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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龙镖
作者:自在天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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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接人镖
       秋色渐深,小庭院里,刮起阵阵风来,吹得满径枯叶沙沙作响。威水镖局总镖头左海望着萧萧而下的落叶,眉头紧皱,在前庭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还有三天!该怎么熬过去……”
       左海沉重地叹了口气,往年这时节,他都会带着几个人到威水城外,在一片金黄中策马狂奔,纵情骑射,但现在……
       左海年近六十,前半辈子都在跑江湖行镖,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才换得今日威水镖局信誉卓著,业务蒸蒸日上。膝下一双儿女也颇有出息,男俊女秀,人见人夸。
       “如果出了乱子,我死何足惜,只是岸儿和珠儿……”他摇摇头,突然有些恨自己。
       昨天常如是前来,左海便暗觉不妙。常如是出身于长歌门,一身艺业独步武林,为人伶俐而机变,江湖中多传其名。被当今天子钦点为御前侍卫,官居御前侍卫副总管。
       这样的大人物突然现身镖局,左镖头虽然内心惊疑,还是盛情接待。常如是对他的殷勤礼数视若无睹,反而是恭敬地替他引见身边的黄贵。
       原来,常如是是要他保一个人,而此人,便是面前这位黄公子。令左海始料不及的是,这黄公子竟然就是当今皇上宜宗。
       时为大世一百年,宜宗即位的第三个年头。风宗励精图治,一生殚精竭虑,日理万机。宜宗登基继业后,却没有先帝的遗风。他生性放荡,性喜山水,不爱江山爱美人。在位不过三年,大巡天下倒有两次。私出皇宫,数月不理朝政更是家常便饭。左海对此耳闻甚多,只是没想到有一天皇上也会驾临自己家门。
       常如是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低声道:“你要明白两件事。一是不能表现出知道黄公子就是皇上。二是又要把黄公子当作皇上侍侯。否则龙颜不喜,日后会有隐忧,懂吗?”
       左海点点头道:“懂!”宜宗气度狭窄,谁惹恼了微服私访的他,总有秋后清算的一天。这样的故事左海不知道听过多少,此际发生在身边,不由暗暗叫苦。
       常如是叹了一口气,道:“我把皇上交给你们镖局,三天后就会赶回来。因为我必须赶去搬救兵!”
       原来这次宜宗私游天下,常如是原本是和侍卫总管柯柏青率五十多名侍卫追随的。柯柏青为人正直古板,宜宗不喜他唠叨,就令常如是一起甩开柯柏青等人,好自在游玩。常如是虽觉不妥,但不敢违逆,只得暗令几名影子侍卫跟上。最近,影子侍卫突然逮住一个偷窥皇上的眼探,一拷问方知是关外常青宫的。
       关外常青宫武学独步天下,因为长在白山中,足迹少临中原,因此武林多闻其名,鲜见其人。一年前,宜宗突然降旨,召常青宫宫主铜先生之女入宫侍君,称要让铜先生当国丈。铜先生却迂守宫规,以女不嫁中原为名,婉拒皇帝求亲。宜宗大怒,便令“御门”长歌门远征常青宫,双方皆有伤亡。后来事情不了了之,常青宫却一直谋刺宜宗。如今君臣二人落单,常如是最担心的就是常青宫来复仇,据说他们把远在昆仑之麓,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天机步也请了过来。
       “天机步!”左海一听到这三个字就头皮发麻。
       常如是沉重地点点头,道:“这事你们要小心一点。另外,威水城的‘翰墨雨韵’世家近来投靠了威武小王爷。小王爷胸怀大志,虽然现在对朝廷恭敬有加,但据说他也在动圣驾的脑筋,‘翰墨雨韵’怕难免会有越轨的举动,你也要小心了……”
       左海听得冷汗涔涔。权谋倾轧之事,最是为人所忌讳的,弄不好就是千百万个脑袋落地的事,远比天机步凶险多了。
       送走常如是,左海感觉双脚疲软,有种头悬利剑的恐惧。如果保护不好皇上,那可是九族的干系!他努力装作一无所知,将黄贵送到铁笼子般的“德兴小院”保护起来。原以为这样就可以,谁知道第二天一早,黄贵就闹着要出门。
       君命难违……
       左海焦头烂额,信步绕过一丛竹林。竹林前有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窃窃私语,听到声响慌忙站起来,拘谨地看着他。左海怒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便是左海爱女左珠,男的则是局里因违禁赌博被辞的小镖师莫可。
       莫可是镖局里特别能干的镖师之一,但好赌成性,与人偷偷在房间聚赌被左海发现。虽然左海觉得辞掉他可惜,但局规森严,不能因一人破例,还是硬下心将他们一起辞退。
       莫可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行了一礼,道:“这几年蒙镖局和总镖头栽培,才有莫可的今天。本来莫可还想再为局里效力几年。如今坏了规矩无脸再呆下去,这就告辞了。还请总镖头,近岸兄,还有珠小姐多多保重!”言罢抱拳要走。
       “慢!”左海突然叫住他,沉吟道,“莫可,你就坏在好赌……脑瓜还是不错的。这样吧!你先不要走,我有一件事要交代你,你办成了,将功补过,我不但不辞你,说不定还把珠儿许配给你!”
       左珠脸上腾起两片红霞,娇羞地看了莫可一眼。莫可惊喜交集,道:“真的?什么事?”左海道:“我要你去赌!”
