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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蓝太阳
作者:骆 英

《人民文学》 2005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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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十月,自然秋寒渐生。
       一个细雨密布的夜里,凄凉竟像一张挣不脱的丝网,不着形迹地把我禁锢在一阵莫名的哀怨中。心情抑郁,理所应当泡吧,独自饮醉,夜半终须还家。近十一点,我在大钟寺城铁站旁等着末班车。
       靠着灯柱,身心冰冷,腹中酒许是过盛,较着劲要蹿上来。夜风,裹着雨帘卷过站台,不紧不慢,不强不弱,让人恼火而无奈。张眼四望,那灯影中的高楼竟似乎在晃动,这城也醉得不轻了。
       其实,在这京城刨食谋生了十二年,从心底上从未感到温暖,但又没有志气离城而去。说也可悲可笑,虽然我在一家有点头脸的地产营销公司任策划总监,但单身的日子难熬,挣的不如花的多,日子越过越没意思。人穷志短,钱少情淡,女友们总是一个个来,又一个个去,天长日久,也就自惭形秽,把男女情爱看得淡了。
       也是,我虽然有点傲骨,但心中清楚得很,与这京城里各处工地上的民工一样,说大了,也只是个卖脑袋的打工仔,整个一个为城里人的现代化生活添砖加瓦,其中的酸涩,心中自然有数得很。
       半年前,大钟寺国际广场项目亮相京城,是北京市六十项重大工程之一,在三环内,位于海淀中关村,是一个极其叫红的商业项目。
       这项目出台后,偏偏北京市又出了个白皮书,说是今后控制商业项目,三环内不再审批大型商业项目了。
       海淀本缺商业,如此一来,这项目的营销策划任务就自然迷住了所有地产营销策划公司的眼。依仗我在行内的头牌名声,我的公司还算人围前列。但那业主老板奇牛无比,看着项目热眼,上与众多世界五百强零售企业耍横,下面腿不饶人,一连踢飞了不下十家营销策划公司。
       一半天,我的公司老板急得团团转,手指头又抖又抽筋,天天赌咒发誓地向菩萨许愿,我看着都替他想哭。
       也是,想使钱吧,人家业主是混迹京城的地产商,目前热销的“长河湾”住宅项目一号难求;送个十万八万的,肯定会让那老板手下一顿嘴巴扇晕了算;使美女招吧,那老板又好歹有京城地产诗人一说,还张罗着登山探险,眼下的酷他都有份,一句话,早已是莺环燕绕,近不得身。
       另一方面,本公司唯一有沉鱼落雁之貌的小妮子早被我搞得心神不定,人人都说中了我的欲擒故纵计。
       许是想得多,我的公司老板想前想后,也没敢把小妮子推上阵,怕的是惹恼了我,不玩活儿了,这档业务抢到手里也做不了。
       其实,我的公司最后能把活儿拿到手,也并没有使出什么下作的招数。
       在安排的项目创意展示会上,我先推出了三种方案,引得大家眼睛一亮。
       然后,我又一一否定,还捎带批驳了我的公司老板几句,更正了业务方面的几个常识性的错误。
       总之,我的意思是,经过分析,我感到此项目占尽天时地利,非同一般,终会从设计理念到经营模式影响今后京城的商业格局,那么传统的营销策划方案对不上位。
       我的话讲完,会场无人吭气,在我喝水的工夫,那业主老板一双小眼眨巴几下,然后又眯得看不清缝,慢慢地表示了兴趣,同意我把这创意深化。
       合同终于签完了,第一笔款支付后,公司上下每一个同事都来向我致以崇高的敬意。
       大家都是北漂人士,自然为生活有了着落而松一口气,围着我喝了一顿大酒。酒后,我欲喜欲悲地独自回了家,难得糊涂地不管不顾我那小妮子含泪的眼睛。
       哪有心思带她回家呢,一是我虽也好情色,但尚未功成名就,不敢放纵,轻易不招惹人,也不愿被京城的女猎手当公猪打着玩。再说,人家小妮子属人类最后的清纯族,善解人意并不凶险,我实在不忍心糟蹋了她。二是酒足饭饱之后,我能不能活过今年还是个问题。这项目的营销策划出了新意,我必将誉满全球,让地球人都知道。但如果失败,我的前景就大大不妙,要知道,这京城有多少敌手在等着埋我呢。
       很不幸,这个坎儿格外难过。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像沼泽里的野猪陷入了困境。
       中外案例研究了不少,酒也一日没敢喝,但这心里像长满了杂草,乱七八糟,怎么也长不出新苗。后三天,竟愁得夜不能寐,隐约觉得两鬓生了许多白发。
       自然,还有人比我难过、受煎熬。那小妮子肯定没睡好,一双美眸无精打采,又不敢招惹我,远远的眼神跟着我转悠。我的公司老板作轻松状,时不时陪我聊长聊短,一个劲儿叫小妮子过来给我添茶。
       他的心情我理解,不成功,则成仁。到时,跳楼卧轨的少不了他陪我。
       万般无奈,首先想到的是酒,怕的是再愁思不断,这人说不准就此疯了。
       这不,今夜泡了几个酒吧,与一些认识不认识的男女喝了一大堆忘了名的鸡尾酒,还有我最讨厌又每次偏偏要喝上几扎的像马尿的英国啤酒“宝林顿”。
       眼下,有了七分醉,在这站台上候车回家。
       左思右想,为自己的命运而欲哭无泪时,突地有人大哭起来。
       只见一个头缠孝布的年轻女子踉跄着上了站台,手里一把把撒着纸钱,看是哭,却像笑,令人心惊。后面,跟来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子,张口大声问道:“娘,爹是死在这里呀?”
