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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青年哲学论坛]陈第古音思想及考音方法检讨
作者:陈鸿儒

《东南学术》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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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陈第“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的古音思想和“以经证经”的考音方法使其在古韵学史上倍受推重。可是,在推重陈第思想方法的同时,却鲜有《毛诗古音考》内容的研究与检讨。这使得对陈第古韵学的认识始终简单地停留在推重其思想方法的人云亦云的层面。《毛诗古音考》所考字音的说解文字是《毛诗古音考》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拟通过这部分内容的述评,深入检讨陈第的古音思想及考音方法。使陈第古韵学有个客观的评价。
       关键词:陈第;古音思想;考音方法;考评
       中图分类号:H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569(2008)05—0133—09
       《毛诗古音考》四卷,明福建连江陈第撰。《毛诗古音考》总目按照《诗经》篇章出现的先后次序共列505字次,其中“相鼠”二字释义,“疷”字正误,“青”字读破,乐斁子夜牙骚谋厉好愆载出集祀平15字两出,反字三出,来字四出,计考古音481字。又,正文中有些总目未列的韵字也注明古音。如喈字所列本证“鼓钟喈喈,淮水浩谐”,湝字下注“音希”。又如北字下注:“音必,背亦以此得声。《行苇》‘黄耇台背’、《桑柔》‘职凉善背’皆此读。”湝背二字虽总目未列,但陈第已经指明谐古音希、背古音必。这种字还有“否煅蒲式栩治荠檀袢漕远佸歗罦鹄渝躇图破犹狩轴貆洧寝选蹶掃骖望僚怪衣樨吡杝革疚识原戊哕餱虐克淠萎空撮没欲嶷醹讎蹻烬番吐魇抽苞仇溥”63个,陈第实列毛诗古音546字。除“卫百皆水葭乐(音療)不西威姒契雅覃平(音骈)避江吴”等17个字外,其余529个字都是陈第的《诗经》韵字。
       陈第对总目所列字,是先注音,再列本证和旁证。注音下一般还有说解的文字。《四库全书提要》言其考音“排比经文,参以群籍,定为本证旁证二条。本证者,诗自相证以探古音之原;旁证者,他经所载以及秦汉以下去风雅未远者以竟古音之委。钩稽参验,本末秩然,其用力可谓笃至。”“顾炎武作《诗本音》,江永作《古韵标准》,以经证经,始廓清妄论。而开除先路,则此书实为首功。”
       陈第《毛诗古音考自序》云:“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阐明了语音因时因地有所变化、《》音自有《》音、《》音不同于後世转移之音的古音思想。这一思想和“以经证经”的考音方法使其在古韵学史上倍受推重。可是,在推重陈第思想方法的同时,却鲜有《毛诗古音考》内容的研究与检讨,这使得对陈第古韵学的认识始终简单地停留在推重其思想方法的人云亦云的层面。
       邵荣芬在《陈第对古韵的分部和韵值的假定》中说:“过去人们在谈到陈第的古音学时,都喜欢称道他在音变理论方面超越前古的卓识,而对他在古音考订方面的具体成就和独具的特点,则很少提到……因此至今我们对陈第在古音学上的贡献和失误了解得还很不深入,很不全面。这不能不说是汉语音韵学史研究中的一个缺陷。”有感于此,他有过《陈第对古韵的分部和韵值的假定》(1988、1989)和《陈第评传》(1992)两文。两文都指出了陈第“不以《广韵》而以他的家乡话为出发点来观察古音”、“没能严守以《诗经》本证为主要根据的这一正确原则”的不足。
