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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论与评述]英国后现代小说的时间艺术
作者:王卫新

《国外文学》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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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时间艺术是英国后现代小说的重要诗学特征,其主要表现为时间空间一体化、读者介入叙述时间、时间逆转叙述以及叙述时间延宕。时间艺术的探索使得英国后现代小说进一步摆脱了传统线性时间的束缚,组建了新的时空秩序,并向以线性时间为基础的旧历史观进行了挑战,同时也更为深刻地反映了后现代状况下人类存在的荒诞。
       关键词 后现代 时间 空间 历史 荒诞
       后现代是当代外国文学研究中争议最多的词汇之一,同时也是当代外国文学研究无法回避的话题。后现代的倡导者将其定调为二战后文学与文化的主流,并将其与20世纪20、30年代达到顶峰的现代主义相区分;而后现代的反对者则对后现代的一系列问题提出质疑,甚至怀疑到后现代本身的存在。
       不管人们喜欢与否,后现代已经成为20世纪70年代以来极为流行的词汇,已经成为当代英国文学研究难以回避的话题。英国小说家兼批评家戴维·洛奇早期曾经用“钟摆”(pendulum)来比喻英国文坛现代主义和反现代主义的有规律的交替更迭,后来则干脆用“后现代主义”来描述战后实验主义小说,并将变幻组合(permutation)以及短路(short circuit)等手法视为后现代小说的主要特征。
       后现代基本问题的争论不是本文关注的焦点。本文立论的前提是充分肯定后现代的存在,赞同学界关于后现代与现实主义的区分,而对后现代与现代主义的分野则采取包容的态度。文中所说的英国后现代小说是指文本生成在1945年之后、具备后现代诗学特征或者后现代政治学特征的英国实验主义小说。由于英国后现代小说的时间艺术是一个较为宽泛的话题,为明晰起见,本文仅就时间艺术探索方面较为典型的贝克特、戈尔丁、福尔斯、B.S.约翰逊以及马丁·艾米斯等作家的小说展开探讨。
       时间空间一体化
       时间空间一体化是英国后现代小说时间艺术的最为重要的特征,是现代西方自然科学(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以及哲学发展在文学方面的体现。古代西方哲学倾向于将时间和空间分开讨论,将艺术划分为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时间艺术“建立在内在的连续性以及不可逆转性基础之上”,空间艺术则“具有内在的可逆性和同时性”。如果时间是主旨,空间则成为非主位的幻觉(spatial secondary illusion)。“时间由自然循环秩序(succession)决定,空间由情景秩序(situation)决定”。时间与空间的二元对立思想在英国小说方面的体现是线性时间观念的普遍存在,自欧洲文艺复兴以来,人们一般会想当然地认为时间是“线性的、矢量的、不可逆转的”。线性时间是英国维多利亚小说的主导时间观念,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沿着从出生到少年再到成年的线性人生轨迹前进,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与狄更斯小说一脉相承,叙述时间沿着女主人公成长的线性轨迹发展,与时间模式相对应,空间转换也呈现线性更迭模式。
       以乔伊斯为代表的英国现代主义小说“大胆地摆脱了钟表时间对作品的束缚,并成功地组建了新的时空秩序”。现代主义的时间观主要得益于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和心理时间学说。柏格森认为,“由过去、现在和将来一条直线表示的钟表时间是一种刻板、机械和人为的时间观念,只有心理时间才是真实和自然的。”现代主义小说向传统的线性时间观念进行了挑战,使得小说“向空间形式迈进”。十分有趣的是,意欲冲破线性时间樊篱的英国现代主义小说似乎对线性时间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伍尔夫的《达洛卫夫人》中不时用大本钟的声音提醒读者钟表时间的存在,《邱园记事》中通过蜗牛的爬行暗示线性时间的流动。另外,英国现代主义小说中时间的流动和空间的转换走着两条不同的路径,没有最终融为一体。
