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乡村意象
作者：田 禾
《人民文学》 2005年 第10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村庄的炊烟
在一阵无法抵挡的风中
拐弯。曲曲折折
像一个书家
狂草小村春秋
在将枯败的落日下
仰起或站直
飘到天上
它最后的一个姿势肯定是飞翔
飘在空中。它是多么轻盈
但我知道
它没有上升的那部分
有多沉重
芦苇荡
去芦苇荡，水是唯一的
道路。乘船而入
湖水天蓝
苇花像羽毛一样，在天上飞
波浪在我的眼里荡开
一层又一层，有人向水里
扔下石块，水花溅得很高
我感知着湖水的深度
船拐着弯儿走，好好的湖
分了那么多岔
看过山路十八弯，在这里
让我又看到了水路十八折
两边的芦苇，长得茂盛
靠着水、靠着阳光
芦苇活遍了整个湖岸
水底闪动着芦穗的影子
高过雁翎的秋风
吹来，我倾听芦叶的絮语
一只水鸟从身边飞过
带着本地的方言，叫个不停
一粒粒谷子
一粒粒谷子。小小的一粒粒谷子，
让一个农民耗尽了最后的体力。
一粒粒谷子。播进泥土，它是一颗颗种子，
脱掉外壳，煮熟了又叫米饭。
一粒粒谷子。农民叫它命根子。
兵营把它叫成粮草。城里人叫它粮食。
一粒粒谷子。我把它叫汗水或苦难。
更把它叫做一个个日子。
秋 风
秋天来了
到处都是枯黄和坠落
秋风像散落的忧伤’
揉皱了我一张张亲人的脸
秋天来了
秋风过后，北风接着吹
三伯赶紧糊上漏风的门缝
把拾好的牛粪火种一样收藏
秋风四处流浪
从北到南
它到达的地方
所有的稻田和土地都被如数搬空
五 婶
一眼看去，我就认出了
五婶，在张山吴村
四十年前，我的乳娘
她洗衣劈柴，喂奶
她提着篮子
在黄昏的夕阳下慢慢回家
她跪着，低头，伏在灶前拨火
弯曲着腰
去大河里汲水
她把一个个白天掏空，把夜晚
交给小小的油灯
快乐和忧愁，她都一样落泪
一个个铜币在手心，攥出汗攥出血
她摸黑洗着我的脏裤子
偏着脑袋为她的女儿梳头
她重复地走过牛棚、田野和菜地
河堤上的那条路，被她走弯了
五婶，今年六十五岁
三十七岁开始守寡，直至今天
打 桩
生存之民工，为谋生存
打桩。
把昼与夜砸进地基
把力量
砸进地基
砸进五公尺
才算
打一个桩。
一个桩六十元
民工算了算
砸一榔头，五分钱
煤黑子
在井下挖煤的矿工
是我用身体背煤的兄弟
喊他煤黑子，看他那张脸
答案就出来了
我干脆叫他矿难的幸存者
他在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矿井下
呼吸着煤的黑色气息
他的劳动把自己变得一团漆黑
他在一块煤里活着
在黑里活着。比黑更黑
煤黑子，煤黑子
喊他几声
他答应了，知道他还活着
乡村杂货店
杂货店和家是一体的
后面住人
前头开店
五福爷，六十多岁了
他没想到还能摊上个买卖
天天坐守一条冷板凳。五福爷
左手一把尺子
右手一杆秤
他说，做人与做买卖一样
经得起秤称
经得住尺量
生活是不停地拆卸
不停地组装，进进出出
就像五福爷开店
秋 天
早晨，阳雀叫过几声
大阳出来，雾散开了
秋色从衣衫破旧处蔓延
群山不动，羊群走动
秋日的原野广阔无边
一只大羊在前，小羊随后
小羊倌跟在一只尾羊后面
他一扬鞭，看见他那张脸
又黑，又脏
草，东一丛，西一丛
以惯有的姿势倒伏
秋天，从草尖上滑过的秋风
使飘在空中的一片
叶子，提前枯黄
立秋过后
高梁熟了，水稻熟了
空荡荡的禾场上
突然多出几堆黑乎乎的干草垛。
(责任编辑 何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