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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选萃]独具个性的群山
作者:彭荆风

《人民文学》 1999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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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云贵高原近50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横断山脉两侧那些海拔两千至六千米的哀牢山、无量山、乌蒙山、高黎贡山中度过,这些山岭雄伟浩荡绵亘千百里,终年云雾弥漫,月亮和太阳都要从山脚下升起;跋涉于其间,常有一种处身于天际、难以返回大地的险峻感!
       昆明西北部有座海拔4247米的轿子山,山上有座天池,池边布满了大片的木本黄杜鹃、红杜鹃。这山的高度在云南虽然只算中等,却也够险陡,当地人告诫敢于爬上山顶的探险者,杜鹃是天上的鲜花,采摘不得,更不可大声喧哗;有的人不相信,硬要试试,立即雷鸣电闪,拳头大的冰雹砸了下来……
       当地山民说,这里离天太近了,稍有妄动,就会惊动天庭。
       虽然说得颇玄,也表明云南山林间由于地势高,气候的复杂多变,如果去往更高的山,惊险玄妙处也就更多,这也就是二战时,颇具威力的美国B29重型轰炸机常因难以越过这横断山脉的众多险峰而坠落之故。
       在云南的大山间住久了,颇有曾经沧海之感。前几年,有几个“笔会”办在庐山和有着少林寺的嵩山,去以前看资料听传闻,美妙的想象颇多,上了山一看,我颇失望,这些在云南的大山前,只能看做小土堆的山丘,也能称为大山?如果没有那些颇具文化特色和历史内涵的景观来衬托,简直是淡而无味。
       我深为云南的莽莽群山委屈,由于僻居西南,风光都被内地的那些小山头占去了,但这也没有办法,云南的大山多处于交通阻塞的深处,有几个游人能进到哀牢山的八百里原始森林内?一位颇具探险个性的年轻摄影家去法国之前对我说,他准备用几个月时间把云南的深山大岭的奇异景色都拍完。我说,这怎么可能?他却很自信。半年后,他回来了,兴奋、狼狈、遗憾地告诉我,这180天,他钻进滇西一隅的高黎贡山、怒山、沙鲁里山就出不来了,滇西其他山脉,滇南、滇中等大片土地都只好以后再去了。
       这就是云南群山的辽阔雄伟!那年去湘西,漫游过沅水两岸后,朋友们劝我再把行程伸展往张家界的三千奇峰,八百秀水。想起在云南已经看够了大山,我还是婉拒了。
       1988年秋末,我再赴湘西,行程中有张家界。我对看山仍然不存奢望,只想趁此机会与朋友会聚畅谈,便欣然上路了。
       沱江、酉水还是那样迷人,熟悉的凤凰小城仍然力求保持沈从文先生笔下的古朴情调,我都很满意!在去往张家界的路上,却有些茫然了,这海拔最高处只有1334米,占地不过8000公顷的山区,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奇崛么?
       到达张家界的当天下午,我们就被引上了海拔1200米的黄丝寨,让我们从上往下俯瞰群峰。
       那天天色很好,虽然已是农历的九月末,却阳光灿烂,气候暖和,山风刮来也寒意不重。只见一座又一座拔地而起、宛如冲天石柱的孤峰耸立于金色的阳光和缭绕的薄雾中,既错落有致又各具神态,有的如一条粗大的石鞭,有的如用无数巨石一层一层砌起的石塔,有的如能潇洒挥毫的大笔,有的又如一个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引颈向天……
       高大的石峰前后左右是无数参差不齐、形状各异的石峰,从近至远延伸到遥远的云天低暗处,也不知究竟是三千还是三万?给我的感觉是无数巨人在云雾中蜂拥而来又悄然挺立。作为军人和作家,立即想起了那“沙场秋点兵”的名句,这是天上哪位将帅当年在这里布置下的行伍战阵?