       《毛诗古音考》总目501字次(不计相鼠疷青4字)中,注音之下无说解之文字者94,如:“渊,音因。”注音之下有说解之文字者407,如:“服,音逼。徐蒇曰:‘服见於《》者凡十有六,皆当为蒲北切,而无与房六叶者。’愚按,不特《》,凡《》、古辞皆此音。”徐蒇曰以下即说解文字。
       说解文字提及的人名有70多个,出现的典籍诗文有150多种,是《毛诗古音考》一书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本文拟述评这部分文字,深入检讨陈第的古音思想及其考古音的方法,使陈第古韵学有个客观的评价。
       一、说解的内容
       1.释义。如:“献,音轩。进也。”
       2.说形。如:“亩,音米。亩亦作晦,《汉书》‘饁彼南晦’。”
       3.辨音。如:“妇,音喜。旧以此音缶,乃以母音牡。愚按,母见于《》悉为米音,何独于此异邪?且妇古音喜,后转为缶。故古诗云:‘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非难独守。’亦古音之变也。再变则音负矣。”
       4.辨韵例。如:“君,音均。与音協,三句一韵。”(按,此言《皇矣》之“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
       5.明转音。如:“车,音姑。后转韵歌。程晓诗:‘平生三伏日,道路无行车。闭车避暑卧,出入不相过。’再转而韵麻韵鱼,后世音也。”
       6.证古音。
       (1)以文字谐声为证。如:“皮,音婆。《说文》波坡颇跛皆以皮得声。徐蒇曰:‘当为蒲禾切,不当为蒲麋音。’此古今之别也。”
       (2)以声训材料为证。如:“怀,音回。《释名》‘怀,回也。本有去意,回来就已。’今音淮,少异矣。”
       (3)以古籍韵文为证。如:“雅,音伍。《乐记》‘始奏以文,复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皆此音。”
       (4)以方音为证。如:“中,音蒸。刘贡父《诗话》云:‘关中以中为蒸。”’
       (5)以古籍注释为证。如:“昔,音错。《考工记》‘老牛之角珍而昔’,郑司农云:‘昔读为交错之错。’”
       (6)以前贤时俊之读为证。如:“诵,音宗。徐邈读。”“三,音森。‘操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土,迨其今兮。’吴棫读。”
       (7)以古籍异文为证。如:“覃,音剡。《尔雅注》引《大田》‘以我覃耜’作‘剡耜’。覃剡音义同。”
       二、说解的可贵之处
       1.注意南北古今字音的不同。如:
       乐。音捞。北方至今有此音。
       尾,音倚。北方皆倚音,南方皆委音。
       觉,音教。北有此音。
       餐,音绑。《说文》:从食,从绑,绑声。今读上声,古读平声。大都北人之音,平多于仄,古今皆然。
       母,音米。凡父母之母,《》皆音米,无有如今读者。盏音随世变邪?
       行,音杭。《释名》“行,伉也,伉足而前也。”伉,古平声。今有杭形两音,古则绝无形音也。
       违,音怡。违古音怡,今音韦。遗古音韦,今音怡。世有古今,声有交错,亦势之必然也。
       發,音歇。古通屑韵,今叶辖韵。
       双,音菘。古与东韵,今与江韵。
       2.注意字音的发展变化。如:
       华,音敷。郭璞曰:“江东读华为敷。”陆德明曰:“古读华为敷,不特江东也。”至魏晋转为和音。嵇康《赠秀才入军》诗:“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姝颜,谁与发华。”陆机《吴趋行》亦以华与波罗为韵。盅敷转为和,和转为今音邪?
