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散文选萃]文坛上一个好人去了
作者:佚名

《人民文学》 2000年 第0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程树榛
       在庆祝国庆50周年的喜庆日子里,忽然传来了唐达成同志去世的噩耗,令人非常震惊,也非常悲痛。想起与他相处的一些愉快的时日,脑海里不由浮起他那可亲可敬的音容笑貌,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潸潸而下。
       唐达成同志的大名,我早就知道了,那还是50年代我上大学的时候。当时的文学爱好者,谁不知道《文艺报》的“二唐”(即唐因和唐达成)啊!他们是著名的文艺评论家,是支撑着报社的两根顶梁柱。不幸的是,在反“右”运动中,他们俩都和“丁陈反党集团”挂上了钩,被打入另册,同时罹难。从此便听不见他们的声息——从文坛上消失了。
       60年代初,我在黑龙江工作,因投稿的关系,有幸和“二唐”之一的唐因同志相识。他当时刚刚摘掉“右派”帽子,任职于《北方文学》编辑部。当我们稍稍熟悉之后,便和他谈起了他的老搭档唐达成,他用充满友情和赞美的语言,描述着他的这位挚友,最后由衷地对我说:达成可是个大好人!
       我真正和这位大好人见面还是在粉碎“四人帮”之后的1979年。《人民文学》发表了一篇报告文学,在社会上特别是在黑龙江省引起了很大的争论,受中宣部的委托,他和另外两个同志一同组成调查组前往黑龙江省哈尔滨市进行调查,恰好我也因事来到省城,我们同住在一个宾馆里。经省委文艺处的一位朋友介绍,我们认识了。当时,我仅仅是一个工厂的业余作者,而他却是鼎鼎大名的文艺评论家、《文艺报》的副主编,可是由于他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态度,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毫不拘谨,自如地和他促膝长谈。他认真地听取了我对这篇报告文学的意见,以及周围读者的看法,并认真地记在他的小本本上。之后,他又关心地问起了我最近的创作情况,并对我“文革”前出版的长篇小说《钢铁巨人》提出了宝贵的意见。立即,他在我的心目中高大起来,而且留下了深刻印象:真是个大好人呀!
       此后不久,他被任命为作协的党组书记,又是书记处的常务书记,我也调到哈尔滨从事专业创作,并主持省作协的工作。因工作关系,我和他有了更多的接触。每次向他汇报工作时,他都像一个老朋友似的与我交谈,并给我出主意、想办法;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更使我感动的是,他知道我和与他同一办公室的鲍昌同志是多年的老朋友,在谈过工作之后,总是主动地离开,半开玩笑地说:你们再说点知心话吧!在他走后,鲍昌便对我说:达成总是这样尊重人、体贴人。看得出他对达成的敬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从一开始,我便和其他同志一样,从不称呼他的官衔,而叫他达成同志,或直呼其名。这说明他这个人从不摆什么官架子;在文坛上没有比摆官架子更令人讨厌的了。
       我奉调来京后,最初的工作曾经十分困难;特别是个别闹派人物,为了其特定的目的,在编辑部内搞了一场“小文革”式的大动作。他们到处散发匿名信,投寄告状信,极尽造谣污蔑之能事,妄图把水搅浑;某个带头者,亲自致函达成同志,企图取得这位德高望重的评论家的支持。此公万万没有想到达成同志说:程树榛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了解的,某某是何种人,我更了解!他想让我支持他去反对程树榛,怎么可能呢?真是笑话!同时,他对我的人品和文品,都做了客观的评价。在这种时候,他的这种态度,给了我可贵的道义上的支持。后来当我得知此事向他表示感谢时,他却不经意地说:每个主持正义的人都会这样做的。这件事令我一直铭感不忘。
       使我感到非常荣幸的是,我和达成同志曾经有过三次较长时间的聚处,都给我留下愉快的记忆。第一次是在1985年春,应广东省委之约,中国作协组织了一个阵容强大的作家代表团,去珠江三角洲——当时我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进行参观访问,我和达成同志都是其中的一员。在全部行程中,他这个作协党组书记、部级干部,均和我们普通作家一样,住双人标准间,乘坐中巴汽车,毫无任何特殊待遇;一路上,他敬老爱幼,忙前跑后,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人,脸上始终保持春天般的笑容,给人以同志式的温暖。
       第二次在1993年夏季,我们一同参加敦煌笔会,从兰州出发,晓行夜宿经过十余天的长途跋涉,最后到了敦煌。途中,达成和我们一起坐羊皮筏子漂游黄河,乘汽车越乌峭岭,酒泉旁边赋诗,嘉峪关上放歌,评诗论文,唱歌跳舞,无拘无束,放浪形骸,其乐无穷!我们自然都感到轻松愉快,而惟一受累的就是达成同志。因为他还是个著名的书法家,走到哪里,都有人慕名而来,向他求字。而他均来者不拒,不管是政府官员,还是业余作者,或者宾馆服务人员,都一一予以满足。因此,经常是“秉灯夜战”,汗流浃背。可他仍然是笑容满面,精神抖擞,毫无厌倦之情。子龙总是开玩笑地说:我们这一路都是吃达成的!他也笑着说:“只要你们高兴,就继续吃下去吧!”那时,他的身板多壮啊!似乎从不知道疲劳,我们大伙儿既敬重他,又羡慕他。
       第三次是在1995年元月,我们一同出国访问。他是代表团团长,在异国他乡十余天,他像大哥哥一样,与我们朝夕相处,对我们每一个随员都关怀备至,毫无“大官”的架子;对当地的接待人员,总是彬彬有礼,不卑不亢,显示了我们这个来自“礼义之邦”的作家的儒雅风度。但是,有一次,达成却发了脾气。原因是:在我们的访问行将结束的时候,对方居然不给我们应有的礼遇。这是有损我们国格的。达成当即向对方严正地提出意见,同时报告我国大使馆。他当时那种严肃的面容,严厉的口吻,与往日谦和的风度迥然不同,也是平常少见的。他的这种庄严态度,令我们十分敬佩:因为他充分地表达了我们代表团的意志,维护了我们国家应有的尊严。于是,我对达成同志的了解更进了一层,我们的友谊也更深了一层。
       没承想,他这个身体如此健壮的人,竟突然患了绝症。乍一听说,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偏偏却又是事实。在他第一次手术之后,我曾到医院去看望他。那时,他虽然消瘦一些,但精神状态仍然很好,与我谈笑风生一如既往。还高兴地回忆着我们几次愉快旅行的情景。看他那种乐观的笑容,达观的态度,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战胜病魔而痊愈的。今年年初,我受朋友之托,求他写一副条幅,惮于他的健康状况,我犹豫再三,才向他张口,谁知他不仅愉快地答应了,而且很快便写好了寄到我家。我高兴地打开一看,和他过去所书写的墨宝一样,依然是风流潇洒,龙飞凤舞跃然纸上。而且还附上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其中有这么一段:“……‘阁下’乔迁之喜,据说装修得很漂亮,待春暖花开,精力许可时,当登门拜访以饱眼福。我身体正恢复中,差可告慰……”从那以后,我一直在翘首以盼,企望着他的到来,以便再和他促膝长谈,并向他请教。谁知久久的等待,却未能等到他的光临,而最后等到的却是他的噩耗。
       人世间一个大好人走了。中国文坛失去了一位能征善战的老将,我失掉了一位可亲可敬的良师益友。文坛上像他这样的好人,真是太少了,太少了,而他却这样匆匆地走了……悲哉,痛哉!
       达成同志,你安息吧!
       〔责任编辑 李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