       莫可等几名因赌被开除的镖师,却又被左海委以重任,被派去陪黄贵赌。这一招果然奏效。不多会儿黄贵房间里就传出吆五喝六的声音。黄贵忘了要出门,专心致志地与众人赌开,连吃饭都耽搁了。
       左海不放心,来到黄贵门外,听到里面大呼小叫气氛浓烈,正赌到兴头上,这才略微放心,又绕小院巡视一遍,看到手下各就各位,这才到前厅去。
       这时青丝匆匆过来,道:“老爷,刚才莫镖师要我把这东西交给您!”说罢递过一个纸团儿来。左海接了,奇道:“他没在陪黄公子吗?”青丝道:“他……刚如厕出来!”左海点点头,情知莫可是借如厕之名给自己通风报信,忙展开看:
       小院东,乱草中,点倒窥探奸细一名。
       左海脸色一变,没想到如此严密的防范还是出了漏洞。随即赶往小院东面。拨开_团乱草,里面果然蜷缩着个灰衣瘦汉。
       左海悄悄地将他提到百步之外的一间小屋里,拍开那汉子的穴道。汉子嘴巴合拢起来,眨了眨眼,讪笑道:“左老爷子,好……”
       左海冷冷道:“你能避开这么多眼线进来,看来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把你的名号报出来。”
       瘦子苦笑道:“咱只是个小混混,这不就栽在贵局手里了?居然有人比我姓展的还贼快……”他突然顿住不说了。
       左海听出门道来,道:“你是展翅鸟?”汉子沮丧地点了点头。
       展翅鸟在威水城也算是一大角色,坐领城中城狐社鼠头把交椅,常年在三教九流中厮混,人面极熟。他武功平平,轻功却是奇佳,经常飞入百姓家,不但盗财劫货,还由此知道了许多人所未知的隐秘之事。据说连以情报出名的秋水堂,一些消息都是向他买的。
       左海道:“你鬼鬼祟祟来这里干什么?”展翅鸟苦笑道:“其实我也知道贵局不好乱闯,可人家刀子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来找一位黄公子,我不得不来。还请老爷子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一马吧!”
       找一位黄公子!左海嘴角不由抽搐起来,道:“谁?谁逼你来找黄公子?”
       
       展翅鸟苦笑道:“一个女人!她功夫很高,我打不过她,只好听她的话找黄公子。如果我找不到她就会废了我!这臭婆娘凶得很,我看不是好东西,可害死我了……”
       骂声未了,眼前银光一闪,展翅鸟抚着脸哀声滚倒。左海眼明手快,看到窗外有人影一闪,一颗铁胆激射着追了出去。这可是他得意的铁胆一击,鲜有出手,击无不中,但这一次却连对方的衣角也没沾到。铁胆在远远的地方沉重地砸落在地。
       左海心中骇然。看展翅鸟的伤,原来是鼻尖被六根银针钉出一圈梅花状,扎得血肉模糊。这一手暗器实在是准而巧,奇而妙。左海心头发冷,这样的对手太可怕了。
       展翅鸟血和泪混杂满脸,忍着痛将针拔了起来,连声道:“不说了,打死我也不敢乱说。女菩萨发怒了……”左海见他实在怕得厉害,问也问不出什么,就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道:“下回再让我看见你,定打不饶!”
       左海出门一看,那颗铁胆就孤零零地躺在十丈之外,深深地陷进土里。他将铁胆捡回来,却无端生出一股寒意。面对这样恐怖的杀手,这桩镖……他隐隐生出不安,踱到黄贵房外,里面似乎正在下棋,听得到黄贵激情洋溢地大呼小叫。
       左海含笑着推门进去,屋里黄贵与莫可厮杀正烈,没注意到他进来,正叫道:“哈哈,这田字象来得妙。讲到玩你小子也是一大宝,连我擅长的象棋你也有一手!相见恨晚啊!”
       莫可笑道:“公子喜欢的话小的可以陪公子玩三天三夜!”说完朝左海挤眉弄眼笑了笑。
       左海赞赏地冲他一笑,悄悄掩门出去,屋里只剩莫可与黄贵在对局。也不知道又对了几局,黄贵便呵欠连连起来,咕噜道:“没劲,没劲,这玩意也不好玩了,再换一种!”莫可头皮发麻,才半天这主儿就玩腻了七八种把戏。如非他懂得的把戏多,哪能拖那么久?
       莫可道:“不如我们来推牌九?”黄贵道:“玩过了,没意思,还是出去拈花惹草的好!我们上街看美人去吧。”说罢推门而出。莫可只得也赶了出去。
       刘胜刀蹲在院外劈柴,不解地看了莫可一眼。莫可见黄贵直往院外走,一急之下跑到刘胜刀面前,大声道;“刘大哥,好久没划拳了,来,咱斗斗法!”刘胜刀一愣,见他眼神交集,哈哈一笑,两人便划开了拳。
       黄贵奇了,饶有兴趣地凑上前,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莫可笑道:“公子,你们是雅人,不懂得咱这粗活,这叫划拳!行酒时用来拼酒的。”
       两人吼得面红耳赤,黄贵看得搔头挠耳。他虽经常游玩天下,但在外好吃好住,对拼酒猜拳这行当还是头一回见到,难免跃跃欲试,道:“这好玩。没见过,来,来,莫可教我几招!”莫可为难地道:“这是喝酒时用的,要学没酒可不好教。喝酒又怕伤了公子的贵体……”黄贵哈哈笑道:“没事,走,叫人送上酒来,今天我又要学一样绝活。”
       黄贵背着拳诀,比划着拳式,一口又一口地喝酒。等初入划拳之门,已是舌头僵麻,还坚持嚷嚷着要与莫可分个高下。
       险象环生
       转眼夜深了,莫可喝得头昏眼花,黄贵则被灌得烂醉如泥,口中嘀咕着什么。莫可松了一口气。总算拖过这一天!
