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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分析与阐释]自卑对芥川文学的决定作用
作者:刘金举

《国外文学》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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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由于出生、养育环境等原因,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从小就为劣等感自卑所折磨。自卑决定了芥川的性格,同时也决定并导致其文艺风格以及创作内容随其心理变化而变化。深入分析芥川自卑感的成因以及芥川克服自卑的尝试,对于理解芥川文学具有重要意义。本文拟以心理学理论为指导,立足于芥川的生平,佐以其亲戚、朋友的证言,力图对该问题有新的认识。
       关键词 精神分析 自卑 补偿 理智 文学创作
       今天对有“鬼才”之称的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1892—1927)的研究成果频出,“让人产生如此感觉:芥川自裁前后所出现的、长久处于禁锢状态的‘芥川神话’,近数十年来渐渐获得解放”。芥川文学的特点是“理智”,但就其为何始终坚持“理智”创作这一问题,虽然分析散见于诸多文章中,如“源自出身、并终生为其所折磨的自卑只能试图通过造型性质的飞扬而求得补偿”等,也指出了自卑在其文学创作中的作用,但尚缺乏系统分析。
       芥川自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这种复杂的自卑不仅决定了其文学特点,而且导致其创作风格和作品内容也随其自卑心理的变化而变化,全面把握芥川的自卑是开启其文学世界的钥匙。本文拟以心理学理论为指导,立足于芥川的生平,佐以其亲戚、朋友的证言,对芥川自卑的成因以及自卑在其文学创作中所发挥的作用进行分析,力图对该问题有更全面的认识。
       一、自卑及自卑在艺术家创作中的作用
       何谓自卑?这是精神病理学家C.G.荣格所导入的心理学术语,指由于与大人相比较在各个方面处于劣势,儿童在心理上自然而然产生劣等感。如果加上生理缺陷、畸形,或者受到不幸的环境、生育史的影响,儿童的这种劣等感就会加深,最终发展为自卑。因此,提及劣等感自卑,很多人马上就会联想到它所起的不良作用。但事实上拥有自卑感未必意味着有劣等性,“它激发人们伟大的努力,也许是促使人们开始新的尝试的途径”,即尽管自卑对于人们的成长具有不良影响,但这里也潜藏着人格发展的原动力。
       包括自卑在内的内心世界是艺术家复杂多样的创作动机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继C.隆布罗索提出“天才如果不是疯子就是变态”后,许多精神病学家对此显出浓厚兴趣,P.默比乌斯将艺术家作为严密的精神医学的研究对象,确立了“病迹学”(pathography)。而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们从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角度就艺术家的创作与其内心世界之间的关系所作的研究更是表明,艺术家们可以借助自己所创作的作品这一虚拟的世界来满足自己的愿望,小说创作就是小说家们“获得补偿”、克服自卑感的手段。
       日本著名心理学家宫城音弥曾就自卑感的克服方法作过深入研究,提出补偿是调整与克服自卑的有效机制。他将补偿方法详细分为:
       第一是炫耀补偿。尽管实际上没有能力,但却假装有这种能力……亦可称之为防卫补偿。
       第二是战胜补偿,或者叫有效补偿。……没有能力、或者性格柔弱的人克服了这一缺点,极大地提高了自己的能力,或者性格变得非常坚强。
       第三可谓安慰补偿。在空想、虚构的世界中想象自己成为实力强大的人。
       第四是派生补偿。诸如头脑较笨的孩子,转而依靠对老师的彬彬有礼来获得老师的表扬一样,通过其他的手段来获得补偿。
       而且,补偿手段随着时间的流逝、心理发展而发生变化。河合隼雄指出,为了图谋自我的安定,主体首先会完全压抑自卑,但在压抑过程中“个人内心狂暴的感情狂澜,对于自卑的消解非常必要”,“有时需要某种程度——即不完全破坏自我的程度——的爆发”。
