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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潮]屋溪河以北(散文)
作者:盛 慧

《人民文学》 2004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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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镬间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每一个房间都有自己的气味。堂前的气味,是散白酒、旧雨鞋、铁皮罐混合的气味。储藏间的气味是粮食的气味(稻子的气味是干燥的、尖锐的,麦子的气味则是微凉的、光滑的),还有铁器的气味和农药的气味。卧室的气味,是旧棉絮的气味、樟脑丸的气味和布料的气味、浆糊的气味。灶镬间的气味则主要有米粒的气味,柴灰的气味和水盐菜的气味。
       灶镬间的中心肯定是砖砌的灶台(如果时间再往前推移,则是土坯垒成的灶台,那个时候,连房子都是土坯房,更别说是灶台了。我小时候见过土坯的灶台,样子有些滑稽,像是蹲在地上的孕妇)。灶台上一般有两口锅,——口叫里锅,一口叫外锅。里锅主要是炒菜,外锅则是做饭。如果圈里养了猪,那么里锅就煮猪食,炒莱和做饭都用外锅。锅是又大又深的黑铁锅。锅盖是杉木的,两面都涂了桐油,缝隙里卡着石灰。锅盖上放着锅铲,那时候,不锈钢的锅铲还很少,主要是铝锅铲和铜锅铲。
       灶台的外沿是弧形的,砖头上面抹的石灰长时间地被油烟熏过以后,呈现出灰黄色。到后来,讲究——些的人家,便在上面粘上白色的瓷砖。灶台下方,有一个方形的洞孔,平时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到了落雪天,则可以把弄湿的絮鞋,放在里面烤,烤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絮鞋就干透了。
       里侧,两个锅中间,有一个井罐,是那种深长的铁锅,底部是尖锥形,井罐上面放着大铜勺和小铜勺。大铜勺主要打锅里的水,小铜勺则是打井罐里的水。井罐里的水是靠柴火的余热来加温的。吃过饭之后,我们就从里面打水洗脸,但我不喜欢里面的那股味道,有点像米汤的味道。
       我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总喜欢跟小孩子开玩笑。大人说,长大了,你养不养我?我说,当然要养的。大人又说,是不是养在井罐里?我说,是的。其实,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井罐是什么东西。井罐的上方,有一块砖挑了出来,形状像一枚月牙,那是挂蒸架的地方。由于时间久远,青竹的蒸架,早已变成黑乎乎的,摸上去,总是黏糊糊的。灶台上方,有一个挖空的地方,那是摆灶神用的,年底的时候,会在上面贴一张木版印的红纸灶神像。
       有人说,要看一户人家是不是干净,最简便的办法,是看他家的厨房,要看一户人家的厨房干不干净,最简便的办法,则是看他家的抹布干不干净。如果是干净人家,女人会把抹布拿到河埠头,抹上肥皂,然后用棒槌不停地捶打。洗干净以后,就放在锅盖架上,让饭锅的余温将其晾干,晾干后的抹布像苏打脆饼。如果是脏的人家,抹布黑乎乎的,摸上去湿答答的,像是一只死老鼠。洗碗用抹布,洗锅一般就用丝瓜精了。
       烧饭也并不是简单的事。新稻草和新米烧出来的饭,色泽是洁白的,有一种清香,甜丝丝,还是阳光和露水的味道。陈年稻草和陈米烧出来的饭,首先色泽是黄色的,时间如果放得更长,就是灰扑扑的了。味道也不太好,似乎有雨水和发霉的味道。饭烧到一定程度,蒸汽会把锅盖抬起来,这个时候,灶膛里的火就要停一停,这个时候,锅盖绝对不能打开,打开的话,蒸汽和香味都会跑掉。饭在蒸汽里焖上一会儿,才会熟透。时间大概三到五分钟。饭焖的时间到了以后,下一步是报饭锅,一般在灶膛里塞一个到两个草结,草结烧完之后,可以听到锅里传来哔啵哗啵的声音,仿佛是烧焦的米粒在喊疼。这个时候,就不能再往灶堂里塞草结了。但也不要马上去揭锅盖,要等到空气里弥漫起米粒悠长的香味,才算真正的大功告成。如果家里有老人的话,饭是很难煮的,如果水放多了,就煮软了,吃的时候粘着牙齿,干活的力气都没有。如果水放少了,煮得太硬,老人就会说,煮得像石子一样,吃进去,要噎死人的。所以,很多时候,婆媳之间的矛盾,其实是从米饭开始的。饭煮过以后,锅沿上会留下一层白色的薄皮,这是由夹杂着米浆的水汽形成的,小的时候,大人们不允许我们吃,他们说小孩子吃了以后,脸皮会变厚。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那玩艺,现在脸皮也没有厚起来,非但不厚,还非常地薄。到冬天的时候,干燥的风把嘴唇吹裂了,嘴角长起了疮,每天晚餐的时候,母亲总是把我抓到灶间,掀开锅盖的那一刹那,将挂在锅盖上的水蒸气刮下来,敷在我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嘴疮竟然渐渐地好起来了。
