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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　文化自觉不仅具有深切的理论关怀，而且有其强烈的实践意图。它旨在指导和参与文化变迁，获得文化转型的自主地位和自主能力，是对人类文化危机的反思和觉醒，也是文化发展新方向、新道路的开拓，是各民族文化乃至整个人类文化的自我升华之路。
       [关键词]　文化自觉；和平共处；时代意义
       [中图分类号]　C9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881x(2007)04－0453－05
       文化自觉不仅具有深切的理论关怀，更有强烈的实践意图。文化自觉当然需要探索人类文化发展的共同原理，但更重要的是解决人类文化转型中的实际问题，而不仅仅是为了获得理论上的自我理解。它要寻找和探讨的是包括自身文化在内的各民族文化以及人类文化，为了能够继续生存和发展下去而必须达成的共识，必须采取的文化战略和相应的重要行动。这是一种反思性、批判性事业，它不迷信各种权威和偶像。这也是一种探索性、开创性事业，它要为构建一种新的人类文化和新的民族文化而努力奋斗。文化自觉旨在指导和参与文化变迁，获得文化转型的自主地位和自主能力，也要求相应的精神高度，是对人类文化危机的反思和觉醒，是对这种危机的有效克服，也是文化发展新方向、新道路的开拓，是各民族文化乃至整个人类文化的自我升华之路。我们需要从历史、现实和未来的一体筹划中，从整个人类文化与各民族文化休戚相关的共同命运中，层层理解和阐明文化自觉的时代意义。
       一、构建人类文化和平共处之道
       现代化、全球化的世界潮流将各个民族文化卷入到一起来，各个民族文化开始了面对面的频繁交流和剧烈碰撞。因为各民族文化发展不平衡，因而文化交流并不对称，形成了以西方文化为中心的现代世界文化格局，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和经济强制成为这个人类文化秩序的主要色调，由此引发了无数的矛盾和争端，使刚刚过去的20世纪成为一个世界性的“战国时期”。同时，持续数百年的现代化运动一方面给人类社会带来了空前的繁荣与富裕，另一方面却日益暴露其严重的负面效应，这就是以生态危机为标志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剧烈冲突和以“丛林法则”为标志的人与人之间的残酷冲突以及由此可能导致的毁灭性结局。以现代性为核心的现代社会进入了一个具有严重后果的风险境地：经济增长机制的崩溃、文明的冲突、生态破坏和灾难、核冲突和大规模战争等等。由此显示了“现代性的另一面是，当事实上地球上再也没有神志清醒的人的时候，剩下的就只能是‘昆虫与青草的王国’了，或者，是一组破败不堪和外部受到严重伤害的人类社区。没有任何神灵会拯救我们”。
       当代整个人类社会已经逐步形成了一个共同的生活圈子或所谓“地球村”，却还没有发展出一套比较规范的“乡规民约”，没有建立起一个共同认可和自觉遵守的世界秩序，还处在一种整体上的盲目状态。文化自觉就是针对这种世界状况而提出的一种人类文化理想：人类各民族文化“共同建立一个有共同认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各种文化能和平共处，各施所长，联手发展的共处守则”。各民族文化只有在一个能够和平共处的共同秩序中，才能获得和确保自身的价值和地位，才能避免由于彼此纷争而导致的世界性灾难。文化自觉成为世界潮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各个民族开始意识到彼此共同面临的各种毁灭性灾难。在这个休戚相关的世界上，各民族文化应该在自我认识和相互理解的基础上，共同探讨和平共处之道，而不要继续沿着以往的轨道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悲惨结局。
