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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研究·中国古代小说比较研究]明清小说婚俗描写的特征及功能
作者:王 平

《东岳论丛》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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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明清小说;婚俗;特征;功能
       [摘要]在古代长篇章回小说中,以较多笔墨描写婚俗,始于《金瓶梅》,继之以《醒世姻缘传》和《红楼梦》。三部小说都以家庭生活为素材,婚俗描写则成为重要内容之一。婚俗描写在三部小说中表现出不同的特征,有着不同的功能。这些婚俗描写对刻画人物性格、表达创作主旨、构思故事情节都起到了重要作用。通过比较三部小说在婚俗描写方面的异同,也可为解决某些悬而未决的问题提供一定的线索。
       [中图分类号]1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07)03-0065-04
       古代婚俗通行“六礼”,《礼记·昏义》曰:“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人,揖让而升,听命于庙,所以敬慎重正昏礼也。”所谓纳采,即男家请媒人到女家提亲,若女方同意议婚,则男方再去女家求婚,俗称“说媒”。所谓问名,即男家托媒人询问女方名字和出生年月日时辰,请阴阳先生占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以定婚姻吉凶,俗称“讨八字”。所谓纳吉,即卜得吉兆后,男家备礼复至女家决定婚约,俗称“小聘”、“送定”、“过定”、“定聘”等等。所谓纳徵,即男女两家缔结婚姻后,男家将聘礼送往女家,俗称“大聘”、“纳币”、“过大礼”,送过彩礼后,婚姻才算正式生效。所谓请期,即男家备礼征求女家对结婚日期的意见,俗称“提日子”、“送日头”。所谓亲迎,即迎娶新娘的仪式,因地区不同而各异,或用花轿,或用喜车;或新郎亲往女家迎娶,或由男家遣迎亲队伍迎娶,新郎则在家等候。车轿来到男家后,又有迎轿、下轿、祭拜天地、拜堂、行合卺礼、人洞房等程序。“六礼”始于周代,其后一直延续下来,但具体实行时却繁简不同。《金瓶梅》、《醒世姻缘传》主要以市井或乡绅生活为描写对象,故事发生地在北方;《红楼梦》则主要描写贵族家庭,故事发生地以南方为主。因此三者在婚俗描写方面便有了不同的特征,表现出了不同的功能。
       一
       《金瓶梅》在婚俗描写方面最突出的特点,便是几乎专写寡妇再嫁,通过细致逼真的婚俗描写反映了时代风气的变化,同时对刻画人物性格、展示人物命运也有着重要作用。西门庆有一妻五妾,对正室夫人的婚嫁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但娶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却用墨甚多。自南宋至明代中期,理学盛行,寡妇守节被大力提倡。撰修于弘治年间的《明会典》载:“凡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志、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免本家差役。”反之,如果寡妇改嫁,几乎没有什么婚礼可言,一般也不能坐轿。但《金瓶梅》却完全打破了这一常规,尤其是娶孟玉楼,先后两次再嫁,两次改嫁的程序都与正常婚嫁相差无几,作者对此并无贬斥之意。由此不难看出时代风气发生了明显变化,以及作者心目中孟玉楼非同一般的地位。