       援引上述心理学理论我们就会发现:芥川文学的“理智”,就是上述“压抑”的结果,而其作品、尤其是初期作品中的“野性”,就是压抑过程中的“小爆发”。
       二、芥川错综复杂的自卑
       由于不幸的出生、成长环境、对家族精神病遗传的恐惧、对自己赢弱身体的担忧等多方面的原因,芥川拥有强烈的自卑。
       芥川出生那年,恰好父亲42岁、母亲33岁。在日本,这两个年龄都是所谓的人生“大厄”年,芥川可谓祸不单行的“大厄年儿童”,为此诞生之日就在名义上被舍给了杉村浅次郎,这一名义上的仪式似乎预示了芥川的“弃儿”命运。而且,关于芥川的出生,历来还有两种版本的“私生子说”:一说是生父家的女佣人横尾SONO所生;一说是姨母FUKI所生。这一出生疑云,势必给神经敏感、感觉纤细的芥川的一生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出生后仅7个月,由于生母FUKU发疯,芥川被没有孩子的舅舅家接去抚养。一直到芥川11岁为止,发疯的生母——“一个安静的疯人”(《点鬼簿》)就这么蛰居二楼,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生母这种生不如死的悲惨境况给芥川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噩梦般的心理影响。正如“除了瓶装的牛奶之外不知道母乳的滋味,他深以此为耻。这是他的秘密,是一个绝不可告人的一生的秘密”。据《大道寺信辅的半生》之《二母乳》所述,“尽管《母亲》是构成其《自我》的基础,但同时也是他一直深埋在内心的《自我》的秘密”。悲苦的出生给芥川文学造成极大的影响,“拒绝私小说式的告白。彻头彻尾地坚持虚构的方法,可以说这是芥川试图从‘生母是疯子’这一‘一生的秘密’中逃亡出来、生活在文学虚构世界中的必然。”
       不仅没有享受过来自生母的母爱,芥川也没有从生父那里享受到应有的父爱,甚至可以说他应该对生父抱有痛恨心理。据考证,芥川的生父新原敏三有一个与芥川同年出生的庶子。如果属实,那么这应该是芥川生母发疯的一个重要原因,即生父是夺走芥川生母的罪魁祸首。而且尽管生母还健在,但是敏三在1899年又与来家中帮忙的FUKU的妹妹FUE生了儿子德二。从小受到芥川家族世代承袭而来的、江户时代所特有的大家传统和纤细感受性熏陶的龙之介,必然对地方出身的、粗俗的生父抱有抵触的情绪、憎恶的心理。芥川对于牛乳——母乳的替代品——的厌恶,自然是因为追求不到母爱而产生的一种心理补偿,同时也正是他对依靠牛奶而发家的生父的厌恶,一种心理代偿。一直到《点鬼薄》为止,芥川一直将生父称为“叔父”,而对继母,芥川则一直称之为“叔母”、“成为父亲后妻的姨”。
       “我的母亲是一个疯子”(《点鬼簿》)这一阴影从懂事之日起就一直折磨着芥川。我们无法了解芥川何时认识到这一事实,但是我们知道,从此时起芥川就在心中失去了生母,并被迫有意识地抹煞这一神圣的字眼。对于一个少年来讲,这是多么巨大的悲哀!
       芥川家是一个旧家族,养父道章、养母TOMO,尤其是实际承担养育芥川责任的伯母FUKI都有极高的修养和艺术天分。成长于这样的环境中,聪明的芥川自然从小受到艺术的熏陶,这为其文艺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
       回顾自己的生平时,芥川很少谈到自己的私生活,在《点鬼簿》之前甚至只字不提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却屡屡谈到养父母的家庭,我们由此可以推断芥川对养父母家的深厚感情。但是,芥川在养父家的生活却长期受到来自生父的巨大威胁。为争夺芥川的抚养权,两家还曾闹上法庭。一直到1904年8月30日芥川才正式从新原家的户籍上迁出,即与“新原龙之介”彻底诀别,在法律上成为“芥川龙之介”,获得了第二次新生。而在此之前,“我的父亲(生父——笔者注)这种时候总是极尽花言巧语。但是他的诱惑一次也没有见效,因为我深深爱着我的养父母——尤其是伯母”(《点鬼簿》),“父亲和母亲(养父母——笔者注)将我作为人生的唯一依靠。而且我认为只有生活在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情所侵犯的家庭这一城堡中才是最安全的。”而“露骨地屡屡劝说自己逃回自己的家”(《点鬼簿》)的生父,反而是自己生存和幸福的最大的危险。他本能地讨厌并疏远生父。可以想象如此长时期的受威胁状态,对于刚刚懂事的少年心灵来讲是多么令人恐怖的折磨!
