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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研究]从欺骗的主题看消费语境下的《嘉莉妹妹》
作者:靳 蓉

《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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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1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42(2007)06-0159-07
       西奥多·德莱塞既是20世纪美国文学第一位杰出的作家,也是美国现代小说的先驱。受他早年从事记者职业的影响,他所写的小说大多以真实故事为蓝本,对20世纪初的美国社会做真实的描述,并尽可能地涵盖美国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如他自己所写:“现实流淌于作家的笔下,以诚实和恭敬的态度记录下的生活真实画卷既具有艺术性又符合道德标准,无论这种描述是否违反传统道德规范。”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对西奥多·德莱塞及其作品的研究可谓如火如荼,各位学者对德莱塞作品的评论或集中于某部具体作品的评论,或是作品综述。其中对《嘉莉妹妹》的研究文章颇多,有的就作品中的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做详尽阐述,有的探讨德莱塞女性观的内在矛盾性,还有的研究社会转型期的美国梦,研究生态伦理危机下的城市移民——“嘉莉妹妹”。但是在我的研究视野中,尚未见有人论及《嘉莉妹妹》这部小说中出现在男人和女人关系中的欺骗这一主题。我认为言语欺骗和非言语欺骗这两种形式的复杂性及在小说文本中的体现值得我们关注和分析,笔者将欺骗的主题置放于消费社会语境中,揭示随着以男性为主体的现代城市的工业化、商品化进程,女性逐渐被异化为城市中待价而沽的商品,消费社会中男女两性关系似乎只有赤裸裸的金钱和物质的交易。通过对嘉莉和赫斯渥的话语分析,指出赫斯渥的自杀、嘉莉虽事业成功但毫无满足感和幸福感,说明他们均为满足各自欲望付出了代价,同时他们也是消费社会的牺牲品。
       一、消费社会与两性关系的异化
       德莱塞的首部小说《嘉莉妹妹》以美国20世纪初的社会为背景,通过对嘉莉·米贝的刻画,描述了那个时代美国社会的真实生活。当时的美国经过内战之后经济大为繁荣,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深入,整个美国社会逐渐转变成了消费社会。消费社会来势迅猛,它给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造成强有力的冲击。消费作为社会发展的根本特征,“导致了清教理论让位于消费享乐主义。这种享乐主义崇尚生活中的享乐和满足”,而享乐和满足是要有代价的,消费社会的准则就是什么都有代价。小说中的人物,淳朴的乡村姑娘嘉莉离开故乡,想在芝加哥找寻立足之地,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远离家乡,一头扎进人生的大海里去挣扎谋生……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落入了狂涛翻滚的无情的大海”。在由乡村涌向城市的洪流中,在物欲横流的大都市,嘉莉被迫投身美国生活的海洋,挣扎在现代城市世界中,为了避免被抛到无情的彼岸,为了不在这样的“社会海洋”淹死,她依靠不同的男人以获得成功和幸福。她先与一位旅行推销员杜洛埃同居,免去了衣食之忧,后来又与一位“时髦沙龙”的经理赫斯渥发生关系,并一步步走向成功。她以贞洁为代价,得到了许多诸如金钱、华服、豪宅等消费社会的象征之物,并最终成为百老汇的一位名角。小说通过这种表面的认同,来达到本质性的消解。金钱、华服、豪宅等象征之物并没有解决问题,嘉莉只是一时满足了自已的欲望,但最终在精神层面依然一无所获,甚至迷失了自我,内心充满了无处皈依的虚空。
       消费社会使金钱和两性关系紧密相连,它们是欲望生产机制的原动力。正如斯皮勒所说:“德莱塞所有小说中的两大动力是金钱与两性关系。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将它们定为成功或失败的象征。伴随着社会的工业化和商品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似乎异化为可以用商品市场上的价格交换关系来衡量了,连最为复杂的两性关系也被简单化了。男人和女人之间似乎只有赤裸裸的金钱和物质的交易,女人被视为男人的消费品之一,性成了可以交换的商品。长期以来,妇女一直处于依附于男性的地位,女性的经济和社会地位直接取决于她所依附的男性。嘉莉孤身一人在城市中闯荡,出身卑微,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无任何特殊技能,为了获得社会认同和物质上的安全感,她只有将自己异化为商品之后去换取。