       家,音姑。汉曹大家读作姑,后转而音歌。……今乃音加,声之递变也。
       马,音姥。……后马转为母果音。……
       车,音姑。后转韵歌。……再转而韵麻韵鱼,后世音也。
       邪,音徐。……及魏晋转而为梭。……又转则斜矣。
       瓜,音孤。……后转音歌。……
       葭,音孤。后音蓑。……
       瑕,音胡。……后转为蓑音。……
       
       寡,音古。……后转音可。……再转而今音。
       牙,音吾。……六朝转音俄。
       华,由敷转和;家,由姑转歌;马,由姥转母果反;车,由姑转歌;邪,由徐转梭;瓜,由孤转歌;葭,由孤转蓑;瑕,由胡转蓑;寡,由古转可;牙,由吾转俄。华、家、马、车、邪、瓜、葭、瑕、寡、牙等鱼部,和、歌、果、梭、蓑、可、俄等歌部。王力《汉语语音史》“根据张衡及其同时代的作家(如马融)的韵文分析”汉代的韵部,“先秦鱼部‘家华牙邪车葭瑕瓜芽野马下夏者雅寡’等字转入歌部。”
       一些关于音变的说解未必确切,但也能给人以启发。如:
       轨,音九。《说文》“从车九声。”后转而为几。班固《幽通赋》“赢取威于伯羲兮,姜本支乎三趾。既仁得其信然兮,仰天路而同轨。”嵇康《酒会》诗“坐中发美赞,异气同音轨,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张华《进猎》篇以轨与履、美为韵。又转则今之音矣。
       几,《广韵》旨韵开口居履切。轨,古音幽部;《广韵》旨韵合口居洧切。轨字从古音到今音的发展变化中,未必有过开口的阶段,但这一说解给了我们东汉以后轨字转入脂部的启示。
       三、存在的主要问题
       1.音证材料不足为证:
       言,音延。魏晋之时皆与先韵,似甚顺也。沈约置之元部。按,魏晋之韵不足证《毛诗》古音。
       泳,如字。《说文》“滑行水中也,从水永声。”永,《说文》“长也,象水里理之长。《》曰‘江之永矣’。”方,《说文》“饼船也。《礼》‘大夫方舟’”。据此,则“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皆如字读。此章以思为韵。休息之息《韩诗外传》作思。
       按,说解与音无涉,不足为据。
       偕,音几。《说文》“从人皆声,”皆古读几。故《颂》“降福孔皆”荀勖《东西厢歌》作“降福孔偕”,以音之同也。
       按,“皆古读几”无以证,如何借以证偕?
       负,音恃上声。《说文》“恃也,从人守贝,有所恃也。”或音恃或音负。恃,古多读上声。曹植《杂诗》“时谷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曜难久恃。”以与《小宛》《生民》韵似安。古今所谓因义得声也,然无可引证。按,别无可引证,仅仅因为负训恃便音负为恃,如此“因义得声”,近义词不是都得同音?
       2.无音证而强为之音:
       鲜,音洗。洁也。“新台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籧篨不鲜。”吴才老读。虽无可证,音韵良是。
       洗,《广韵》有铣韵苏典切和荠韵先礼切二音。以其与瀰(纸韵)相押,知陈第读心母荠韵先礼一切。
       按,《诗·瓠叶》“有兔斯首”笺云:“斯,白也。今俗语斯白之字作鲜,齐鲁之间声近斯。”《说文》(雨鲜),“从雨,鲜声。读若斯。”
       癣从鲜声。《释名·释疾病》“癣,徙也。浸淫移徙,处日广也。故青齐谓癣为徙也。”字或作瘫。
       《汉书·匈奴传》“黄金犀毗一”,师古注曰:犀毗,胡带之钩也,亦日鲜卑,亦谓师比,总一物也。
       鲜与斯犀异文,鲜声读斯读徙,洗与斯徙犀等字声同韵近,是鲜可读洗之证。
       陈第谓“虽无可证”,只是不事细考之病,谓“音韵良是”,却有强为字音之嫌。读鲜为洗与瀰叶“音韵良是”,那么读瀰为湎与鲜叶不也“音韵良是”?
       与“音韵良是”类似的:
       嘒,音意。旧音会,则韵不谐。
       按,《小弁》《采菽》嘈与淠相押,陈第淠音譬,言要“韵谐”则嘈当读作意。若要“韵谐”,也可改淠之音以叶嘒,并不是非读嘒作意不可。不能没有证据,单凭“韵谐”便说嘒古音意。
       怨,似宜音威。与嵬、萎为韵。然考《献玉歌》以怨与汶分叶;蔡邕《逐贫赋》引“忘我大德,思我小怨”,以怨与焉仙韵;陈琳《悼龟赋》以怨与云叶,皆平声也。诸如此类尚多,读者或宜以韵为主乎?