       已是深秋,这些石峰仍然一派苍青,峭壁上满布青苔,山石缝中迸出了许多或笔直或蟠曲的铁杉树、岩松、黄山松。由于石峰陡峭、斤斧难及,又经过千年风雨,这些树木都显得坚实古朴。绿色山峰下则是深难见底的苍青峡谷,云雾浮游于其间,深邃神秘,似乎藏有万千奇珍异兽;只见雄壮的山鹰翱翔于其上,时而盘旋,时而陡地跃起,似乎也不敢接近那被原始森林所覆盖的深处……
       远远的石峰群中有几丝银线凌空而下,那是山泉瀑布,山高水长,把这海潮般的群峰悄悄地串连到一起了。难怪这些石山孤峰既不互相倚仗,又这样亲热地拥挤在一起,形成了山丁繁衍的庞大家庭,组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山的海洋。
       这与云南的占地广阔的雄伟群山不同,是一片经过鬼斧神工艺术地砍削过、既精致妩媚又不失伟岸豪气的山的群体。它们如一群山的家庭中的精兵良将,既可个别上阵显露身手,也可整体接受检阅……
       这样独具个性的群山怎不引人喜爱!第二天,我们又漫步于金鞭溪。
       这是一条长约七公里、在耸立的石峰之间穿越而过的溪河。秋末冬初,溪水不深,也就更见清澈,两岸密布着一座又一座峭立的奇峰。我觉得走进了一座绿荫幽静的树林,只不过这片林子是由无数高耸入云的石峰组成,石峰是主体,攀爬于山峰上的绿色植物以及前后左右的大树小树是辅佐,在这里安排得极为静谧柔和;那由红砂岩石料铺成的石板路,宽阔平整洁净,漫步其上极为舒畅,没有钻山越涧时的坎坷之苦,也就能使人忘路之远近。这条路上虽然有不少支着红色篷布、色彩鲜艳的滑竿在殷勤地招揽客人,我却不肯放弃这步行的乐趣,时而停步研究路边岩石上那如一幅幅壁画的青苔,时而仰首瞻望前后左右的众多石峰,有的如双翅微展的雄鹰,有的如醉佛从天坠下的巨石,有的如一把利斧……那座高达350米、宛如一条巨大的长鞭插在群峰之间的金鞭岩,特别雄伟,西面、北面、南面都是有如刀削过的峭壁,但山顶和岩缝中又迸出无数小树,云在它的腰间飘浮,仿佛天穹已被它击破,如今正把大量的云雾释放出来;也许是人们被它的雄伟姿态所震慑,也就赋予了它极浓厚的神话色彩,把它说成是当年秦始皇手持金鞭驱赶群山填海走到这里时,倦了、累了,把金鞭丢弃,从而化作金鞭岩……
       这是在称颂这兀立奇峰之时,美化了刚愎自用的秦始皇。这个在洞庭湖西遇大风,不能渡,却迁怒于湘君,“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使洞庭君山变成了一片光秃的红土,在历史上最早破坏生态环境的人物,是难与这青山绿水融洽。应该说这是大山本身的刚毅,挺过了亿万年前大海的淘蚀以及风雨雷电的冲击,傲然地存在下来,在大地的无数大山中,别具一格地存在。
       我走在这清绿幽静的石林间,又想起了云南路南的石林,那些怪石嶙峋,曲折如迷宫的灰色石群,固然是一大奇观,但与这金鞭溪高大、雄伟、壮丽的绿色石林相比,就显得低矮、单调,更缺乏应有的一分幽静。
       路边有可通石峰脚下的竹林、树丛,从石峰间缝隙透过来的阳光照射于枝叶间,在绿的底色上布下了缕缕金线编织的图案,既艳丽又迷人,可惜时间关系,我不能深入探看,不然又将是别有一番情调。
       几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矿洞溪、龙尾溪与金鞭溪相汇合,众多石峰被分割成东南西北四大部分的“水绕四门”,眼前豁然平坦,但也给我带来了几分憾意,后悔刚才走得过快,没有把这绿色石林看个仔细,朋友说,这山水哪是一两天看得完,下次再来吧!
       如有这机会,我当然还会来!
       〔责任编辑 李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