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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在巴基斯坦的土地上
作者:■孙 进

《人民文学》 2001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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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新中国,伴随着时间的老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蹒跚着,进入了20世纪80年代。邓小平——这个从巴山蜀水中走来的小个子,用一把改革开放的剪刀,剪断了捆绑中国人的羁绊。神州古国,始见昌明;扬子江畔,始闻涛声。
       这涛声冲开了一扇久闭的门——湖北省电建一公司的大门。
       那时候,一公司还叫湖北省电力局第一工程处。后来为了便于发展和对外经营,改称湖北省电建一公司。
       湖北省电建一公司成立于1952年。是以安装大型水电为主,兼营水电、输变电设备安装、电力弹簧、电站非标准件生产的国家一级施工企业。从成立到80年代初的三十多年里,一公司先后建了火力、水力发电厂和输变电工程近百个。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已届而立之年的“大小伙子”,仍然只是在湖北周边的地界上小打小闹,企业的路子越走越窄,企业效益越来越差。
       改革开放以后,国家打破了企业的铁饭碗,企业砸碎了职工的铁饭碗。
       路在何方?有人徘徊,有人观望,有人迷茫。
       1983年春夜。小东门,一公司总部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烟雾腾腾。公司新班子组建后的经营战略分析会,已经一连开了几个夜晚。形势,日渐明朗,意见,渐趋一致。
       今夜,他们将要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一公司,将开始历史性的一跃!
       党委书记卢定奎,这个一米八的中年汉子,揉了揉因连续熬夜而充满血丝的双眼,眼神透出锐气,清了清因反复游说而略带沙哑的嗓子,噪门依然宏亮:“找米下锅,走向市场,这就是我们的八字方针!”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宏篇大论。
       “‘囊中存粮清可数,饥肠响如鼓。’这是陈毅元帅当年在赣南打游击时的千古绝唱。想不到哇,陈老总五十年前的诗句,如今却成了新中国工人阶级的生活写照。我们有愧呀!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饿得慌。肚子吃不饱,建设怎么搞?企业没积累,凭什么去发展?所以,我们要找米下锅。俗话说,大河有水小河流,锅里有了碗里有。”
       大实话,书记端起茶缸,咕哩咕咚一阵牛饮后说:“立足湖北,服务华中,面向全国,走向世界。这就是我们的十六字战略。”
       “走向世界”,在今天看业是很普通的了。但在当年喊出来,在一公司喊出来,却不啻三月惊雷,那是需要气魄及胆量的。
       十年锁国,十年徘徊,我们和国际市场已相甚远,我们的设备,技术乃至队伍,已落后欧美一大截了。“我们凭什么去竞争?我们的优势在哪里?”当新班子亮出“走向世界”的杏黄旗号时,人们不禁要问。
       那年月“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的多,当然,今天也有这样的人,但那时多,起码比今天多。
       “不靠天,不靠地,全凭我们自己。用双手,用智慧,党的领导,艰苦奋斗,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全国六十多家电建企业,几十万产业大军,国内市场僧多粥少,人满为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是党委书记张福荫的湘音。
       张书记当时四十多岁,生性耿直,一边说,一边从自己毛式的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包“大桥”牌香烟,划火点燃,深吸一口,二龙吐须,兴奋的脑门上顿时云雾缭绕。他那时的工资只能抽抽“星火”、“游泳”,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才一咬牙,买了包“大桥”。办公室主任黄理刚见了,停下沙沙记录的笔,扭头对叶德荣老总说:
       “叶总,我打个谜语你猜么样“谜面是‘寺边一头牛,二人抬木头,西方一女子,火烧因家楼,谜底是四字口语。”
       党委书记卢定奎笑道:
       “叶总的‘大桥’,今天怕是瓜分了。”
       众人哄笑。这是个凡是烟鬼都知道的谜语,叶总当然也已猜中。
       没办法,只有掏出“大桥”,唰唰唰,朝几个“烟鬼”撒了一梭子。
       十几杆“烟枪”一起吞云吐雾。
       “刚才我说到哪里了?”书记卢定奎自问了一句。
       周围异口同声:“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对!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南征北战》大家都看过吧?国民党的张军长叫嚣:‘西边是黄河,东边是大海,共军已无路可走退了,再退他们只有东渡黄河,向华北流窜。’当年,先辈们没有后退,而是依托开险开展阻击战。今天,我们这支诞生于抗美援朝烽火岁月的电建大军,中华第一旅,也绝不后退。我们要冲出国门,走向世界,到国际市上去摸爬滚打,去发展壮大,嘿!到时候,说不定各位也西装革履潇洒气派哩。”