       孟玉楼本来是“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家里颇为富有,“不料他男子汉去贩布,死在外边。他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这些不是可有可无的赘笔,而是强调了孟玉楼是正常人家出身,其改嫁也是合乎情理之事。第七回“薛媒婆说娶孟三儿,杨姑娘气骂张四舅”整整一回讲述娶孟玉楼之事。在娶进西门庆家门之前,西门庆与盂玉楼没有苟且偷合之事,因此与明媒正娶相差无几,但又充分显示了其中的金钱交换意味。先是西门庆带着礼物,由薛媒婆领着,来孟玉楼前夫的姑姑杨姑娘家“提亲”。送杨姑娘“一段尺头”、“四盘羹果”,外加三十两白银,允诺成亲后再给七十两。这可视为“纳采”,实际上是用金钱买通杨姑娘。第二天又到孟玉楼家“相亲”,送去“锦帕二方,宝钗一对,金戒指六个”。同时西门庆与孟玉楼相互询问了年庚,相当于“问名”和“纳吉”。五月二十四日“送聘礼”,即“纳徵”。六月二日成亲的前一天送嫁妆,张四和杨姑娘争执不休。“薛嫂儿见他二人嚷做一团,领率西门庆家小厮伴当,并发来众军牢,赶人闹里,七手八脚将妇人床帐、装奁、箱笼,扛的扛,抬的抬,一阵风都搬去了。”“到六月初二日,西门庆一顶大轿,四对绛纱灯笼,他小叔杨宗保头上扎着髻儿,穿着青纱衣服,骑在马上,送他嫂子成亲。西门庆答贺了他一匹锦缎,一柄玉绦儿。兰香、小鸾两个丫头都跟了来,铺床叠被。”孟玉楼不仅坐着大轿,西门庆还亲自前往迎娶,甚至前夫家还遣人送亲。与“六礼”相比,不仅没有从简,还增加了“送嫁妆”、“铺床”、“谢亲”等环节。一位寡妇再婚,却如此隆重,大操大办,一方面可以见出西门庆对孟玉楼那份家产的重视,另一方面也可见出孟玉楼在西门庆心目中的地位。
       西门庆死后,众妻妾风流云散,只有孟玉楼安心等待,终于等到了李衙内的眷顾。第九十一回“孟玉楼爱嫁李衙内,李衙内怒打玉簪儿”不厌其烦地叙写了孟玉楼再嫁李衙内的过程,对孟玉楼的命运再次给予肯定。按照“幼嫁随亲,再嫁由身”的婚俗,孟玉楼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孟玉楼比李衙内大六岁,媒婆感到不太稳妥,于是请算命先生瞒了三岁。李衙内对年龄却毫不在意,立即选定了行礼、过门的日子。当年是嫁给西门庆,如今是从西门庆家嫁出,而且比当年还要红火热闹隆盛,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自明。
       《金瓶梅》刻画了众多男男女女的形象,于中孟玉楼是绝无仅有的例外。张竹坡曾这样评说:“至其写玉楼一人,则又作者经济学问,色色自喻皆到。试细细言之:玉楼簪上镌‘玉楼人醉杏花天’,来自杨家,后嫁李家,遇薛嫂而受屈,遇陶妈妈而吐气,分明为杏无疑,杏者,幸也。身毁名污,幸此残躯留于人世。而住居臭水巷,盖言无妄之来,遭此荼毒,污辱难忍,故著书以泄愤。”(《金瓶梅寓意说》)或许这些解释有些勉强,但透过孟玉楼两次改嫁的婚俗描写,的确表现了作者对这一人物的好感。
       若与西门庆娶潘金莲和李瓶儿相比,这一点就更加明显。在娶她们两人之前,先写了西门庆与她们的偷情,这已与盂玉楼不同。至于婚嫁过程不仅十分简单,而且是偷偷摸摸。第九回的回目“西门庆偷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皂隶”说得很明白,是偷娶潘金莲。既没有媒人提亲,更用不着相亲、送聘礼,“当晚就将妇人箱笼,都打发了家去”。“到次日初八,一顶轿子,四个灯笼,妇人换了一身艳色衣服,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把妇人抬到家中来”。西门庆没有去迎亲,但毕竟还安排了迎亲的花轿和接送之人。娶李瓶儿又有所不同了。李瓶儿的丈夫花子虚因气丧命后,李瓶儿一心一意要嫁给西门庆,两人不止一次地商量此事。就在打得火热时,西门庆的亲家陈洪忽然出了意外事故,西门庆把娶李瓶儿之事放在了一边。等到危机过后,听说李瓶儿招赘了蒋竹山,西门庆不由得大怒,想方设法收拾了蒋竹山。李瓶儿后悔莫及,不改初衷仍要嫁西门庆。西门庆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得闲去,你对他说,甚么下茶下礼?拣个好日子,抬了那淫妇来罢。”“次日,雇了五六副杠,整抬运四五日。”“择了