       烛影突然一摇,黄贵歪歪斜斜地起身,挣扎着往外走。莫可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他,道:“你要……去哪里?”黄贵挥挥手,含糊不清地道:“我……如厕!”莫可忙摸了摸腰间软剑,道:“好!我陪你去!”
       门外长空星沉,夜色如水,使莫可精神一振,清醒了不少。他一边扶着黄贵向小院外二十丈远的茅厕走去,一边警惕地观察这四周的动静。
       茅厕里挑着一盏昏黄的灯笼。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但莫可扶着黄贵站在茅厕外,却不急着进去。他让崔百和陈安之打着灯笼把厕所检查了一遍,以确定里面没人。
       黄贵早憋得不耐烦,挣开莫可的手道:“快,快,憋死我了……我自己进去,你们在这里等我!”说罢,摇摇晃晃地进去了。
       莫可和崔百、陈安之两人在茅厕外成三角守住。过了好一会儿,见黄贵还没出来,不由心头发急,走到茅厕门口,小心问道:“黄公子,好了吗?”茅厕里静得出奇,突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尿骚味扑鼻而来。
       酒劲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莫可的心猛地沉到无底洞里,又冷又黑。他一个箭步蹿进茅厕,待看清茅厕里的情景,只吓得手脚发凉。
       只见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黑衣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下流着一摊殷红的血。醉得稀里糊涂的黄贵不明所以,只当那人是睡着了,正用脚踢在那人身上。
       三人又后悔又后怕,战战兢兢地把黄贵扶回房间,加强了警戒,又火速报与左海知道。不一会儿左海便神色凝重地赶来。莫可惭愧道:“刚才……刚才差点酿成大祸!”左海道:“也不能全怪你们,天机步的杀手从来都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幸亏天佑黄公子……”
       莫可喃喃地道:“好厉害……崔百他们检查过茅厕,又一直守在那里,人家什么时候从他们眼皮底下钻进去都没看到……只是天机步杀手怎么会死在茅厕里?杀他的又是谁?”
       左海道:“说不定是黄公子贵人天象,有高人相助。”莫可点点头,知道他话中的“高人”,指的是皇帝身边的影子侍卫。
       左海看了看天色,道:“不管是谁救了黄公子,咱最主要的还是保护好黄公子。天机步要躲在茅厕里行凶,证明在这房间里他们难于下手。明天,你还是想办法把黄公子留在房间里。我去请两名高手一起过来助拳。”
       黄贵直到次日过午才醒过来,口干舌燥地喊道:“水,水,水。”莫可忙递上一杯水。黄贵牛饮下去,指着他骂道:“你小子昨天灌赢了我?”莫可得意地道:“只怪公子拳艺不精,要不要报仇?”黄贵道:“不了。没意思!今天我想出去走走!”莫可笑道:“您先用饭,等会儿我再带您出去!”
       饭毕,莫可便引着黄贵走出德兴小院,一路陪着说话。
       远远的一阵吆喝,把正东张西望的黄贵吸引了过去。只见前面一快空地上,两棵大树下,二三十人聚成一圈,喝彩连连,甚是热闹。黄贵如蝇逐臭,快步奔过去,推开人挤了进去。
       莫可见他已经被夹在众镖师中,稍稍放心。四下察看动静。
       两棵树之间,此时高架着一条粗绳子,离地丈余。一名扎辫少女,轻如鹞鹤,在绳子上迈着步子走着,飘飘然如临波仙子。有时突然一个半空翻身,如出水鱼儿,又轻巧地落回绳子,稳如泰山。把观看的人惊得心惊胆战,顿时喝彩如雷。
       那少女微黑,却是极为清秀,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在绳下立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年少的二十出头,年老的则有五十上下。在他们身后是一堆走江湖杂耍的行李,刀枪剑戟都有。
       莫可嘀咕起来,忙扯着身边的刘胜刀问道:“我不是让你请五里巷的‘鹤’字班吗?怎么这三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刘胜刀道:“‘鹤’字班昨天让人请走了,大街上就这卖艺父女三人,来这里也有两三天了,
       我想应该也可以……”
       “胡闹!”莫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细看那卖艺父女三人,发现那绳下站着的卖艺父子,虽然一直在看绳上少女表演,眼珠却不时往黄贵那儿望去,极为古怪。而走绳少女也时不时抽空瞟上黄贵一眼。
       他不由打了个冷战,脑中浮出四个字来:引鬼上门!
       这时,少女在半空中一个倒翻,稳稳地落到地上。四周镖师齐声喝彩,突然挤动起来,把黄贵里外三层夹住。黄贵挤在人群中,也是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好!”少女朝他嫣然一笑。笑容甜美动人。
       这微笑如同磁铁,把黄贵的灵魂都吸引过去。他用力拨开身边的人,慢慢地向少女靠拢。
       莫可心中叫糟!他向站在不远处观望的左近岸做了个手势,又对刘胜刀耳语几句。左近岸会意,慢慢靠向那个站在一旁的卖艺少年。刘胜刀则往卖艺老者走去。
       黄贵已经挤到少女身边,笑嘻嘻地道:“姑娘走绳可真是妙绝!今日可开了我的眼界!”少女掩嘴笑道:“谢公子夸奖!”
       这时莫可与几名镖师也挤了过来,围在黄贵周围,少女诧异地看了众人一眼,勉强笑了笑。黄贵却没注意到,继续搭讪:“姑娘哪里人?”少女答道:“俺河西人!”黄贵哦了一声道:“河西……河西可是好地方,这走绳绝活怎么练出来的?”