       按,《谷风》“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平声)。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嵬萎怨三字相押。陈第不顾其所举怨与汶分云焉仙相押的音证,而“以韵为主”,强读怨为威以韵嵬萎。“以韵为主”,为何不读嵬萎为阳声韵以韵怨?朱熹《诗集传》于此诗怨字下注“叶韵未祥”,不随韵乱呼字音。
       3.音证错误:
       京,音疆。古皆此读。亦音原。晋献文子曰:“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读原。
       按,《文选·傅亮(为宋公修张良庙教)》“游九京者”旧校:“五臣作原。”
       《经籍籑诂·庚韵》引《国语·晋语》“赵文子与叔向游于九京”注:“京当为原。”
       《礼记·檀弓下》“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郑注:“京,盖字之误,当为原。”
       京原形似而误。陈第不经细辨,以为九原书作九京是京原音同所致,得出“京亦音原”这一错误的结论。
       水,音毕。《白虎通》“水之为言準也。”《释名》“水,毕也。準,毕平物也。”《考工记》:“輈注则利率,利毕则久。”郑司农读準为水,谓利水也。《敝笱》“其从如水”与
       “其鱼唯唯”为韵,与今读不殊。兹因《扬之水》而附之,所以备古音也。
       按,陈第音水为準,其因有二:《白虎通》和《释名》皆以準训水,《考工记》郑司农读準为水。训水为準、读準为水,可以是水音準,也可以是辈音水。《说文》“水,準也。”段注:“準古音追上声,此以叠韵为训……。”又,《说文》“準,平也。从水,隼声。”段注:“隼即鵻字,鵻从隹声。準古音在十五部,读之壘切,《考工记》故书準作水。”《集韵》準字一读旨韵数轨切,与水同音,正保存古时阴声韵的读法。
       《敝笱》水唯为韵,是水之《》音读阴声韵不读準的明证。陈第考毛诗古音却不以毛诗押韵为据,反说《》的水与唯相押读阴声韵是今读,这叫“以经证经”吗?
       严,音莊。汉明帝讳莊,故茌助为最助,以其音之同也。古人改易名姓,如陈田、马莽之类,皆字异音同。
       本证《殷武》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
       按,古人避讳改易名姓,未必“皆字异音同”。《古代礼制风俗漫谈》(中华书局出版,1983年6月第1版)载崔统华《避讳浅说》云:“反对王安石变法者之一的文彦博,其先人本姓‘敬’,后晋时,因避高祖石敬瑭讳,其曾祖父改姓‘文’,至后汉,复姓‘敬’。当进人赵宋时代,因避赵匡胤的祖父赵敬讳,其祖父又不得不改姓‘文’。”文、敬并不同音。王力主编《古代汉语》于《古汉语通论(二十一)》云:“由于避讳,甚至改变别人的名或姓。汉文帝名恒,春秋时的田恒被改称田常;汉景帝名启,微子启被改称微子开;汉武帝名彻,蒯彻被改称蒯通;汉明帝名茫,莊助被改称严助。”恒与常、启与开、彻与通、莊与严,都是近义词。
       《天问》“勋阖梦生,少离散亡。何壮武厉,能流厥严?”朱熹注:“严,叶五郎反。《诗·殷武》篇有此例。”《楚辞辩证下·天问》:“余始读《》,得吴氏补音,见其疑于《殷武》三章严、遑之韵,亦不能晓。及读此篇,见其以严叶亡,乃得其例。余于吴氏书多所补刊,皆此类。今见《诗集传》。”
