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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幸运
作者:大卫、尹丽川、郭涛等

《人民文学》 2001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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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卫·诗人
       逼人发财
       有一个公式:2元钱+运气=500万。若搁以前,打死我也不信,但现在,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因为有人已把这个公式变成现实,有人正为这个公式能够实现而不思茶饭。说别人H,别人可能有意见,举贤(贤妻的贤)不避亲,就说孩子她妈吧。原先上学的时候,她对算术有阶级仇民族恨似的,怎么学也学不好。而现在,那几个阿拉伯字母,却整日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孩她妈原来也对彩票不感冒,但电视里那些电脑彩票开了花、穷人翻身当了家的画面,总是让她激动不已,尤其有一次,看到500万大元又花落东城区的消息,更是让她有一种现在就把户口迁过去的冲动:有条件要迁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迁。
       我们是穷人,但人穷志不穷,说不想发财那是骗你,说想发财那是骗自己。不管怎么说,我们再穷也有做梦的权利。我是那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儿,也不止一人给我看过手心里的山河,说我不是一个能发财的人,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我也就把钱一次次地交给孩她妈了,2元一注,电脑给你的是一串串酸葡萄一样的数字——不,那是他母亲的500万、是希望、是我女儿未来的嫁妆、是我们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最佳手段。
       别的女人一个月才痛一次,而我的女儿每个礼拜却要痛两次,一次礼拜二,一次礼拜五,每次电视里摇出的号码总是与我们擦肩而过。偶尔也得个5元、10元什么的,我们知道那是安慰。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不在少数。你如果说我们梦想一夜暴富,也能把我们说得哑口无言,但,全怪我们也有以偏概全之嫌。因为我所处的是一个逼你致富的时代,此话怎讲,你听我细细道来。
       最先与我们握手的,是逼你占便宜的时代。
       那时最流行的是买一赠一,有印象的一次是买一个洗衣机,有一个品牌打的就是这种旗号,就冲着这个让我心跳的广告,我买了,待我正想把另一台也搬回家的时候,保安制止了我,我说你们不是买一赠一吗?是呀,没错,赠品在总台。我去了,一把牙刷在那儿怒发冲冠地等着我,好像我嫌弃了它似的。
       再后来,我又经历了购物100元送200元、坐出租满5000元送500元等破事儿。再后来是上门送货,说我经他们公司反复筛选,又加之某某领导推荐(她说出一个很砸人的名字),我成了他们公司的荣誉员工,特送礼品为贺。我高兴地把那姑娘让进家里,正准备用一杯咖啡表示深深敬意的时候,她说我们只收你成本钱,而她一成本起来却比商场还贵。我的头脑立即清醒了,结果只能是这样的:我不但没做成他们公司的荣誉员工,还赔了一杯咖啡外加30分钟。
       紧接着逼你占便宜时代之后的,就是现在这个逼你发财的时代。
       现在心系劳苦大众的人太多了。他们变着花样让你致富,有时甚至到了不致富就不行的趟。还没有忘记传销,我的一个亲戚不远千里动员我加入他的网络,看我不为所动,他临走之前摔给我的那一句话至今刻骨铭心:这可是20世纪最后一个发财的机会啊。
       所以,我不能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都新世纪了,我还没有成为一个小资。
       两会期间,有一个现象被激烈地讨论,那就是中国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最有说服力的一个事实就是,国际上通行的反映居民收入差距的指标,也就是基尼系数在持续爬升。从1978年的0.15,上升到1995年0.38,继而到现在的0.467——也就是说,1%的人占有了46.7%的社会财富。而我们又不会偷不会抢不会炒股,那么,剩下的,可供选择的办法,也就只有这种类似于快速养猪术的掏2元+运气=500万,面对这样的诱惑,我们很有可能遇到一个商业的哈姆雷特:掏还是不掏,这是一个问题。虽没人拿着一把刀站在背后,但那句名言:命运总是垂青于那些有准备者,看来你得改了:命运总是垂青于那些怀揣2元钱的有准备者。
       如果说,只有我们这些基尼系数的分母才对撞大运感兴趣,那也不对,做分子的富人们在把狗遛够了之余也想更上层楼的,我就亲眼见过一富人,有一次参加民政部门的一个福彩,那是纸片式的即撕即开奖,得知还有10万元没有抽出,他当即掏出2万元意欲勾引10万元。但到最后,他得到的是一大堆洗衣粉和一大摞面盆,气呼呼地走了。
       若搁以前,这歌们儿叫:肉食者鄙;现在简单了:傻×。
       
       尹丽川·作家
       幸不幸由你
       幸运肯定是跟公平连在一起的。只能先问:这世间有公平么?