       在当前人类文化格局中，尽管西方文化占据着主导地位，但它自身也充满矛盾、冲突和脆弱之处，并不是一幅值得别人竭力追求和模仿的尽善尽美的图景；非西方文化尽管处于劣势，但也有其自身的价值和特点，并不是可轻易被抛掉的废物。随着西方现代文化在全世界的传播和扩散，迎来的并非如一些人所想象的那样是西方文化的凯歌行进，而是全球本土文化的复兴运动。广大非西方社会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既必须充分学习和引进西方现代文化，同时也必须发挥自己的本土优势，西方生活方式有其特定条件和固有限制，不可能为全人类共同沿用。以世界市场为底盘的人类生活日趋一体化，却没有形成一种足以组织整个人类生活的共同秩序。一些西方强国试图以“世界警察”的角色领导世界，以霸权主义路线实现西方文化的“一统天下”，已经引起其他一些西方国家的警觉，并遭到了广大非西方社会的强烈抵制。而在本土文化的复兴运动中出现的各种“原教旨主义”，已经引发了一些民族国家的内部分裂。全球化与地方化这两种趋势的双重发展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大量矛盾和冲突，人类各种文化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中艰难地维系着自身的生存和发展，随时都面临着重大危机。人类文化整体孕育着由“内部爆炸”所导致的毁灭的可能性，同时也存在着通过不断的“内部整合”而实现自主更新的巨大潜力。
       人类文化发展所遭遇到的生态限制、各种冲突的全球化和毁灭性力量的膨胀与扩散，促使人们去寻找和论证人类文化发展的新路、解决冲突的新方式和自我限制的普遍道德。文化自觉所追求和倡导的正是使人类能够继续生存和发展下去所必须具备的一种共同秩序或秩序原则。在这个时代，和平共处并不是人类追求的至高道德境界，而是人类继续生存和发展所必需的基本条件；“和而不同”则是和平共处的一个基本底线原则，而不是其最高理想。就此而言，文化自觉其实是一种缓冲战略，希望各个民族在决定其具有全球性后果的行动时，冷静考虑世界上其他各民族的反应，是否足以引起相互毁灭的无限制行动，以便互相容忍，和平共处。各民族文化都是人类可以从中获得新的力量、智慧和启发的重要资源。经过各民族全面而彻底的文化自觉，人类可能发现一种解决冲突的优良方式，一种更值得、更有意义的生活方式，一个更值得向往的美好前景。
       二、增强文化自主能力之道
       文化自觉特别强调每个民族文化的自我意识，却不是为了回归传统文化，不是要复旧，也不是为了“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而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文化自觉，贵在自知之明，贵在责己，贵在自我更新。它要求我们向内转，反求诸己，发现和培育自己的内在优势源泉，从向他方求经学习转向激发自身的活力和创造力。学习以已知为前提，以他人为蓝本；创造则以自己为本，以未知未决为前提。中西文化冲突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从对外部威胁和挑战的回应转变为一种自我挑战，一种文化内部的自觉整合。这是文化自觉的时代转向：从外部求援转向内在开掘、从学习转向创造、从谋求生存转向自我实现的重大转变。
       一种文化由于内在或外在的原因或内外因交互作用而产生剧烈危机，开始了走上自主或被迫进行更新与调整以求适应新环境的艰难历程。文化转型已经成为包括西方文化在内的人类各种文化所面临的共同问题。能否进行顺利转型，事关一种文化的生死存亡。文化自觉就是对旧文化的整理和对新文化的构想，是文化发展的内在要求，是解决文化危机的精神基础，是对文化内在矛盾与张力(现实与理想、手段与目的)的理论表达，是在一定的文化理想确立以后对文化现实的全方位审视，是文化发展中需
       要不断重建的路标。自我调整是文化的运作机制，自我认识、自我追求是自我调整的基础和内在动力。文化发展是自发演变与自觉调整交互作用的综合结果，由于境遇不同，有时偏重于此，有时偏重于彼。危机时期，文化的自觉调整尤为重要，是文化活力的真正考验。
       现代化、全球化已经成为一种世界潮流。与其他文化一样，中国文化必须在这一潮流中实现自身的更新和转型，有效解决来自各方的问题。全球化内在矛盾的显露、全球文化共识的形成、区域文化的加强和民族文化的维护之间的复杂关系，既刺激了民族文化的觉醒，又限制了民族文化的肆意扩张，特别要注意对文化帝国主义进行有效抵制和防卫；进而要求每一种民族文化都要自觉其优劣，确立自己在世界文化格局中的实际位置，提出自己的世界文化理想，积极参与各种文化较量。这是一种实力的较量，也是一种理想的较量，是一个同中立异、异中求同的辩证过程。全球化将世界各民族文化汇聚在一个平台上，既有共存共荣、相互融合的一面，也有彼此冲突、相互斗争的一面。