       后现代小说在时间艺术的探索上走得更远,不仅彻底打破了线性时间的束缚,而且加速了时间空间的一体化进程。戴维·哈维用时空压缩来描述后现代的状况,他认为,现代性改变了时间与空间的表现形式,促进了时间与空间的压缩,这个过程在后现代时期被大大加速。作为后现代的代表人物,哈维对现代主义时空压缩的认识也是十分深刻的。他认为,现代主义文学大师乔伊斯“力求捕捉空间和时间同时性的意义……他让自己的行动发生在众多空间之中”,这正是现代主义小说和后现代小说的区别所在。现代小说通过压缩时间来突出空间,《尤利西斯》把时间压缩为大约19个小时,代之而来的是实际场景以及主人公意识场景的不断变幻,也就是说,压缩时间导致了空间的相对膨胀。后现代小说则是时空一体压缩,戈尔丁走的就是孤立压缩时空的路径。《蝇王》把空间压缩在一个孤岛,把整个人类历史还原成原始社会状态并压缩在一年之内。《品彻·马丁》不仅对现实的时空进行压缩(把空间限制在一块礁石之上,时间被压缩为片刻之间),还对主人公的意识时空进行了压缩。马丁对往昔的追忆不时地被外部叙述挤压,意识成为残缺不全的片段。在强烈的外部压力下,后现代小说时空紧紧缩成一团。
       其实,单从文学研究的角度看,巴赫金的狂欢时空理论似乎更适合描述后现代小说时空一体化的特征。巴赫金认为,由于情节场景的狂欢化(空间狂欢化),时间也具有狂欢化的特征。他以赌博为例说明时间的狂欢:“赌注好比是危机,因为人这时感到自己处于临界点。赌博的时间,也是一种特殊的时间,因为这里一分钟同样能等于好多年。”《品彻·马丁》就是把马丁的一生压缩在生死赌博的千钧一发之际,让其意识在外部叙述的夹缝中自由地狂欢。马丁苦苦地挣扎,以普罗米修斯、鲁滨逊等大英雄自诩,但最终还是没有走出压缩过的时间空间的局限,在短暂的瞬间从其幻化的礁石上滑向死亡。
       后现代小说的时空压缩主要是对留给小说人物的时间及空间的压缩,人物被限制在小小的空间和时间范围。时空压缩使得时间空间的一体化进程加快,时间被压缩的同时空间也随着缩减,这是其和现代主义小说的主要不同之处。与此同时,小说留给人物的时空的压缩带来了叙述时间的相对膨胀,从而导致叙述时间延宕的普遍盛行。戈尔丁《品彻·马丁》人物时间只有死亡前的瞬息之间,而其小说有188页的篇幅;马丁·艾米斯的《伦敦场地》人物时间不足一年,而其篇幅却多达578页(均系汉语译本页数)。值得注意的是,两本书均没有多少情节,《伦敦场地》主人公只有四个,而《品彻·马丁》的主人公只有一个。两本书主体是大量的偏离叙述(digression),正是大篇幅的偏离叙述使得人物的时空被大大地压缩,从而带来一种以“时空压缩”为核心词的时间空间一体化效果。
       读者介入叙述时间
       英国后现代小说时间艺术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作者更多地赋予读者介入叙述时间的自由。在经典的维多利亚小说中,读者基本上没有介入叙述时间的自由,叙述时间牢牢地把握
       在作者的手中。十分有趣的是,维多利亚小说最初大多是作为消费文化以分期连载的形式发表,作者、编者和读者之间有比较及时的信息沟通,读者有权发表对作品的看法,甚至有权利对作者的情节安排提出异议。一个非常有名的例子是:1894年柯南道尔决定停止写侦探小说,于是他在《最后一案》中让福尔摩斯死去。广大读者对此义愤填膺,纷纷提出抗议,甚至扬言如果不让福尔摩斯活过来,柯南道尔就别想活下去。结果迫于公众压力,柯南道尔只得向读者致歉,并在《空屋》中让福尔摩斯死而复生。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读者在和作者的较量中在情节安排方面取得了胜利,但在叙述时间方面却无所作为。《最后一案》还是“最后一案”,作者宁愿再出一部新书纠正情节,也不愿意向后现代小说《法国中尉的女人》那样把三种不同的结尾交给读者去选择。
       现代主义小说对叙述时间进行了一系列修正,作者的权威受到了一定的挑战。现代主义小说家把叙述时间的自由交给人物去分享,在乔伊斯以及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中,人物的内心独自以及意识流动呈现前景化特征,作者的外部叙述逐渐减弱为背景。随着现代小说研究的深入以及读者阅读习惯的改变,成熟的现代读者一般会采信人物视角,融入人物的叙述时间,人物的叙述时间和作者的叙述时间可以平等地对话。