       八月二十日,一顶大轿,一匹缎子、四对红灯笼,派定玳安、平安、画童、来兴四个跟轿。约后晌时分,方娶妇人过门。”“妇人轿子落在大门首,半日没个人出去迎接。”“西门庆正因旧恼在心,不进他房去。”“一般三日摆大酒席,请堂客会亲吃酒,只是不往他房里去。”(第十九回)这种不成体统的婚礼,烘托了李瓶儿尴尬凄凉的命运。 潘金莲在西门庆死后,也有苒嫁的机会,但与孟玉楼的命运相比,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吴月娘发现了她和陈经济的淫乱关系后,显然潘金莲不是自己做主再嫁,而是被吴月娘转手卖掉。潘金莲在王婆家失去了人身自由,陈经济要和她见面,必须要征得王婆的同意。王婆则奇货可居,将她变成了敛钱的工具,开口便要一百两银子,否则免谈。潘金莲也并非没人惦念,首先是陈经济一心一意要娶她,但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于是急忙去东京筹措。其次是庞春梅三番五次请求周守备将她娶回,但总因价格高没有谈妥。就在这时,武松为兄报仇杀死了潘金莲。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三人虽然都是以寡妇身份嫁给西门庆,同样都是妾的身份,但通过上述不同的婚俗描写,生动而形象地刻画了她们不同的性格和命运。
       二
       《醒世姻缘传》以两世姻缘作为情节框架,关注的是家庭婚姻问题。其婚俗描写既真实又夸张,具有浓厚的讽刺意味。同时对重视人品才华的婚姻观给予了肯定,对父母包办的婚姻观则给予了批评,借助婚俗描写表明了作者的婚姻观念。
       第十八回“富家显宦倒提亲,上舍官人双出殡”通过提亲的婚俗,讽刺了只看重钱财的婚姻观。晁源的妻子计氏死后,有许多媒婆来给他提亲,八字、门第、班辈、年龄本来应是媒人说合的基本条件,但媒婆为了赚取钱财,就顾不得许多,只是信口开河。晁源拿不定主意选哪一位,于是请人作为男方的媒人前去相亲。两家虽然没有同意,但知道晁家在当地是有钱的乡宦,便都管待了媒人酒饭,给每位媒人一百个铜钱的赏钱。晁源看好了秦家的小姐,秦家也贪图晁家的钱财,但是秦小姐得知晁源的丑行后,宁肯剪了头发做尼姑也不同意这门婚事。
       第三十七回“连春元论文择婿,孙兰姬爱俊招郎”则与此相反,通过择婿这一婚俗肯定了重视人品的婚姻观。举人连春元为自己的女儿择婿并不看重门第家产,而是看中人品。他看到薛如卞“清秀聪明”,尽管薛家不是当地人,他认为只要不回原籍,“可以招他为婿,倒也是个门楣”。连举人的夫人开始还不放心,及到见面后,也十分满意。择婿更加重视本人的才华容貌,至于其他条件就不那么重要了。正如回前诗所说:“愚夫择配论田庄,计量牛羊合困仓。哪怕暗聋兼跛蹙,只图首饰与衣裳。豪杰定人惟骨相,英雄论世只文章。谁知倚时风尘女,尚识俦中拔俊郎?”在作者看来,只有愚夫才将钱财作为选择配偶的唯一条件,有远见的英雄豪杰则以容貌才华作为标准。薛如卞和连小姐成婚后,果然恩恩爱爱,幸福美满。
       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是旧时婚姻的重要条件,《醒世姻缘传》对父母之命给儿女婚姻造成的危害作了批判。薛索姐之所以许配给狄希陈,完全是双方父母一手包办。本来薛教授要求狄家的女儿巧姐与儿子再冬做媳妇,为了证实自己的诚意,这才要“先把素姐许了希哥”,双方换了亲。素姐早就与狄希陈不和,曾对母亲说道:“我不知怎么,但看见他,我便要生起气来,所以我不耐烦见他!”“他要做了我的女婿我白日里不打死他,我夜晚间也必定打死他,出我这一口气!”(第二十五回)这足以说明两人性格的不协调。