       当然有——有少许公平才能反映出那些不公平。
       一个朋友说:人与人在灵魂上是平等的,智力上有高低。这朋友是个男人。女人觉得有更多的不公平:外表上的千差万别。总之,公平的东西都是虚的,权利、灵魂、人格;不公平的都是实的,钱、智商、脸蛋、家境、国籍。
       一个丑姑娘嫁到了百里挑一的丈夫,我们会说:她真幸运。一个本来就出众的女子呢?我们说:他们真般配。
       幸运是因人而的。那种我们是“幸运的一代”的说法,纯属胡说八道。一个工人家庭出身的穷孩子未必不想回到从前“出身论”的年代——一个人过得好不好,要跟周围人比较才知道。尤其是华人世界。
       跟别人比,永远不会满足,也会永远活下去。总有比你更走运和更背运的人。
       幸运是个人化的。
       大多数的人,既无好运,亦无厄运。所以大多数的人,很强调“运气”。一辈子没干过坏事,他们买彩票:就让运气掉在自己头上一次吧。砸坏都没关系。
       除了彩票,没什么了不起的好运跟老百姓有关了。看见出售彩票的窗口前那些满心期待的脸么?其中不会有高官、巨富和明星。
       老百姓心知肚明:那些跟“幸运”沾边的事,也就是约定俗成的让人羡慕的事,出国、发财、出名,凭自身的努力往往难以达到。而获得心理平衡的方式也是如此这般——谁让咱没个好爹?谁让咱的脸蛋不漂亮?谁让人家有个大姨在美国……一句话,咱没人家那运气!
       除了彩票。
       彩票面前人人平等,因为幸运的概率几近为零。但你过得宽裕,总可多拿出点钱来买,概率还是比下岗工人高些。
       但凡需要去争取、去争夺的地方,“幸运”的偶然性就往后退。你可以说章子怡真走运,也可以不服气“小燕子”,但全中国比她们条件好的女孩成千上万,为什么偏偏是她们?不只是运气。她们是竞争中的幸运儿,但她们首先得过了和别人竞争的那一关——她们在竞争中谁的运气好。将来亦然,竞争的路长着呢,无数美女在虎视眈眈。
       对大多数人来说,做美国总统总算最幸运的事之一。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另一个他?其中运气的成分就更少了,全靠后天操作经营。
       官场上,还真别指望运气。
       写到这儿,我发现自己在写一篇读者文摘似的酸文。这么大而无当地写,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哪里有什么哲学语录可以告知他人。我的意思是,在《人民文学》上发一篇文字,在一些人眼里恐怕也是幸运的;但在我眼里首先是个差事,命题作文压在心头,好生烦恼。因此,幸运不幸运,全看你所以的立场。我以为我们都是不幸的,因为我们都将死去。也有人高歌我们都是幸运的,我们毕竟都还活着。我还可以说我们确是不幸的,因为我们此刻仍然活在这世上。
       就像一枚硬币,翻过来翻过去,它的正面就是它的反面。
       “这是一枚面值一角的硬币/你知道这一刻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么/你想好了么/如果想好了/我就把这枚硬币翻一个面……”
       郭 涛·学者
       “燕落谁家”
       点击4月7日263新闻网,我们可以同时看到这样两条消息:“飞行员王伟生死未卜”,“浙江嘉兴一青年体彩中奖1000万”。前者可以激起高涨的爱国热情,后者却使人回到了令人艳羡的现实。网上详细报道:浙江嘉兴青年李华(化名)购买浙江体育彩票,他只花了430元,却有两张机选号码中了头奖,获得1000万元,据称,这在世界范围也是罕见的。这则消息,对有的人来说,也许会无动于衷,对有些人来说,也许会跃跃欲试,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也许会徒唤奈何。