       就叙述时间而言,英国后现代小说意欲实现的是作者以及人物的双重引退,读者由被动的阅读转向积极参与,读者被赋予前所未有的介入叙述时间的自由。《法国中尉的女人》提供了三个不同方式的结局:第一个结局在第43—44章,查尔斯回归传统,和欧内斯蒂娜重修旧好;第二个结局在第60章,查尔斯找到萨拉,有情人终成眷属;第三个结局在第61章,查尔斯找到萨拉,但萨拉已经成为“新女性”,不肯与查尔斯结婚,查尔斯终于顿悟,孑然一身漂然而去,为这部后现代成长小说留下永远的谜团。
       从情节建构的角度看,福尔斯的前两个结局不过是“虚晃一招”而已,第三个结局才是他意欲彰显的后现代开放式结局。《法国中尉的女人》所提供给读者的与其说是自由抉择,还不如说是抉择的无奈。其实,这部小说留给读者的真正的自由是一种叙述时间的自由,读者可以不管作者的意图选择故事终止的时间。虽然叙述时间的基本秩序仍然由作者决定,但叙述时间的长短却是读者有权选择的。理查德·林奇把福尔斯的自由归纳为三种:“社会、存在以及叙述自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叙述自由也是一种存在自由,因为“对自由来说,成功与否是无关紧要的”,只要读者自由地选择了叙述时间,不管是否能够改变作者原来的叙述时间建构,选择本身就表明了读者在文本中的存在。
       英国后现代小说家中把“读者介入叙述时间”极端化的典范是B.S.约翰逊。他在《阿尔伯特·安吉罗》书中打洞,让读者充分享受阅读的“同时性”,可以同时将两个不同叙述时间的片断拼接在一起,从而更改了叙述时间的时序。他还别出心裁地把《不幸者》装进盒子,做成不加页码的活页小说。作者解释说:“这种无序性与将小说装订成册的事实发生直接冲突,因为装订成册的小说将一种秩序、一种固定的页码秩序强加于材料。我认为,采用按照各个部分叙述并将这些散装的部分放在盒子中的方式使我朝着解决这一问题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活页小说使得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安排叙述时间,这是一种“读者介入叙述时间”的最大限度的自由。颇具黑色幽默味道的是,这位《不幸者》的作者最终成为当代英国文坛的“不幸者”,他于1973年自杀身亡,为英国后现代小说史留下了悲壮的一幕。约翰逊的形式翻新也许真的有些过头,但就读者介入叙述时间而言,他做得最为彻底,也最为成功。约翰逊的“叙述时间革命”似乎有些荒诞,但其对于“荒诞”艺术的探索是真挚而执著的,他留给读者最大限度地介入叙述时间的自由,把英国后现代小说时间艺术大大地推进了一步。
       时间逆转叙述及叙述时间延宕
       如果说B.S.约翰逊是把“读者介入叙述时间”极端化的典范,马丁·艾米斯则堪称挑战“时间不可逆性”的先锋。他尝试着“按照时间的反向流动讲述一个人的人生故事”,在1991年出版的小说《时间之箭》中,马丁·艾米斯让主人公的肉体与灵魂分离,各自诉说自己的“人生”经历。他让主人公起死回生。由老及幼,让自然时间整个逆转回来,自启蒙时期延续至现代的线性时间观念被彻底解构。《时间之箭》的时间轨迹是逆流而上的:“10月2日过后,你将迎来10月1日。10月1日过后,你将迎来9月30日……对我而言,就好像电影在回放。”
       值得注意的是,马丁·艾米斯的时间逆转叙述是一种后现代招式(postmodem tricki-ness),与20世纪初期出生于新西兰的英国小说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惯用的回闪叙述(flashback)有着本质的区别。在曼斯菲尔德的回闪叙述中(如《帕克大娘的一生》),居于叙述主体的回忆部分依旧摆脱不了线性时间的束缚,时间倒流只是出现在从现实叙述到回忆的连接点,现代读者应该很容易意识到叙述时间的转换,不会引起读马丁·艾米斯《时间之箭》那样的时间震撼。《时间之箭》不仅整体上时间在倒流,而且每个部分的叙述时间都在逆转,传记时间被颠覆,人的生命进程也在逆转,“时间不可逆性”这个古老的命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时间之箭》毕竟是英国后现代小说的个案,并不是所有的小说家都敢于尝试时间逆转叙述,马丁·艾米斯本人对这种后现代招式也只是“一次性使用”,之前发表的《伦敦场地》,之后发表的《信息》等力作中均有时间游戏,但都没有达到《时间之箭》那种“妄为”的程度。马丁·艾米斯小说中更为常用的是叙述时间延宕。在1989年问世的《伦敦场地》中,他通过对主体叙述的故意偏离,以及处于主体叙述层面的作者萨姆森与女主人公妮科拉对叙述决定权的争夺来拖延叙述时间,把一个本来没有多少故事的故事“短话长说”。