       权力关系是以性的权力表现出来的。嘉莉和杜洛埃及赫斯渥的性关系从某种意义上可以描述为金钱交易,它体现了资本主义由来已久的经济实利原则。齐夫曾指出,《嘉莉妹妹》“最深刻犀利地刻画了性的魅力和经济依赖之间的关系”。杜洛埃、赫斯渥和嘉莉的关系很好地说明了两性之间的力量对比完全取决于经济实力。起初,嘉莉一无所有,她明显地处于依附于男人的客体地位,为了换取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她接受了杜洛埃给她的20美元,随后半推半就地成了杜洛埃的同居女友。杜洛埃在征服嘉莉的过程中用金钱为她铺平了道路,而杜洛埃通过对嘉莉的征服显示了他作为男人的主体地位。而后来嘉莉之所以对赫斯渥产生好感并进而与之同居生活,是因为赫斯渥比杜洛埃显得更为富有。赫斯渥不但在地位上远远高于杜洛埃,而且他聪明,反应敏捷,在衣着、举止、风度上也更为气派、得体。赫斯渥抛开妻儿,带着嘉莉来到纽约,可是他的事业一落千丈,生活日渐拮据。赫斯渥在失去财产和社会地位之后便失去了男子汉的尊严,而当他不再有能力充当“家庭供养人”的角色时便不再享有任何“男性特权”。面对赫斯渥的颓废,嘉莉最终选择了离弃。杜洛埃是失败者,而赫斯渥是更彻底的失败者,他们显然都是消费社会里的弱者。德莱塞描述了以权力、金钱为基础,以欲望为纽带的消费关系,这一切都以享乐主义为动力,人们的生活已经没有个人的愿望和真实情感,一切都变成了消费。消费社会的欲望强有力地支配人们关于生活的想象和实践,工业化社会的快速发展点燃了人们的无穷欲望。嘉莉显然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女人,她为了不同层次的物质需求,先后利用了杜洛埃和赫斯渥,又在不需要的时候把他们抛弃。而杜洛埃和赫斯渥对嘉莉的追求不仅能满足他们的性欲,还能满足他们的占有、炫耀欲。欲望奴役着人们并迫使人们在社会生活中为了满足他们各自的欲望行使着欺骗的手段。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以欺骗及对各自生活期望的实现为特征。
       二、沉默——非言语欺骗在小说中的表现及作用
       小说中的各位主人公为了获得欲望的满足及对权力的控制行使着欺骗的手段,而欺骗又呈现出谎言和沉默——言语欺骗和非言语欺骗两种主要表现形式。欺骗的动机多种多样,总的来说,行使欺骗是基于想拥有某一物质、特定地位和条件的欲望。德莱塞小说中的人物常常显示出对力量的强烈欲望,可是,这个世界是个人能力无法控制的,世上的好运和厄运无法预测,也无从依赖,所以,无助又无力的个人只能完全依赖命运和当时的环境。为了降低无力感带来的影响,在欲望的驱使下,个人转而求助于欺骗的行为以制造出对一切都拥有控制能力的假象。
       沉默在文学作品中表达着一种非言语的、但在很多情况下又是超出言语所能表达的思想。各位主角——嘉莉、赫斯渥和杜洛埃在工业化社会追求成功、快乐和各自欲望的过程中使用着沉默这一非言
       语表达方式。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曾说:“沉默本身是那些人们不愿提及或被禁止提及的事情,是不同的谈话者应学会采用的谨慎的态度。沉默并不是话语的绝对终结。人们总是习惯于把话语与沉默截然分开,然而沉默却是伴随话语而来、相对于话语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沉默是人们表达思想的方式之一,它构成了人们对世界认识的一部分,又渗透于他们对世界的认识中。”这一段文字足以唤起人们对沉默的重视,提醒人们在话语的后面通常隐藏着许多隐含的意思。
       在《嘉莉妹妹》中,嘉莉和赫斯渥的关系在沉默的掩饰下悄悄发展着,杜洛埃无从察觉。德莱塞将嘉莉置放于一种感情脆弱、易受伤害、内心充满许多尚未实现的欲望的状态当中。菲利普·费希尔指出嘉莉所坐摇椅的非线性移动象征着她在社会中的静态位置的破坏,而她坐在摇椅里沉思的心境暗示着她的不快乐和急于改变社会生活的欲望。当嘉莉看到赫斯渥能给她提供更多的东西,能更好地满足她的物欲时,她很快厌倦了杜洛埃转而投入赫斯渥的怀抱。随着关系的确立,他们越发依赖用沉默来掩盖他们的关系,当杜洛埃在场时,嘉莉和赫斯渥避免在话语和举止上有任何可以猜测出他们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的蛛丝马迹,只是假装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当杜洛埃发现了嘉莉和赫斯渥私自约会的事时,嘉莉干脆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只是坐在摇椅里前后摇荡着。最后,杜洛埃感到自己处境的难堪,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离开了嘉莉。所以说嘉莉和赫斯渥的关系是在非言语的层面上发展起来的,而不是在言语的层面上发展起来的。