       少女还没答,莫可便笑道:“黄公子只知道这位姑娘绳子走得好,可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样绝活。”黄贵奇道:“什么?”莫可道:“暗藏兵刃的功夫!”突然出手如电,抓住少女的手一托,三根袖箭掉了下来。又在她腰间摸出几颗铁钉,裤管里摸出两把匕首。少女粉脸涨得通红,怒视了莫可一眼。黄贵目瞪口呆,连声道:“有趣,有趣,真想不出来你小小的身子里能藏这么多东西!”
       少女却笑不出来。
       黄贵又找了些话,少女却只是低着头。黄贵见少女神情冷淡,也就意兴阑珊,道:“莫可,咱出去走走!”莫可巴不得他快点离开,喜道:“好!”回头向左近岸做了个动手的手势。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前面是个长廊,绕在一片绿水上蜿蜒曲走。
       这时,一阵诱人的香味随风飘来,触鼻让人神清气爽,多闻片刻就飘飘欲仙,欲罢不能,偏偏又叫不出它是什么香来。黄贵伸长鼻子使劲地抽吸着,道:“这是什么香味?我怎么从来没闻过?”
       莫可笑道:“我也是头遭闻到。不如找找看是什么香。”黄贵欣然同意。
       沿着长廊,两人追逐着香气,来到一座小小的凉亭外。凉亭里正有两位须唐尽白的老人在对弈。在他们身前放着一座红泥小火炉。炉上放着一壶茶,热气腾腾的,香气正是从其中散发出来的。
       莫可正为其他镖师没及时跟上心头不安,此际却是松了一口气。这两老人,正是总镖头的好友,威水城外望雪峰上有名的隐士,“福寿双星”陆氏兄弟。二人早些年也是威水城里的望族子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淡了名利之心,双双隐居于城外的望雪峰上,是威水城人所皆知的隐士。左海对他们极是敬重,出城驰马,经常要上山拜访,两人也是热情招待。这回事关重大,左海相信两人的人品和武功,遂请他们下山助拳。两人依莫可早先安排,半路设伏,用奇香把黄贵吸引了过来。
       黄贵走进亭子里就嚷道:“咦,你们这是在煮什么?”陆福星执白棋在中盘下了一子,缓缓道:“烂柯茶!”黄贵奇道:“烂柯茶?我只听过龙井,铁观音,碧螺春,大红袍……就是没听过还有所谓的烂柯茶,什么玩意?”
       陆寿星道:“你们凡俗小儿哪懂这茶?这茶非比寻常茶。寻常茶喝了让人神清气爽,而这茶第一次喝了,却是让人昏昏而睡,多者三日,少则一两天。喝多了才能免于沉睡,而且是长寿的好辅助……”
       “长寿的好辅助?”黄贵兴趣盎然起来。
       陆寿星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烂柯茶?传说从前有一个樵夫进山,看见两个老神仙在下棋,旁边煮的就是这烂柯茶。樵夫喝了一碗,就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的斧柄都烂了。”
       黄贵奇道:“斧柄都烂了?为什么?”陆寿星笑道:“因为他醒来时,尘世已历千年,斧柄还能不烂?所以这茶又叫‘千年醉’……”
       黄贵哈哈大笑道:“你以为编了个鬼话我就相信?两位不是神仙——来,我也喝一杯看能不能睡他个千年!”他嘲讽着倒了一碗茶,然后义无返顾地喝了下去。
       那茶也真妙,甫一入口,他便双眼迷蒙起来,摇摇欲倒,莫可扶住他,旋即便鼾声如雷。莫可喜道:“两位老神仙的茶可真奇了。”陆福星道:“茶倒没什么神奇的,不过茶中添的一点迷香在作怪而已,大概可以迷他一两天。”
       莫可舒了一口气道:“一两天也好。只要他能老实呆着就好。”
       “呼呼”两声,突然有三人望这里掠来,他们把目光投在昏睡的黄贵身上,喜道:“在这里!”莫可脸色一变,道:“有刺客!快拦住他们!”急忙挡在黄贵之前。
       逢凶化吉
       这三人便是刚才卖艺的。刚才莫可临走,便暗示左近岸将三人拿下。眼见他们浑身是血,多处伤口,显然刚经历一场苦斗,没想到威水镖局那么多镖师在,还让他们冲出重围来。
       福寿双星各哼了一声,四手齐扬,八粒棋子迎面打了过去。三人似乎未曾防备,吃了一惊,慌忙闪避,因筋疲力尽,手脚慢了一点,已然中招,便都颓然倒地。三人浑然不觉疼,同时仓皇地冲莫可喊道:“救驾——”
       莫可一愣,忙回头望去,正见双星各伸出一只手抓向黄贵。他不及细想,腰间软剑迅速抖出,扫向两人的指头。双星急忙撒手,同时另一只手各弹射出一枚棋子。棋子来势如电,莫可又近在咫尺扶着黄贵,闪挪不得,双膝一痛,与黄贵一块儿跌倒在地。
       事发突然,直把莫可惊得目瞪口呆,大喝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陆福星笑道:“我们诚邀黄公子到敝上做客。有事相商。”
       莫可诧异地道:“什么敝上?不是左镖头请你们来的吗?”
       陆福星笑道:“不错,是左镖头请我们来的,不过我们另有明主,且之前他已经吩咐我们了,要把黄公子请过去。无奈,敝上之命不敢违,还烦你向左镖头表达我们的歉意。”
       莫可心头腾起一股怒火,眼见双星上前,就要抓起黄贵,却是无能为力,不由怒火中烧,握紧剑准备挣个鱼死网破。
       忽听一声冷哼:“枉我信任两位,请两位过来相助,没想到两位倒来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一声叹息后,左海已然怒气冲冲提刀跃进亭来,直逼向双星。
       双星面露尴尬,道:“左兄……”左海冷冷地道:“两位要挖我的墙角,这‘左兄’二字我是万万受不起的。如非我听到动静赶来,一门九族都要毁在两位手里!”