       养父母家是芥川的“城堡”,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而认为这里就是一个天堂,事实上养父母家也给芥川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影响,但恰恰是该问题长期为研究家们所忽视。养父、养母和伯母FUKI三人竞相的宠爱,对于芥川而言,实际上是“互相爱着的人在互相折磨着”(《某傻子的一生》之《三家》),“父母儿子夫妻兄弟等均以彼此折磨对方为唯一的生活乐趣”(《河童》之《五》),因此他从小就不得不处心积虑地讨好每个人。“自己是一个养子,其结果是,这一意识导致龙之介内心产生了异样的自卑。”这种所谓的“养子根性”一直是芥川心灵的重压。因此,尽管“他内心很想过即使随时死亡也无憾的轰轰烈烈的生活,但现实中他却仍然要小心翼翼地顾忌到养父、养母和伯母的感受”(《某傻子的一生》之《三十五道化偶人》)。与吉田弥生的初恋也因家庭的反对而失败。结婚翌日,仅仅因为新婚的妻子买来一盆黄水仙,就招致伯母的极大不满,甚至要他去训斥妻子不该乱花钱,诸如此类的事情都说明了芥川的无奈与不自由。芥川将从镰仓搬回田端、重新与养父母共同生活视为“一生的错误”,“(我后悔我对于养父母的‘类似于孝道的行为’,但我无力反抗。)我的自杀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我行我素。”(芥川《给小穴隆一的遗书》)。因此“我们可以将以下两点视为给芥川的生活带来不安、自卑和病迹的最大原因:进入大阪每日新闻社后搬回去与养父母同住,以及大正十五年被该报社作为海外观察员派到中国去考察。”
       排除掉其中的夸张成分,我们可以从《大道寺信辅的半生》管窥芥川家的经济情况:表面上芥川家生活拮据,甚至送礼物也要“从附近的点心店买来便宜的蛋糕,然后套上‘风月’(有名的点心店,笔者注)的包装”,芥川本人也经常受到养父“勤俭尚武”、“奢侈文弱”的训斥,但实际上“与其说是下层阶级的贫困生活,倒不如说是不得不甘于依靠虚伪而生活的中产偏下阶层的贫困”。换言之,始终雇着佣人的芥川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穷困,只是一个过着与所属阶级不相称经济生活的旧家,因此才“必须处处注意体面”。最具代表性的是,当他喜欢上新兴资产阶级出身的吉田弥生时,由于受到重视家族名誉而不惜一切的家庭的反对,芥川不得不抹杀爱情的幼芽。
       正是由于“从幼年时代起就生活在这样的空气中,几乎度过其整整一生,这对其性格、对其作品风格以及文艺态度都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影响”,因而使他“对于形式的重视甚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以致形成执着的性格,尤其是为追求趣味,甚至可以牺牲实质”,不得不“试图以超群的教养来否定其出身,从而达到飞扬的目的”。因此,创作上“终生致力于造型的努力,正是芥川对于出身所带来的不安感的拒绝”。
       芥川坚信疯病会遗传,从《河童》中我们可以管窥芥川对于遗传的极度恐惧与深恶痛绝。生母、生父的发疯都使他产生根深蒂固的本能的恐惧,而与疯子的女儿秀SHIGEKO的绝无仅有的一次性关系导致芥川将她视作向自己复仇的女神。尤其是1918年后,芥川的神经极度衰弱,渐渐由严重的失眠症发展到错觉、幻觉,身心陷入崩溃的边缘,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发疯。雪上加霜的是,1927年5月好友宇野浩二的突然发疯。芥川曾经目睹宇野将院子里的蔷薇抓下来一把塞到嘴里,这一幕幕恐怖场景更加速其精神的崩溃。
       此外,芥川还患有严重的“歇斯底里”——压抑的欲求重要的转移方式之一,而“一般而言,歇斯底里在身体症状方面表现为:知觉障碍、运动障碍,甚至会表现为痉挛、呕吐、痢疾、便秘等内脏机能障碍”。强烈的自卑,加上生来就体质赢弱,芥川是“只要一便秘便全身痉挛的体质很弱的孩子”(《追忆》),“甚至连父母也都认为这个小孩根本不可能活到十岁”(《最初的回忆》),这给芥川心灵留下巨大的创伤。与密友室生犀星一起旅游时,芥川甚至不愿与室生一起泡澡,就是怕自己瘦削的身体被他看到。芥川之所以终生崇拜英雄,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追求“野性”的爆发,崇尚“英雄”和强力,实际上就是在追求“安慰补偿”。