       如果稍微留心一下,这种带有博彩性质的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从体育彩票、风采彩票、社会福利彩票,到厂家、商家有奖销售,甚至公交汽车票、电影票都可以用来参与摇奖。单是体育彩票,有的报纸就辟有彩民专版,交流信息,彩民之间沟通感情,共同分享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就如同天气预报、随笔、楼市一样成了人们花花绿绿生活的一部分。被经济学家美称为“融资”、“投资”的股票,即便在运行制度健全的美国,也仍具有博彩的性质,更遑论中国的股市了。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和社会转型期,人们的欲望就像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人性的斑驳与复杂在彩票这一“三棱镜”下得以尽显。当然,我们也不必悲观,而且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在中国。被世界经济金融界视为“圣经”的美国杂志Fortune,中国业内人士把它译作《财富》。其实,“Fortune”这个词在词曲里至少有两义:①命运、运气、机会。②财产、财富。在英语显得含蓄而双关,也许它还指向财富就是运气,或者运气就是财富,有运气就有财富等意味,汉语翻译把它坐实反而不见诸多“混响”效果。语言是文化积淀的产物,看来真的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呀!
       因此,当我们想到世界上还有拉斯维加斯、雷诺、蒙特卡罗,我们就可以微笑地面对我们的彩民了。
       为什么中大奖的几率是万分这一,甚至百万分之一而彩民仍然趋之若鹜?也许在这场游戏中,他们都把这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押在自己的幸运数上,他们也许会问自己: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为什么我不能幸运一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真的那么遥远?
       心理学表明,需要是一种缺失,缺失就会产生动机,一定的动机就可以促成一定的行为。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一种需要满足之后,还会产生更多更高的需要。公众心理的普遍期待(需要),是建立在机会均等的理想预设上的。公众心理有三大原质:暗示、感染、模仿。暗示是观念传播,感染是情绪传播,模仿是行为传播。
       在一个公平公正的游戏中,机会具有均等性、独惠性、隐蔽性、多变性,易逝性、可待性等特点,同时,机会的容量是有限的,因而投机的效益有一定的限度。这应该是大多数彩民自明的心理前提。
       从对这一游戏形态及彩民幸运心理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一、非固定的强化激励作用大于固定的强化激励作用。在彩票发行中,如设置成中奖率宽,平均每份中奖金额低的模式,那么对彩民的心理吸引不大,中不中奖都没有太大的刺激,难以达到狂欢化的效果。对不确定、未知怀有强烈兴趣,并置身其中而拭目以待,更容易造成蓄势待发的效果。在丰富而贫乏的时代,人们渴望刺激。二、可预期收益比较大,而风险系数小。也就是说,你投入只有2元,理论上有可能获得500万,甚至更多。如果把投注和可能心益都扩大1000倍,那么,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有可能退出这个游戏,因为2000元这个机会成本还是大了些,这样就不可能出现每个人都可一试手气的局面。三、采民的快速致富心理。每一个人都有生活得更好的权利,包括得到更多的金钱,但对大多数工薪阶层来说,能发一笔横财是梦想,正常的途径很难实现,而彩票却是通往梦想的桥梁。同时,由于社会的巨变,财富的迅速重组,一部分人心理失衡,这也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与前面提及的暗示、感染、模仿有关,既然周围的人都在参与,如果放弃就有可能失去致富的一次机会,于是很多人不甘人后。理性的人会认识到,“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大家都把幸福押在自己选定的号码上,这只能是对自己那份幸运的单向诉求,实际上每个买彩票的人都可能是你潜在的对手,只是对获奖狂喜的期待掩盖了这层关系,在其乐融融中,有的升腾,有的坠落。四、当然也不排除高蹈的游戏者,他们每期都买,但不买太多,贵在坚持,希望在前面招手,每日看新闻与摇奖,他们活在期待中。