       童言无忌,我的心却一紧:三天前,有两个民工不知规矩抄近路,翻过栅栏被城铁撞得一死一伤。听人说,这二人来京才几天,不过三十岁,同是离乡背井来京城谋生。
       今晚饮着酒,我还念叨过此事,感叹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有的人先就轻易死去了,又感慨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怎么如此累,我就偏偏得活着呢?
       站台上,因为等的是末班车,倒也有了不少人。
       秋凉雨冷,夜黑灯黄,就显得此情此景格外凄切。旁边,有几个年轻女孩纷纷落泪。
       我想了想,长叹一口气,掏出口袋里的钱,估摸有近千元,过去拉手塞给了小男孩。顷刻间,三三两两的人们或多或少地上来塞钱,吓得那孩子瞪大了眼,张嘴要哭。
       慌忙间,不远处三五个小年轻有人说上了酒话:“三哥,你心好,心疼这娘儿俩,好事做到底,别光送钱,带她回家得了,白得个胖小子,划算!”那被称为三哥的面带怒色,未及开口,我疯了般三两步冲过去,揪住那小年轻衣领,当头一啐,就双双滚到了地上。
       这多少天的压抑一触即发,为这娘儿俩的不幸,为自己漂泊谋生的艰辛,为内心无助的凄凉恐惧所驱使,一阵厮打。等众人慌忙拉开时,我还有点不依不饶,意犹未尽,杀人的念头都有。
       一旁边,不知怎地双手被两个女孩拉着不放,竟让我不能挣扎。那孩子早惊得抽泣不已,他娘则跪在地上磕头,哀求住手。一时间,站台上的场景格外地怪异。
       无奈间,我悲从心起,两腮忍不住热泪滚滚。
       这时,那三哥一伙儿过来道不是,说这小子打小离家,生活得苦,其实本无恶意伤人,说的是好话,只是不会说顺了,口不择言罢了。说实在的,大家也是苦出身,眼下看着这孤儿寡母,谁的心不疼就不是人。
       众人正说着劝着,那娘儿俩的亲戚们一大堆寻上了站台,一阵作揖感谢,离去时,那娘又强按住儿子跪下谢谢大家。众人一阵慌乱,连扶带哄地让他们去了。那心情,像山西清冽的老陈醋,酸楚到了极致。
       车来了,人人无语而去。
       上了车,我依稀记得找寻刚才拉我的女孩,早不见了其踪。只记得,一蓝衣,一黄衫,二十岁左右,一副学生样。
       思量着,我看见两只手腕隐隐显出印迹来,左手蓝、右手黄,略带着香气、脂粉味儿。
       转眼半月,其间,我与老板又去业主那儿做了一次演示汇报。
       
       我耐心地陈述为何应将大钟寺国际广场项目定位为第四代商业模式,为何时下流行的shopping mall压根儿不应该搬到中国来,在欧美也成了垃圾业态;为何我眼下的困惑是找不准支持我的定位思路的理论和案例,及为何一旦成功,项目必将一鸣惊人,等等。
       我是有备而来,有感而发,不由得大家不点头。
       那业主老板也说有理,用逆向思维反问大家和自己,找不出另外的思路,就鼓励我努力冲刺,又向我的公司破例提前支付第二笔款。
       我的老板为又过一关和有钱度日而激动得脸上矜持,桌底下却把腿抖得有点忘形。我呢,则从内心感激业主老板能听懂我的所思所为,没有穷凶极恶地逼人太甚,害我设计蒙他。
       当时,我真心想鼓动我的老板同意小妮子陪那业主老板来一次周末野外穿越。
       当晚,径直去酒吧开喝。
       对于我的公司老板及小妮子的奉陪美意,我自然一一婉拒。
       我的想法是,我目前需要的是独处,以便清理思路。
       说实话,我对此项目的前景越来越有难以抑制的冲动。你知道,京城刚刚报道,政府不再审批大型商业项目,三环内更难再有一万平米以上的商场,这不是“物以稀为贵”吗?再者,此项目定的是商业街区概念,瞄的是人们的休闲、文化、娱乐。别的不提,只这城铁站一设,那回龙观以北该有多少客流,十分钟到了,吃喝玩乐购物一天,全家老少心满意足回了家。要去别的商场,来回还不得折腾半天工夫?项目成功了,我也得好,这营销策划案例肯定让我名利双收!
       夜晚,在一个英格兰乡村风格的酒吧,我大开酒戒,痛饮不已。
       每一杯都有命题:“血玛丽”是为我的艰辛不易;“轰炸机”是为我的前途未卜;“在沙滩上做爱”是为我的心灰意冷;“切·格瓦拉”是为我的幻灭无助。
       喝的酒越来越烈,一杯比一杯火热煽情。想着想着,我有了孤独感,以至于有点后悔没带小妮子来。那是多么好的一个小女孩,还来不及学得刁钻,可人可意,沁人心脾。
       想着、喝着、伤感着有点动情时,眼前烛火三闪,那蓝衣、黄衫竟不知怎地坐到了我面前,一笑一喷地瞪着我,惊得我疑是梦境。周边的酒客也男男女女地看过来,许是被这二女的仙美所惊诧。
       本来,那晚大钟寺城铁站台的惊鸿一瞥,过了几日我就不再回想。
       尽管,每每看到手腕上不褪的印记心中称奇,并懒得向众人解释。
       我知道,那晚的场景伤了我的心。
       人们都以为都市繁华好活人,飞蛾似的千千万万、四面八方地前来谋生。但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这进来了,方知其难,想回头,已是无奈,回去了,不是更觉得难吗?
