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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倔人的眼泪
作者:李清武

《人民文学》 2004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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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电厂工作不久的一个傍晚,锅炉“水冷壁”漏了。我担心用电早峰锅炉起不来,坚持留下来。同事们把我撵走了。他们说:有“大倔子”在你就放心吧。第二天值长报告说:“凌晨四点锅炉抢修完毕,已投入运行。”我想,这个“大倔子”还真负责任。
       “大倔子”叫张彦民,锅炉车间副主任,是专门负责锅炉检修工作的。他中等个头,黑皮肤,身体结实,不愿多说话。有一天,环保局的人找我告状,说有一个车间副主任把他骂了,还要打他。当时我很生气,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原来是“大倔子”正在焊接烟道环保“观测孔”,正巧环保局来检查。如果不在极短时间内处理完,就要停一台炉。在电厂停炉是大事,凡是在运行中能处理的故障,是不允许停炉的。他怕误时间不让检查是对的,只是方法不妥。事后,我没有批评他,只当没有这回事。不过,这件事使我知道这个人真有点“倔”。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倔”人,我三次看到他流泪。
       我第…次看到“大倔子”流泪是他父亲去世那天。“大倔子”坐在哥哥的炕上流泪不止,令人心酸。于是我悄悄问他的同伴,以前他对父亲怎么样?有人对我说,他父亲瘫痪七八年了。一直住在“大倔子”家。除了工作之外,“大倔子”每天都陪着父亲,给父亲擦身体、端屎端尿,这类活从不让别人干。他们同胞四人,谁要想接父亲去住几天他都不让。他说,我相信你们能伺候好父亲,但你们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思。那的,每天下班回来,父亲问他的第一句话是“电厂怎么样了”?“好着呢”。“大倔子”家生活不宽裕,父亲无病时还过得不错,给父亲治病花了不少钱,生活就越来越紧张了。为了给父亲增加营养,他叫爱人把饭菜做成两样。他和爱人、孩子靠吃咸菜下饭,而把“小灶”端给父亲。有一天,他照例把饭莱端到父亲跟前,父亲闭着眼睛不吃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说了一句话“天底下哪有儿子骗老子的”!“大倔子”只好跪着一口一口地给父亲喂饭。从此,父亲再没有向他打听电厂的情况。
       1999年春节,看着满桌子的鱼、肉,父亲就是不肯开口。“大倔子”一遍一遍地唠叨:厂子扭亏为盈了,补发了拖欠的工资,还兑现了档案工资,这些“东西”都是厂子分的。父亲还是那句话“天底下哪有儿子骗老子的”!正当“大倔子”没办法的时候,哥哥也给父亲拜年来了。哥哥告诉父亲:弟弟的话是真的,他还给我拿一份儿呢。老人的眼睛一亮,惊诧地盯着他们好一段时间,脸上逐渐露出久违的笑容。突然说:“孙子,出去放挂鞭炮,给父亲倒杯酒。”从这天起,“大倔子”跪着给父亲喂饭的生活结束了。在去世的前几天,父亲把“大倔子”叫到跟前:“我要到翠峦你哥那里住几天。”上车前又说:“我修理了一辈子锅炉,手艺都传给你了丁,你还要传给我孙子,炉是电厂的心脏。”
       听到这样的叙述,看着“大倔子”的眼泪,我心中感慨万千。看到他那一串串泪水,我的眼睛也模糊了……。他那慢慢的动作,他在炕上那样的姿态,多像还在给父亲喂饭啊,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回来的一路上,那眼泪、那动作、那姿态反复地在我脑海里重复着:“德以孝为本”。有德才能做人;有德才能治厂;人人都有德不就是社会文明吗!看到他的眼泪容易,理解他的心真难哪。
       倔人的眼泪
       
       李清武
       我到电厂工作不久的一个傍晚,锅炉“水冷壁”漏了。我担心用电早峰锅炉起不来,坚持留下来。同事们把我撵走了。他们说:有“大倔子”在你就放心吧。第二天值长报告说:“凌晨四点锅炉抢修完毕,已投入运行。”我想,这个“大倔子”还真负责任。