       《朱子语类卷第八十》云:“《商颂》‘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吴氏云:
       ‘严字恐是莊字,汉人避讳,改作严字。’某後来因读《楚辞·天问》,见严字都押人刚字方字去,又此间乡音严作户刚反,乃知严字自与皇字叶。”
       《商颂·殷武》严遑相押,吴械疑严字是莊字因避讳所改。陈第变吴械的不定之辞为自己的结论,并加以武断不实之说解。朱熹不盲从吴械,而是根据韵文、方音,叶严为五郎反。
       4.一字两音:
       牙,音翁。牙见于《》者二,在《祈父》者音吾,有可引证。此以角、屋韵例之,虽无证也,当读为翁音,韵和谐亦其证也。若以墉、讼相韵,此不必拘,则当读为吾矣。吾证见后。
       按,《行露》二章“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三章“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徒。”又,《祈父》一章“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陈谓《行露》以二章角屋相韵例之,三章牙字当读翁以韵墉。若不拘二章角屋相韵之例,则牙自读吾不入韵,以讼韵墉。《祈父》牙读吾与居韵。
       (1)“韵和谐亦其证也”与上文的“韵谐”“音韵良是…‘以韵为主”同病。
       (2)焦竑《笔乘》卷三云:“诗有古韵今韵。古韵久不传,学者于《毛诗》《离骚》皆以今韵读之,其有不合,则强为之音,日此叶也。予意不然。如,‘驺虞’,一虞也,既音牙而叶葭与豝,又音五红反而叶蓬与豵;‘好仇’,一仇也,既音求而叶鸠与洲,又音渠之反而叶逵。如此,则东亦可音西,南亦可音北,上亦可音下,前亦可音后,凡字皆无正呼,凡诗皆无正字矣。”
       陈第虽不言“叶”,然一牙也,既音翁而韵墉,又音吾而韵居;想人韵则音翁,不想人韵则音吾;有可引证可读吾,无可引证当读翁;较之“叶”不更是“强为之音”吗?
       《毛诗古音考跋》云:万历甲辰岁秋末,陈第过金陵焦竑,“谈及古音,欣然相契。假以诸韵书故本所忆记,复加编辑。太史又为补其未备,正其音切。于是书成可缮写。”陈第所考之毛诗古音既经焦竑审正,那么焦竑何躬自薄而厚责于人若是。
       朋,音鹏。如今读。杨用修曰:“音与蓬同。沈约韵朋在蒸韵……疑编次之误。考之约以前韵语,无有以朋叶蒸韵者。《毛诗》‘每有良朋,烝也无戎。’《左传》引逸诗‘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则古音朋与弓、戎相叶无疑。且《毛诗》为诗词之祖,其韵亦韵之祖也,舍圣经不宗而泥守沈约偏方之音,其固甚矣。此所当首辨也。”云云。愚按,朋有两音,与东韵者以逸诗为据,与蒸韵者以《椒聊》《菁莪》《閟宫》为据,安得谓沈前独一音耶?
       按,《常棣》四章“兄弟阋于牆,外禦其预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此章朱熹、顾炎武、江永,乃至今人王力,皆務戎相韵,朋字不入韵。弓字古音蒸部。杨所举之诗皆无以证朋古音有东韵一读。《常棣》陈第亦以務戎相韵,朋字不入韵,为何此处又反己见而信诸杨、轻言朋古有二音呢?
       嚣,音嗸。嚣有枵、嗸二音,此则读嗸。《韩诗》作“谗口警警”,刘向作“嗸嗸”。
       又《汉·五行志》“莫敖”作“莫嚣。”在《板》则读枵。要承上文为韵耳。
       按,《十月之交》“谗口嚣嚣”,嚣与劳韵音替;《板》“听我嚣嚣”,嚣与僚韵音枵。这不是随韵取叶吗?
