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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分析与阐述]《他们眼望上苍》中的恶作剧精灵意象解读
作者:秦苏珏

《国外文学》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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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佐拉·尼尔·赫斯顿是在美国最早研究恶作剧精灵意象的学者之一,因此对《他们眼望上苍》一书中恶作剧精灵意象的发现和解读成为理解其创作艺术的重要法宝。身为人类学家,对黑人民俗进行过专业研究的赫斯顿在此书中正是通过恶作剧精灵意象——骡子的描写与运用,完成了这一涉及种族与性别的影射与回应。表意的恶作剧精灵本身所具有的双声性揭示出黑人妇女在美国社会生活中长期遭受种族、性别双重压迫的现实。
       关键词 恶作剧精灵;黑人文学传统;种族;性别
       被艾丽斯·沃克誉为“南方天才小说家”的佐拉·尼尔·赫斯顿(zora Neale Hurston)在1937年出版的小说《他们眼望上苍》 (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下文简称《他们》)中成功塑造了一位反抗传统习俗、追求独立自主的女主人公珍妮,使其成为美国黑人文学史上最早描写黑人女子女性意识觉醒的作品之一。哈佛大学著名黑人文学专家小亨利·路易斯·盖茨在其主编的《诺顿美国黑人文学选集》中评论到,珍妮在历经磨难后最终能获得心灵的满足就在于她“对生活有成熟的理解,认识到女人作为个体生活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不能被浪漫的爱情所蒙蔽,要获得情感和理智的独立”。作为一位主要生活在20世纪上半叶的黑人女作家,赫斯顿在美国30年代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创作出如此具有跨越时代意识的作品,并在小说主题、人物、叙事手法、语言和黑人民俗文化因素的运用等诸方面为美国黑人妇女文学传统的建构做出了重要贡献,盖茨因此赞誉她为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国内外的赫斯顿研究热一直持续不断,如美国的罗伯特·E.海明威于1977年推出的《佐拉·尼尔·赫斯顿文学传记》和瓦莱里·博伊德2003年出版的《笼罩在彩虹里——佐拉·尼尔·赫斯顿传》以及以艾丽斯·沃克和盖茨为代表的学者对赫斯顿的研究;国内则有以程锡麟教授的专著《赫斯顿研究》为代表的诸多相关学术成果陆续发表。目前学者们对其研究大多集中在种族、女性意识、自我身份的寻求等主题展示和叙事策略等方面。本文将通过探讨黑人文学的传统之一——书写恶作剧精灵(writing tricksters)在此作品中的成功运用,从另一角度理解珍妮这一形象的文化内涵。
       一、美国黑人文学传统——书写恶作剧精灵
       小亨利·路易斯·盖茨在其著名的“表意”理论中借用两个典型的神话传说人物来发掘和解读黑人文本的双重声音(double-voicedness)和表意功能,从而建构黑人文学理论:源自约鲁巴(Yoruba)神话传说中众神的恶作剧精灵(Trickster)及使者伊苏一伊勒巴拉(Esu-Elegbara)和源自美国黑人文化中的神话形象“表意的猴子”(the Signifying Monkey)。他从黑人语言人手展示黑人文学传统如何在白人文化语境中对语言传统加以有意识的表述,凸现其自身的话语形式和功能,并提出黑人的方言土语可以表达出语言的特殊复义性;表意并不在于以何种方式表明词汇的含义,而是以修辞性的形象取代了含义,从而通过对支配性主流理论加以转型,使批评话语具有多重包容性。因此,《表意的猴子——非洲裔美国文学批评理论》自出版以来在黑人文学批评领域立刻成为被广为研读的里程碑式的理论指导书,其中表意的猴子一恶作剧精灵也成为许多学者研究黑人文学创作的关注焦点之一。
