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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研究]铁凝“三垛”叙事学解读
作者:褚洪敏

《东岳论丛》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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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三垛”;镜像叙事;循环论;叙事模式
       [摘要]铁凝的“三垛”蕴含着丰富的叙事策略,其别出心裁的镜像叙事,循环论时间观念的文本显现,多种叙事模式的交叉运用,深刻地表速了作者对所史、现实和人的命运的深度思考。由于独特的叙事策略的运用,铁凝的“三垛”在其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它以独特的审美风貌丰富了新时期文学创作。
       [中图分类号]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1003-8353(2007)06-0049-04
       铁凝的“三垛”(《麦秸垛》、《棉花垛》、《青草垛》)从发表之日起,就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为什么“三垛”至今仍有着迷人的魅力?通过阅读文本我发现,“三垛”有着独特的叙事策略和叙事结构,在铁凝的小说创作乃至当代文学中都具有独特的意义和价值。而从铁凝研究现状来看,与铁凝其他作品研究相比,铁凝的“三垛”还缺乏深入的文本细读研究。
       从根本意义上说,叙事是人类对自我经验的一种“书写”,而作家创作的文本就是这一书写的痕迹。由于个体经验和感受的不同,作家在具体创作时采取的叙事策略也会有所不同,作家的叙事策略可以体现出作家对世界的独特而复杂的感受方式,通过叙事策略的运用,作家可以更深入地认识社会和人生,表达对生活的独特看法,而我们可以通过对作家叙事策略的解读,勘探出作家对人生的独到见解。
       一、别出心裁的镜像叙事
       在“三垛”中,铁凝成功地采用镜像叙事的策略,开辟了崭新的叙事空间。我们这里所说的镜像,是一般意义上的镜像含义,它是在细读文本时发现的作家的叙事策略。作家在创作时把本来不是同时发生的事情放在同一叙事空间中,(我们把文本故事发生的时代,即文本叙述呈现的时间里发生的事叫做“新事”,而把先于文本叙述时间发生的事,即过去的事,叫做“旧事”)旧事与新事发生的时间虽然不同,却以相同的表现形式出现,具有相同或相似的本质特点。“旧事”先于“新事”发生,“旧事”在前,我们叫它“镜”,而“新事”叫做“像”,“镜”在“像”之先。这样被置于同一叙事空间的旧事和新事就产生了叙事张力,从而推动文本叙事的向前发展。这里所谓的“张力”,指的是由于内在结构的紧张性而产生的一种“不动之动”。文本中的“旧事”和“新事”如果仅仅是简单地拼合在一起的话,那么它将是一种失去灵魂与运动的僵死之物。通过叙事镜像就可使文本获得这种张力。所谓的“镜像叙事”,指的就是作者在叙事过程中,一方面让那些“旧事”和“新事”转换成一种形象化的存在,通过形象之间映照、折射来表现意义;另一方面,由于有了映照和折射,“旧事”和“新事”就都被纳入统一的叙述空间,加以戏剧化的对比和流转性的观照,从而推动了叙事节奏不断向前发展,这就内在地在文本之中创造了一种整体感、对称感。这种镜像关系在“三垛”中得到了复杂的体现和展示。
       《麦秸垛》主要写的是一男二女的爱情故事,这是小说叙述的现在时态,这是新事。小说还讲述了在麦秸垛旁发生的过去的事情,栓子大爹和老效媳妇、老效的故事,这是小说呈现的旧事。旧事和新事处于同一叙事空间中,致使文本呈现两组同比性镜像关系:一组是沈小凤与大芝娘之间的关系,一组是小花、小花丈夫、小池与栓子、老效媳妇与老效之间的关系。在“昨天”,大芝娘结婚三天,丈夫就离家参战,最后盼来的是与她离婚,并要生养个孩子;在“今天”,沈小凤为留住陆野明的爱想跟他生个孩子。在“昨天”,老效为换皮鞋不惜将自己的妻子作为筹码,女人只是被捆绑的男人的工具;在今天,四川姑娘小花躲避贫穷与挨打,怀着孕来到端村与小池结婚,后又挺着肚子被四川丈夫带走。虽然时代在不断向前发展,人们的思想还是没有变化。