文化普遍主义、文化帝国主义、文化民族主义、文化分割主义、文化冲突论等等，实际上都是人们关于当今世界文化多元并存状况的不同反映和主张。我们既要积极寻求世界各种文化和平共处之道，也要充分意识到文化霸权主义的威胁，确保自身文化的生存和发展，以免在全球化潮流中丧失自己，成为别人的附庸。因为全球化不是一块人人有份的大蛋糕，更不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大同世界，而只是世界各国相互依赖性不断加强的历史运动，这个运动依然是在一个不平等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中进行的，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发达国家主宰着的。各民族文化只有在保证自身独立的前提下，才谈得上积极参与全球化运动，发出自己的声音，获得自身的权益，谋求人类的共同利益，推动人类文化的发展与繁荣。否则，一味盲目顺从这个潮流，就会淹没自己，人类文化也会在清一色的扩散中枯萎凋零。
       我们强调文化自觉，不是搞自我封闭，不是要宣扬狭隘的文化民族主义和盲目的排外主义，而是为了在这个日益开放和一体化的世界中保持文化自主和自信，弘扬中国文化精神。百余年来，西方强势文化持续地冲击着中国文化，我们在抗争中学习，在学习中抗争，一直在吸收西方文化又要保持自身文化传统的时代悖论中艰难探索，在激进与保守之间反复摇摆，并在特定情况下演变为势不两立的对垒，造成中国文化内部的严重分裂，成为各种文化霸权主义横行的温床。中国是发展中国家，中国文化还是世界上的弱势文化。我们只有具备深刻的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明，扩大和提高文化自觉，不断深化和强化内部整合，积极进行文化创造，实现文化复兴，才能维护自身文化的生存和发展，有效应对各种文化挑战和冲突，与其他民族文化一道，在全球化舞台上表演各自的活剧，奏响人类和平发展的大合唱。
       三、提升人类文化境界之道
       文化本来是人类为了满足自身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而持续创造出来的一个人工世界，正是靠着世代积累延续下来的文化，人类才能不断获得生存、发展的能力和方向。人类现代文化发展的一个困境是人们越来越难以适应和驾驭自己所创造的文化，甚至迷失了文化创造的目的和意义，造成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自身之间的剧烈冲突，造成了人类文化的内在分裂和人类生活的意义危机。
       现代文化主要是由西方人以经济利益、现代科技和城市工商业为核心内容而建立起来的一种人工化的物质环境。可以说，现代文化就是一种经济文化、科技文化、工业文化和商业文化。它重视人的物质需要而忽视甚至削弱人的精神需要，重视人的占有欲望而忽视人的共享情怀，重视自然环境的实用价值而忽视自然环境的始源价值，由此造成了当代社会的文化与自然、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个人与社会、生存手段与生活意义等等的冲突。结果，人类增强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同时增强了相互毁灭的能力；另一方面，人类把握自己生活方向的能力削弱了，人类的意义追求降低和简化了，人生意义淹没在无尽的物质欲望之中，犹如一个身体超重的人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以至难以站立。
       现代文化为人类提供了空前丰腴的物质享受和日益广阔的行动空间，解决了以前难以解决的许多问题，但也带来和引发了许多前所未有的问题和困境。对自然的过度开发和利用造成了危及人类生存的生态危机，过度竞争引发了日益深重的社会危机，物质欲望的沉溺和社会动荡滋生着浓厚的虚无之风，民族国家的肆意扩张造成了世界性的冲突和战争。这些充分说明，以西方文化为代表的现代文化“不是向着一个相互平衡的、相互融合的道路上行走，而是朝一个极端的、失衡的道路上前进”。发展中国家难以适应这个人工世界，西方人也愈益难以适应自己所创造的这个现代世界。这就促使人们去进行深刻反思：现代文化的性质和特点是什么?它究竟要把人类带到哪里去?怎样克服人与文化的矛盾?怎样调整现代文化的发展方向?怎样重新塑造人类文化?