       罗伯特·D.佩尔顿通过研究约鲁巴、阿散特(Asante)等非洲口头神话传说中代表性的恶作剧精灵,出版了《西非的恶作剧精灵研究——神话的反讽和神圣的欢愉》一书,尝试探索出西非恶作剧精灵传说的深层结构的相似性。通过研究他发现,“神话传说的每一个情节都是不同的,而能将情节串连起来的就是滑稽风趣的具有高度不可预测性的精灵,读者靠充分的想象自由阐释恶作剧精灵在西非人民生活中的作用,而阐释本身就代表了不同传说中精灵所可能发挥的功能:如试探或维持边界、划定界域、拥有改变的力量等。”杰伊·埃德华兹通过对比列维·斯特劳斯的神话结构二元对立关系模式阐发出精灵角色在非洲和非裔美国文学中的独特而强有力的作用——“跨越或扰乱边界。他通过恶作剧或欺骗的方式给予或掠夺他人。他在大部分非洲裔美国文学故事中都是权力的中间人(a power broker)。换言之,他在斯特劳斯的二元模式中可以既扮演角色A,又扮演角色B。”埃德华兹的另一研究成果是他归纳出了具有代表性的精灵故事类型:它们“都同样由于违背合约或本不可交换的价值交换而以两个主要人物的不和谐关系结束”。同时,他也指出这类精灵故事在非裔美国人日常生活中的意义:“它使(非裔美国人)有了一个文化认知的模式来思索劳役和经济束缚所造成的精神困境。这一类型的精灵故事正是抓住了非裔美国人生活的主要道德窘境而成为一种演绎推理或隐喻。”
       珍妮·R.斯密斯在1997年出版的著作《书写恶作剧精灵——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中的神话嬉戏》中则明确提出:为什么恶作剧精灵——从表意的猴子、兔子大哥(Br"er Rabbit)到郊狼(Coyote)、猴王(Monkey King)——在美国少数族裔女性文学中成为了一个普遍的现象?她通过研读汤婷婷、路易斯·厄德里奇和托尼·莫里森三位少数族裔女性作家代表作中的恶作剧精灵意象,指出在当代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中,“集传统与变化于一身的精灵已成为政治化的想象艺术的理想代言人”。种族、文化和性别使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善于变形、跨越边界的精灵角色来“对抗男权,打破种族成见,探寻文化传统的融合……精灵不仅仅是故事的角色,它们也是修辞手段,向叙述结构注入能量、幽默和多介质,从而在叙述形式中形成一个政治激进的次文本(politically radical subtext)”。
       巴赫金在《拉伯雷研究》一书中通过细解法国16世纪的优秀作家拉伯雷的作品(他称之为一部完整的民间文化百科全书),提出“在整个文艺复兴时期,尤其是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文学领域的特点首先是,民间诙谐文化在其最好的可能中被提高到时代的崇高文学的高度,并使之成为创造力量的源泉”。拉伯雷通过仪式、戏仿体的诙谐语言作品和各种形式与体裁的广场语言将民间诙谐文化融入文学创作,将“民众的、口头的、广场的语言移入法语语言文学,有意使专业技术用语、优雅的文学语汇与最最粗野的污言秽语、方言土语融合在一起”。在拉伯雷笑声弥漫的狂欢广场上,除了消除了等级界限的民众、小丑、傻瓜、骡子和猪等等,恶作剧精灵也是必不可少的参加者,他们戏仿严肃庆典,使世俗社会中美与丑、高贵与低下、真理与谬误之间的严格区分成为笑料。但巴赫金在肯定精灵由于脱离严格社会限制而获得独特视角,用远离正统意识理
       念的言语(拉伯雷最重要的风格化因素)“影射和回应当时最迫切的思想政治问题”的同时,却没有在文学形式的社会话语中涉及种族与性别,而将民间文化“理想化、中心化”。那么,身为人类学家,对黑人民俗进行过专业研究的赫斯顿是如何完成这一涉及种族与性别的影射与回应的呢?