如果说栓子大爹、大芝娘一代被作为旧事,沈小风等接受过现代文明教育的一代是新事的话,旧事和新事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女人永远只是男人思想的附庸,永远是作为物而存在。正是有了关于大芝娘的叙事,旧事和新事之间相互映照,从而揭示了两代女人悲惨命运的轮回,产生了叙事张力,这种镜像关系的内涵,才变得更丰富了。另外,大芝娘在离婚后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即使在大芝死后,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调整好心绪之后又出来做事,从此浑身仍然洋溢着生命的光彩,而沈小凤在寻爱不得后就消失了,二人在存在相同命运的同时又因不同的性格特点和文化因袭而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铁凝敏锐地抓住了这些人性的细节,并予以个性化的表现,显示出作家眼光的敏锐与细腻。作家借大芝娘这一母亲形象,传达了对造成女性内在精神匮乏的现实生活和传统文化的双重质疑。而大芝娘这一女性形象,也以其独特的性格魅力丰富了新时期文学史的画廊。
       《棉花垛》中也存在几组镜像关系。一组是米子和小臭子之间的同比性镜像关系。在百舍这个小村子,米子与小臭子母女走的是同~性质的路一“钻窝棚”。经济地位的失落,使她们永远是男人的性奴隶,即使是不钻窝棚的女人,也没有摆脱这种命运。女人永远只是作为男人驾驭的对象而存在。另一组是米子和乔之间的镜像关系,这一镜像关系呈现出一种复杂样态,既有反差性、同比性,又有同质性。说它具有反差性,是指乔跟小臭子同为女性,战争使两个女孩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然而,不管是走革命的路还是走非革命的路,下场都是死于男人之手。乔的参加革命,主要是受国的影响,当国要走时,她就没了主心骨。她与小臭子一样始终没有摆脱对男人的依附地位,这又构成同比性镜像关系。站在女性本体生命价值的立场上,她们之间的本质和命运又有什么不同呢?即使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时,女性的工具性的命运仍然没有改变。她们只是按照自己的本性去生活,天真的生命遇上了暴力与革命,只能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悲剧性的命运始终无法避免。
       而在《青草垛》中,大模糊婶与十三菱之间,少年时在乡下的十三菱和进城后的十三菱之间,花天酒地、道貌岸然的男人与悲苦的“十三菱”们之间,又形成几组反差性的镜像关系。社会的发展,文明的到来,并没有让女人获得做人的权利,在男性观念里,女人永远只能是作为对象的存在方式,却永远不能拥有主体地位。
       如果把“三垛”作为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它们彼此之间又形成一种互文性镜像关系。《麦秸垛》、《棉花垛》、《青草垛》分别发生于解放后的上山下乡时期、抗日战争时期、改革开放时期。虽然故事发生的时间不一样,但女性命运在根本上却是一样的。女.陛永远只是作为男人的“物”而存在,主体性丧失殆尽。不同时间发生的相同悲剧在这里形成一种互文性镜像关系,从而使文本脱离具体时空限制,获得了永恒的意义。正是因为有了上述这些镜像关系的创造,整个文本才内在地形成交相辉映的叙事图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这是一种深度叙事,是作家独特生命体验的文本显现。另外,以上这些镜像关系都是围绕着“麦秸垛”这一中心意象展开的,这
       几种镜像关系都聚焦于“麦秸垛”这一焦点上。不管是旧事还是新事,麦秸垛都是一个见证者,它既是过去悲剧的发生场所,又是现在乃至未来悲剧的发生场所,不管时间如何变幻,女性的命运不可避免。“麦秸垛”就像是一根线,连串起其它镜像,共同开拓出文本叙事的新空间。而文本也正是通过这一中心意象把要表现的种种涵义结合成为一个富有诗意的整体,从而提升了小说的品位。
       这种镜像叙事的运用,其实是作家看待生活和历史的一种方式。作家通过运用镜像叙事策略,获得了新的认知世界的眼光,传达出对人生、对社会、对历史的独特见解。人生其实就是一种镜像,过去、现在和将来并非截然分开,互不关涉。它们之问有重叠,有反复,有交叉。现在中有过去的因子,过去中同样蕴含着现在和将来。文明的发展并非直线前进,文化的进步也并非与现代化进程同步进行。
       二、循环论时间观念的文本显现