       陆寿星面露惭色,道:“实不相瞒,我们以前是‘翰墨雨韵’世家的人,虽然如今归隐了,上头有令也还是不敢不从。但左镖头你也要清楚,真正要黄公子的不是翰家,而是……”
       左海不想再听下去,截口道:“我明白了。我这也是为了九族性命——得罪了!”
       手中两颗铁胆呼啸着,分路暴射向双星,疾如流星。福寿双星分头闪开,堪堪让过铁胆,却都是惊出一身冷汗。两人猛地各喝一声,四手挥洒,三十二枚黑白子漫天盖地罩向左海。左海星罗刀绕身急劈,圈起一蓬刀芒,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只听嚓嚓声不绝,棋子一碰到刀芒,立即粉碎,化为漫天尘雾。尘雾迷茫中,双星各从身上摸出一对蛾眉刺,刺向刀圈,一刀四刺绞杀成一团。
       转眼二十几个回合过去。双星四刺攻防兼备,越战越精神。左海一把刀却有些遮拦不住。
       莫可觑个空档,猛地翻身往三人脚下滚去,软剑抖得笔直,突然横斩而出。三人只顾兵刃上斗得激烈,哪里注意到他?
       陆寿星只觉脚下寒气逼人,暗呼不好,已被莫可突来的一剑斩伤一条腿,痛得弯下腰来。眼明手快的左海飞起一脚,将他踢出凉亭。陆福星来救,孤掌难鸣,反被左海一刀封得缚手缚脚,忙乱不堪。
       这时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传来,是左近岸率二十多名镖师赶过来,见卖艺者倒在地上,立即刀剑齐出,架住三人,又团团护在黄贵身边。莫可挣扎着站起来,道:“放开他们……可能有误会!去帮总镖头!”
       左近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挥手令人将陆氏双星团团围住。陆福星见兄弟被擒,也弃了蛾眉刺,沮丧地道:“罢了,罢了,我们兄弟任左镖头处置!”左海收了刀,想几日前三人还把酒言欢,如今却要生死相对,不由黯然神伤起来,挥挥手道:“你我同是威水人氏,你们也有自己的苦衷……我不为难你们。你们走吧。”
       陆福星再无言语,搀扶起陆寿星,匆匆走了。左海让人扶起黄贵先回房好生守护,又让人为卖艺者包扎伤口。等他们扎好伤,左海带着莫可,屏退左右,问道:“不知道三位是……”。
       三人对视一眼,老者叹了口气道:“都是误会!我们是常副总管的手下,皇上身边的影子侍卫。我姓乔,他姓张,她姓罗。我们奉常总管之命,在贵局外蹲点,将不利黄公子的人尽可能清除在外。没想到被贵局请进来,以为能更进一步保护黄公子,哪知道……”
       影子侍卫又称隐身侍卫,隶属侍卫总管所辖。他们不日不夜,悄悄跟在皇帝周围,不但外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连皇帝本人也不晓得自己身边有这么一批人。这回常如是被迫随皇帝私游,匆忙间只来得及招呼三名影子侍卫跟上。他把皇帝托给镖局,还是不大放心,就让这三人伏在镖局外,作为护驾第一关。
       莫可听到三人的解释,涨红了脸,道:“我见三位目光落在黄公子身上,还以为又来了天机步杀手,所以对不住了。”
       三侍卫面面相觑,乔侍卫惊道:“真有天机步杀手来了?”左海沉重地点点头,将昨晚的事说了。乔侍卫长舒了口气,道:“天子有百灵相助!幸亏黄公子没事!”左海一愣,道:“难道昨晚不是你们暗中救驾?”见三人都摇摇头,他心头百思不解:“那会是谁?”
       美人施计
       一天两夜过去,黄贵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自沉睡中悠悠醒来。莫可第一个跑进房里,笑道:“公子醒了?”黄贵摸着肚子,大声嚷道:“饿死我了……”莫可忙命人备饭。
       酒足饭饱后,黄贵精神来了,兴致勃勃道:“睡了这么久了,今天可要好好去逛逛威水城!莫可,你就陪我去吧!”莫可笑道:“您今天不和小的赌两把?”黄贵摇摇头道:“不拉!玩多了没劲!还是去逛花花世界!听说这威水城可是盛产美人!哈哈,我可要开开眼界!”言罢就往外走,莫可只得贴身跟在后面。
       不觉穿过一道院门,走进一个小院。黄贵眼前突然一亮,再也挪不开半步,原来小院里正有一位翠衫少女,正翩翩舞着剑。她出剑柔和、轻盈、优美,配合着碎步金莲,曼妙身姿,如花容貌,美不胜收。
       黄贵呆呆地望着美人舞剑,眼睛眨也不眨,喃喃道:“太美了,太美了,真像她……真像!”眼中突然闪出兴奋的光芒,慢慢地靠近舞剑少女。
       莫可心里一阵泛酸,那舞剑少女正是左珠。这一幕都是他安排好的。经过多日观察,莫可心下了然,要把这任性而贪玩的黄公子哄在局里不出门,最有效的一招也许只能是“美人计”。只是这种下策,他也不好对左珠说出口。但左珠却道:“没事的,我会小心应付他,只要能保住咱们镖局,让我死都可以,更何况只是演一回戏?”