       因此,我的漂泊生涯让我逐渐麻木,常常不再奢想明日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愿再回头张望思索。
       但今夜,我又被惊吓得有点过分。这天下之大、生灵之众,怎么就躲不过似的,又迎面撞了头呢?
       “我们同学过生日,约好了来聚会,想不到走错了门,就偏偏看见了你,也好,索性陪你说说话。”那蓝衣看我狐疑,嫣然说道。
       黄衫沉吟一下,与蓝衣对了一下眼,对我徐徐说起:“大哥,我叫黄杉,她叫蓝媚,是我表姐。看来你不记得了,我们原本是见过面的,你帮过我们。”
       在我听得发怔的工夫,只见那蓝媚不知怎地端出一杯酒来,倒出一半给黄杉,二人与我举杯相碰,先喝了下去定神。
       闻得那酒奇香无比,我斜眼不住地看。
       黄杉笑了,一抖纤手也端出一杯,却倒了一半与我,未及到喉,我半身已醉,再顾不上紧张了。
       后来,我慢慢听出了端倪:原来,六年前,她们随长兄来京,蓝媚学京剧,黄杉学舞蹈,因自幼能歌善舞,她们想从艺术上找出路。她们当年十五岁,同年同月不同日,在当时的大钟寺农贸批发市场附近租了房住。因为年少生性好奇,一日傍晚吃了饭无聊,偷偷溜出家门。不想车水马龙的迷了向,找不回来了。深秋的夜晚走了半夜,偏那天又下起雨来,人来人往无人过问,看着我面善,二人拉住我,询问再三,我把她们安排到了大钟寺饭店。那时,饭店尚未拆,我费了半天劲,才让前台那一恶妇半信半疑地给了房门钥匙。我嘱咐二人锁好房门睡觉,天亮了就好回家。
       如此听完,我顿悟到,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见面我心中怪怪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蓝媚说,几年来她们总盼望着见到我,当面说声谢。不巧那天站台碰上我喝得大醉,又是那么个场景,她俩瞅着那娘儿俩离去,再回头,我已上车,绝尘而去。这些日子,她们一再懊悔,怎么就忘了拉紧我,到了手中又把个活人跑了去。
       听了此话,我笑道:“还拉得不紧,这双腕都快捏断了,但怎么就留下这左蓝右黄的印迹去不了了。”
       黄杉诡笑说:“这是我们留下的记号,相遇了好认。”
       蓝媚怨道:“许是那天心切,手头捏得紧。你不知道,那之后,我们又去过几次站台,那时间,那地点,只是再不见你这人。想说的谢字就等了这么长时间。”
       听到此,我淡淡一笑,说人一生谁不遇个事,谁不帮个人呢,助人为乐、行善积德自古就是理,怎么偏偏就如此心重,图个谢字?
       黄杉听了,眼圈微红,正言道:“大哥说的是理,本是小事,但我们穷出身,这世态炎凉,热心人日渐稀少。那城里人钱多了,但动不动说的都是法,不提理了。那法管的是人不干坏事,但管不了人的肠肺和良心。其实,人遇着难处时本羞于见人,你不介意帮她一把,隔多少日回想起来心坎上暖烘烘的。都如此,大家都活得舒心,莫以善小而不为,这就合了理。”
       听此言语,我心中吃惊,暗叫老天爷。看起来这世事纷杂得让人心碎,怎地就被这女孩一句话点破,归了原本了。
       琢磨间,我生了好奇,仔细打量二女。
       那蓝媚鹅蛋脸,眼眸宁静,这黄杉瓜子脸,略显忧伤而冰清。
       两人一样的舞蹈体型、艺术气质,清纯得让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思念间,自我心虚,又喝多了酒,不知怎地拍案而起,惊得整个酒吧男女齐齐看着我发笑。
       蓝媚紧拉着我,黄杉只是歪着头乐。
       我道:“各位兄弟姐妹,本人不才,京城混食十二载,吃得下酸甜苦辣,经得住明枪暗箭,只一件事想不通,那就是咱从未害过人,也未偷过懒,但偌大城市就怎么不给个安身之处呢?怕不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水中捞月的白活一场,待跑回家乡吃白眼,叫人怎么忍呢?”
       听了我的酒话,一多半人红了眼,默默饮酒。
       看到此,我又大叫:“我有一诗,一吐为快,各位可愿哂之?”