       灶台的前面,一般放着竹碗橱,上面用细竹枝编得密密麻麻,连蚂蚁也爬不进去。下面,则是粗竹子编成的,间隙很大,就像是围成的一个院坝一样。中间放着钋刀,立起的刀砧板,猪油则放在一只绿色的瓦罐里。碗橱下面是水缸。水是从河里挑上来的,有时候还会有一两条小鱼。水里要放明矾。小时候,我们就直接喝水缸里的水。水瓢是切开的葫芦。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听大人说,死去的亲人是养在水缸里的月亮。所以,有一次,我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看到水缸里的月亮,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水缸旁边的几只瓮头里,放着水盐莱或者萝卜干。水盐菜的原料是青菜,满莱院伪青菜收割以后,洗干净,放在菜园的篱笆上晾干,然后切成小块,放在竹匾里晒干。过了几天,就把这些菜放到瓮头里,铺一层菜,撒一层盐。然后,将其压紧,上面垫一些薄膜纸,再放上稻草编织的粗绳,这草绳编得有点像清朝人的辫子。将瓮倒置,搁在一个陶瓷的钵里,钵里的水需要经常换。萝卜干的做法跟水盐莱差不多,只是作料多一些,要放—一些八角、茴香、辣椒等。而且,装到瓮头之前,要用脚踩,我听说踩萝卜干的时候,最好不要洗脚,自从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萝卜干。不管是水盐菜还是萝卜干,如果放在油里面炸一下,用来下白粥,味道非常地鲜美,用故乡的话说,鲜得连眼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灶台的后面,则是另一种景象。首先光线更加昏暗,坐下来,浑身就沾满了柴灰的气味。在我们家,火钳总是立在右手边的墙壁上,顺手就可以摸到。一坐到里边,手就会不停地打起草结。我对打草结有一种与身俱来的喜好,每年春节前打草结的任务,都是由我来完成的。烧饭用的燃料一般是稻草、麦秆、菜籽萁,只有到年底蒸团子的时候,才会用芦苇和干树枝。灶膛里侧有一个洞,里面放着一盒绿头的火柴。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灶膛口玩。那些火柴也成了我的道具,它们是和尚。我还会给它们穿袈裟,袈裟则是香烟壳里的银箔纸。冬天的时候,我最喜欢烧火,火苗晃在脸上,把脸烤得通红通红的。有时候,还可以在灶膛里面烤山薯和硬蚕豆。即使火熄灭了,眨巴的火星仍然散发出热度。
       十二月
       和所有的江南小镇一样,我的故乡也是一个时间的迷宫。时间在这里交错了,重叠了,模糊了,仿佛——张房契上不同人的指模。一个早晨和几百年前的早晨,看上去并没有区别。现在开门的吱呀声和几百年前的开门声,好像也没有区别。日头还是原来的日头。门也许还是原来的门。
       河道从小镇的南边轻轻擦过,仿佛故意不发出声音似的,倒映着天光和房舍。街道交错,像一片发黑的桑叶。叶脉般的巷弄,曲曲折折地,进入了幽暗的深处。如果从高处往下看,你会看到鳞次栉比的屋脊,如同一件件打满了补丁的破衣裳,晾晒在口头底下。明瓦上发着刺眼的光亮。
       小镇最热闹的是南街和北街。南街有中药房,豆腐店,和剃头店,北街有铁匠铺,竹器店和花圈店。店铺像一个个火柴盒一样挤在狭窄的街道两边。在南街和北街交会点上的是轮船码头,沿着镇—亡最大的河埠走下去,有一排光滑的铁环,是用来拴船的。从浅滩上,可以看到那些店铺垒起的墙基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水线。我记得小时候,我曾经在上面刻下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早晨,天麻麻亮的时候,就开始热闹起来。空气里充满了烧饼,油条,豆腐花的清香。整个南街,吆喝声此起彼伏,奶油糖般的吴侬软语,与雾气一起弥漫开来。一些积水的地方,夜里结起了薄冰,踩上去,发出吱嘎的碎裂声,声音在巷弄里,悠然自得地回荡起来。到了雾气散得差不多的时候,人也散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的小镇,就像一杯冷开水了。炊烟开始有气无力地升起来了。
       眼睛一眨,中午就到了。阳光温煦。这是十二月里难得的一个好日子。阳光灿烂,像鱼网一样撒落下来。这时候的小镇,就像一。瓶发了霉的甜酒。棉花房里发出弹棉花的声音。起风时,从中药房里飘出了黄连,甘草,和桔梗混合的味道。茶水店里的烧开的水在咝咝地响。没有人来泡水。细微的风在门口问旋着。老人们将大头棉鞋搁在铜炉上,铜炉里装着刚刚烧过的热草灰,明灭的火星发出眨巴眨巴的声音。