       黄贵慢慢地逼近左珠,突然又失魂落魄起来,自言自语地道:“风骨相似,伊人不同。睹人思人,能不断肠?”懊恼地摇了摇头。
       左珠瞟了他一眼,剑舞得急起来。黄贵感冷冷剑风拂面而来,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马上又恢复了嬉笑的神色,道:“莫可,这个美人儿是谁?剑舞得俏,人长得更俏……”莫可心头不是滋味,道:“她呀,可是咱镖头的千金,左珠小姐,这剑法自是没的说。”
       黄贵搓着手道:“有趣!有趣!嘿嘿,舞剑美人,又让我碰见舞剑美人……”边说边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左珠小姐,这剑舞得真妙!”
       左珠并不理会,自管舞剑。黄贵讨个没趣,却不肯罢休,笑吟吟地看着她。左珠被他盯得不自在,猛地剑尖一抖,人如穿花蝴蝶,转眼就转到黄贵面前,剑尖直指向他的胸口,叱道:“你是谁?不怕我杀了你?”
       黄贵只觉霜锋上冷气丝丝传来,胸口不禁发凉,却是毫无惧色,笑道:“在下黄贵,见姑娘剑舞得多彩缤纷,叹为观止,忍不住发声打扰了。姑娘这样一个天仙人儿,怎么会伤了在下?即便伤在姑娘剑下,也是无话可说,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说完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莫可在旁笑道:“珠小姐,这位是黄公子,总镖头的贵客,刚才他确实是在称赞您,您快把剑收起来!”左珠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道:“原来是黄公子,刚才冒犯了,请不要见怪。”屈身要行礼,黄贵迫不及待地伸手扶住她,笑道:“怎么会呢?姑娘的剑法实在是好看,如大雪纷纷扬扬,千树万树梨花开,如春风杨柳万千条,银蛇漫舞。如万花丛中一点红,鲜艳,醒目,耀眼,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他口中胡言乱语,手却不肯放松。左珠被他双手扶住,屈身不下,只得站直了,见他还是抓住自己的手不放,脸上一红,轻轻地抽开手。黄贵讲得正入港,倒也没在意。
       莫可笑道:“咱珠小姐不但有真才实学的剑法,还有不少这样供人养眼的花剑,使起来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如果公子喜欢,珠小姐不妨多献几路给黄公子过目一下!”黄贵喜道:“正是正是,在下可是望穿秋水,渴望得很!”左珠勉强笑道:“这……见笑了!”
       她又舞了几路花剑,剑花纷扬,潇洒脱俗,看得黄贵直叫好,当然,他更多的时间是把目光停留在左珠脸上。
       转眼近午,莫可心下窃喜,这“美人计”可真拖住黄贵的后腿!
       这时黄贵见左珠舞得香汗淋漓,怜惜地道:“珠姑娘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左珠笑道:“只要公子喜欢,我还可以继续为公子舞下去!”黄贵喜道:“那太好了,正
       合我意。不过姑娘累了也不好,不如到我住的‘德兴小院’休息一下。吃过午饭了,再请姑娘助兴。我可是还没看够姑娘的舞剑!”
       左珠一愣,沉吟着道:“这……”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由望向莫可。莫可笑道:“我看珠小姐累了,又流了那么多汗,不如先回房休息沐浴一下,下午再为公子献艺,如何?”黄贵无奈地道:“那也好,我在德兴小院等姑娘,可千万别失约!”左珠如释重负,笑道:“那我先告退了!”
       吃过午饭,日头未偏,黄贵便坐立不安,急不可耐了。他不断地催着莫可道:“看珠小姐来了没有?”莫可也是一脸急色,不断望外探头,叹道:“还没哩!您别急,她怕是要来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黄贵等不下去了,道:“没法等了。你去把珠小姐请来,就说我盼着能看她舞剑,万望她能赏脸。要小心请她!”莫可大声道:“是!”小跑出去德兴小院,然后慢慢向左珠闺房走去。
       左珠换了一身蓝衣衫,配着长剑,秀美中透着飒爽,神情却有些恍惚,看见莫可,眼圈先红了,猛地一头扎在他怀里,颤声道:“莫大哥,我有些怕……”莫可心下凄然,怜惜地抚着她的香肩,低声道:“别怕……别怕……他也是人,你就哄哄他,别让他乱跑,他不敢怎么样的。”
       左珠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心定不少,两人又磨蹭了一些时光,才一前一后来到德兴小院。黄贵正伸长脖子远眺着,见了登时眉开眼笑起来。
       左珠歉然笑道:“让公子久等了,刚才叫一些事情耽搁了,不能及时过来,还请见谅!”黄贵哈哈大笑道:“没事没事,姑娘屋里坐,屋里坐。能来我就高兴。莫可,快去备些酒来!”莫可望了左珠一眼,匆匆去了。
       左珠走进大厅,解下长剑刚要起舞,黄贵却一把握住她执剑的手,笑道:“先别急,上午累坏姑娘,下午在下主要是想请姑娘共饮一杯,这剑,以后再舞不迟!”
       左珠手被他握住,脸上羞红,只得松开手,剑被黄贵夺过去扔到一边。她迟疑道:“这……可我不会饮酒啊!”黄贵笑道:“这怎么可能,虎门之女,巾帼英雄,哪有不能饮酒的道理!这酒,你可是推不掉的咯!”这时莫可把酒菜送上来,左珠求救地望了他一眼,见他点点头,便无奈地应允了。
       黄贵大喜,道:“莫可,你来斟酒!”边说边笑吟吟地把椅子向左珠挪近一些,几乎就要贴着她坐下。左珠想躲闪,但又不敢,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黄贵道:“我先敬姑娘一杯!”酒杯递了过来,左珠迟疑片刻,还是接了,弱声道:“我可是不胜酒力,只能喝一点意思一下!”言罢便浅尝辄止地沾了一口,顿时粉面飞红。黄贵却是一口干尽,笑道:“这怎么行,姑娘,你可不能耍赖!”