       书记卢定奎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小小的会议室里,掌声四起。
       卢书记挥了挥手说:“有没有不同意见?”没有。全票通过。
       二
       几乎是在一公司做出“走向世界”战略决策的同一时刻,一道电波划破了寂静的神州夜空,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抓住它;机会来了,放过它,那是犯罪。湖北省电建一公司没有放过。
       我们的友好邻邦巴基斯坦,这个以印度河流域为发祥地的伊斯兰共和国能源告急,决定扩建古杜电站,安装四号机组,装机容量210MW。中国机械设备进出口总公司决定组织竞标,并电告全国,寻求合作伙伴。
       湖北省电建一公司的主人们将要在巴基斯坦开始他们电建的风雨岁月,他们的事业将在南亚次大陆展开,我们的笔触将在伊斯兰大地游走。
       也许,没有哪国元首会这般突发奇想,假如有一天全国突然断了电,会是一幅什么模样?在巴基斯坦,这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杞人忧天”。至少,在执掌巴基斯坦八千万生灵、九十万平方公里版图牛耳的决策者心中,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缺电。因为缺电,工厂不能正常开工,居民不能正常生活,百姓游行,学生罢课,反对党推波助澜。
       湖北省电建一公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到了南亚次大陆,来到了巴基斯坦,来到了印度河流域,来到了古杜——当时巴基斯坦最大的火力发电厂。古杜火电厂,位于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因印度河下游的第三座大坝——古杜大坝而得名。出国前,有关部门介绍情况说,那里人烟稀少,气候恶劣,夏季气温高达六十摄氏度,热风袭来常常伴随着灼热强烈的尘暴。
       一公司位于内陆的长江之滨,江城武汉虽有江南三大火炉之称,但最高气温也就四十来度,六十摄氏度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三伏天,骄阳下,空旷的马路上放一块钢板,天空没有一丝云,地上没有一丝风,暴晒两个小时后,你再赤脚站上去,敢吗?尘暴是什么?见过吗?我曾采访参加过古杜工程的同志,他们说:施工的时候只顾赶进度,抢工期,哪还顾得上高温尘暴。只记得有一次我们的龙门吊车被大风吹到了一百五十米以外,我们拖回来时,吊架上的油漆已被风沙打成了麻脸。嗨!小菜一碟,小菜一碟,说的人轻描淡写,听的人目瞪口呆。
       1985年去巴基斯坦前,一公司的工程技术员趴在六百万分之一的地图前,手执高倍放大镜,找到印度河下游的信德省,将印度河两岸的圈圈点点搜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古杜的踪影。
       古杜,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古杜,发音酷似汉语的“孤独”。孤独的古杜!其实,西杜并不孤独。
       在古杜电厂这块方圆十里的地盘上,安装着美国、苏联、捷克斯洛伐克的机组,这里是国际火电设备激烈竞争的焦点,是电力大国向第三世界展示自己实力的窗口。
       焦点,窗口,当然是热闹的。
       1983年初,中国机械进出口公司击败苏联、日本、法国、意大利、捷克等国的六大公司,一举中标,以贸易出口方式取得古杜电厂四号机组的设计、制造、安装权。可别小看了这次中标,它是新中国北京电力设计院设计,三大主机分别由东方锅炉厂、哈尔滨汽轮机厂和哈尔滨电机厂制造,他们分别代表了当时我国电力业的最高水平。负责工程安装的是湖北省电建一公司。
       湖北省电建一公司是湖北省电建系统的骨干力量。三十年来走南闯北,在共和国的大地上建起了一座座火力、水力发电厂,一公司的名号,在国内电建市场是响当当的。
       响当当的队伍就要冲出国门。
       但绝不是逃荒要饭。一公司没有“三棒鼓”,也没有“莲花落”,找米下锅不同于“讨米下锅”。
       他们是“相伴”中国机械进出口公司,向国外输出自己的技术,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友好使者。“使者”似乎是个外交词令,使者代表一个国家,代表一种力量,使者是应当受到尊敬的。
       在古杜四号机组的安装合同签字后,公司上下进行了充分的准备,首先是要搭起一个“架子”。经过层层推荐、选拔、政审、培训,一个由100多人组成的架子搭起来了。“架子”很重要,也很形象。有了架子,就有了事物的基础和雏形,有了架子,这个事物才可以“立”起来。如果我们撕去事物的表皮,剩下的就只有架子。建筑物“框架”,轮船有“龙骨”,我们有“骨架”。
       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不久,也因为第一次出口这么大的项目,各级领导非常重视,现场领导小组和承建部的管理体制也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两部系统的有关单位及领导,包括电力局、CNIC、哈尔滨成套研究所、水电部基建司、北京设计院、湖北电力公司;我驻巴使馆、驻卡拉奇总领事馆,经参处,国务处和各主要制造厂家,多次派代表团、检验组亲临现场,视察、检查和指导工作。他们的检查和指导细到什么程度?细到工地要发一点奖金也要请示使领馆。这种不伦不类在今天看来有点天方夜谭,在外国人看来更是不可思议。但不用奇怪,这就是中国特色。毕竟,我们才刚刚开启久闭的中国大门。
       中国人是讲名分的,名分很重要。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但承建部的同志们不计名分,他们不计较这些,只要能把工作搞好,打响一炮,把外汇赚回来,名分是次要的,名分值几何?