       叙述时间延宕是本文所讨论的英国后现代小说家的一个共同的诗学特征。戈尔丁延宕叙述时间的一个极端的个案是其1956年发表的《品彻·马丁》,这部小说的真实故事时间只是从马丁落水到身亡的短暂瞬间,戈尔丁把马丁死亡随想无限制地延长,而且巧妙地横插在外部叙述的中间,不仅造成了马丁二度死亡的幻觉,而且使死亡随想占据叙述主体并且和外部叙述发生阻抗,让现代读者在外部叙述和人物死亡随想之间左右摇摆,在一种不自由的抉择中耗费阅读时间。
       福尔斯延宕叙述时间的主要手法是重复叙述,在其处女作《收藏家》中,绑架者克莱格的第一人称叙述本来已经可以成为完整的故事,但福尔斯却“偏偏”要把米兰达的日记插在中间,从被绑架者的视角讲述一个重复的故事,将克莱格的叙述拦腰斩断。B.S.约翰逊延宕叙述时间的招式和福尔斯如出一辙,在
       《克里斯蒂·马尔利的私人复式簿记》中,他用记账的方式把小说的核心事件记录在借方和贷方的栏目之下,并通过各种耸人听闻的方式来平衡账目,复式簿记以及簿记中大量空白栏的出现,使小说的叙述时间被超常规地延宕。
       英国后现代小说家中在延宕叙述时间方面做得最为出色的应当是塞缪尔·贝克特,他主要通过变幻组合(peermutation)和迂回叙述(aporia)来延宕叙述时间。变幻组合在其小说《莫洛伊》中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主人公把装在4个口袋里的16个石子颠来倒去:“也许我应该把石子四个四个地倒来倒去,而不应该一个一个地倒。也就是说,在吸吮的时候,把大衣右口袋剩下的三个拿出来,再把裤子右口袋里的四个换进去,再把裤子左口袋的四个换到右口袋里,再把大衣左口袋里的四个换到裤子的左口袋……”从语言层面看,四个、口袋、大衣、裤子等几个关键词重复来重复去,小说的叙述徘徊不前。从主题方面看,主人公这种无意义的重复动作真实地反映了现代人无所事事的荒诞人生境地。从叙述时间角度看,读者必须以异乎寻常的耐心融入主人公的荒诞世界,等待下一个也许永远等不到的事件来临。迂回叙述一词赫然出现在贝克特小说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难以命名者》之中,叙述者对自己的叙述不停地自我否定:“在我这种情况下我下一步做什么?我将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如何向前?用纯粹而单纯的迂回叙述吗?还是用一旦说出就无效或者早晚要无效的肯定和否定?”小说中频繁出现的问号以及括号中对正文的迅速否定,使得作者身份、叙述者身份、叙述时间等变得模糊不清,叙述时间被一再延宕,小说叙述徘徊不前。后现代小说时间艺术的意义和价值
       以乔伊斯为代表的英国现代主义小说“将有时间的历史世界转变为无时间的神话世界”,后现代小说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后现代小说时间艺术的探索使得当代英国小说进一步摆脱了传统线性时间的束缚,并向以线性时间为基础的旧历史观进行了挑战,借用戴德里克评价马丁·艾米斯的话来说,后现代小说通过以“时空压缩”为核心词的时间空间一体化等时间艺术探索“创造了一种自成一体的时间逆转叙事,对历史渐进论进行了解构”。
       旧历史观“以这样一种假设为基础,它认为过去的时间和情境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不可重复的……”在旧历史学家的眼里,历史是一种有别于文学虚构的真实存在,历史时间是有序的线性发展,历史时间的分段也是有理有据、界限分明的。而新历史学家则不以为然,“福柯拒绝用线性发展的标准来对待历史。他把历史看成共时性的权力之争”。新历史学家把历史看成和文学虚构一样的叙述,但“叙述不是未经选择的、未加人为标记的时间的流动,而是经过对离散的成分选择、加工、表述而形成的一个整体”。与旧历史观相对应的是文学的传记时间观念,“传记时间如果就一生中与历史事件不可分离的那些人生经历来说,是不可逆转的”。和新历史观相吻合的是以“时空压缩”为核心词的时间空间一体化以及马丁·艾米斯式的时间逆转叙述,后现代小说通过“在一定的空间里把时间各种特征特别地渲染并具体化”,对历史的真实性以及历史渐进论提出了质疑。