       众人多已喝得多了,大声起哄,说好。
       于是,在京城漂泊了十二年后的一个秋夜,在一个众人皆醉的时刻,在两个说不清原由的仙美女孩的抚慰下,我激情夹杂着方言朗诵了我最近的酒后之作——新诗《在路上》:我承认我无法抵御肉欲的快感贫穷的羞愧也曾让我无言这流浪的无辜早让我厌倦这都市的天河早让我孤单心有时痛苦有时平淡迷失在街巷也会安然走过的街灯忘掉然后再走诅咒过的人忘掉然后再诅咒敲响过的门忘掉然后再敲响逃亡过的路忘掉然后再逃亡没有人同行我也得流浪没有了流浪都市会怎样辉煌一城的高楼怎样冰冷一城的街巷怎样漫长算了吧反正我只有在路上
       其间,我被我的诗又一次感动,泪流不止。朗诵完很久,众人才清醒鼓掌。
       我偷眼看去,似乎男女都醉了,人人眼中闪着泪花,被烛光一跳一跳地照耀着,都好像把南非的钻石镶在了眼里,一闪一闪的显得灿烂而诡秘。
       
       这一夜,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气氛让所有人伤感不已,那酒吧女老板连连感慨,又每人赠酒一杯。
       我也知道她。
       她前些年和老公在香港做IT,火的时候摊子铺得大了些,一夜冷场;什么都没了。老公留在香港还债,她独闯京城三载,开了酒吧,先糊口,后图机会。不想越做越难,竟好像再不能翻身了。
       后来,确实喝醉了,忘了忧愁,也流尽了泪。
       蓝媚、黄杉二人心疼得哭了几遍,随着我闹够了,送我回家。
       我尚记得在城铁上,我到处找厕所,忍不住就来了个现场直播。
       车里的人嫌我,避又无处避,纷纷斜了眼,皱了眉地看着我。
       许是看在蓝媚、黄杉二女孩面上,不忍出言呵斥。
       我酒醉三分醒地念叨对不起,先开口是中文,后来是英语,最后,说的都是文言文了。
       味太大了,车厢里有的女孩就想吐。无奈之下,黄杉放开了我,随手一掸,众人未及看清,那地板上的肮脏之物已被清得毫无痕迹,都进了黄杉手中的塑料袋。那蓝媚站着,就势一吐气,满车厢清香四起,像打开了冬日的窗,当头一股春风扑面,人人舒了一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时,二女已架我下了车。
       那夜,我被侍奉着喝茶。
       后来,见我明白过来,二人端坐在我的床前,听我细述一遍心苦,包括大钟寺国际广场项目的生死攸关,也一一说清。
       听了良久,蓝媚说道:“大哥,我们没那么高深,不懂你说的营销策划。但是心疼你,劝你脱开了想。其实,我们排戏练舞,也常常遇有神形不合的时候,怎么跳怎么别扭,这肢体就是说不出你想说的话来,怎么唱怎么乏力,这腔调就是归不了你的道上。有时,不经意地换着听听京剧赏赏舞,姐妹们戏里戏外的议论一阵,脱开了形体神韵地去悟,就琢磨出新理来。再跳,再唱,就有点感觉,形随神走,这肢体语言音韵腔调就活了,自己也觉得想说的话都能说清了,想诉的情都能诉清了。”
       形随神走,这四字似四记响锤,打晕了我,半梦半醒地进入了幻境,游走于大钟寺国际广场的三维空间中。梦中,我不禁大叫了一声:好!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蓝媚、黄杉二人已经走了。满屋异香,处处温馨,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摆满房间各处,花丛中似乎隐隐听见音乐声。二居室的屋子已焕然一新,所有的衣物洗净熨平。
       起来第一重要的是打电话给我公司老板,约定下午三时,到业主那儿演示汇报。
       于是,一个上午,我滴水不喝粒米未进地在电脑前忙碌,这头脑清醒异常,这心情轻松万分。
       偶尔上厕所,照照镜子,吓了一跳:我突然年轻许多,两眼贼亮,虽然依然不大,但顾盼有神。我想了想,觉得是心情所致,项目营销策划方案最终破了题,心头的石头被砸碎了。
       那天下午,所有的人都激动不已。
       我开篇就讲:“形随神走”。
       解释说,如今人们一年的法定假日就有一百一十二天,加上偷懒耍滑的种种工夫,将近有二百天的闲暇,一句话,精神需求、休闲需求成了新世纪主流。这大钟寺国际广场地处海淀中关村黄金地段,这中国个人纳税的百分之二是这个区域的人们贡献,购买力不但强,休闲、文化市场也比京城其他区域广阔。出彩的地方,应该是体现新时代、新生活、新商业精神。形随神走,项目的设计、营销及经营都应进入一种革命性高度,一句话,我们要进入的是一场“新商业运动”。
       此言即出,大家都说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感。
       业主老板如释重负地补充说,要用新型的商业街区模式来体现诠释国际上方兴未艾的第四代商业理念,做成引领中国商业革命的标志性项目。
       言下,他瞄的已不仅仅是财源滚滚,也有那一代商业地产的领袖行列了。
       唉,人终究脱不了俗,财要得,名也要。感慨之间又想,我何尝不是呢?人哪,别太刻薄了。
       三
       卸了心头的浓妆,我的心病渐生。
       一来,一番折腾,终觉得没意思。
       忙来忙去,不就为活个口吗?这么的活下去算个什么?