但在“父母之命”、“换亲”等婚俗的制约下,不考虑青年男女本人的意见,强行缔结了这段婚约。为防止狄希陈在外寻花问柳,当狄希陈十六岁时,狄婆子便急忙与他完婚。第四十四回“梦换心方成恶妇,听撒帐早是痴郎”细致入微地描写了两家成亲的过程,“上头”、“送嫁妆”、“铺床”、“迎亲”、“揭盖头”、“谢亲”等等婚俗,一应俱全。“上头”即改变女子幼年的发式,把头发绾成一个髻,以此表示女子已为成人。往往是婚前数日,男家主妇亲自为未过门的媳妇上头。“喜神”又名“吉神”,成婚时,新人坐立须正对喜神所在之方位,以求一生多喜乐。喜神所在方位变幻不定,随时辰不同而有所不同,此时喜神在东南方,故“面向东南”。“坐水桶”,又名“子孙桶”,取早生贵子、生活富裕之意,一般由娘家陪送。“铺床”又称“铺房”,在婚礼前一天,女家将新房中应用家具器物送到男家,铺设布置妥当。宋司马光《书仪·昏仪》:“前期一日,女氏使人张其婿之室。”自注:“俗谓之‘铺房’,古虽无之,然今世俗所用,不可废也。”可见,这一习俗出现于北宋年间,沿袭至明清。
       古代迎亲都在黄昏,《金瓶梅》所写的几处迎亲也都是傍晚。但这里却是清晨“五更”,《红楼梦》写贾琏偷娶尤二姐也是五更,但宝玉和宝钗成亲时又在傍晚。“挑盖头”是婚礼中的重要仪式,源于东汉。唐杜佑《通典》卷五十九载:“拜时之妇,礼经不载。自东汉魏晋咸有此事,按其仪或时属艰虞,岁遇良吉,急于嫁娶,权为此制,以纱毂幪女氏之首而夫氏发之,因拜舅姑,便成妇道,六礼悉舍,合卺复乖。”原来用纱巾蒙住头、脸只是权宜之计,后世则沿袭下来。但由谁来揭盖头,各地风俗并不一致。宋吴自牧《梦粱录·嫁娶》载新郎、新娘拜堂时,“并立堂前,遂请男家双全女亲,以秤或用机杼挑盖头”。此处是由狄婆子用箸来揭挑盖头。
       虽然婚礼无可挑剔,但依然不能避免父母包办婚姻所酿成的恶果,就在婚礼进行之中,素姐暴虐粗野的性格就突然显露出来。首先是“撒帐”婚俗的描写,按照民间风俗,“撤帐歌”共九句,每句前以“撒帐东”、“撒帐西”、“撤帐南”、“撒帐北”开头,本来应当都是祝福新郎、新娘和谐美满、早生贵子之辞。但这位宾相“费了二三日的整工夫,从新都编了新诗来这里撒帐”,其实是些不堪入耳的粗俗话。素姐当时就翻了脸,骂道:“你们耳朵不聋,任凭叫这个野牛在我房里胡说白道的,是何道理?替我掐了那野牛的脖子,撵他出去!”那宾相往外飞跑,说道:“好俺妈!我宾相做到老了,没见这们一位烈燥的性子。”
       其次是“娘家送饭”,新婚第一天,按照民间习俗,女方要给已嫁的女儿送去饭菜。薛婆子趁送饭之际解劝女儿,谁知女儿索性骂了起来,并说不许狄希陈进入新房之中。到三日回门时,薛婆子等又再三劝导,素姐说:“我不知怎么,见了他,我那心里的气不知从那里来,恨不得一口吃了他的火势!”这一切都表明了狄希陈与薛素姐的婚姻毫无感情基础,凭着父母的一厢情愿无法弥补两人的裂痕,从一定意义上反映了父母包办婚姻的不合理性。
       三
       《红楼梦》中宝、黛的爱情悲剧建立于“还泪”说之上,从这一点看,与《醒世姻缘传》两世欠债复仇的结构颇为相似。前八十回着重写宝玉和黛玉的相互磨合,后四十回才写到了他们爱情的悲剧。在前八十回中,虽有几处写到了婚俗,但主要是起到一种铺垫作用,或是为了表明贾家主子们的淫乱,或是表明倚仗权势霸婚的恶习,或是表明家长包办
       儿女婚姻的危害。
       首先是贾琏娶尤二姐做二房,由贾珍“作主替聘”。尤二姐虽然原已许配给张华,但张家遭官司败落了,于是贾珍“使人将张华父子叫来,逼勒着与尤老娘写退婚书”,显示了贾珍的霸道与荒唐。需要注意的是,同样是娶侧室,尤二姐虽然是初嫁,但乘的是两人抬的素轿,贾琏穿得也是素服,而且本人不去亲迎。而在《金瓶梅》中,西门庆娶盂玉楼,却是用花轿、穿艳服,而且亲自去迎接。如果说尤二姐婚姻极其草率,但又要拜天地、焚纸马,这些习俗《金瓶梅》、《醒世姻缘传》中都没有写到,或许是南北婚俗不同所致。通过这些婚俗描写,不难看出尤二姐婚姻的不伦不类,也讽刺了贾琏、贾珍等人的好色轻浮。
