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短章二十首
作者：佚名
《人民文学》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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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蜜蜂(外一首)
鲁 煤
午睡起床，神志聪敏
虔诚地清心净手
拿上《胡风的诗》，出门
这疗养院里：湖山、楼阁、病友
仍在安睡。静寂中
花廊绿荫引我入座
我深入胡风诗行，沉淀思绪
忽听得嗡嗡嗡震响：正前方
似一架超微缩客机平稳飞来
——一只蜜蜂
拖着嗡嗡嗡声音长线
环绕我静坐的上半身连续飞行
仿佛要把我缠住，又稍高稍低
抚摸我手背，拥抱我的眉梢
小蜜蜂，我正凝神结思
求你别来打扰——
我扬手把他推开
他乖乖地飞去，但又转身飞回
仍以流动的声音长线缠绕我
更吻我脸颊，落诗集上歇脚
我把他推向脑后，他果然背对背飞走
但我刚埋头阅读，他又飞临眼前——
莫非我嘴角残留午餐的甜屑
他误认为荔枝花，前来采摘?
取手帕擦嘴、审视——完全没有
何况午餐我根本未选甜食
啊，是了，他从胡风的诗作
发现了花海：美丽、芳香、甘甜……
小蜜蜂，看在你我同好的分上
我容你欣赏片刻
但我的诗已临产，你不可再滞留——
我伸手又要推他走
但就在此刻，他对我悄声耳语：
“不要赶我走，孩子，我来看望你
我不是蜜蜂，是你思念的
也思念你的——胡风!”……
1989年春节后，深圳市委疗养院
眼睛也在呼吸
睁大双眼看书、写作
忽觉目光越来越模糊
摘下老花镜察看：两个镜片上
竟弥漫着水汽，似云雾
啊，双眼在为我急促地呼吸
像爬坡人喘息：喷云吐雾
活到老，才首次发现眼睛也呼吸——
或许，年幼时发现过，如今老糊涂?
双眼啊，多珍重，大半生坎坷奉献
你我同命相怜，同甘共苦
如今奋战余年，开发宿愿
更需生死相信，非你莫属
我们和光都被飘渺着(外二首)
叶世斌
一朵光悬浮在空中
远离事物的连接和依托
悠悠地，把一点虚无打亮
这朵光将忧伤地飘泊
最终，它是否会落在一个
瓶子里或一颗黑痣上
如同我幽蓝的窗子敞开
到来的可是我等待的那朵光
我们和光都被飘渺着
无法把握。我祈求风
记住姓名，把我的那朵光
送到我的窗前，把另一朵光
带到它的地方。要么
就让它持续地飘悠
让它被我的仰望轻轻举着
让我们迷茫的心紧紧挨着
活 埋
这个人从一堆泥土中复活
像那些活着，却被
埋葬的人。雕塑家凝视
这个人：这是一座收缩的
山，一片具体的海
几千年，他的心脏曾给
这个世界供血。雕塑家手捧
泥土，一次次贴近他
像一把忠实的雕刀
雕塑家的汗水和胡须向他
走来的方向吹刮。这是只有
一个人活下去的努力
现在，这个高大的人战胜
身上的泥土，重新
站起来。雕塑家终于
用手上的泥土把自己活埋
假肢工厂
成千上万的假肢，真实着
我们成千上万的丧失
它们是如何折断在这里的
伤害着我们和被我们伤害的
到底是谁?我不小心碰到
一支胳膊，也许它就是
我砍掉的那一支。我的胳膊
走过一阵疼痛和颤栗
这是假肢工厂，是我们
唯一可能的方式。我们总是
凭借这样的方式，把我们
损失的部分完整地找回
永远美丽的年轮(外三首)
陈光林
妈妈，你老了
白发已在你头上飘逸
皱纹已爬上你的面庞
可在我眼里
你永远不老 妈妈
每一根白发都是你崇高爱的象征
每一道皱纹都刻下你岁月的艰辛
我爱我年轻的妈妈
更爱我年迈的妈妈
因为我也做了父母
更懂得母亲的情深
在我眼里
在我心里
母亲永远美丽
草原雨
带着甘甜
带着喜悦
把祈盼的泪花
洒向大地
草原绿了
牧人的心也醉了
为什么
草原上的雄鹰为何格外矫健
那是因为草原上的蓝天格外高远
草原上的骏马为何格外龙性
那是因为草原如大海般涛涌
草原上的流水为何格外清澈
那是因为草原人的情愫明亮纯洁
草原上的牧歌为何格外悠扬
那是因为草原就是一首永恒的歌
生命胡杨
谁说沙漠上没有丰采
我看见了胡杨
与沙漠抗争的胡杨
那是火
那是生命的血
美得像彩霞飘扬
火红的胡杨
把生命赞歌唱得豪迈嘹亮
雨(外二首)
姚 辉
一场雨开始降落。它等候了多久?
悬在高处的雨
甚至
与骨节中燃烧的疼痛无关。二十年前
或者一年之前 一场雨会让我思考
让我惊异：“它袭击了我!”我似乎有些骄傲
——在雨中 我正经得像一团焰火
那么重要的雨 改变了我的经历
但你不能要求一场雨能持久地延续
脂粉与时代。此刻的雨与其他雨声无关
它降落——我已经习惯忍受苍茫了
我不说出什么 我开始忘记——
雨落在我和谁灰暗的脸上?
漫无边际。冰凉。“它守候什么?”