       二、种族的影射
       赫斯顿在民俗采风中收集和探讨了大量的黑人民间传说和故事。她指出:“黑人民间传说里的角色既有上帝和魔鬼,也有洛克菲勒和福特等现代名人,还有许多动物,诸如兔子、熊、狮子、蜥蜴和狐狸等等……许多动物角色也是黑人文化的英雄……兔子是西非的恶作剧精灵一英雄(trickster-hero)移植到了美国。”她是在美国最早提出恶作剧精灵意象的学者之一,因此在《他们》一书中对恶作剧精灵意象的发现和解读也成为理解赫斯顿创作艺术的重要法宝。读者必须将赫斯顿置于美国黑人文化的语境之中去理解她笔下的珍妮富于诗意般的自我实现,因为珍妮对独立自主的追求与作者强烈的黑人文化意识是分不开的。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代读者已对民间传说及其所代表的文化内涵有了更宽容的接受心理和理解,但作为早期的少数族裔女作家,赫斯顿却不得不运用恶作剧精灵“这一颠覆性技巧,以求在美国文化中谋得一席之地”。
       恶作剧精灵在非洲裔美国民间传说中一直是“最永恒的角色”,也是颇受争议的形象。以广为人知的兔子大哥为例,他既圆滑、略显自私,又能凭借自己的机灵与幽默处处化险为夷,这成为非裔美国文化中身份认同的一个重要特征。因为黑人在美国社会的权力关系中长期所处的失语状态,迫使他们采用“表面的接受和暗地的抵制”,以求在非人的奴隶制中生存。因此,非裔美国文化中的恶作剧精灵常常以民间英雄的形象出现,是擅长变形(transformation)的高手,他们善于伪装、长于表意的颠覆性技巧不仅是对白人压迫的反抗,也是黑人文化中创造性和生命力的价值体现。在对非裔黑人文学理论的研究中,休斯顿·贝克曾评论说:“对玄妙、魔幻层面的文化产物的关注是了解非裔美国人思想史的重要条件。……被迫迁离母国,丧失实体文化,备受欧洲各国文化蹂躏的非洲人,不得不一方面以抽象、玄学的方式(不是实体的方式)保持文化的传承,另一方面还要领会各种异文化的作用。”恶作剧精灵的双面技巧也就成为了黑人在美国社会生活中生存的必要技能。赫斯顿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美国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他们》一书,也充分体现了对这一黑人文学传统的继承。尽管有的读者把该小说中描写伊顿维尔和沼泽地的黑人日常生活中的嬉戏、谈笑看作他们不被生活困境压垮,乐天对待人生的有力表现;或把赫斯顿花大量篇幅描写人们如何以迈特的瘦骡作为话题进行调侃和滑稽的戏弄视为跑题(digressions);也有学者用巴赫金的狂欢化诗学理论深入阅读《他们》,以此揭示死亡的双重意义和珍妮的彻底解放。但基于对美国黑人的重要文学传统——书写恶作剧精灵的理解,我们不妨用这一根源于黑人文学的表意理论来解读《他们》,从另一角度理解黑人追求独立自主其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及对美国种族主义这一现实问题的影射。
       在文学作品中,恶作剧精灵常以动物的意象出现,《他们》中最明显的一个恶作剧精灵意象就是骡子。这里的骡子不仅仅是指书中出现的迈特的瘦骡这一个被众人调侃的实体,它还指围绕这一修辞性意象的黑人文本的比喻功能,即转义所体现的语意,如赫斯顿在其民俗学著作《骡子与人》中就大量使用明喻、隐喻、双重描述语和动物性的名词戏剧化地叙述南方黑人民间传说,以获得亲切感人的效果。程锡麟教授在评析该书书名时指出:“该书书名本身就有深刻的含意。骡子是负重的动物,它象征了黑人被视为骡子的地位和所受到的非人待遇。而‘骡子与人’使人联想到作为奴隶的黑人与白人主人的关系。这个短语隐含着对白人压迫黑人的抗议。”