       “大倔子”叫张彦民,锅炉车间副主任,是专门负责锅炉检修工作的。他中等个头,黑皮肤,身体结实,不愿多说话。有一天,环保局的人找我告状,说有一个车间副主任把他骂了,还要打他。当时我很生气,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原来是“大倔子”正在焊接烟道环保“观测孔”,正巧环保局来检查。如果不在极短时间内处理完,就要停一台炉。在电厂停炉是大事,凡是在运行中能处理的故障,是不允许停炉的。他怕误时间不让检查是对的,只是方法不妥。事后,我没有批评他,只当没有这回事。不过,这件事使我知道这个人真有点“倔”。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倔”人,我三次看到他流泪。
       我第…次看到“大倔子”流泪是他父亲去世那天。“大倔子”坐在哥哥的炕上流泪不止,令人心酸。于是我悄悄问他的同伴,以前他对父亲怎么样?有人对我说,他父亲瘫痪七八年了。一直住在“大倔子”家。除了工作之外,“大倔子”每天都陪着父亲,给父亲擦身体、端屎端尿,这类活从不让别人干。他们同胞四人,谁要想接父亲去住几天他都不让。他说,我相信你们能伺候好父亲,但你们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思。那的,每天下班回来,父亲问他的第一句话是“电厂怎么样了”?“好着呢”。“大倔子”家生活不宽裕,父亲无病时还过得不错,给父亲治病花了不少钱,生活就越来越紧张了。为了给父亲增加营养,他叫爱人把饭菜做成两样。他和爱人、孩子靠吃咸菜下饭,而把“小灶”端给父亲。有一天,他照例把饭莱端到父亲跟前,父亲闭着眼睛不吃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说了一句话“天底下哪有儿子骗老子的”!“大倔子”只好跪着一口一口地给父亲喂饭。从此,父亲再没有向他打听电厂的情况。
       1999年春节,看着满桌子的鱼、肉,父亲就是不肯开口。“大倔子”一遍一遍地唠叨:厂子扭亏为盈了,补发了拖欠的工资,还兑现了档案工资,这些“东西”都是厂子分的。父亲还是那句话“天底下哪有儿子骗老子的”!正当“大倔子”没办法的时候,哥哥也给父亲拜年来了。哥哥告诉父亲:弟弟的话是真的,他还给我拿一份儿呢。老人的眼睛一亮,惊诧地盯着他们好一段时间,脸上逐渐露出久违的笑容。突然说:“孙子,出去放挂鞭炮,给父亲倒杯酒。”从这天起,“大倔子”跪着给父亲喂饭的生活结束了。在去世的前几天,父亲把“大倔子”叫到跟前:“我要到翠峦你哥那里住几天。”上车前又说:“我修理了一辈子锅炉,手艺都传给你了,你还要传给我孙子,炉是电厂的心脏。”
       听到这样的叙述,看着“大倔子”的眼泪,我心中感慨万千。看到他那一串串泪水,我的眼睛也模糊了……。他那慢慢的动作,他在炕上那样的姿态,多像还在给父亲喂饭啊,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回来的一路上,那眼泪、那动作、那姿态反复地在我脑海里重复着:“德以孝为本”。有德才能做人;有德才能治厂;人人都有德不就是社会文明吗!看到他的眼泪容易,理解他的心真难哪。
        2000年寒冬腊月,在安装静电除尘的设备中,1炉省煤器冻裂了。冬天负荷大,一台炉运行怎么行?巨大的压力使我彻夜难眠。凌晨,我披着大衣,又去看那台炉。走进厂房我呆了:“大倔子”像木雕似的坐在炉旁一动,脸上淌着眼泪,衣襟湿了一大片。他怎么一夜没有睡觉?见他红肿的两眼直勾勾的,像是伤心,又像是在思考。我没有打搅他,过了一会儿我默默地离开了。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流泪。
       拆除报废的省煤器,再安装新的省煤器,即使就在夏天也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冬季作业条件不方便,则需要更长的时间。谁能想到只用了二十天,这台炉又重新投入运行。二十个日日夜夜,生产办公室里、厂房里、锅炉旁齐刷刷地站满了人,就像排队争着给一个垂死的人献血。从伊春到哈尔滨运送物资和设备的车辆不停地跑着。天吊在宽大的厂房里一刻不停地走着。食堂把饭菜送来了,家属把换洗的衣服送来了……办公室变成了家,现场变成了战场。这个战场上的直接指挥员决定着抢修的时间,决定着抢修的质量,甚至决定着电厂的命运。重任自然落在“大倔子”身上。他像木桩子一样定在锅炉旁:“扒开保温层”、“拆一段”、“割二段”、“上、下同时焊接”……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抛出落地。他是那么坚定、那么沉着、那么果断。一伙儿人下去了,又一伙儿人冲上来。而他还是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命令他休息是没用的,因为他“倔”。 20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有人说他睡了不到20个小时,也有人说他根本没有睡觉。