       荷兰文化学家胡尹青加认为,文明是在游戏中并作为游戏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他把游戏提到了本体论的高度,他认为,人除了是制作者、理性者,还是游戏者。因而游戏是人类的一个普遍现象和人生的一项基本内容。
       既然游戏是一种常态,对游戏进行适当的设计与控制也是必然的。在彩票的发行中,游戏的组织者利用了人的本性,客观上可以做成一些利国利民之事,但对具体的彩民个体来说还是遥远的。
       也许荀子、马基亚弗利、黑格尔对人性的提醒也无道理,但现代社会人们对自己的本性还是达成了理解与谅解。
       众人说——
       要有一颗平常心
       管小组(公司职员):我也早晚买个彩票什么的,只图个好玩,中了更好,不中也没什么。要有一颗平常心。说句实话,谁都想发财,但财又不是那么好发的,也正是因为不好发,大家才都想撞大运地买彩票,不是我说得绕,是生活本身就让人不可捉摸。
       不出事就是运气
       李路跃(打工者):对我们这号没有务工证的人来说,走在大街上,不被警察抓到昌平抬沙子,就是运气了。我的一个老乡,上个礼拜就因没有暂住证而被派出所关了,求爷爷告奶奶的,最后交六百元钱,才被放了出来。唉,有一次跟一个婊子玩儿,她有一句话让我现在还没忘,你猜她怎么说来着?你绝对想不到:在这个城市漂着,别提赚钱的事,能不染一身病就算幸运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红红的。
       心好最重要
       马示然(出租车司机):今儿个真顺,从北京站出来,刚到小南庄就遇到你了,到哪儿?定福庄。喂…喂…噢,妈,是你哪,这正征回赶,拉了个客人,顺路。老母亲都九十一了,兄弟六个,我是老小。运气?对我们这号的哥来说,不空驶就是运气。说我不敢发财那是骗人,但对撞大运也从不感兴趣。给你送到地儿,我也就回家了,平乐园,很近的。再多的钱也不挣了。今天运气不错,不知是不是和早晨捡了一个笔记本电脑,随后又送还失主有关,人家给两千元酬谢,我硬是没要。人呀,只要心好,运气自然来……
       总得有人买单
       秦辉(某网站新闻总监):我觉得幸运是一个常数,而不幸运却是一个变数。人生的莫测,使我们有了逃避与偷懒的欲望和可能。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个幸运儿,但如果每个人的这个愿望都能实现的话——最简单的一个例子,那些买彩票的人,我不怀疑他们抱着玩玩的心态去的,但其内心深处,可能还是冲着最高的资金去的,但最后,只能是极少数的人成了幸运儿。这就像吃饭,也许大家都吃得很高兴,但如果都不想付钱,那怎么成,所以,总得有人买单。
       撞大运是活力的体现
       李小镜(彩票销售员):每次我这儿都排长队,下岗的多了、失业的多了、外地打工的也多了,总之一句话,想发财的多了。我能理解人们撞大运的心理,反过来说,如果没他们,我喝西北风去?你问我收入多少?先来支烟行吧,一个月下来也还凑合,七八千块吧。我这不算多,海淀区的有一家能拿一万多呢。你说什么?大声点,哎,就你们这号知识分子好忧国忧民,我告你说,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你也别担心全民族都来撞大运,那是不可能的,也是非常可怕的,但歌儿俩不说假话,一个民族如果说没一个人想撞大运,那也是没活力的。
       [责任编辑 陈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