       下午三点,天突然阴沉沉的,摆出要下雪的架势。店铺都早早地打烊了,因为,这冬天的雪一下起来,街上根本不会有什么人了。从城里来的破铁桶般的公共汽车已经回来了。只有从打鱼寨来的最后一班轮船还没有到。 黄昏的时候,街道灰暗,像被洗劫以后那样空空荡荡,风有些刺骨,刀子般锋利。瓦片和店铺的木板门在风的吹动中,发出低低的声音,接近于呜咽。长褂般的落地窗,罗列在灰暗的光线里,总让人觉得那是死者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汽笛响了。最后一班轮船靠岸了。祖母抠了一篮子马兰从地里回来。路上到处都是没头没脑的风。天已经彻底黑了,像埋在野麦地里的荸荠。风叩门环。屋子里,开始弥漫起米粒的清香和水盐菜腐朽的气息。风很大,咣当咣当地吹着土灰色的门,每一次吹动,都会带进一缕光亮,也会将长台上豆花般微弱的灯光吹来吹去。你以为它已经熄灭了的时候,屋子里又突然亮了起来。可是当你以为它不会再熄灭的时候,它却冒出了一缕青烟,熄灭了。祖母将美孚灯重新点燃,又从被絮下面,拿出糙纸,开始擦拭玻璃灯罩。天开始下起了雪。
       风像一件往事
       和大平原上所有的村庄一样,我们的村庄,也是一本没有打开的绿封面的书。木叶上栖息着风、鸟儿和往事。低低的房舍,像一枚枚苦涩的楝树果,布满时间的痕迹。青草围绕的池塘,在村落中间,像一面镜子,发出祥和、恬美的光芒。宽阔的黄泥大道,像一阵风吹进村庄,而后散开,吹向草垛,打谷场,菜园,堂前,埠头,后院,吹向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从村子前面流过的屋溪河带来了鱼群忧郁的清唱和天空瓦蓝的目光,使村庄洁净并且明亮。但是雨过之后,河水就要变得浑浊起来,一个连着一个的漩涡,带来了上游的事物,比如,凉席,木条和破衣裳。小时候,我并不知道屋溪河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甚至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对于它的茫然,正是对于时间的茫然,对于世界的茫然。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呆在屋子里。一想起我们的老宅,我总是想起祖母的红漆木盒和父亲那本黑封面的卷边日记本。我记得我们家那张没有光泽的桌子,它的暗淡让我感到不安。它是我们家年代最久远的事物,它的安静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威严。堂前总是散发着黄泥的光亮。我熟悉屋子里的每一件事物,我知道稻草芯做的扫帚,总是放在土灰色的门背后。米桶放在祖母的床底下。鸡窝上堆放着农具,秧篮和洗脚盆。
       房子小得不能再小,屋檐低得不能再低’,光线暗得不能再暗。除了半间堂前,还有一间房。中间用芦苇划开。里面的半间,就是爸妈的新房了。一切都是红漆的,雕花的大床,小橱,大橱,桌子,马桶。放了床单和大衣的藤条箱子,就搁在站橱上面,再上面是一条褐色方巾包好的牛皮日记本之类的东西。外半间是祖母的床,旁边是一张蟹巴椅。坐在上面能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一如祖母咯血的声音。
       灶台就在祖母的床前。灶台当然被熏黑了。上方挂着两只吊钩;一只用来挂美孚灯,
       另一只则是菜篮,偶尔,菜篮也会放一些西红柿,青枣,水蜜桃和菱角。碗橱放在角落里,里面放着青花的碗碟,碗碟中间凿了父亲的名字。我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坐在灶堂的草垫子上。
       那里面黑咕窿咚的。稻草烧过以后,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香。明晃的火星,也让我感到一种温暖。下雨之前,风总是很大,炊烟吐不出去,会倒吹进屋子,这时,屋子里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味。雨也开始下了,在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躺在祖母的怀里,听一些幽暗的故事,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
       门前是一片打谷场,高大的馄饨树围绕在周围,成了一个绿色的围墙。再往南,就是村子里最主要的道路,铺了煤渣。小时候,我常常坐在门槛上,手里玩着泥巴,注视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再往南,就是屋溪河了。青石板铺就的河埠伸进清澈的水里。两棵斜斜的杨树,交织成——把伞。