       二是第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来旺媳妇倚仗是凤姐的陪房,要娶彩霞为儿媳。贾琏说道:“我明儿作媒打发两个有体面的人,一面说一面带着定礼去,就说我的主意。他十分不依,叫他来见我。”显示了贾琏的蛮横无理。这时管家林之孝把旺儿之子吃酒赌钱、无所不为的情形告诉了贾琏,劝贾琏不要管这事。但风姐却“已命人唤了彩霞之母来说媒。那彩霞之母满心纵不愿意,见凤姐亲自和他说,何等体面,便心不由意的满口应了出去”。彩霞既与贾环有旧,又听说“旺儿之子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一技不知”,“生恐旺儿仗凤姐之势,一时作成终身为患,不免心中急躁”。但也只能听从父母之命,任人摆布。可见由谁作媒对婚姻所起的重要作用,青年男女自身没有任何婚姻自主的权利。
       三是第七十九回“薛文起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郎”,通过婚俗描写揭示了迎春婚姻的不幸。迎春的婚姻完全是其父贾赦一手包办,对孙绍祖其人,贾家意见并不一致。惟有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按照婚俗习惯,儿女婚事只能由父母作主,作为一家之长的贾母都无法劝阻,更不要说迎春本人了。结果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最终酿成了迎春的婚姻悲剧。
       在前八十回铺垫的基础上,后四十回通过婚俗描写讲述了宝玉、黛玉、宝钗之间的爱情婚姻悲剧。宝玉虽然是贾家的公子,但他的婚事只能由家长包办。围绕宝玉的婚事,家长们在不同范围内多次商量,惟独不听宝玉的意见。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一起去凤姐处探视巧姐的病情,凤姐说道:“现放着天配的姻缘,何用别处去找?……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太太怎么忘了?”她的话一说出,“贾母笑了,邢、王夫人也都笑了”。三人的会心之笑,说明她们早已有同样的想法,只是等待时机而已(第八十四回)。
       家长们已经思虑成熟,宝玉却依然被蒙在鼓里。认真分析起来,家长们倒也不是完全不听儿女的意见,如薛姨妈应了宝玉的亲事后,就问宝钗愿意不愿意。宝钗反正色对母亲道:“妈妈这话说错了,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亲做主的。如今我父亲没了,妈妈应该做主的,再不然问哥哥。怎么问起我来?”“宝钗自从听此一说,把‘宝玉’两字自然更不提起了(第九十五回)。这一问一答显示了宝钗深受封建礼教的熏陶,自觉维护“父母之命”婚俗的性格特征,因此家长对她十分放心。但宝玉就不同了,家长们知道他心中只有林妹妹,而林妹妹又没被家长们看好,所以一定要瞒着宝玉,不允许他本人参与。但最终却酿成了一场婚姻悲剧。
       宝玉因失玉而疯颠,听算命的人说“要娶了金命的人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但一来宝钗的哥哥薛蟠尚在狱中,二来元春才死,宝玉“应照已出嫁的姐姐有九个月的功服”,按照婚俗规定,宝玉、宝钗此时不宜成亲。为了缓解宝玉的病情,还要赶在贾政动身赴任之前,因此贾母主张要冲冲喜。所谓“冲喜”,即举行象征性的婚礼以驱除邪祟,化凶为吉。这一风俗明代已经流行,《醒世恒言-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的故事情节就源于“冲喜”,“刘妈妈揭起帐子,叫道:‘我的儿,今日娶你媳妇来家冲喜,你须挣扎精神则个。’”贾母想用冲喜的方法救治宝玉,又担心宝玉心中只有黛玉,无奈之下,只好按照风姐的主意,使用“掉包计”,结果适得其反。正如袭人所担心的那样:“如今和他说要娶宝姑娘,竟把林姑娘撂开,除非是他人事不知还可;若稍明白些,只怕不但不能冲喜,竟是催命了!”