       你看,满城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谁会认真看自己一眼呢?虽没蹲在街头吃盒饭,但说白了不就是耍小聪明、玩嘴皮的真真就是个智伎。
       这念头一上来,我就知道精神疲劳期又到了,肯定是抑郁症的前夜,都是想事想过了头,伤心忧肺的结果。
       二来,女大当嫁,男大当婚的心思许是动了。
       这理想、这名利看来远了去了,快玩不动了,心里就思想着那灯前床头的似水柔情。那古人不得意了,都会携抚琴弄箫的美人泛舟江湖,采菊东篱。侠客们大多是找一个不会武功、令其销魂的女子,在即将称霸武林、誉满江湖之际,就此一起消失,荒山野岭的种菜打猎去了。
       我呢,不才混世,原也曾志高气昂,几年就想出人头地,在这京城人了流,做一回京城呔爷。谁料想,这时代越近这竞争越残酷,人,千千万万地往京城里跑,成功的机遇分明就像那几十亿个精子中只有一个能缠上卵子般艰难。
       心情是越来越沮丧,自知不敢以文人墨客自居,又没有侠客勇士的气概,有时就想找一柔情女子,相伴相亲,没脸带回家乡养活,就在这京城的楼缝里找一个角落过日子算了。
       最好生一儿子,把这拼搏厮杀、衣锦还乡的活交给下一代,也就借此了了这场子。
       这心想得难过,就渐渐脑子里过蓝媚、黄杉二人的电影。
       但又骂自己俗,心里扇自己嘴巴,不舍得陷入男女欢爱的龌龊圈套,无法在心中给自己个说法了。
       弄得心乱如麻,头痛欲裂了,干脆放荡不羁地活了起来。加之有宿愿,于是封门而去,独自远遁。
       此方游历是如此这般:
       新疆的南疆行。
       游的是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简称克州;喀什噶尔地区,简称喀什;阿克苏地区,其中包括库车县;和田地区,其中包括民丰县;巴音郭勒蒙古自治州,号称“华夏第一州”,简称巴州。
       游历的内容如下:
       一、攀登了海拔七千八百五十二米的世界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在六千米处被一鹰突抢了口边的高山能量棒去吃,高山协作人员连连称奇。
       二、在帕米尔高原的塔什库尔干县城的古堡石头城大醉一场,和塔吉克族小伙、美女跳了一次鹰舞,听了三百遍小提琴曲“阳光照在塔什库尔干”,唱了三十遍与塔吉克民歌原调几乎音符未改的名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还连夜写了一首诗《我是塔什库尔干的雄鹰》:在塔什库尔干我长夜无眠那灿烂的阳光依旧温暖在心间我看见慕士塔格在月夜下闪光卡拉库勒湖啊有一轮明月刚圆石头城的微风像诗让我热泪流淌梦啊,你怎会和塔吉克姑娘让我心慌我无法如那千年驿站沉默苍凉这美丽的土地让我大声歌唱我是塔什库尔干的雄鹰啊在长夜中要。
       飞 翔
       俯视那片片牛羊在月光下安详我要看见是否有人为我把灯点亮那清香的河边可会有人为我手绣彩裳这长夜的风啊吹起我在山巅我的心却像锚深沉在塔什库尔干这长夜的月啊照亮我在万水千山我的眼却长凝视在塔什库尔干清洗了长发我向远方叩首那遥远的高山啊请你阻挡严寒让那新生的婴儿温暖入梦让那深情的母亲把歌谣唱完让我把迷人的姑娘一遍遍张望在塔什库尔干我长夜无眠三、在阿克苏的库车县,跑到克孜尔千佛洞参观并向佛经翻译大师鸠摩罗什三叩九拜,在当年唐僧讲经三月的苏巴什故城大哭一场。
       四、在和田,先讨价还价买了块和田玉仔料,又千方百计地进人民丰县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东方的庞培,古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精绝国“尼雅”遗址,刨出几个历时两千年的古陶罐端详感慨,摄影留念后又埋了回去。然后,又来到被斯坦因发现并偷盗的莫尔佛塔前,把斯坦因的祖宗八代拎出来骂了三千遍。
       
       五、来到巴州,神奇的罗布文化让我神往。在世界第一大胡杨林中睡了一个下午。又跑到了中国二OO四年十大考古发现之一,青铜时代的遗址“小河墓地”,把发现者之一——斯文·赫定诅咒得狗血喷头。
       我要声明,我并不对史学考古、文物探险什么的有研究、有兴趣。
       主要是作为中华民族的后代,痛心当年我国力弱小,斯坦因、斯文·赫定之流的文物大盗打着探险旗号,偷盗破坏我民族遗物,留给我这样的热血文人莫大耻辱。
       为此,我还特意在喀什古城的千年古民居区“高台民居”的一条深巷尽头的维族老爷爷家里,花二十元请老人家烧制一大陶碗,内刻维汉两种文字:国耻不忘常喝酒。
       我的意思是如今的人多不讲国耻、廉耻。家里丢了自行车,必大骂三日,但丢了国家、民族的压箱底的宝,却并不见有多少人激愤。
       我的证据是平日没事时想起来骂骂斯坦因、斯文·赫定这类挖中国祖坟的王八蛋大盗,众人多以白眼待我,看我有病之嫌。后来,多喝醉了再骂,不但痛快,且只落个发酒疯。
       第二阶段的游历是安徽的黄山皖南行:
       与南疆的沧桑壮美神奇之旅相比,我到徽商故地有中国的瑞士之美称的皖南一游,主要是想体验一种阴柔之美。
       游历内容如下:
       一、头三天在古村落中漫步,主要是琢磨二OOO年被批准列入世界人类文化遗产的“中国皖南古村落”宏村八百年牛型古水系。探究拍摄过《菊豆》、《卧虎藏龙》一系列影片的南屏三百年古祠堂、七十二条古迷巷,打量关麓村二百年的神奇连体古民居八大家。
       二、观竹看湖,听风沐露,拼命进入一种感觉,为早巳计划的长诗“宏村之恋”实地踏勘,以完成对自然、生命、女性、母性之美的向往和歌唱,以此表白自己决不苟延人世。
       三、最奇的是在仙湖梦境的奇墅湖边,竹林之中喝了三天酒,看一老者钓了三天鱼。