       距离春节还有6天,值长终于下达了命令:点火、升温、做安全试验、并网投入运行。一次成功。随着一个个喜讯传来,人们的欢呼声盖过了机械的轰鸣声。在要离开厂房吃最后一顿饭时,我想给“大倔子”倒点酒,他倒在沙发上就是叫不醒。还是他的老领导有办法,大喊了一声,“大倔子”锅炉又漏了,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一条横卧于小兴安岭上的“黑龙”锁住了。望着那蓝天白云,我又想起了“大倔子”木雕似的掉在衣襟上一大片泪水。
       第三次看到“大倔子”流泪是在酒桌上。去年夏天,锅炉车间的书记要我补上儿女出嫁的酒。因为心情高兴,我真想和他们来个一醉方休。一桌席,就是几个人,席间“大倔子”闷闷不乐。我举杯说,大倔子咱俩干一杯。他还是没有动杯。只问了我一句话:“‘热改’的项目批下来了吗?”我说批了。他还没有动杯。于是我从包里掏出了国家的批文。批文没几个字,他却拿着不撒手,像是在辨别人民币真假一样看起没完。未了说了一声:“嫂子,换大杯!”刚干一杯他就哭了。我知道他有点酒量,一杯酒决不会醉,却故意说:“这点酒量还跟我比呀?”“倒—亡”,“再倒上”“……”一杯又一杯,“大倔子”的“酒”喝到肚子里去了,又从眼睛里流出来了……第二天我才知道,“热改”批下来的佳音不径而走。听说那天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人人举杯相庆,还有人放了鞭炮,好像过年似的。
       实现往伊春河西供热,还要往翠东高科技园区供汽,不仅仅工程量大,所需要的资金对电厂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手里拿着批文,我又傻了:怎么倒霉的事都让我赶上了,扭亏、治环保、还得“热改”,年底完不成就关停,这不是要人命吗?”那些日子里,心情烦极了。但是,当我看到工地上帐篷搭起来了,锅灶冒烟了,……当我看到那满身泥土流着汗水的脸时,那可真是拨开乌云见晴天哪,那可真是像在茫茫的沙漠里看到了一片绿洲呀……。
       深秋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大倔子”带着他的一帮人在水中作业呢,那水透骨地冷,人站在里边一会儿腿就麻木了,你去看看吧。我心里翻腾着:“这样凉的天气,人在水里怎么能忍受呀?什么东西能叫他们这样做呢?”这时我又想起了“大倔子”酒桌上的泪水。那泪水仅仅是喜乐吗?不是!那是刚强、是意志、是力量。记得革命先烈说过:“竹签子是用竹子做的,而共产党员的意志是用钢铁铸的。”今天,“大倔子”和他的同伴们所表现出的风采多像当年的先辈们。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去看他们。是不忍心去看吗y是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吗?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工程按期交付使用了。热电联产企业《认证书》批下来了,我到后楼去看“大倔子”。他还是那么坐着,还那么黑,问一句说一句,还是和从前一个样,电厂变化了,他没变。
       扭亏了;利润翻番了;“热改”成功了。外面的人议论说电厂的领导有方。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正是“大倔子”和无数个“大倔子”一样的人像水一样浮着电厂这条船不沉哪,正是他们像柱子一样支撑着电厂的大厦不倒呀!
       在电厂的几年中,每当遇到困难畏缩不前的时候;每当遇“事儿”灰心丧气的时候;每当我不思进取的时候;每当我想贪图安逸的时候;每当我在酒桌上推杯问盏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最怕的是:脑海里再现“大倔子”的眼泪。唉,“大倔子”的眼泪像滔滔的江水冲洗着我的灵魂。“大倔子”的眼泪像锐利的尖针刺穿着我的杂念私心。“大倔子”的眼泪又像长长的钢鞭抽打着我往前走。行进在茫茫的林海之中,站在宽宽的厂房里,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我想到了,也认识到了:“大倔子”他们就像兴安岭上的红松一样傲霜斗雪;“大倔子”他们就像发电机一样永不疲倦地运转着。
       泪水究竟能代表什么?泪水究竟要告诉人们什么?我见过很多人的眼泪都忘记了,惟有“大倔子”的眼泪在我心里一直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