       在《他们》一书中,在开篇第一页,坐在门廊上闲聊的人们看到珍妮回到伊顿维尔小镇。“坐在这里的人们一整天都是没有舌头、没有耳朵、没有眼睛的任人差遣的牲口,让骡子和别的畜牲占了自己的皮去。但现在,太阳和工头都不在了,他们的皮又感到有力了,是人皮了。他们成了语言和弱小事物的主宰。他们用嘴巴周游列国,他们评是断非。”门廊成为变形的场所,没有白人工头监管的黑人们蜕去骡皮,还原为人。长期被奴役的现实并不能磨灭黑人对自由、平等和欢乐的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在属于自己的门廊上获得暂时的平等,可以评头论足,也可以自由表达愤怒,以欢笑疗伤,而骡子就成为他们最恰当的话题。因此出现了迈特的瘦骡,这里它是作为被众人调侃的对象,以讥讽它吝啬的主人迈特。它因为迈特用小茶杯量玉米并“加上皮鞭当作料喂它……而拚死命抗拒拉犁”(56);它比主人还明白事理,将主人从西佛罗里达领到伊顿维尔是因为“那边老百姓一星期只吃一次软饼面包”(59)。山姆、利奇和沃特有很多“关于这头骡子的故事:这畜牲是多么可怜,它的年纪,它的坏脾气以及它最新的罪行。人人都纵情谈论……”(56)。当它获得自由后,有关它的笑话更是接连不断,它既会擅自闯入别人家中要吃要喝,尽情享受,也会因为塔利太太体型难看而将她追赶出槌球场,或因为牧师又臭又长的祈祷而搅散浸理会教堂的礼拜。此时,骡子展现出了恶作剧精灵的一些重要特征:扰乱社会准则、挑战宗教权威,并能成功地逃脱惩罚。直到死神降临,它“和人一样拼死争斗,直斗到最后一口气”,“四腿朝天”地倒下(62)。镇上的黑人们“在沼泽地上为骡子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他们模拟人死时的一切做法”,并模仿布道:
       说到骡子天堂的欢乐,这位亲爱的兄弟已离开这个苦恼谷到了那里,骡天使在周围飞翔……在那天堂中,骡天使可以骑在人身上,亲爱的死去的兄弟在天堂闪闪的宝座旁自己的位置上将俯视地狱,看到魔鬼在地狱毒热的阳光下整天让迈特·波纳犁地,而且用皮鞭往他身上猛抽。(64)
       人们借骡子的死亡尽情嘲笑别人或自嘲,高尚与低下不再绝对,白人传统宗教信仰中神圣的天堂变形为荒诞的骡子天堂,现世的奴役者与被奴役者被完全颠倒,甚至死亡也充满了诙谐的嘲讽,成为暂时逃离苦难现实的技艺。正如学者们分析赫斯顿参与创作悲剧《骡骨——一部黑人生活的喜剧》的动因时所认同的,她要创作出一部“彻底改变戏剧对美国黑人生活和表达方式的描写”的真正的黑人戏剧,因为“黑人生活的每个阶段都是高度戏剧化的。不管是多么的快乐或是悲伤,他们都有戏剧性的表现。并非有意地,每件事都被表演出来。他们每时每刻都能即兴表演,绝不会不加渲染地放过一个机会”。在欢笑声中,人们忘却了现实的残酷与死亡的恐惧,骡子这一恶作剧精灵的意象既成为备受压迫的黑人群体表达愤怒的方式,也成为他们戏剧化地戏弄苦
       难、生存于现世的法宝。
       三、性别的压迫
       “恶作剧精灵既可剥离于叙述形式,又是在小说中的一个具体存在。……恶作剧精灵在文本的各个层面瓦解期望,挑战现实,并同时重申其群体的准则。”在《他们》一书中,最具有代表性的骡子这一恶作剧精灵意象既是一个具体存在,同时,读者在解读该作品时,不能仅仅将其理解为一个形象的比喻,还要将产生于叙述形式的这一意象放到一个更广泛的社会现实中去考量。赫斯顿曾经一再用“骡子”这一动物作为书名或剧名,如民俗学著作《骡子与人》、剧作《骡骨》等,这绝不是一个随意或偶然的选择。《他们》中骡子这一恶作剧精灵意象充分影射了黑人在种族化的美国社会中被白人压迫的境遇,同时,赫斯顿也通过这一喻指形象地反映出黑人妇女在黑人社会中成为了被男性奴役的“骡子”。不仅如此,它还时刻伴随着主人公珍妮的成长历程,喻指着珍妮不断挑战以姥姥、丈夫为代表的黑人社会对她的期望与要求,并通过她追求独立的经历重申了黑人妇女这一群体获得解放的希望所在。