       芥川对名人抱有强烈的自卑感。他对歌德和佐藤春夫的才华、结实的身体感到羡慕,对志贺直哉感到无限敬服,以致竟然产生抬不起头的感觉(《暗中问答》)。正是由于强烈的自卑,正如下面我们要进行的分析,他拥有强烈的竞争意识和优越感。例如,对于竞争对手,“他总是对被置于对等位置上而感到不快,尽管尊敬别人却总想要超越”。因此,“经常看到久米(正雄)写小说和戏剧,我觉得自己也能够写这样的东西”(《开始写小说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友人的煽动》),由此而获得了“人工制造灵感的机会”(《彼时我之事》),即出于强烈的对抗意识,他才最终走上创作之路。他在1915年11月16日给久米正雄的信中写道:“坦白的说,我看不起其他任何人……此时我觉得我的反抗心在起作用,我很寂寞,只是从你这里感受到某种压力,只能从这种压迫中感受到某种兴奋。总之,我尊敬你,同时也害怕你。”这不但清楚说明他的自卑感多么深,也表明这种植根于深深自卑基础上的优越感是多么强烈。
       芥川对名人的自卑感集中体现在他对待北原白秋的态度上。无论在俳句、散文或者诗歌方面,从语言到文体,白秋对龙之介的影响非常大。进入一高之后,“他经常模仿北原白秋和吉井勇的诗歌”,“对青年芥川产生巨大影响的同时代的文学,是像北原白秋、木下杢太郎、吉井勇的‘牧羊会’那样的颓唐趣味所产生的作品”。但直到创作《文艺的,太过文艺的》为止,芥川对白秋却只字未提。虽说该文中设有专门的“诗歌”一项,但芥川也只是以白秋对“我们”的影响这样笼统的说法一笔带过。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对于拥有强烈自卑感的芥川而言,对白秋如痴如醉的倾倒时期也是
       一个屈辱、痛苦的时期,因此他只能对白秋采取沉默的态度,即使实在无法避开时,也要采用一般论的形式来掩饰。
       就这样,拥有杰出文学才能的芥川,从懂事之日起就深深受到强烈自卑感的煎熬。正是这种自卑感对芥川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
       三、自卑对芥川的文学创作及人格的决定性影响
       饱受煎熬的芥川如何试图摆脱自卑,自卑又对芥川的人生和文学创作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出于对家庭的没落和对发疯的恐惧,他所操起的武器是文艺创作……不管怎么说,对自己内部以及对社会习惯的叛逆和挑战决定了他的命运。文艺创作成为他改变命运的最佳的突破口。”“如果他不将全部的精力投入文学创作,那么就会对人生、或者对自己产生不可宽恕的感觉”(《入社致辞》),因此芥川以文学创作为“补偿”,将自己摆脱自卑的努力和自己的思想全部包容在小说之中,执着地进行创作。
       自卑的实质是“拥有为感情所感染内容的心理要素的集合”。“只要是自卑,它必然受到感情的影响……能够被自我在某种程度上意识到,那就是劣等感,其中掺杂有微妙的优越感,这才是自卑之所以能够成为自卑的原因。”即“劣等感≠自卑”,只有劣等感与优越感微妙地掺杂在一起才会导致自卑的发生。这也是拥有自卑感的人为何选择“炫耀补偿”和“战胜补偿”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久米正雄曾回忆道:“我对戏剧比较熟悉,以前曾给他介绍过这方面的知识,如施尼茨勒有这样那样的作品。结果一周之后他读完了这方面的书籍,告诉我:喂,上次你说的那个地方应该是这样的。指出我的错误,挑我的毛病,要不就与我展开争论。他非常喜欢这样做……说他好学好呢,还是难听一些,说他炫耀学问好呢?”这段回忆生动地再现了芥川的“优越感”是多么强烈。因此,虽然明明知道“我很爱面子,这种事情本来是绝对不想说出来的”,但这种源于根深蒂固的自卑感的争强好胜之心是他本人无法控制的,以致芥川养成力争上风、夸耀——没有明确目的的强烈的竞争意识、不服输的倔强精神。
       相信自己有发疯遗传因子的人总是尽可能地时刻意识着这一点,“必然要依靠理智的力量来控制自己”,由于需要压抑自卑,正如加藤武雄所指出“理智拥抱着其整体”,彻底决定了芥川的生活和创作。