       1984年10月19日,银色的波音747从首都机场腾空而起,向西飞去。
       过燕山、越秦岭、河西走廊、羊肠古道、西出阳关,这条线路怎么这么耳熟?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专家们再一次飞越这条古道,炎黄子孙们无不百感交集。
       一条古丝绸之路,经历了多少曲折艰险,多少悠悠岁月。置身于现代文明的交通工具之上,俯瞰河山万里,大漠孤烟,不禁令人感慨唏嘘,怅然满怀。
       置身于世纪末的潮头浪尾,俯瞰这古丝绸之路的黄尘与狼烟,回顾过去国与国之间的交往,细品中世纪以前的文明,专家们是自豪的,中国人是骄傲的。然而,迎着西方吹来的进步之风,面对日新月异的现代文明,专家们的心情又是沉重的,中国人落伍了。
       历史悠久的民族都有沉重的包袱。
       带队的首任经理没有往下深想,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飞机已到达卡拉奇上空。蓝色的海,潮湿的阿拉伯海风,仿佛送来一份蓝色的好心情。
       三
       在古杜工地,湖北安装方面的总人数为332人次,包括管理人员、监工人员在内。
       巴方出于经济原因,也为自己锻炼队伍,要求将部分工作包巴方完成,沙里面曼(S.S.K)和爱依西(AEC)两个巴基斯坦分包公司的500多名员工也来到了工地。要将业自不同国度的800多人团结在一起,为一个项目而战,需要一种统一有序的管理机制。
       工地组建了精干的管理班子,下设“一室四组”,如果将四号机组的整个安装工程比作一台大戏,承建部就是这台戏的导演组。导演组里有导演、编剧、场记、服装、灯光、音响……不过他们是自导自演,演员还自四面八方,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
       序幕即将拉开。1984年11月11日。
       “双十一”。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这一天,印度河畔的古杜荒原上,古杜电站四号机组第一片钢架顺利起吊,群住在板壁棚子里的中国专家,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安装序幕。
       序幕拉开,戏并不好唱,机具不足,工期紧张。不好唱的戏也要唱下去,而且还要唱好,开弓没有回头箭,别人正看着你呢!
       老兵新传,战役攻坚。
       中国人打战役,八路军、新四军的后代方式和他们的前辈一样,一听到“战役”就无比兴奋,一个个像小老虎似的摩拳擦掌。
       大件起吊准备战役;
       大件起吊战役;
       抢水压战役……
       大战役内还套着小战役,如大件起吊战役里,就分为锅炉本体钢架起吊,炉膛内水平蛇形管穿和尾部水平蛇形管穿插等多个小战役,并根据每个小战役工作具体要求,排出了日工作计划。为了保证这些计划,按期或提前完成,承建部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如定期调度会和不定期碰头会相结合,工程技术人员专业研究会和听取工会组织的职工合理化建议的“诸葛亮”会相结合,确保重点项目与兼顾一般项目相结合等,从而使每个战役按时或提前完成计划,最多的提前工期七天。
       机具不足,克服困难创造条件上。
       设备开始组合后,要把布满现场、总重量千吨、27万台件的部件组合好,并一件件地吊装到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大的困难就是机具不足。
       不是机具不足吗?