       那老者天天先我而来,先我而去,我喝酒吟诗,他钓鱼唱曲。起始,他不看我,我也不与他说话。
       那湖岸芳草萋萋,这竹林鸟鸣兽走,湖对岸一唐代古寺,名称“梓路寺”,粉墙黛瓦、晨钟暮鼓,一派祥和华美,这酒就一再喝也一再不醉。
       林中的动物却不避我,虽是我自小与动物亲近有缘,但这林中动物们似乎压根不把我当人看待。那野猪拉家带口,成群结队地在我身后的竹林中拱泥啃笋,常常随手丢个鸡蛋,扔个香肠过去,又都不避粗,多是小猪们欢欢喜喜地一哄而上,和着泥整个就吞了下去,看得我直摇头。
       一窝狐狸天天傍晚来,三只小狐煞是顽皮可爱,径直手拉口撕的要酱牛肉吃。
       酒喝多了,我就作孔乙己状,握着食袋摇头说“多乎哉,不多也”。
       闹得久了或过分了,那旁边的两只大狐狸便出声训斥,齐齐而去。
       第三天,我开了口约老者喝酒。
       那老者倒也不讲虚礼说客气,走过来先喝了几杯一块品湖色。
       酒一多,老者开了腔。
       说看了我三天,我人善,与这林中生灵亲近,但忧思满面,魂不守舍,一句话,心结太重。
       我说确实如此,近日遇事太多,凡事蹊跷,想得心太累,活得有点害怕了。
       老者听得笑意满面,点拨着我说:“小兄弟,随遇而安。我痴长许多年,见的怪事多,奇人也交过,单就你来说,看得出你好强,要出人头地,遇事就要问个明白,但有些事,做得烂了,你也就是弄不明白,往死了想,心就碎了,累着自己。其实,依我看,你艳福不浅,财路有望,双眼生媚,恰恰似狐仙上了身,是个有仙缘的人,回去放心过吧。”
       我听了心一动,看那老者不似游戏调侃,就借势也说道:“老先生,我也看了你三天,你来去风起浪涌,日日只钓龟,不钓鱼,钓上来龟都念叨几句,又都放了回去。昨天,一只大龟上了你的钩,我看着惊奇,你却说,十月怀胎,三月下蛋,这湖边近来人多险生,你还是到那寺前的放生池去生吧。看着怪,你那大龟径自点头,径直向寺游了去。老先生,虽说如今不论鬼神,但我想了半夜,认定了你是个龟仙。”
       老者听得发笑不已,说我在此生在此长在此老,不说乡村百里知我让我,但这湖中鱼虾龟鳖,林中狐鸟猪兔也莫不识我。活得长了,知人一生难,但大家都也活过来了,争的无非是个名利情色,但谁能知这水中动物、林中生灵活得更难,争的是个活命。生存之地,一天天为人所占,眼望着无处逃生、饥渴将至了。你瞧,这湖边的宾馆都修到水里去了,这龟们怎么生育后代呢?
       说得凄凉,各怀心事,我与老者似通似不通地对饮三杯酒就彼此横手作别。
       此时,那寺钟鼓齐鸣,风铃悦耳,一群白鹭冲天而起。
       四
       三个多月的游荡,有所悟,也有所更糊涂。回来后,公司的业务奇忙,一派欣欣向荣。忙着活,我心里总在嘀咕不已。
       这一段的奇人奇事让我处在亢奋状态,总有一种亦真亦幻之感。
       我本不才,在这京城像个蚂蚁似的活,怎么就那么多人对我好,凭空那么多好事让我碰上呢?做什么,什么成,想什么,什么有,这不像是梦,受尽了宠爱么?那蓝媚、黄杉凭空出现,来无踪去无影地对我百般安慰,美得让我心颤。那公司老板比我只大几岁,却从来对我宠爱有加。平日,遇有小人揭我疮疤,说我坏话,他都正言劝诫,不假颜色,护得我过头。大钟寺国际广场项目眼下誉满京城,整个一个地球人都知道,导致他的生意着了大火似的热闹,但他也容了我突然而去,浪迹三个多月。那业主老板听我回来,请我喝酒,以为我好色,还请了众多美女靓囡举杯相劝,临散席,当众拿出个大红包,怕有几万元的奖了我。那一度被我忘却的小妮子也居然不生分,围着我笑靥不退,人人说她可爱。
       只一条不好,就是那蓝媚、黄杉却再无音信。
       我时常去那酒吧醉酒,去那车站候人,竟人世间消失了似的。我有意无意地向一些京剧大师、舞蹈名人打听,却无人知晓。日渐长久,心情烦闷,向忧郁症的边缘一步步滑行。 一日,有友唤我喝酒。 这厮原本与我同事,前年高薪被人猎了头去,那时公司举步维艰,我不忍丢下老板于水深火热,咬着牙留下来做事。他倒也清爽,一顿酒未喝便拂袖而去。
       酒杯间,他一一盘问这大钟寺国际广场项目营销策划过程,明说了是讨教。我生性不羁,又不怕人偷了技艺学了本事饿我,借酒发挥,云山雾罩地一一如实相告。听得他欲疑还信,目瞪口呆地说,就算是编故事、讲传奇,这番经历、这段艳遇也让人神往三日。
       其实,我也是心中忐忑,一吐为快。
       隔了日,那厮又约我喝酒,定了死约,不见不散,我就知道昨日的酒话起了效应,要有故事了。
       果然,他带了人来,倒也不隐讳,见面就递了名片,说是他的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那人还斯文,不惹人烦的一副模样,让我倒不好意思客套了几句。
       喝上了酒,旧日同事开了口,说如今我名震京城,想邀我加盟,年薪股份让我开口。
       近来,多有猎我头的人。
       我举杯就说青眼有加,深感荣幸,恕不从命等等。
       那斯文人听罢摆手拉住了我,慢条斯理让我听他几句。
       他说事不成也得交个朋友,尽管会吓着我,也得告诉我我被狐仙附了体,已非常人,前途无量,颇想高攀。
       听得我哭笑不得,冷眼望去,对方又推喝醉了蒙我。
       看我神情,他又解释:他从小爱弄神奇、读鬼神,渐渐读透了易经,也会卜八卦,相面看手纹,奇人异事也经历过。
       
       恰好,他自小居住大钟寺附近,熟知地界上的风风雨雨。
       六年前,大钟寺农贸市场是全国十大农贸市场之首,十分红火,人气兴旺。地面大、房子多,乌鸦麻雀的生灵不少。其中,一窝狐狸在此安家。从不扰人,商家心头喜爱,图个吉祥,一直相安无事。只是一个秋夜,风雨交加,倒了狐狸们栖身的仓库墙,没法住了。几只幼狐尚小,经不住寒冷雨淋,啼哭了半夜,齐齐不知去向。天明,人人惋惜,帮着刨开了窝,却不见再回来。
