的温度!
汶川之痛，痛生命若羽。
2008年，由于一场灾难，
所有的人都成了亲人。
——在我们感觉到落日的时候，
命运也成为落日，在光与夜的边缘，
默默行走。
然而明天，明天的早晨，
汶川——那里的人们内心的光，
会重新升起来。
让我们再道一声祝福，
祝福那位老人和他走过的灾难的土地。
——那些孩子、那些母亲，
那些仍然在凄惨中挣扎的人们。
那些应该长高的树，再长起来，
那些应该绿的草，都好好地绿着。
愿那些生命再顽强些
——那面墙是你们的依靠，
许许多多离你们很近的人，
是你们的依靠，
许许多多离你们很远的人，
也同样是你们的依靠。
默默地祝福，
祈福所有活着的，哪怕一只飘萤。
祝福所有的生命：好好生活，好好爱!
生命颂 李 犁
一位中队长在抗灾中牺牲，
正赶上他的父母来到军营，
官兵们为了不让两位老人悲痛，
决定不向他们说中队长已经牺牲。
两位老人掏出家乡的红枣分给官兵。
官兵们则说中队长在这次抗灾中立了大功，
正接受首长的接见不能回来和他们团聚。
老人说：“不用不用，
看见你们就等于看见了他，
儿子立功，老子也光荣!
我们来看看你们，明天一早就走。”
第二天两位老人走了。
官兵们正为没让老人悲伤而庆幸，
这时有个战士跑回来报告：
“两位老人在一片废墟前痛哭失声。”
支队长领着全体官兵跑过去，
这时老人正和地下的儿子说话：
“孩子，我和你妈来看你来了，
我们是从报纸上知道你为救人而牺牲，
你生前总和我们说不让我们连累部队，
我们没连累他们。昨天我和你妈装得都很像，
他们一点都没看出来我们已经知道你已牺牲。”
这时老人的身后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
老人回过头来一看，
山坡上跪着一片消防官兵。
支队长站起来向老人行个军礼说：
“爸爸妈妈，从此我们都是你的儿子，
你们的儿子是抗震英雄，
你们，也是英雄!”
抗震手记 侯 马
1
5月12日，汶川把撕心裂肺的名字
深深地刻在民族的锁骨
我的祖国迎来了最剧烈的阵痛
2
校舍夷为平地，校名还立在废墟上。
3
一位孩子说：
“叔叔，把我的腿锯掉吧，我不要腿了。”
另一位孩子说：
“叔叔，千万不要锯我的腿，我宁肯自杀。”
两种选择，使他两次流下了泪水。
4
相信了吧，孩子是人类的老师。命运用极为残
忍的手段向我们呈现了这点。
5
建筑结构专家围着这名被压者转了许久，终于
拿出了拯救他的办法。我理解他的欣慰，更理解
他的痛苦。他不能同时出现在所有倒塌的房前，
拿出比锯腿更好的办法。知识不能普及众人，本
身也是一种罪行。
6
几名打工者得不到家人丝毫音讯，连夜自京返川。
没有到家，沿途就开始救人，抬着担架翻山越岭。
他们远去了，对着记者喊：
“帮我们打听一下茂县的情况，打听一下我们的家人。”记住这些汉子吧，北京城也是他们建的。
7
捐款这个行为，是使用金钱最特殊的方式。钱，
从来没有这样远离欲而饱含情。
8
但是，捐款也是隐私。是自我教育和表达。
捐款有如信仰，不以数量排等级。
9
第一支国际救援队出发了。在第一时间，他们就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焦急地等待这一时刻。这支专业队伍送来的不仅仅是最先进的设备和最丰富的经验。
10
这些天，单位侦破了一起命案，几十起盗窃、伤害案。还挖出了一个贪赃枉法者。地震不是什么都能改变，生活会继续，罪行也会继续……
返川的民工 江一郎
在汽车站，火车站，我又一次见到大群大群民工
不同的是，这些民工操一样的方言
他们来自同一个省份：四川
不是麦收时节，不是过年，他们
不是为喜庆的日子回家
而是汶川大地震
他们的城镇，村庄，正变成废墟一片
他们的亲人，正面临死亡
他们要回家
在机场候机大厅，我也见到他们
而平常，他们又怎能舍得
掏钱买一张机票
如今，他们恨不得长出翅膀
恨不得坐闪电回家
但是，飞往成都的航班，一再
被延误，被取消
难道空中的道路，也被地震
无情地崩陷
不停地拨打电话，不停地喊
却听不见亲人声音
通讯完全中断
亲人啊，你们在哪里
一颗颗牵挂的心
几乎彻底破碎
在汽车站，火车站，在机场
这些急欲回家的人
脸上堆满乌云，眼中噙着泪
他们告诉记者，要回家
要在废墟里找到亲人
在废墟里重建家园
他们，走路也要回到汶川
我的泪水一流再流，为汶川
死难的百姓，也为这些悲情中的人
我要与他们一起回去
在暴雨中，搂着每一个幸存者笑
我要告诉他们，我
也是回家的亲人
操场上的铅笔画 瘦西鸿
14点28分 那只铅笔从你的手中滑落
孩子 你刚刚勾画出天空的轮廓
就看见了天空正在倾斜
仿佛要把所有的蓝倾倒在这张纸上
孩子 一张纸怎么能够承受那么重的天空
纸张飞起来 和你一样轻 和教学楼一样轻
在弥漫的尘烟间 低飞盘旋 久久不肯着地
当迎春花触到你在废墟中伸出的手指
大地又震荡了一次 两朵生命的花朵还没靠近
又被黑夜悄悄地挪开了一点点距离
躲在坍塌的废墟里 孩子你冷吗
夜色蒙住了你的眼睛 冰凉的雨水
也收走你仅有的那点体温 但你的心里
一定还藏着画的构图 你的手里
或许还残留着可以把画完成的力气
就这么急促 没有再给你仅需的三分钟
就这么漫长 你在水泥板间坚持了三十个小时
孩子 如果你再坚持三分钟
就不会在被刨出来的时候 举不起你的右手
就不会被放在雨中湿漉漉的操场上
就不会被盖上那张冰凉的塑料纸
孩子 当你安静地躺下
那张铅笔画又在雨中飘起 慢慢靠近你
现在 它就歇在你的右手边
好啦孩子 现在你可以好好地为它着色
甚至用你的一生 不住地涂你喜欢的蓝
最可爱的身影 车延高
你们应该是我最熟悉的人，耳熟能详
但我无法逐个记住你们的面容
你们是一个群体，一种青春才能染出的颜色
确切的说，你们是老百姓的靠山
是危急时刻用血肉筑起的一道城墙
生死攸关的地方都能看到你们
你们是一群倒下做泥土，站立固江山的身影
你们的军装可以挡风遮雨，也可以养命
是老百姓拥有的终身保险
在犬牙交错的横梁下解救一个孩子
你们用自己的骨架当千斤顶
在机械施展不开的山道上
你们一双渗血的手就是挖掘机
在后续部队没有赶到的紧急关头
你们的七尺身躯取代了空有虚名的机器人
在险情六亲不认，开出一张张烈士证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