       “诸葛亮”献计“修、借、找、代”。
       “修”就是修理。
       巴方提供的30台直流电焊机,由于使用年限长,搁置时间久,绝缘老化,容易烧坏,也不知是哪国产品,质量差劲得很。曾出现过一天之内就烧坏四台的情况。焊接队的师傅们想办法雇用了两名有经验的巴基斯坦人员,配合两名中国专家,一共四个人组成一个专门的诊修班子,以不到一台电焊机的价钱修好了二十几台老爷机,节约钱是一回事,关键是保证了工程进度。
       “借”就是借用。
       借鸡生蛋。
       把将近100吨的大汽包水平运输到锅炉的钢架底下,采用垫枕木滚筒加走板的老办法,要花很大一笔费用,而且在那里一时找不到这样的材料,等材料找到了,“黄花菜都凉了”。但困难难不倒湖北电建一公司的“愚公”们,他们有的是办法。在巴基斯坦方面人员的大力帮助下,一公司借来了三辆锈死了的小拖车,修筑了一条临时轻便轨道,像蚂蚁拖骨头一样,硬是把这个庞然大物搬运安装妥当。搬运安装大汽包到目的地,仅花费1500个卢比,1500卢比在巴基斯坦是一笔很小的费用,相当于300元人民币,不够有的人吃一顿饭。而对一公司的人来说省的不仅仅是金钱,更重要的是节约了大量宝贵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此时此刻,一公司的人体会最深。抡时间抢进度,抢的是效益,抢的是金钱,当时在国内吃大锅饭的工人还不是太在意,但我们在巴的专家和工人们却自觉地去实践了。
       “找”就是到处寻找,合理利用,变废为宝。
       起吊设备需要一种工人师傅们俗称的“八卦头”,工地上没有这种东西,想自己动手,但又缺乏做“八卦头”和拦风用所需的小直径钢丝。起吊队的师傅在巴方人员的带领下,找遍了电厂所有的仓库,最后拼接成6根钢丝绳,解决了钢丝架塔吊的拦风绳问题。他们还将苏联人修3号机组时遗留下来的15台卷场机上的钢丝绳拆下来,改作“八卦头”,解了燃眉之急。
       “代”就是代用。
       没有木脚手板就自制钢脚手板代用,没有杉木,就到当地市场购买怵木代用。拉钢架拦风绳用的手动葫芦,本来以体积较小、重量较轻的为好,可是当时仓库里只有几台三吨和五吨的笨家伙,也只好以它代用了,虽然大家体力消耗大一些,但看到保证了工期,节约了费用,心里甜滋滋的。
       中国人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这些东西其实早准备好,国内“古杜办”的同志也及时发运到了上海港,但由于装载机具和材料的“新鲸”号货轮途中出了故障,不得不停泊在香港修理,耽误了运抵卡拉奇的时间。
       没想到的叫意外,“意外”得到圆满解决更是意外。
       四
       如果变量X按照某一规律变化而无限地接近或达到一个常数C,记作IimX=C或X→C。例如:圆内接正多边形的边数无限增加时,正多边形的面积的极限等于圆面积。
       这是我们在中学时所学过的知识。
       这是数学意义上的“极限”概念。
       这里,我无意讨论数学概念,让我们去看看语言学家们怎样认识“极限”。
       翻开辞书,专家们这们解释极限:顶点,尽头,最高限度。
       极限,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
       挑战极限,只能是英雄、精英、佼佼者、非凡人、优秀一族的行为。
       可能,我们这部纪实文学的主人公——湖北省电建一公司的援建专家们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只是常人,平凡的人。但是,英雄不死,英雄的精神不死。中国工人阶级“特别能战斗”的精神已在他们中间生根、发芽、开花;平凡不是平庸,平凡中孕育着伟大。惟有植根物平凡的伟大,才是真正的伟大,才让世人可钦、可敬、可信。因为,他们就在我们中间。
       一公司电建人正是这样的一群人,在新时期向极限挑战的平凡人,于平凡中挑战极限的人。
       于平凡中挑战极限,这似乎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悖论,其实非常简单。
       自己把自己不当“人”。
       1997年,湖北省电建一公司为纪念厂庆45周年,曾出了一本文学作品专辑,有篇文章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某企业在一次职业道德教育知识考试中,出了这样一道填空题:“加强职业道德建设,必须从〖CD#1〗做起。”标准答案只有一个字:“我”。在空白的横线上填上一个“我”字,即从“我”做起。但不少职工却填了从“领导”做起。其实,职工是知道标准答案的,他们填成“从领导做起”,既是一种幽默,更是一种企盼。
       在巴基斯坦古杜工地,在“湖北承建部”的领导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要求群众做到的领导必须首先做到。”
       在这里,承建部的领导是“每天醒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
       忙碌了一天之后,工人们睡去了,领导们还要围坐在一起,交流一下当天的情况,思考筹划第二天的工作。
       在这里,不论是公司的经理、总工,还是上级来的局长、书记,都和工人群众一起吃食堂,同在骄阳下,菜在酷暑中,这是真正的“同吃、同住、同劳动”。
       自己把自己不当“人”,源于自己把自己当“人”!