       宝玉和宝钗虽然仅仅是“冲冲喜”,但贾府的家长们又均按照正式婚礼的程序举行。凤姐夫妇作媒,薛姨妈让薛蝌将泥金庚帖送给贾琏,交换了生辰八字。到成亲时,凤姐又说:“咱们南边规矩要拜堂的”。“傧相赞礼,拜了天地。请出贾母受了四拜,后请贾政夫妇登堂,行礼毕,送入洞房。还有坐床撒帐等事,俱是按金陵J日例。”依照婚礼习俗,这些仪式一旦举行,就意味着婚姻已成事实。由此不难看出家长们急于将生米做成熟饭,让宝玉无法反悔。但“那新人坐了床便要揭起盖头的”,宝玉迟早要知道新娘的身份,所以“揭盖头”这一婚俗就成为关键的细节。与《醒世姻缘传》不同,这儿有意让宝玉自己来揭,从而造成了扣人心弦的艺术效果。当宝玉要动手去揭开时,“反把贾母急出一身冷汗来”。但盖头是迟早要揭的,其结果可想而知:宝玉揭了盖头,“睁眼一看,好像宝钗,心里不信,自己一手持灯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是宝钗么!……宝玉发了一回怔……自己反以为是梦中了”(第九十七回)。家长们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毁害了三位青年。通过这些婚俗描写展示了一场感人肺腑的爱情婚姻悲剧,这应当是后四十回比较成功的描写之一。
       以上三部小说的婚俗描写,在整个明清小说中极有代表性,从中可以发现个别不一致处:第一,迎亲时间。《金瓶梅》中娶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均是黄昏,《醒世姻缘传》是清晨五更时分。《红楼梦》娶尤二姐也是五更,但宝玉、宝钗的婚礼却是晚间,其中原因耐人寻味。第二,迎亲人员。《金瓶梅》、《醒世姻缘传》都写到新郎亲自去迎接新娘,或在自己家中等候,但《红楼梦》娶尤二姐,贾琏既没有亲迎,也没在新房中等候,而是素服乘小轿自来。第三,花轿与素轿。《金瓶梅》、《醒世姻缘传》中都是彩轿,唯独《红楼梦》中娶尤二姐是素轿。第四,拜堂。只有《红楼梦》写到了拜堂、烧纸马。贾母还特别提到“照南边规矩拜了堂”,看来当时只有南方才有拜堂、烧纸马的风俗。第五,谢亲。《金瓶梅》中,孟玉楼出嫁后的第三天,她的姑姑和两个嫂子来到西门庆家,西门庆送了七十两银子、两匹尺头。《醒世姻缘传》中是狄希陈到薛家表示感谢,《红楼梦》则是宝玉、宝钗“回九”,即新婚后的第九天新郎、新娘去新娘家答谢(第九十八回)。显然,这些不同的婚俗描写反映了三部小说故事发生地的不同,以此为线索,或可解决某些悬而未决的问题。
       [责任编辑:曹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