       莫可在旁添着酒,笑道:“小的来证明,珠小姐平时确实滴酒不沾,比不上公子大人大量!这样吧,公子您一杯,珠小姐一口,这样才显见公平!”黄贵豪迈地道:“好!姑娘可要喝仔细了!”左珠点了点头。
       十几杯酒下去,黄贵舌头开始麻了,左珠也是红霞满面,几次推托道:“不行了,我不能再喝了!”黄贵的酒还是一杯又一杯不容分说递过来。
       左珠忙摇着手道:“不喝了,不喝了……”手却被黄贵乘机紧紧握住。左珠一惊,想挣脱,但醉酒无力,竟是软绵绵地挣不开。黄贵爱不释手地捏着她的纤纤素手,眼中邪光大盛,大笑道:“姑娘的手,啧啧……真比珍珠还圆润,为什么会舞剑的美人,手都是这样的圆润……皇宫里的那些娘们也未必有这样圆润的手……”
       莫可听到他提及“皇宫”两字,心头一跳,忙赔笑着递酒上来,道:“公子,来,再喝一杯!”黄贵还是不肯松手,用另一只手接酒喝了,随手将杯子扔了,肆无忌惮地在左珠脸上摸起来,道:“我……这一路走来,找的就是你……舞剑美人……终于找到……你真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忘不了你……”
       莫可看得大怒,忍着气将黄贵的手拦开,笑道:“公子,您喝多了,这样可是冒犯了珠小姐——”
       “啪!”的一声,双眼发红的黄贵随手甩给他一个巴掌,大骂道:“哪里来的狗才,我做事你插什么嘴?知道老子是谁吗……我这不是在冒犯她……这是她的荣幸,荣幸!知道吗?”
       左珠被掌声吓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不少,见莫可被打,一急之下挣开黄贵的手,反手一掌甩在他脸上。黄贵一激灵,不怒反笑道:“好,好,你这辣妹子,越来越像她了,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左珠怒道:“就算你是当今皇上,也不能这样蛮横……”
       莫可在旁边听得心头一紧,暗暗叫苦不已,想要劝解,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贵哈哈大笑:“美人儿,你说对了!我就是当今皇上,你敢打我?”
       雪儿现身
       左珠和莫可愣在当场,没料到他竟会自报家门。莫可小心地笑道:“公子,这话可不好乱说,乱说是要杀头的。”黄贵狂笑着站了起来,道:“就知道你们这些草包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哈哈,如果我不说破,跟你们住上三年你们也不知道我就是当今皇上!哈哈,你们看这是什么?”他得意洋洋地从腰间摸出一样黄灿灿的东西来。
       莫可脸色顿变,拉着左珠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高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是一块雕龙金牌,正面写着“真龙天子”,为大世历代君主随身御宝之一。自从出了宜宗皇帝后,他经常混杂民间,让人将这金牌图式传示全国,这块牌子便成了大世子民熟悉的东西,因此莫可一眼认出。
       宜宗收了牌子,笑道:“美人儿,今天是不是开了眼界?快起来,陪朕喝酒!”
       左珠的酒气都被吓跑了,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他是皇上了,更不能有一点的违逆,否则……她顺从地坐到他身边,头脑晕乎乎的。宜宗手一挥,对莫可道:“你去告诉左老头,就说朕来了!”
       左海听到黄贵自报身份,脑袋嗡嗡作响,道:“那……珠儿……”莫可握紧拳头,颤声道:“他现在是皇上了,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
       左海眼前一黑,由莫可扶着匆匆赶到德兴小院,只见宜宗正大笑着,望左珠嘴里喂酒。左珠醉眼朦胧,在他怀里别扭地挣扎着,粉脸通红,泪眼婆娑。
       左海心中悲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大声道:“草民不知道皇上大驾光临,有失礼数,罪该万死!”
       宜宗哈哈大笑道:“不知者无罪……朕微服私访,你们又怎么知道?左海,这几日你做得不错,朕日后重重有赏!”左海惶恐道:“这是草民应该做的!皇上驾临草民家中,是草民祖宗积德,盼都盼不来的福分,怎敢居功?”
       宜宗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这里有一件事,是你祖坟冒烟盼都盼不来的……”
       左海低着头,只觉寒气阵阵从脚底扶摇直上,嘴唇发抖起来。
       宜宗继续道:“令爱秀丽大方,温柔贤淑,有母仪之象,朕想将来让你当个国丈……”
       左海双脚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宜宗登基不过三年,风流之名却传遍天下。
       他出行在外,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君口所开,国丈随意准许。不知道有多少貌美闺秀被他玩弄之前,都是许之父以国丈之利。等他腻了,转身就忘了。皇帝下旨让常青宫铜先生送女入宫侍君,也是许之以国丈。铜先生不遵,遂有长歌门远征常青宫一役。
       如今,皇恩落到自己头上……左海头脑一片空白,木然道:“是!”抬头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女儿,心颤抖不已。他咬咬牙,慢慢地往外退出。
       “把门关上!”宜宗大声道。左海颤抖着手合上门的那一刻,看到皇帝一脸的邪笑,正用力搂紧左珠。左珠面无表情,无助地向他这里望过来。两道泪水像山中清泉,慢慢地流了下来……
       莫可面色阴沉地在门口来回走着。他看到老镖头出来,急忙迎上来。只见一向腰杆挺直的左海,躬着身子,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额头的皱纹历历在目。他无力地冲莫可摇摇手。两人退到小院十丈外,莫可急道:“珠儿她……”左海沉重叹口气,道:“君命难违!”