       80年代,在我们的工矿企业中普遍流传着这样两句话:
       “领导把我当牛,我就把我当人;领导把我当人,我就把我当牛。”
       工人的语言不加修饰。工人的感情真实朴素。^
       “我就把我当牛”,是“自己把自己不当人”的前身。
       在古杜工地,之所以有“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的人,是因为一公司的领导都“把自己当牛,把工人当人”!
       此时此刻,我们明白了:一公司的建设者们,都是工人阶级的“牛”,无产阶级的“牛”,人民大众的“牛”。此时此刻,我们看到了:一群牛,一群老黄牛,牛气冲天的牛。一群牛,一群拓荒牛,挑战极限的牛。
       在这样的“牛”眼里,在这样的“牛”面前,极限是什么?极限算什么!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在巴基斯坦,在古杜荒原,白天,烈日如火;入夜,小虫肆虐。这些看不清、摸不着、灭不尽的小东西,好像对一公司的建设者们情有独钟。它们有自己的生存原则,它们具有团队精神,大兵团作战,以数量取胜。白天,它们蛰伏于各种阴暗的角落,躲藏在人们的被褥之中,每当夜深人静,入睡之时,它们就成群结队地钻了出来,向一公司的这些“外乡人”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他们的存活期极短,但生命力极强。它们知道珍惜时间,它们要在自己有限的时日之内,最大限度地摄取营养,积蓄能量,以走完自己辉煌的“虫”生之旅。这些讨厌的小家伙,世间最新型的杀虫剂对它们束手无策。它们来无踪,去无影,吮过之后,后肤红肿充血,奇痒难忍。
       中国的蚊虫,来咬你时还“嗡嗡”地叫一声,告诉你它来了,而巴基斯坦的小虫子们一声不吭,咬了就跑。
       厉害的家伙!凡是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繁衍的生物,自然有其过人的本领,在你还没有找到制服它的办法之前,你最好是忍,也只能是忍。
       这些小虫对当地老百姓似首不感兴趣,因为他们皮肤粗糙黝黑,平时爱嚼一种叫“卡特”的东西。卡特是一种很普通的植物叶子,用它做包皮,里面包上甘草、石灰、儿茶、罂粟等,咀嚼后产生一种鲜红的液体,气味独特,可以提神,且有驱避蚊虫之功效。中国人不可能嚼那些东西,只能忍。后来,工地的医生张白淼为大家弄了些“风油精”、“花露水”,擦过之后,肿痒才有所缓解。
       挑战蚊虫靠的是毅力,挑战先进的设备,则是靠知识和智慧。
       四号机组所用设备的性能,在80年代是顶级的,工艺复杂,为保证质量,必须坚持高标准,严要求,有的要求近乎苛刻。焊接队的同志们为保证焊接质量,就制定了一个“九不焊”:原材料及焊接不清不焊;强力对口及对口不合格不焊;管件组装不直不焊;焊口内外壁清理不彻底不焊;坡口质量达不到设计要求不焊;工艺规范不明不焊;图纸不清,交待不明不焊,怀疑管材缺陷不焊;无安全措施不焊。
       “九不焊”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给自己设置障碍,然后再想办法解决这些难题,跨越这些障碍,难题解决和障碍跨越的结果,必然是高质量的诞生。
       当长达6000多米,多达50000余条的焊接任务完成后,焊接队的师傅们将焊机推进仓库,焊枪锁进工具柜,现场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模样,巴基斯坦朋友们纳闷、不解:“这些中国人怎么了?还没式压呢!返工时,再把那些东西从仓库里拖出来,多麻烦呀!”