       此时本无故事,但昨日听了描述,昏天黑地地想了一夜,算了一天,觉出点儿味来。敢情是那狐们自那天就明白此地要拆,悲哀之后另投了他处。你是有难相助,积德行善,结了仙缘,可喜可贺。
       一番话,有鼻子有眼,又有易经佐证,整个一个现代版聊斋重印。
       我再三说着荒唐,心里也不免七上八下,一阵糊涂。
       当夜,我思前想后,觉得常理已无法解释,一情一景的翻来覆去地不能人梦。
       想得海阔天空的复杂了,心,就乱成了麻团。
       其中,我从心理上分析自己,许是活得太累了,又常醉酒,无处发泄,无路可走,心理变了态,就凭空幻想种种故事来,实在是一种逃脱和欲望表现。
       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弄神弄鬼的不让人说疯了么。
       如此一想,又引出许多担心来。
       第二天晚上,我又约了他们出来喝酒。
       我先坦陈昨夜所思所忧,连说荒谬,再传,业界的人该说我疯癫了,那可于我大大不利。
       那董事长先表示明白我的心态,然后正言道:“兄弟,这人世几千年了,说来诉去无非是个善恶。莫以善小而不为,让多少人受益。再者,这人兽本就同根相依,多少佳话传下来,说的都是善恶之理。
       “人们发疯地把地占了、把山围了、把江湖污了,动物们怎么活,没处栖身了,不与人挤在城里怎么办?天灾人祸出来,谁能说就没个故事发生,没个传奇再续。善报善,几千年不变的理。任你把这马路都变成网络,大楼都变成鼠标,这人兽也得恩恩怨怨,这奇人异事也得再现。”
       听他说得慷慨,我也心惊肉跳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从何反驳,索性闭了嘴喝酒,在一片怪异、一阵别扭的气氛中大家散去。
       当夜,想来想去,拿捏不准,心脉不清。
       第二天要开会了,我的公司老板见我气色不良,出言相问,我也不避讳,如此这般地大概讲了一遍。
       他听了,良久无语,借机离去。
       后来,更令我惊奇的事情结束了这段传奇故事。
       一天下午,我正在做新的项目展示汇报,手机振动不已,无奈间随手关了机。待讨论完,已是晚上七点多了,打开手机读了一个短信,我就大吼一声,材料不收、电脑不顾地冲下楼。
       众人惊奇下,我打了车向那酒吧奔去。
       这蓝媚、黄杉终于有了音信,约我在老时间、老地方见面,不见不散,又是死约。
       狐归狐,人归人,事归事,情归情,只要能见面,什么都顾不得了。
       还未见人,心中已是美眸传神,芳香温馨了。
       说实话,我并不以柳下惠自居,那小妮子也时不时让我有情思、有杂念。但这蓝媚、黄衫让我心神不定地吃不透拿不准。见面时,把她们疑为天人,从天而降,正像六月的草原一层层铺展开来,舒坦无比。仔细看了,她们待我像兄妹,像母子,又像情侣,心中的苦,忍不住要去倾诉。也许正是她们出现,帮我解了心头重压,我才出奇制胜做成了项目。
       这善有善报,因果循环,果真不假。
       胡思乱想着见了面,又吃惊地咬破了舌头。
       蓝媚、黄杉拉住我的手边笑边看,奇的是,我的公司老板也在场,小妮子一副坏透了的模样依偎着冲他挤眼。
       天哪,这是什么世界,怎么一切都像梦境似的活灵活现呢?
       我快疯了,心率大概超过一百九十下。
       我发呆瞠目的工夫,我的公司老板开了口,像是个大哥,一句一句地讲述原由。
       原来,他们四人本是一村的亲戚。家乡修高速公路,田被征了,不知做什么,年轻人跃跃欲试,借机想闯世面,进大城市。一合计,刚刚大学毕业的老板就回家带着三个女孩辗转来子京城。
       老板先在大钟寺农贸市场租摊位卖水果、倒海鲜,挣了点钱,就开了广告公司搞地产营销策划。
       蓝媚、黄杉二人身条好,从小喜爱跳舞唱歌,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就到了京城学舞蹈、学京剧,日后期望成为舞蹈家、名青衣。小妮子生性顽皮,聪慧异常,就留在身边学电脑制作了。
       六年前的一个秋夜,风闻大钟寺农贸市场将要拆迁,老板愁绪满怀。
       不想蓝媚、黄杉二人贪玩迷路,一夜未归,老板心急得差点没跳了楼。报了警,警车沿着三环寻找,哪儿见得着二人身影。
       以为被人拐卖了,哪想第二天早上大钟寺饭店经理告诉了派出所,等去领人时,她俩还在被窝里酣睡。
       当时,她们年少无知,后来越想越后怕,越就感激万分,不承想,我就在眼皮底下活人。
       平日,他注意观察,我虽也浪荡,怪行异常,但从不害人,遇事不争,有点才气悟性,渐渐地在行里走红。于是,有心想把小妮子撮合给我。
       大钟寺站台奇遇后,阴差阳错地,老板知道了真情,也曾万分惊讶,庆幸不曾亏待我。
       本来大家吵着挑破相见,但老板心有主张,允我出走游历,嘱咐三人不要惊扰,到时候自有一番交待,省得言多必失,横生枝杈,提前坏了排场。
       今日,终于时候到了。
       听了此言,我的心一下跪了下来,向苍天喊道:“你真有眼,偏偏让我有此奇遇。”
       于是,四人举杯痛饮,心情无比激动顺畅。
       差不多时,突然小妮子端杯肃容说:“大哥,我知你好,没走了眼,心里多少疼你,你的怪我都忍了。只是今日起,即挑破了说了,你不许再对我不耐烦,好好带着我。”
       一番话,说得我心惊肉跳。转头,蓝媚、黄杉二人不语,盯住了看我。
       老板举杯打岔地说道:“别呀,兄弟,终不成你都想得,那蓝媚、黄杉心鬼眼明;学业未成,但自能生存,小妮子弱小,你得护她。依我看,小妮子就跟了你,相信你能善待。蓝媚、黄杉二人你帮我扶持,她们不成正果,发誓不还家。我呢,今日起把这公司交了你,你本比我懂业务,日后盼能大展鸿图。”
       说完,三女孩安静地位泪。
       我大吃一惊,不能明白。这本不是好事连连吗?怎么又要生变故?