       姥姥曾用自身的悲惨经历告诉珍妮:“白人扔下担子叫黑人男人去挑,他挑了起来,因为不挑不行,可他不挑走,把担子交给了家里的女人。就我所知,黑女人在世界上是头骡子。”(16)这里,骡子因其本身忍辱负重的特点被用来比喻黑人女性的社会形象,明确象征了黑人女性遭受种族、性别双重压迫的境地。但年轻的珍妮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一意象,只有当她发现自己在第一次婚姻中无法与眼中只有咸猪肉和玉米面包的洛根实现满树梨花般浪漫爱情的憧憬时,尤其是洛根决定买一头骡子让珍妮在地里劳作时,她才下定决心离开洛根,要摆脱如骡子般的命运。在与乔看似自由高贵的生活中珍妮仍然没有找到真正的幸福,她非常喜欢参与门廊上男人们的聊天,她有时候甚至还编出关于迈特的骡子的有意思的故事来,可乔却不许她参加进去,而总是催她回店里去卖东西,并以剥夺珍妮参与群体谈话的权利为乐。此时,被剥夺话语权的珍妮“逐渐对店铺里面产生了仇恨,也恨那邮局。”(57)当众人捉弄了骡子而兴高采烈时,只有珍妮不忍心:“他们真该害臊!这么样作弄一头可怜的畜牲!它干活快累死了,给虐待得身体都垮了,现在他们还要把它作弄死。真希望我能按自己的意思来对付这帮人。”(60)而当乔出于讨好珍妮买下这头可怜的骡子以显示其善心时,珍妮并没有被他的好心打动,而是满含讥讽地说:
       乔迪,你做了一件大好事,不是每个人都会想这样做的,因为这不是一个平常的想法,放了那头骡子使你变成了一个大人物,有点像乔治·华盛顿和林肯。亚伯拉罕·林肯要统治整个美国,所以他解放了黑人,你要统治一个城市,所以你放了那头骡子。你要解放什么必须要有权力,这使你像个国王啦什么的。(61)
       珍妮一针见血地点明乔只不过以解救骡子来显示自己权力。作为人生伴侣的妻子在乔的眼中只不过是他事业成功的象征和点缀品,珍妮就如这头可怜的骡子一样,是他炫耀虚伪善心的工具。因此,当骡子死后,珍妮非常想参与拖骡子去埋葬,但又被乔阻拦了。全城人都去了,把沼泽地里骡子的葬礼变成了一场轻松的狂欢,只把珍妮一人留下。乔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费了这么大劲,她连点谢意都没有,而她应该好好感谢他才对。他简直给了她满身的荣誉,给她造了一张高高在上的椅子,好让她坐在上面俯视世界,可她倒好,噘开嘴了!他并不想要别的女人,可是有的是女人想得到她的地位。他真该打她的嘴巴!”(66)而珍妮在乔真的扇了她一阵嘴巴后也被迫学会了缄默,乔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但她细细一看,看到它从来就不曾是她梦想中的血肉之躯,只不过是自己抓来装饰梦想的东西。”(77)婚姻的再次失败使珍妮认识到姥姥口中那只骡子的意象。因此,“她恨外祖母”,“她痛恨那位在爱她的名义下扭曲了她的老妇人”,她使自己“像只野狗被鞭打,沿小路跑着去追逐东西去了”,她“就爱鼓捣零碎破烂……把上帝造物中最大的东西地平线拿来,捏成小到能紧紧捆住外孙女的脖子使她窒息的程度。”(97)姥姥口中的零碎破烂就是黑人妇女如骡子的残酷现实。出于爱意的姥姥夺走年轻的珍妮所渴望的如梨花般绚烂的爱情和梦想,将她嫁给了有60亩地和一头骡子的洛根,这正是珍妮落入如骡子般命运的开始。这两次婚姻都由于违背合约(珍妮与乔私奔从而结束与洛根的婚姻关系)或本不可交换的价值交换(乔对珍妮不公平的价值评价)而以两个主要人物的不和谐关系结束(珍妮与洛根和乔的关系先后破裂)。只有在珍妮第三次和甜点心平等和谐的婚姻生活中,代表妇女遭受压迫的骡子意象才没有出现。