       夏日的午后,等大人们熟睡以后,我就溜到了河埠上。烟囱鱼在水草边闲步,看来它和我一样是溜出来的,风从河对面吹过来,带着一些水汽。偶尔,鸟会发出几声深远的啼啭,让我觉得村庄里的一切,草垛,灰堆,房舍和光亮,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苦楝树站在河岸边,和我一样寂寞。偶尔,落下——个果子,要在水里发出“叮咚”的声响。
       这是七月的一个下午,乌负在细细的淤泥里沉睡,竹林里躺在竹床上的人,用大蒲扇盖住了光斑。村口,硕大的老槐树下,一张散发着岁月光亮的八仙桌前,老人们汇在打牌。地上,揿灭了—地的烟蒂。卖茶水和凉粉的人,躺在逍遥椅上。收破铜烂铁的溧阳佬,吹着一支笛子,从上一个村庄来。在村口买了一杯茶水,一边用凉帽扇着风,一边看老人们打牌。寂寞的平原,寂寞的天空,寂寞的房舍,寂寞的童年……
       那一年我三岁还是五岁,我记不清了,反正离现在已经很远很远了。想起来,也总是有时清晰,有时茫然。在七月结束的时候,祖母被埋在了麦地中央。
       水像一个手势
       我的家在江南水乡,是青皮石条杨柳岸的那种。
       我记得早晨灰暗的芦荡里清脆的拨橹声,记得五月里一天连着一天的缠绵的雨声,记得瓦楞里麻雀凄切的叫声。每一块青石板,每一扇雕花木窗,每一张夹心桃的椅子,每一挂橙色的钟摆,都浓缩成木楼梯上的吱嘎声,不知从哪一眼漆黑的月牙窗里出来,在巷子里悠悠地回荡。
       黄昏,羊群和刈草的女子,穿过那棵开着紫花的楝树,绚丽的光线打在朴素的事物上,宁静而安详。这个时候,我喜欢登上老房子,面对鳞次栉比的屋脊,面对温暖的炊烟,面对隐约的地平线,还有散布在空气里的恬淡的麦香;我就会听到房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我就会感受到幸福,幸福真的是一种难以说出的感受。
       黑漆漆的雨夜,打一把纸伞,从湿润润的房间里出来,在巷子里踩出许多潮湿的声音。一扇扇的门罗列在身体的两侧,有的紧闭,有的半开,有的虚掩,映衬着夜色的灯火,让夜色更加深邃。我总是站在水洼里,让夜色和水的凉意渗进胶鞋。水像一个手势在门口摇晃,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女子,挽着古典的发髻,神情忧郁地从门里出采,发出几百年以前那种开门的声音,我会幸福得不知所措。雨水淅淅沥沥,又近又远,时疾时缓……
       深深的南方庭院,大抵都有红漆的门楣,挂着——些风干的粽叶,黑漆的大门上挂着黄铜的门环,门槛边堆积着儿只破瓮,雨打在上面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很轻,很轻。院子很暗,走进去,就仿佛走进了历史的黄历,有一种沉重感和沧桑感。葡萄藤、香椿树、车前草、马齿苋镶成一幅木版画。屋子年久失修,明瓦上布满蜘蛛网,墙上贴满了隔年的年画,—“只青瓷的碗碟里盛放着甜糯米酒……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故乡的房子真的是很老很老了……
       没有一座房子是永远不倒的。—座房子破了,旧了,就应该倒掉。倒掉的房子变成了许多碎片,每一片又都一败涂地演变成一座宫殿。小时候,我们游泳的时候会摸到一些凉冰冰的瓦片,这些都是记忆。那个时候蓝蓝的天一下子变得苍茫起来。我们坐在桥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些瓦片是怎样到河里来的,河又是哪一年开凿的,树的种子又是哪一年不小心从哪一只鸟的嘴里掉下来的,我们就这样在时间里迷了路。所以我总在想,我们是活在一个又一个谜语里的,我们不断地猜,越猜越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我们消失,我们也变成了谜语。
       真正读懂故乡的房子是在离开故乡以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断去寻找喜欢的房子住下来。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我应该选择怎么样的房子,我永远都找不到什么样的房子。这十点我是知道的。但是寻找本身就是一切。你可以说这是一个形式的问题,然而形式本身就是内容。见过许许多多的房子,每一间房子都有一种东西让我们感动,有的含蓄,有的粗抽,有的端庄,有的古朴。我知道,找它们并不是因为它们只是房子,而是因为它们通了灵性,通了灵性的房子就算是家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房子的意义比家更加质朴。许多年以后,原先的家消失了,家的痕迹便在一些斑驳的石头、桐油大梁和陈年的稻草上镌刻下来,即使倒了仍然演绎着一些故事,就算只剩下一点点的感觉,那感觉也萦绕在心灵深处最温柔的角落。我走了,这一生离故乡越来越远,可是不管我走多远,我依然听见故乡的房子在风中歌唱。
       [责任编辑 何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