       5.一韵两叶:
       一韵两叶现象在《诗集传》中共30多处。如:《山有枢》一章“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妻。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朱熹枢字读烏侯昌朱二反,榆字读夷周以朱二反,宴字读力侯力俱二反,驱字读祛尤虧于二反,愉字读他侯以朱而反。言枢、榆、宴、驱、愉五韵字既可以扁侯、夷周、力侯、祛尤、他侯叶尤侯,又可以昌朱、以朱、力俱、虧于、以朱叶虞韵。
       此章陈第云:
       愉,音偷……读偷于娄顺,读馀以娄为闾,然皆古音也,並存其证,惟人所读。
       枢,音邱。……
       榆,音由。……
       娄,音闾。……读闾,则枢、榆可如今音。
       陈第与朱熹一样,叶尤侯或叶虞韵,惟人所读。又,枢榆宴驱愉,上古侯部字,汉以后转音入鱼部。陈第谓愉“读偷”“读馀”“皆古音也”,又谓“读间,则枢、榆可如今音”。今音榆愉读馀,则愉读馀忽而今音忽而古音,任由其说。 这种例子不少,甚至过之朱熹:
       昴,音留。西方之宿。汉志作留,言阳气之稽留也。“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稠。寔命不犹。”音义皆顺。杨用修依徐邈,昴读旄,稠读条,犹读谣,引《檀弓》“陶斯咏,咏斯犹”为证,又是一说。
       按,“昴稠犹”三字古音幽部。陈第叶尤韵,又依杨用修叶豪萧宵。朱熹昴叶力求反与裯犹押,只叶尤韵。
       平,音旁。上羹音同,下争音侧羊切。
       争,音真。若平如字读,则以真读争亦可。
       按,《烈祖》“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鼹假无言,时靡有争。”陈第言羹、平、争可分别读冈、旁、侧羊切叶阳唐,亦可羹平读如字、争读真叶庚真。朱熹羹音郎、平音旁、争音章,只押阳唐。
       6.古音概念模糊:
       遐,音何。《表记》引作瑕,注“瑕之言胡也”,古音胡。《太玄》“缺船拔车,其害不遐。”後转为何音。两读皆通。姑引魏、晋之音以证。
       陈第遐音何以读《隰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引嵇康《赠秀才人军》“怨彼幽絷,邈尔路遐。虽有好音,谁与清歌。”与陆机《从军行》“苦哉远征人,飘飘穷四遐。南至五嶺巅,北戍长城阿。”两诗为证。
       按,陈第所考者为《毛诗》古音,“遐,音何”者言《毛诗》古音也。说解又谓遐“古音胡,後转为何音”,引魏、晋之诗为证,则魏、晋之转音即《毛诗》古音邪?
       庆,音羌。萧该《汉书音义》曰“庆音羌”。今《汉书》亦有作羌者。《》与《》凡庆皆当读如羌。古亦音卿,故庆雲读卿雲。班固《白雉》诗“彰皇德兮侔周成,永延长兮膺天庆。”卿亦可读羌,故《楚辞·大招》“诸侯毕极立久卿只,昭质既没大侯张只。”
       按,《》与《》庆读羌,《楚辞》卿读羌,庆卿古皆音羌。引班固之诗以证庆音卿,音卿,后汉之转音也。言“庆,音羌”,又言“古亦音卿”,混古音转音为一。
       7.说解自相矛盾:
       怒,上声。颜师古《匡缪正俗》曰:怒,古读有二音,但知有去声者,失其真也。今除“逢彼之怒”“将子无怒”“畏此谴怒”“宜无悔怒”皆去声,不绿,绿其上声。愚谓颜氏之言固善,然四声之说,起于后世,古人之诗取其可歌可詠,豈屑屑毫釐若经生为耶?且上去二音,亦轻重之间耳。
       隅,鱼侯切。旧音偶,岛亦上声,与邂逅为韵,声音殊叶,然无所据。愚按,芻音鄒。韩愈《驽骥》诗“力小若易制,价微良易酬。渴饮一斗水,钱食一束芻。”隅音鱼侯切,杨雄、梁鸿诗赋可证也。或问二平而接以去声可乎?中原音韵,声多此类,其音节未尝不和畅也。
       罗常培《汉语音韵学导论》论及“古今声调之异”言“陈第《毛诗古音考》倡古无四声之说”,注云:“参阅《毛诗古音考》卷一页二十七《谷风》怒字註及卷二页三十三《绸缪》隅字註。”
       言陈第倡古无四声之说,是个误解。陈第古音,皲音约音妒,久音纠音几,骚音废音歇,右