       作家通过运用镜像关系的叙事策略,发现了被历史遮蔽的真实,从而赋予了文本一种深刻的历史感和厚重感。而在这种叙述镜像之间,凸现出作家独特的时空意识,表现了作者对这个世界独特而复杂的感受方式。从空间知觉与人类精神结构的内在联系来看,一个作品文本的空间形式最能显示作家是如何地来把握、感知、建构自我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每一个有独创性的思想家和文学家总是有着自己对时空的独特的感知方式。正是在这种对时空的充分个性化的感知方式中,凝聚着这个作家对于生命、生活独特的观察、感受与认识,表现着作家独特的精神世界和艺术世界:即我们能通过作家对时空的感知方式的分析而把握到主体的心理体验的深度。”对作家的时空感知方式的分析,实际上也是对作家审美创造过程的洞察。
       当代叙事学认为,小说是以时间符号(语言)为表达媒介,以时间文本(故事)为主导的本体形态,这决定了小说必然是以时间为主导。它一方面表现为故事情节本身的时间状态,即故事时间;另一方面表现为文本呈现出来的时间状态,即叙事时间。叙事时间可以打乱故事时间,与现实时间不同步进行,而运用顺、逆、倒、插等多种手法,重新对故事时间排列组合。在《麦秸垛》中,叙事时间对故事时间进行了重新排列组合。它以现在时的自然伸延和过去时的回溯为两个支点,交叉地向前推进,形成一种交叉性结构,现在时是过去时的延长,而过去时是现在时的延伸,两种时间交替出现,从而寻找出今天与昨天、现代与传统的联系,这在时空观念上来说,是摒弃了由自然时间、空间来牵引生活事件的方式,而以时空交叉、情绪脉动所构成的辐射网络来建构作品,使小说的时空呈现回环往复的形态。从而把历史与现实这两个不属于同一时空的范畴,作为作品内在律动的两极,体现出作家对历史与现实的深层思索。《青草垛》通过超验手法,突破了现实时空的限制,让死去的冯一早以“隐形人”的角色,在旅馆、舞厅、茯苓庄三个活动点展开对现实的嘲讽。在这里,小说通过丰富的想象力,借助荒诞的表现方式突破了现实时空的限制,赋予文本独特的审美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人们的审美想象力。
       如果把“三垛”作为一个整体系列,从中也可看出作家独特的时间意识。“三垛”故事发生的时间分别是解放后的上山下乡时期、抗日战争时期、改革开放时期。然而时代不同,并没有改变女人的命运,历史在不经意间重复过去的故事。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生命在某种意义上陷入了周而复始的循坏。这种旧事新事的错综交融的富有张力的时间形式,是源于作家主体的一种更深层的对现代和历史的共时性的洞察方式,作家是自觉地把过去、现在、将来放在一个共同的叙事框架加以理解与表现,并且,这种理解和表现的关注点是寻找其中内在的历史连续性、意向的对话性。这是一种独特的感知、观察方式,在这里体现了作家循环论的时间观念。作家运用循环论的时间观念,抓住女性本体去审视女性,在这种时空形式背后隐藏着作家丰富的心理内容,表达了作家对女性解放的独到见解。
       这种独特的时空观念体现出来的历史的重复感,对铁凝以后的创作有着重要影响。如在《玫瑰门》、《永远有多远》等作品中,都将视点放在女性命运的悲剧轮回上,女性要想解放,必须首先唤起自觉的女性意识,还自己生命主体的地位。也正是在这一层面上,铁凝小说具有了五四以来启蒙叙事的意蕴,但这种启蒙不是宏大叙事,而是在历史的纬度下通过日常生活的平凡叙事,揭示广大女性的悲惨命运,以引起人们的警示,唤起自觉的女性意识,这是铁凝对女性文学的独特贡献。
       三、多种叙事模式的交叉运用
       在叙事体文学作品,尤其是小说创作中,叙述形式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它与作品内容一起担当着传达作品意义的任务。文学作品的叙述形式特征所体现的社会文化形态意义越来越大,有时甚至超过了从内容中可能发掘的意义。作品叙述形式对于体现作家创作意图,传达作品意蕴具有重要作用。所以,对小说叙事结构等因素的分析显得格外重要。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把《棉花垛》作为抗日战争题材的作品。与同时期同类题材的小说相比,铁凝的《棉花垛》具有独特的超越性。它以其独特的叙事结构完成了对十七年文学的超越,是对宏大历史叙事的无形消解,是对同类题材的传统意识形态的挑战。