       当好友费奥比听完珍妮的讲述时,感叹道:“光是听你说说我就长高了十英尺,珍妮。我不再对自己感到满足了,以后我要让山姆去捕鱼时带上我。”(208)这时,珍妮富于诗意般的自我实现。
       有极具改造作用的价值。对于费奥比来说,让山姆带她去钓鱼就是对未来关系的改变——将世上的黑人女性从劳力(骡子)转变为男性的伙伴,这些嬉戏的仪式为心灵的成长提供了闲暇和机会。费奥比先于他人对珍妮的评价代表了非裔美国人蕴藏的坚韧和团结的复苏,而这一直是黑人女性表达所固有的。
       跨越于人一畜边界之上的骡子这一恶作剧精灵“在个人和群体身份认同中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它使珍妮从姥姥口中、从分别与洛根和乔的婚姻关系中逐渐认识到,自己所追求的幸福与所处社会群体的认同具有很大的差别。骡子这一恶作剧精灵意象的演进展现了珍妮逐渐觉醒,勇于追求自己的人格独立的过程。赫斯顿在《他们》中正是运用恶作剧精灵这一修辞性意象,“诊察了面具下所藏的谎言,使之成为公开的愤怒和疗伤的欢笑的源泉,同时,也是备受争议和仍在争议的群体的一种转义。”@而读者通过对这一意象的解读更好地理解了杰伊·埃德华兹所说从文化认知的模式来思索非裔美国人,尤其是非裔女性所不得不面对的精神困境。
       结语
       盖茨通过丰富的资料和详实的论证,推出了黑人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恶作剧精灵——猴子,一个在大象和狮子之间担当传话功能的使者、一个跨越在界域之上的阐释者。精灵运用间接的语言和行为表意,他“不仅是语言和技巧表意的大师,他本身就是技巧、风格或称作文学语言的文学性,他是了不起的能指(表意者)”。基于对盖茨表意理论的研究,斯密斯在其恶作剧精灵美学中提出,由于恶作剧精灵所具有的双声话语的特点,他能呈现不同形象、代表不同视角,其双面性及能融幻想与现实为一体的特征给美国少数族裔女作家提供了更好的方式去“挖掘更大意义上的真实,并超越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因此,继赫斯顿以后,美国很多少数族裔女作家如沃克、莫里森、汤婷婷、厄尔德里克等都继承了这一写作传统。尽管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技巧是很多当代读者解读她们的代表作的一个重要途径,但以赫斯顿在《他们》一书中所运用的书写恶作剧精灵为例,读者会认识到此处它决不仅仅是技巧的卖弄或风格的展现,其修辞性的形象就是含义。表意的恶作剧精灵本身所具有的双声性使赫斯顿在《他们》一书中能通过这一意象,揭示出黑人妇女在美国所谓民主社会生活中长期遭受种族、性别双重压迫的现实。但与白人文学的比喻修辞不同的是,黑人文化中的恶作剧精灵又能成为备受压迫的这一群体公开表达愤怒或以欢笑疗伤的媒介,成为代表这一群体的一种隐喻,这也是珍妮的故事所传达出的重要文化内涵。
       责任编辑:何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