       首先，以西方文化为最初代表的现代文化是不完善的，需要吸收其他文化来完善自身。
       现代西方文化以其强大的综合力量征服了世界，成为一种世界文化潮流。它改变了全球各民族文化原有的存在条件和历史命运，将人类各种文化逐渐纳入了现代发展轨道，极大地促进了人类文化的共同发展。西方现代文化尽管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但事实上是不完整和不完善的，并非人类文化的理想状态，也不是人类文化发展的最终目的和唯一的表现形态。人类现代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和完善，需要从其他文化中去寻找丰富的养分。西方社会需要认识自身文化的局限，不能因为暂时优势而陷入自我完美的陶醉之中。非西方社会同样需要认识到西方文化的局限，既要在充分吸收西方文化成就的基础上实现自身文化的现代转型，又要避免简单盲目的追随和模仿。各个民族文化都有一个取长补短的问题，有一个打破现代与传统之间绝对对立的时代课题，有一个文化融合和文化自新的历史使命。
       其次，现代文化需要一次价值观念上的深刻革命。
       人类的美好生活既依赖物质需要的充分满足，同时也需要精神的饱满追求和丰富的意义体验；既需要通过公平的竞争来激发人们的潜能，也需要通过诚心的合作以实现共赢共享。现代文化需要从单纯追求物质利益的拜物主义、拜金主义的泥坑里超拔出来，走向一种艺术境界、一种道德境界。这样不仅能使人们的生活进入一个更高的境界，而且也可以减轻地球的负担，部分地缓解环境污染和自然资源被破坏的状况。现代文化直到现在仍然主要是朝着一种物质的境界、一种科学技术的境界行进，而没有实现文化的自我超越，升华到道德的和艺术的境界。如果现代文化继续固执在物质生活的无尽追求中，那么，就无法解决日益严重的生态问题和社会冲突问题。所以，人类必须调整现代文化发展的基本方向和价值标准，将其拥有的强大的物质力量纳入一种更高的追求之中，也就是说，“大家不要满足于放导弹放得准，满足于物质世界的科学，要追求精神世界的美好性。”如何“把对物质发展的导向改变成对精神境界发展的导向”，并将这两个层次适当地结合协调起来，是现代文化发展中需要切实解决的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
       再次，实现现代文化的时代转向，需要在各民族文化融合的基础上不断提升文化境界。
       
       各民族文化没有优劣之分，只是各具不同的特点。西方现代文化以其科学技术和物质力量称雄世界，同时也具有发达的资本主义民主政治和精神文明。东方文化以其悠久深厚的历史和道德文章闻名于世，同时具有发达的农业文化和与自然交融的生活方式。现代文化只有在各民族文化充分融合的基础上，才能有效解决面临的各种问题，得到自我更新，实现时代性转折。在人类历史上，正是以劳动为基础的文化才使人在物种方面同其他动物区分开来，从其生存的动物状态中提升出来；在当代，我们同样要靠文化使人在社会关系方面从其类似动物状态中提升出来，走向一个更高的人性境界。人类文化发展只有经过由量的扩大转变为质的提高，将其功能价值转向目的价值，才能完成其人化的任务，而道德和艺术正是人创造完善的人生、塑造健全人格的重要形式。如果说文化的宗教化使人具有一种虚幻的力量和价值，文化的科技化使人具有空前的力量和坚实的基础，那么，文化的艺术化将使人走向完美广阔的境界。费孝通说：“现在我们人类的文化发展到哪里去，要发挥精神上的享受，发挥情绪上的感动，朝着这条路线上走，最终还是要走到一个艺术的世界里去，这就是人类最终的追求。我想，这就是人类文化的最后导向，导向美好世界的追求。”
       综上所述，文化自觉的时代意义就是为了使各民族乃至全人类做到“胸中有数”。就其积极作用而言，是探讨和确立人类文化和平共处之道以及相应的时代性路标；就其消极作用而言，是通过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和树立警示牌等“预警机制”，防止人类文化发展陷入迷途、陷阱和其他危险境地。诚如毛泽东所说：“有许多的东西，只要我们对它们陷入盲目性，缺乏自觉性，就可能成为我们的包袱，成为我们的负担。”文化自觉是人类各种文化获得新生的精神洗礼和解放运动。文化自觉不是要提供一套“锦囊妙计”，而是一个边走边设的时代路标；它不是一个可迅速达到的具体目标，而是一种指向，一种态度，提醒我们慎重前行。它不是要建立一种乌托邦，而是应对内外危机的一种持续的精神准备。它需要反复进行，可能会延缓我们前进的步伐，但会削减我们误入歧途的可能性和强度。文化自觉不可能保证我们事事成功，但可防止我们陷入圈套或绝境。文化自觉需要见识、勇气和道德追求，需要正视冲突、斗争与毁灭。我们倡导文化自觉，既是为了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是为了促进世界和平发展和人类文明的共同进步。文化自觉仿佛是在人类特别是被压迫民族的历史伤口上撒了盐水，使痛苦愈加痛苦，使旧伤记忆犹新，使新伤愈加沉重，从而激发和强化人们治愈文化痼疾的渴望和决心。它不仅要直面现实进行积极筹划和生动创造，而且也将激活先人的思想和追求，使之得到延续并扩展开来，如同大江一般向前奔流，既灌溉了脚下的土地，又将跨越崇山峻岭，开辟新的心灵疆土和精神家园。
       责任编辑　严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