       焊接队长拍拍巴方值班工程师的肩,自信地说:“放心吧,保证试压一次成功,焊缝无一泄漏。”
       “哼!吹牛!”不怪他们不相信。苏联人、美国人、意大利人的焊接件,在试压时是试了漏,漏了补,补了又漏,漏了再补,反复折腾几个来回。连一向以高质量著称的日本人,也有泄漏事故发生,他们说这是正常现象。试压开始了。压力加上去,每平方厘米50公斤,压力不降,100公斤,压力表也不降,150公斤,压力表还是不降,196.25公斤,关闭阀门,30秒、一分钟、三分钟,压力表的指针就像是被钉住了,纹丝不动。
       现场的巴基斯坦朋友的目光也被钉住了。值班工程师张大嘴巴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焊接队长推推他,他才缓过神来,吐出两个字:“奇迹!”我们的巴基斯坦朋友哪里知道,这样的奇迹,在中国人的眼里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盘小菜。
       到过中国吗?去过北京吗?参观过北京的故宫吗?那一条正南正北的中轴线,历经了数百年的雪雨风霜,天灾地震,兵戈掠乱,如今用现代化的手段去检测,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误差。要知道,几百年前,人类还没有发明定位仪呢!那才叫奇迹。这就是极限!
       一般而论,出口的设备应是国内使用成熟的技术,即使是转口设备也应是这样的。在巴基斯坦,在古杜,四号机组的某些设备却不是这样。我们在前面说过,80年代的巴基斯坦火电市场,是国际火电市场竞相逐鹿的窗口,是当时先进设备争相亮相的舞台,巴基斯坦人才不管你是否使用过这些洋玩意呢。他们只抱定一个宗旨——瞄准国际先进水平。只要是先进的,给谁搞都是搞,既然你揭了榜,你就要给我搞好,出了问题,处罚条款在合同上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汽轮机,我们采用三缸三排汽,他们要用两排汽;我们用短叶片,他们要用长叶片;发电机与汽机联结,我们用柔性联结,他们要用刚性联结;天然气炉膛内没用过Fsss,国内也没有用过,执行标准,也要用美国的。这一切的一切,对一公司的能力和信誉无疑也是一场挑战。一公司的工程技术人员,便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协同作战的精神,攻克了一道又一道难关,创造了多个一次成功的行业之最:
       超压试验一次成功;酸洗一次成功;冲管一次成功;投入人员最少;安装时间最短;经济效益最高……
       这更是极限!
       1985年12月29日,一个平凡的日子。夜幕降临,一位信德的巴基斯坦人你往常一样,习惯地拉开电灯,突然,一道强烈的白光将斗室照得雪亮,他本能地紧闭双眼,少顷,睁开,仍然雪亮,怎么回事?
       进入旱季,印度河水位下降,这种周期性的缺电现状已困扰巴基斯坦人多年了。这些年虽然也陆续修建了一些电站,仍然赶不上日益增大的用电需求,老百姓早已习惯了“一点鬼火,鬼火一点”的昏暗现象。突然变亮的灯火,倒叫他们感觉奇怪。
       他们哪里知道,今天下午,由中国援建,湖北省电建一公司负责安装的古杜电站四号机组已经胜利竣工,并网发电。那强大的电流,正通过高压输变电线路,带着中国人民的友好情谊,源源不断地送往巴基斯坦的城镇和乡村。
       工地上鼓乐喧天,彩旗招展,一条长长的红绸扎成两朵硕大的花球。
       巴基斯坦电力发展总署(WAPDA)主席、一身戎装的巴特将军手执银光闪闪的大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红绸。也剪断了长期困把巴基斯坦的“缺电”的羁绊!
       巴基斯坦政府电台、电视台记者,各大报社、通讯社的记者来了,中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经济日报》的记者也来了,他们用生花妙笔,用长长的“炮筒”,用闪烁的镁光灯记下了这难忘的一瞬。
       随后,巴特将军代表巴基斯坦政府,代表正在国外访问的居内久总理接见中国工程技术人员,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我为参加四号机组建设的中国工程技术人员的辛勤劳动和卓有成交效的工作而感动,我们向你们在巴基斯坦土地上创造的一个又一个人间奇迹致敬。你们是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取得这些成绩的,基于这一点,我们愿意并期待着其他工程上同中国工程技术人员继续合作。”
       从并网发电到正式签订“完工证书”的日子里,巴基斯坦的新闻媒体对四号机组的胜利建成进行了大量报道,赞美之词像插上了翅膀,在南亚次大陆飞舞着、传递着……
       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对中国人的赞扬,早已打入巴基斯坦电力市场的外国人一片茫然,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一位搞经济工作的美国外交官向中国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美车对巴基斯坦的援助比中国对他们的援助多得多,可奇怪的是,我们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听到人们宣扬中国人的援助,这是为什么?”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知道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知道么,是是非非谓之智,非是是非谓之愚。如果美国朋友还不知道,那么,就请到巴基斯坦的古杜,到中国人的工地上去寻找答案吧!
       〔责任编辑 杨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