       音以音意,员音云音运,圃音补音布,夜音裕音亦,集音謦音雜,祀音乙音以,怠音以音怡,来音釐力利。云讐讐怡,平声;以纠几补,上声;妒废意运布裕利,去声;约歇亦雜乙力,入声。是陈第平上去入四声备也。
       陈第《读诗拙言》云:“四声之辨,古人未有,中原音韵,此类实多。旧说必以平叶平、仄叶仄也,无亦以今而泥古乎?”中原音韵,无四声分押之拘,非无四声也。陈第之意,殆谓古人作诗,无四声分押之拘,不必非平叶平、仄叶仄也。可是在考古音的时候陈第却反其道而行。
       颜,音研。《说文》以彦得声,彦古音平。陆云《陆公诔》“和音嗣世,不朁硕彦。明监在下,降命上元。”今读彦为去声,与古稍异矣。
       依陈第的理论,古人作诗,无四声分押之拘,不必非平叶平、仄叶仄。这就是说,彦字与元字去平相押是很正常的。可是以彦字与平声字元相押证彦字读平声,所依者却又是四声分押。这种行为在《毛诗古音考》中在在可见。如:
       忧,音要。又《商鼎铭》“嗛嗛之德,不足就也,不可以矜而只取忧也。”忧亦去声读。
       岁,音试。後转音泄。曹植《平原公主诔》“城阙之诗,以日喻岁。况我爱子,神光长灭。”
       阜,音否。杨用修曰:音覆。旧音与否同,沈约谬音也。汉·梁鸿诗:“惟季春兮华阜,麦含英兮方秀。哀茂时兮逾迈,愍芳香兮日臭”可证古韵宜置之宥韵。愚谓阜字可上可去,论韵必祖之《》,《》悉音否矣,况汉人之音具在,似未可执鸿诗遽病沈也。
       按,以与去声字就相押证忧读去声,以与入声字灭相押证岁转音读入声。阜字梁鸿与去声字秀臭相押,《》悉与上声字相押,所以“可上可去”。
       实际上,在怒字的说解中,陈第就一边说“古人之诗取其可歌可咏”,对四声“豈屑屑毫釐若经生为”;一边又对师古依所押韵之声调定怒字有上去二音的“屑屑毫釐若经生为”的行为称善。
       陈第自相矛盾的说解,叫顾炎武很伤脑筋。《音论》“古人四声一贯”言:“陈氏之书……至末卷乃曰‘四声之辨,古人未有,中原音韵,此类实多。旧说必以平叶平、仄叶仄也,无亦以今而泥古乎?’斯言切中肯綮。不知季立既发此论,而何以犹扦格于四声,一一为之引证,亦所谓劳唇吻而费简册者也。”“斯言切中肯綮”下顾注云:“季立《毛诗古音考》《邶·谷风》怒字下注曰‘四声之说,起于后世,古人之诗取其可歌可咏,豈屑屑毫鳌若经生为耶?且上去二音,亦轻重之间耳。’《绸缪》隅字下注曰‘或问二平而接以去声可乎?中原音韵,声多此类,其音节未尝不和畅也。’二条所论至当。但全书之中,隔阂四声,多为注释,琐碎殊甚。”
       8.改经就韵:
       来,音釐。已见上。旧以此音力,乃以赠韵,则古无可考。愚疑赠是贻字之误。“贻我彤管”,贻亦赠也;“赠之以芍药”,赠亦贻也。然读赠则义顺而音终乖,读贻则音谐而义不悖。惟读者祥之。
       按,《女曰鸡鸣》第三章“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朱熹《诗集传》于来字下注“叶六直反”,于赠字下注“叶音则”,以赠韵来。陈第以为此说古无可考,疑赠是贻字之误,言赠读作贻义顺音谐。
       曾字古常读作则:
       《管子·大匡》“曾若是乎”,尹知章注:“曾,则也。”
       《论语·为政》“曾是以为孝乎”,《经典释文》引马云:“曾,则也。”
       《论语·八佾》“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经典释文》:“曾,则也。”邢昺疏:“曾之言则也。”
       《论语·先进》“曾由与求之问”,皇侃疏:“曾犹则也。”
       《战国策·魏策二》“唯己之曾安”,鲍彪注:“曾,则也。”
       《淮南子·惰务》“我曾无有间里之闻”,高诱注:“曾,则也。”
       陆机《赠贾长渊》“曾不可振”,吕向注:“曾,则也。”
       张衡《思玄赋》“曾烦毒以迷惑兮”,刘良注:“曾,则也。”
       江淹《杂体诗三十首》“曾是迫桑榆”,吕延济注:“曾,则也。”
       《说文》“赠,玩好相送也。从贝,曾声。”曾字可读作则,何言来、赠以人声相韵古无可考而欲改赠作贻?