我奔流着 啊 一场急雨中的另一滴雨
黝黑 浑浊 正在缓缓消失
雨，另外的雨
雨落在我的骨头上 它穿过了血肉
径直打在发白的骨头上——
打在灵魂上。这个春天让人感谢寒冷
梨花苍白 像一部分雨声
如果允许我通过唯一的夜晚
如果允许沉默：嶙峋的雨打在
生锈的梦境上——
打在张望上
骄傲碎裂。街影一片泥泞
花朵和女人
你在撕裂的路口踩响大地的吁声
如果允许遗忘……
从祖先的名字上 雨落下
现在的冷
也可以是过去的冷
这个春天改变了幸福的方向
背对灯火的歌谣渐渐消失
怀想颤动 成为启示的夜色掠过远方
雨……打在雨上……
九月之吟
把一个名字念到第九次
雁影便开始横越熟悉的天空了——
秋天是不是正在减掉多余的泪滴
念到第九次 让前面的八次一一闪现
从雪霰尽头的梅花开始
再到不眠的诉说 痛
梦与歌…… 风霜的怀想渐渐锋利
你 又将在第几次
拭去 曾经辛酸的哭泣?
你将在九月隐藏起怎样的幸福?
风声卷动 菊一般的昼夜划过纠结的手
你是不是 仍将在沉默的守候中
把我不变的呼喊 当作
虚构沧桑的唯一证据?
把一个名字念到第九次
霞光静静上升——
谁将缓缓布置出雁翅边缘的天堂
风声卷动 我已不会再次错过
正在出现的全部奇迹!
喀纳斯湖(外三首)
远 岸
山花烂漫得如此有力
——什么风霜也阻挡不住
雪莲怒放得如此鲜艳
——像是云染上了颜色
来到湖边的人们
似乎也成了天使
可以拒绝用金碗呈上的美酒
可以拒绝用歌声引路的古丽
只想喝一口浩瀚的圣水啊
只想在喀纳斯湖上
咏诵圣水一样纯洁的诗句
这一定是神亲吻过的地方
这一定是天使居住过的家园
宁夏之夜
知道宁夏之夜
一定很静
可没想到
所有的声音
似乎都隐藏在墙的里面
所有的生物
似乎都站在墙的背影下
一颤一颤地
发冷
就知道宁夏境内
没有大海
可没想到
涌动的夜色
却是更大更深更冷的
海
从最私密的地方奔出
在最温暖的时刻下手
把宁夏最后一片柔软
一丝一丝
剥离
雾
我把这雾
裁剪成最美的衣裳
让你穿上——
等雾退去
你就是我怀里
最美的女人
静静的，我却听到了风笛
静静的，我却听到了风笛
回荡在七月
明亮的夜晚
就像红色的围巾
沿着方形彩格
沿着女孩
天鹅般洁白的梦想
飘啊，飘——
飘在古老的星空下
寂寞而优雅
马甸公园(外二首)
子 有
将《一个人在外地》的页角折上
合在诗集里 距我不远处的一把长条椅上
一个男子躺在一个女人怀里 用耳膜
聆听都市温度 和一颗心脏的敲击
从碧绿的草坪上的树空儿间望出去
栅栏外边八达岭高速路上的车流
川流不息 女人抽丝剥茧般地
抚弄着男人的头 终于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
从男人头上摘下了一根白发 她捻着
一根阳光 抬头望望
头顶上的天空一动不动 树冠上的叶子
摇着
瞎子阿炳
命运汗在水底
水底 月揉弦
一根探世的竹竿 拄成琴弓
曲子里的倒影 由你的阿妹引着
走在江南悠悠的弦上 今夜
双泉没有失明
水乡深巷多长的幽婉 那泉源
可是那江河水 流到此处滔声已哑
广寒清辉自腕上抖落 你
揉碎了一个世界
等你的阿妹 可是那月—上嫦娥
跪在曲子上 泪如泉涌
概 率
一个苹果
落在牛顿面前
砸出个万有引力
可谓一中有万
牛顿对重力之疑
思考过一万次
方得一个苹果的点拨
可谓万中有一
我对重力问题没思考过一次
便是有一万个苹果砸在我脚下
也砸不出一个引力
这是万里无一
断 章
牟 洁
一
静是一条绳
需要一个牵挂
时光焚烧了自己
天远了
二
唯一的妈妈
爱着最后的日子
深红色的温暖
沉默不语
三
石头是勇敢的喉咙
喊着土地的声音
喊出精灵的生活
让水滴穿透它
四
午后是深沉者的乐园
正如低头的思想者
需要空间和距离的存在
提醒寂寞
五
生存的鸟和一张纸
都有机会成为经典
只有操纵的手
布满经营的辛苦
六
快乐开始于明朗
就像一首歌曲的旋律
在心里大隐着
隐着
七
一首乐曲的姿态
就是一种心情的收藏
伴随着优美的问候
不断地苏醒
八
像一粒尘埃
我的渺小隐没在大堂的上空
在雕梁画栋中
我看着热闹预感着悲哀
九
如同遍布大海的波浪
我有自己的起伏和荡漾
呼啸和凛冽中
我从未与黑暗结合
十
皮肤开始了新陈代谢
我们的花季结束了
这个不同以往的变化
请赐给我最后的力量
十一
心愿就这样膨胀了
被高山巅上的风
拉扯，又不约而同地
留下了寂寞
十二
这是安宁
在泥土中抽穗
另一个世界的光
闪着心痛的冥想
十三
为什么只赐给我
这心灵描摹的力量
从此我们彼此更爱
对方转瞬即逝的背影
十四
门的两侧
土地在奔跑着
那些骄傲的颜色
迷失在庄稼的成长中
(责任编辑 陈永春 商 震 冰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