       首先在日常生活中,芥川有意识地用“理智”来控制自己的一切,即使在成为著名作家之后,他依旧是一个“生活的宦官”(《某傻子的一生》之《四十五Divan》),“非常讨厌做一些使自己显得很蠢的事情……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显得很蠢。也许这说明了他的一切”。
       其次,“理智”也直接决定了芥川“理智”的创作风格,不但导致“芥川甚至连句子如何结尾都要推敲。稍有不如意之处,他会始终记挂于心……他所写的是精雕细琢的文章”。而且正如江口涣一针见血的分析:“芥川作品的基调是经过彻底的理智和洗练的幽默。所以作者总是置身于生活之外,静静眺望着这个漩涡。”芥川之所以不从自己的直接体验中取材,其原因就在于“一是他的勃勃雄心,一是他不服输的个性,再一个就是他的理智拘束了他。芥川非常害怕,或者说非常讨厌将自己的弱点或者不足之处暴露给外人。换言之。他是无法坦率的人,即他的理智不断地保护着他,警戒着周围的一切。正是为了保护自己、警戒一切,他总是对周围采取强硬的态度。对于威胁到自己的人,他只是以闪烁着冰冷攻击力的理智来应酬。”甚至到了晚年下了必死的决心之后,还依然“残存着自尊心、怀疑主义、利害关系各种念头”(《某傻子的一生》之《四十九剥制的白鸟》),他仍然“压抑自己认为是弱点的部分,不将之外面化”,无法“轻松运笔,在作品中无忧无虑地坦诚吐露内心”。
       从“十年前我将所有的艺术活动都置于意识领域”(《艺术及其他》),到最终“不得不屈服于当时私小说的理想”,创作了《齿轮》、《某傻瓜的一生》等遗作,芥川的创作风格、内容的变化不可谓不大。许多人从小说创作方法的角度就该变化进行过分析,但未能说明其根本原因。在此我们从心理学角度来全面理解该变化的必然性。
       在创作初期,由于为了图谋“自我”的安定,芥川用理智压抑自己内心的自卑,“尽量写脱离现状的、尽可能愉快的小说”(《别稿(彼时我之事)》),在虚构世界中通过自己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借助他们无所畏惧的言行来求得补偿,从而淡忘、或者暂时摆脱自卑的重压。但是由于单靠“压抑”无法从根本上摆脱自卑,需要掀起“个人内心狂暴的感情的狂澜”,因此芥川在自己的“王朝系列”、“历史系列”、“基督教系列”、“愚直人系列”等作品中崇尚英雄、野性和“动物能量”,图谋自卑的发散,《罗生门》可谓芥川这种心理的典型发散。
       但是,单靠在虚构世界中爆发“野性”充其量只不过是心理逃避、自我陶醉,无法由此而治疗心灵的创伤,更无法由此而彻底摆脱自卑,因此他开始从自己身边的生活取材。以“保吉物”为开端,芥川渐渐深入自己的内心世界,凝视自己的人生基础。并在《大道寺信辅的半生》中开始触及自己的生活。在该延长线上,创作了《河童》、《齿轮》、《某傻子的一生》,多采用警句风格的自由断章形式,直接展现自己的思想。可以说这种变化是随其心理变化而必然要发生的,我们认为这也是晚年的芥川否定自己早期作品的根本原因。
       当然,虽说艺术风格发生了变化,但如上所述,由于强烈自卑感的折磨,即使到了晚年,芥川仍然为“理智”所控制。因此,无论是初期“野性”的小爆发,或者是后期对自己生涯的回顾,芥川都是在“理智”框架内进行的,他始终与自然主义流派的告白无缘,“没有写出一行听凭自然的东西。理智控制着抒情的奔溢,意志压抑着感伤的流露”。
       结语
       深深为劣等感自卑所折磨的芥川,将文艺创作视为“安慰补偿”、“派生补偿”的方式,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影响深远的小说和评论,奠定了其在日本和世界文坛的地位,实现了“炫耀补偿”和“战胜补偿”,以致时至今日,“芥川神话”仍长盛不衰。
       但是正因为根深蒂固的自卑的影响,在“压抑”这一自我保护机制的统治之下,芥川只能坚持“理智”的生活态度和创作道路,虽然偶有“野性”的小爆发,在内容上也有对自己生平的回顾,即创作风格和作品内容也随其心理的发展而发生变化,但是这些充其量都只不过是他解消自卑的方法,也是其心理发展的必然结果。芥川文学中起统帅作用的始终是源自其深深自卑的绝对的“理智”。
       责任编辑:魏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