       马丁·艾米斯的《时间之箭》通过时间逆转叙述重现了大屠杀的历史,把凝结着人类血泪的历史撕开了让人慢慢地回翻,它以一种独特的时间震撼警醒人们:时间可以像小说中那样倒流,历史悲剧也可能像小说中那样一次次地重演。借用海登·怀特的话来说:“历史是‘梦魇’,如果要服务于人类,拯救人类的话,西方人就必须从这个梦魇中醒来。”和马丁·艾米斯一样,戈尔丁以同样凝重的反思向历史渐进论提出挑战。其代表作《蝇王》通过时空压缩以及未来-原始-现代的时间变奏重现了原始社会的历史进程,结果,本该纯真无邪的英国学童表演了一部文明变野蛮的人类退化史。这部悲剧性的人类退化史揭示了人性恶的无时间性,对以威尔斯(H.C.Wells)为代表的历史渐进论进行了颠覆。
       英国后现代小说的时间艺术探索不仅向以线性时间为基础的旧历史观进行了挑战,而且更为深刻地反映了后现代状况下人的存在的荒诞。存在主义的代表人物萨特在宣扬自由选择的同时,也道出了选择的无奈:“我不能自由地逃避我的阶级、民族和我的家庭的命运,甚至也不能确立我的权力或者我的命运,也不能自由地克服我的最无意义的欲念或习惯。”正是由于选择的无奈,才导致现代人荒诞的生存状态。贝克特小说的主人公把袜子和靴子穿了又脱、脱了又穿,把16个石子在上衣和裤子的口袋里来回折腾,也许主人公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在百无聊赖中流逝,而读者却能强烈地感受到叙述时间延宕所带来的阅读痛苦。贝克特小说的人物和世界的交际已经失去了人际意义,他们更多地是和物交流。“对物的强调,不管多么平凡琐屑,毕竟能阻止人物陷入超然现实存在的纯粹存在之中。”对于熟知人际意义交际的读者而言,这些没有陷入纯粹存在的人物已经是荒诞之极了。
       荒诞主题的凸现主要是通过叙述时间延宕来实现的。戈尔丁的《品彻·马丁》把从马丁落水到身亡的短暂瞬间无限制地延长,颠覆了人生的基本信念,让读者感觉到死亡比生存还要漫长。马丁·艾米斯的《伦敦场地》通过叙述时间的延宕,让人感到末世姗姗来迟所带来的难以忍受的寂寞,女主人公妮科拉整日无所事事地等待着被人谋杀,叙述人萨姆森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还千里迢迢地乘坐红眼航班赶赴英国,去写作一部“无病呻吟”的传世之作。在后现代的延宕叙述中,不仅那些本身病态的人物显得荒诞,一些本来圣母一般纯洁的人也难逃荒诞之举。福尔斯《收藏家》中米兰达在被绑架之后的囚徒生活中依然酷爱艺术,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还在坚持绘画,坚持阅读莎士比亚,在生命垂危之际还在试图用艺术的力量感召绑架者克莱格把钱捐献给慈善事业,读者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荒诞联系起来。在米兰达的日记,也就是小说延宕叙述的主体部分,读者可以见到这样的描述:“许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置身于比十乘十再乘二十英尺大的空间里(我量过那房间的长、宽和高)。”这位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在漫长的孤立时空状态下,就像长期受延宕叙述困扰的读者一样,有时也难免像贝克特小说人物那样无所事事。
       诚如西方评论界所言,“从历史到后历史(poslhistory)的运动理论成为后现代的又一个趋势”。在后历史的语境中,人类生存陷入荒诞虚无的状态,维系人际意义的交际受到贝克特式只与物交流的新的交际模式的冲击。与后历史语境相适应,英国后现代小说通过以时空压缩为基础的时间空间一体化、读者介入叙述时间、时间逆转叙述以及叙述时间延宕来重新组建英国小说的时空秩序,向以线性时间为基础的旧历史观进行了挑战,更为深刻地反映了后现代状况下人的存在的荒诞。作为一种后现代诗学的重要特征,英国后现代小说的时间艺术探索尽管有时略显荒诞,但在后现代维系人际意义的交际逐步淡化的语境中,这种探索不仅有其自身的存在价值,而且有一定程度的历史进步意义。
       责任编辑:陈思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