       赫斯渥面列嘉莉不提他已婚是为欺骗她而故意省略重要信息的第一个例子,随后,他对嘉莉又隐瞒了偷钱的事实。高夫曼曾解释说大部分人无法逃避在普通生活中保持沉默;
       在职场或是与他人的关系中,当事人几乎都会陷入到采用隐瞒手段的惯例当中……于是,在“经历过长久磨合”的婚姻中,每一方都可能对另一方严守秘密,这些秘密包括经济状况、以往的经历、当前的不轨行为、沉溺于不良或耗费金钱的习惯、个人抱负和烦恼、子女的行为、对亲戚或共同的朋友所持的态度,等等……
       赫斯渥和嘉莉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相互隐瞒着各自的秘密,正如高夫曼所说,他们的行为提供了配偶间缺乏交流和沟通的绝好而又令人感到悲哀的例子。赫斯渥发现自己处于讲真话还是说谎的两难境地。如果他告诉嘉莉偷钱的真相,他的弱点就会在嘉莉面前暴露无遗,他害怕嘉莉鄙夷他,最终弃他而去,如此一来,赫斯渥便无法使自己从严重的经济问题中解脱出来,于是,他变得忧郁、沉默,因为没有金钱,缺乏社会地位,最为重要的是丧失希望,赫斯渥失去了原本吸引嘉莉的那种魅力。可以说,赫斯渥和嘉莉的悲剧是他们彼此无法沟通的产物。
       三、谎言——言语欺骗在小说中的表现及作用
       德莱塞笔下的人物不仅采用沉默来表现自己,他们还不间断地依靠言语欺骗他人。对于德莱塞来说,人无非只是化学有机体,漂浮在“狂涛翻滚的无情的大海”,面对命运的挑战,人,无能为力。因为人们无法控制他们的世界,不能预测未来,也不能对未来发生的事做好应对的准备,所以,他小说中的人物不断地寻求各种方式使自已有力量感。的确,人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话语力量。说谎者通过说谎找到力量从而回避自己的无能为力。当赫斯渥佯称杜洛埃受伤进了医院,他正是在使用谎言来控制嘉莉的行动,进而说服嘉莉与他私奔。尽管知道真相后,赫斯渥的大胆令嘉莉极为生气,但她还是着迷于赫斯渥谎言的“大胆和魄力”。欺骗制造假象或是伪现实,而制造者亦或是欺骗者则操纵、调整或监控着未来的行动。
       赫斯渥利用谎言建立了嘉莉同意和他走的前提。虽然嘉莉受到了欺骗,但她为了梦想很容易忘掉不快的事,很容易摆脱不良情绪的影响,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同时,她也别无选择,因为她处于被动的、次要的客体位置,只有顺从于赫斯渥这个主体。在纽约,随着赫斯渥的潦倒,嘉莉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作为供男性消费的性欲客体,她从被权力控制的对象转变为实施权力的角色。她离开了赫斯渥,不再依赖男性而存在。她不断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并最终获得了“成功”,但她的“成功”并没有带给她心灵的满足。她只有坐在摇椅里摇荡着,低吟着,“梦想永远不会感到的幸福”。
       在生产意识形态向消费意识形态转变的过程中,产生了人的意识上的变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趋向物化,在充满诱惑的金钱世界里,嘉莉一步步走上追求金钱、享受与“成功”的道路,最终爬到了社会的更高一层,表象上看她似乎实现了她的美国梦,但实质上,在她的内心深处却隐藏着难以排遣的空虚和失落。赫斯渥虽然在芝加哥实现了他掌控嘉莉的欲望,但他一时欲望的满足正预示着他日后在纽约的沉沦,最终他以煤气自杀了结了自己的一生。无论是赫斯渥还是嘉莉都没能从施行欺骗性行为中受益,他们都为满足各自欲望付出了代价,同时,他们也是消费社会的牺牲品。现代工业物欲文化和商品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堵塞了人们的心灵沟通,腐蚀了人们美好、淳朴的感情,形成精神荒漠。嘉莉由最初的一文不名到发迹成为名角儿,她实现了对物质及社会地位的追求,但实际上,在精神层面上她内心不快乐,更没有满足感,她最终淹没在物欲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