在以往的抗日战争题材的小说中,作家往往在革命英雄史观的指引下书写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进行红色革命叙事,意在突出革命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精神。而《棉花垛》将民间叙事纳入官方叙事背景中,无形中消解了传统意识形态的神圣性。在《棉花垛》中包括两个叙事单元,即民间叙事和官方叙事。在小说中,这两种叙事在历时陛空间中展开,它们被统一于一种浓郁的性的想象和氛围背景中,米子和花主的性交易,乔与国的性游戏,国与小臭子的性交往,构成了小说的叙事主干,这样一个叙事氛围中,作家把米、乔、小臭子作为群体性来塑造,有意强化人物的角色化、符号化特征,意在通过乔和小臭子两个分别代表正义和非正义的女性的惨死,彻底消解以男权话语为中心的主流意识形态的神圣性,体现出对女性群体生存境遇的强烈关注。与同类题材中的革命者相比,代表正义的革命者国失去了革命的神圣光环,他的荣耀是建立在对女性蹂躏的基础上,是对女性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践踏。这种反英雄叙事的写作方法,在对传统英雄史观颠覆和批判的同时,也完成了对男权意识形态的反叛,从而也显示出作家女性主义的立场。民间叙事和官方叙事被有机地统一在一起,在相互对立和统一中,不时发生纠葛、牵连,宏大历史叙事在与民间叙事的对话中被消解,而民间叙事在对官方叙事消解的同时,反衬出传统民间的滞后和愚昧,作家也正是通过这一独特的叙事结构体现出对女性命运的深层思索。
       与《棉花垛》解构宏大历史叙事不同,《青草垛》是在民间叙事的背景下层开对现代文明的质疑。小说采用超验手法,写一个车祸中失去肉体
       而灵魂获得自由的农村青年冯一早,在成为一个隐形人之后的所见所闻与所作所为。小说将荒诞的叙事手法融人现实的客观描述中,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同时期的作家方方在《风景》中也采用了同样的荒诞叙事手法,虽然这两篇小说叙事手法相同,但二者呈现出不同的叙事结构。方方的《风景》采用了以人物带动故事的叙事方法,通过家庭主要成员的人生轨迹展开文本叙述。而《青草垛》则截取冯一早的三个活动地点:路边旅店、舞厅和茯苓庄,通过其言行和见闻展开两种文本叙事。如果说对茯苓庄的书写可以算作对乡野民风的叙事的话,那么对路边旅店和舞厅的书写就是一种“城市文明”叙事。越是书写乡村的宁静与纯朴,越能显示出对城市文明的疑虑。客观上,两种叙事同时进行,时有交叉。在这里,作家将两种不同叙事统一在一个文本中,在对城市与乡村的比较中,传达出对现代文明的质疑。
       《麦秸垛》则通过双重叙事结构完成了对传统与现代的质疑与追问。从文本的表层叙事层面来看,小说主要讲述了“一男二女”下乡知青的爱情故事,这是文本的叙事主干。然而作家用意不在此,而是为了揭示这一故事背后深层的文化和历史深蕴。在爱情故事背景下,存在一种深度叙事。大芝娘离婚之后要与丈夫生养孩子的行为,困难时期对前夫一家的慷慨解囊,沈小风被陆野明抛弃时要生个孩子的酷似大芝娘的作为,小池与四川女人花儿之间的感情纠葛,杨青对陆野明情感的若即若离等等,这是历史与现实、传统与现代、文明与愚昧的相互纠葛,这些叙事单元与“一男二女”的三角爱情故事处于同一叙述背景中,共同支撑起文本的叙事框架,显示出文本丰厚的文化和历史内蕴。
       影响作家叙事策略的原因有很多,如作品题材、主题、作家写作资源、时代环境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家要表现的主题与叙事策略的选择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对于同一类题材,由于作家要表现主题的相异,不同的作家会采用不同的叙事方式来叙述小说。即使要表达同类思想意蕴,在具体的叙事操作中也将出现不同的风貌,这是有个性的作家必须遵守的规则。我们从对铁凝“三垛”的叙事学分析中可以看出,铁凝这一时期将目光更多地放在对传统与现代、文明与野蛮、女性的自主与依附的矛盾关系的审视中,并将其放在现代文明进程的大背景中考察。作家的出发点和文学兴奋点的迥异,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作家在具体的文本创作中所选用的叙事策略的不同。作家应该根据作品的立意选取适合自己文本表达的最佳方式,这样才能更好地传达作家的审美精神,表现作家独特的风采。
       [责任编辑:曹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