       務,音侮。以《左传》引《》作侮也,与戎字不叶。吴械读耪为蒙以叶戎,亦无可据。愚疑或武字之误。盖戊字古武字也,戎武相近,安保无蔼读?武于《常棣》《常武》意义俱顺。姑存之以俟达者。
       《常棣》“兄弟图于墙,外禦其務。每有良朋,烝也无戎。”務与戎押韵。《常武》“南仲大祖,太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父与戎押韵。吴械務音蒙以与戎叶,陈第以为“亦无可据”。
       按,雺,《广韵》莫红切,《集韵》亡遇切。霧,《广韵》亡遇切,《集韵》谟蓬切。霜,《广韵》莫红切,《玉篇》武赋切。務与雺霧霿霜皆从矛得声,今雺霧霿霜等字还有務蒙两读。
       又,《说文》:“鹲,水鸟也。从鸟,蒙声。”段注:“《史记·上林赋》说,水鸟有烦鹜。徐广曰,烦鹜一作番鹩。按,矛声孜声之字音转多读如蒙。”
       吴棫读務为蒙,并非“亦无可据”。只是《常棣》虽可叶戎,《常武》却不可叶父。陈第便改戎作武以叶裔父。
       《朱子语类卷第八十》:“吴才老《补韵》甚祥,然亦有推不去者。某煞寻得,当时不曾记,今皆忘之矣。如‘外御其務’叶‘烝也无戎’,才老无寻处,却云務字古人读作蒙。不知戎,汝也。汝戎二字古人通用,是叶音汝也。”
       戎音汝到底对不对,我们且不加评论。对才老读務为蒙不认同的情况下,朱熹与陈第的处理方法是不同的。朱熹推寻以求,陈第改经迁就。
       《尚书》“无偏无颇,遵王之羲。”唐玄宗读来觉得不和谐便改颇为陂。贵为天子,尚且受到後人的批评,陈第何不引以为镒?
       陈第的说解,内容丰富,有不少可取之处,但也有许多不足。我们以陈第所考字音的说解文字来检讨世人所推重的陈第思想方法,以陈第论陈第,并无苛求古人的意思。《读诗拙言》云:“所贵诵诗读书,尚论其当世之音而已矣……自周至後汉,音已转移……”。考《毛诗》古音,当论《毛诗》当世之音。论《毛诗》当世之音,就不能以距《毛诗》数百年的韵文材料作证,但陈第的说解中常常以後汉魏晋证《毛诗》。“自周至後汉,音已转移”,转移之音就不是《毛诗》当世之音。可是陈第常常把後汉转移之音也说成《毛诗》古音。陈第古音思想的偏差也使其所考字古音不定,“一字两音”、“一韵两叶”叫人无所适从。音证错误、说解自相矛盾也许可以说陈第有军人的豪放而缺乏学者的严谨,那么无音证而强为之音、改经为说不能不说是稽考《毛诗》古音方法上的严重失误。看到陈第偏离其古音思想及考音方法的所作所为,才能客观正确地评价陈第古韵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