       老板也心情复杂,端杯酒一饮而尽,告诉我家乡的日子愈加难过。失了地,人们不会做别的,老年人守家,年轻人跑到城市卖苦力,又常常遭白眼,拿不着钱,被人当城里的害虫看,就差拿敌杀死喷了。尽管如此,无别的路可走,村里有些小的,还得趁早进城学艺谋生。遇见你,我也算松口气,把她们三人托付你,我还得再去搭救那些小东西们呢。唉,他们年幼,哪知这城里其实也难活得很呢。
       听了这话,我心头一动,那种种奇人异景,那弄八卦的董事长的话,那湖边老者的劝诫,一一浮现心头,震响耳边,搞得我热血沸腾。
       晃眼间,兴许是听得入神、想得心乱、喝得太多,抬眼望去,烛光中四人分明变成了美狐,齐齐望定了我,眼含泪,充满爱怜与依赖。
       心头一热,我闭上眼,泪水就不由分说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深深地点了头,举杯相允,把一切都揽了下来。
       那晚,大家后来人人心情不平静,词不达意地彼此客气。
       我呢,已不在乎出现的幻觉,甚至感受和怀疑自己才是狐,至少前生前世一定是。
       
       散得晚,老板回了住处,三女跟我回家,说是要彻夜聊。晚上,她们在客厅一阵哭一阵笑地聊了一夜,又是伤感,又是兴奋。
       清晨,我破例早起,但蓝媚、黄杉已赶车上课,小妮子蜷缩在沙发上酣睡。
       晨光下,露出双耳,与我的双腕一样,左泛蓝光,右透黄印。
       我看了一阵,突觉动情,忍不住就去吻了小妮子的唇,再一擦嘴,竟然手背上又抹出一蓝一黄的唇膏来。吃惊之余,怎么也擦不去了。自此,我与众人餐饮,必小心翼翼,怕众人看见纸巾上的唇印。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究竟,蓝媚、黄杉二人笑而不答。小妮子则告状说,是那晚三人说得伤心,蓝媚、黄杉二人扑上来,一人噙住我的一耳咬了一口,说是祝福避灾,又说是凡事不能没个代价,但咬得是真疼,心太狠了。我大叫,她们却都哭了。
       听了小妮子的话,我打量二女,她们却都避开了去,不愿回头。我的心一沉,久久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们的公司生意兴隆,京城业界视我为大腕。
       有一年,我为蓝媚筹演了现代版京剧《红楼梦》折子戏,为黄杉策划举办了专场现代舞演出,轰动京城,惊艳众生,传说纷纷。谁也打听不出舞者、青衣的来历、出身,索性有消息报道说她们是从欧洲游学归国的舞蹈后起之秀、某京剧名家私授爱徒京剧希望之星时,大家也就信了。
       老板呢,则在演出时带着一群孩子坐在台下使劲儿地鼓掌捧场,观众们都惊奇孩子们的俊美异常、与众不同。
       之后,许久见不到老板,我想他必定为这些小家伙们的生计操心忙碌呢!
       我的朋友越来越多,许多项目大家商量着做,一团和气,心旷神怡。
       只是众人相聚,小妮子淘气恼我时,我就叫她“小狐狸”,让大家看她一蓝一黄的双耳。除了小妮子大闹不依不饶外,人们都意味深长地相视而笑。
       蓝媚、黄杉看着我摇头,那会八卦的董事长则笑得流泪,高挑着大拇指叫好。
       对了,在故事结尾时,我必须声明:大钟寺国际广场如期开业,人头攒动,一铺难求。以其为开端、为主题的商业主题研讨会不断,大有掀动新商业运动势头。
       那业主老板据说良心不错,无论如何不肯听劝把租金水涨船高,说是放长线、钓大鱼,让租户、投资者先发财,才是长久之计。
       他如此,我也愿意再见他。
       前天,他约了我去聊天,一副有意结纳的姿态。我诚心诚意陪着聊,侃侃而谈,又说了许多精辟的话。
       傍晚,他请我吃饭,出了办公楼大门,忽地抬头四望,诧异地说:“今儿这太阳怎么了,蓝一半黄一半的呢!”
       我百感交集,幽幽地说:“许是它喝多了,要出故事了!”
       [责任编辑 宁小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