       君命难违!莫可握紧拳头,望着小院深掩的门,咬牙切齿地道:“这狗皇帝,枉我们这样保护他……”
       “他是皇帝,要什么就得有什么……”左海说着说着两行老泪不由流下来。
       “什么人?”忽听小院东面一声轻喝,两人急忙望去,只见左近岸跳上了“德兴小院”屋顶,他在巡逻时发现屋顶上缩伏着一团黑影,情急之下出声示警,同时迎面一刀砍过去。
       那黑衣蒙面骤然跃起,手中剑光闪动,刷刷刷三剑,将这一刀轻描淡写就破去。同时剑芒一卷,绵密攻上来,招招毒辣无比。左近岸抵挡不住,不断后退。“呼”的一声,退得太急了,脚下一个踩空,跌落下屋。
       黑衣人跟着跃落下来。莫可细细一看,只见他身躯瘦小,腰极细,武功却是高得可怕,以左近岸之能竟是不堪一击。
       “救驾!”左海顾不得看儿子死活,飞奔过去。他一急之下捡起两枚石头,劲射向黑衣人后心。黑衣人头也不回,抄手接了,又反手打了过来。石头来势并不快,慢吞吞的,左海也不在意,往旁就闪。
       忽听莫可惊呼:“小心!”左海一惊,已来不及了。石头未到,他双膝、双肩均是一麻,望后坐倒。原来石头不过是假象,随石头射出的银针才是真正的杀着,后发而至,攻他不防,封了他关节大穴。
       左海心中骇然,认出这黑衣人正是那天在他面前用银针伤了展翅鸟的神秘人物。他在镖局潜伏了多久了?
       莫可早冲了过去,软剑一抖,奔向黑衣人后心。同时十数名镖师四面扑了出来。三个负伤休养着的影子侍卫也闻声赶来。
       黑衣人已经抢到德兴小院门口,突然娇叱一声,短剑一闪,回手一剑劈向莫可。双剑相交,闪出一片耀眼的剑花。“当”的一声,莫可软剑断为三截。他吃惊地道:“你是女的……”眼前一花,被黑衣人一脚踢飞半丈远。
       黑衣蒙面人的声音冷酷,又尖又细,赫然是女声。她不理会莫可,迅速推门进堂,里面传来宜宗的惊呼声:“什么人!大胆!快出去!”众镖师和赶来的影子侍卫刚涌到门外,正想大举冲进去,里面却传来黑衣人冷厉的声音:“谁进来,我就杀了这狗皇帝!”
       乔侍卫大惊失色,道:“是……雪姑娘!大家不要动,不要动!后退!”又急声道,“雪姑娘,请冷静一点,皇上他可是一直惦记着你!”
       “皇上?”众镖师面面相觑,诧异地议论着。
       屋里传来宜宗惊喜的声音道:“雪儿,是你吗?你来找我……我可是一直在想你啊……”
       “啪!”一声,他痛苦地呻吟着,显然是龙颜挨了玉掌。雪姑娘怒道:“你这……不要脸的狗皇帝,今天,今天我就杀了你!”言罢又打了宜宗一掌。
       宜宗呻吟一声,旋即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雪儿,要杀你早就杀了。这一阵子我身边都没人……但我感觉到有人一直在跟着我,是你对不对?”
       雪姑娘不答。
       宜宗又道:“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派人去打你们常青宫,雪儿,我想通了,我不要你当妃子,反正我们可以在江湖相伴而行,而且比在宫里更有趣!你知道吗,我见过女人虽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忘不了你……”
       “啪”又是一掌,雪姑娘怒道:“你不要再说了!”
       原来这雪儿便是常青宫铜先生的女儿。她因缘际会,与宜宗相遇于江湖,耐不住宜宗百般纠缠,竟在一个夜晚意乱情迷,失身于宜宗。这失身之罪,在常青宫是大罪。宜宗对她倒是真情实意,怕她回宫受罚,就下了一道旨令,让铜先生把她献入宫里为妃。铜先生傲骨天生,公然抗旨,引发了长歌门与常青宫的大战。
       天子回朝
       雪儿被逐出常青宫,一个人孤零零行走江湖,她不肯弱了常青宫的名头入宫,一直对皇帝避而不见,但心中却又牵挂着他的安危,风闻铜先生请杀手对付宜宗,便悄悄跟在宜宗之后。
       宜宗撇开众侍卫,悄悄游走江湖,雪儿担心他的安危,慌忙寻觅。寻到威水城后,就制服展翅鸟,让这地头蛇为她寻找“黄公子”。展翅鸟找到镖局里,她也跟着进去,此后便一直潜伏在镖局中,暗中保护着宜宗的安危。天机步“索”字杀手死在厕中,就是她的杰作。
       但今天宜宗竟然又与另一个女子在一起。她心头悲愤,一失神忘了隐蔽身形,被左近岸发现了。一怒之下便直闯德兴小院找宜宗算帐。
       宜宗虽风流,却对她用情很深,所以一直惦记着她。乔侍卫贴身跟随皇帝多年,对这些隐情了然于胸,因此一听到蒙面人的声音就认出她是雪姑娘。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雪姑娘如幽灵般一闪而出,迅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门外众侍卫、镖师才醒悟过来,胆战心惊地涌进大厅。只见宜宗衣冠不整地坐在地上,一脸沮丧。不等众人说话,他突然爬了起来,大叫道:“雪儿,雪儿!”赤着脚拨开众人往外就跑,状若癫狂。
       第四天眼看就要过去,皇帝却像疯了一般,无所顾忌地冲出镖局。左镖头、乔侍卫、众镖师等二三十人,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却没人敢上前拦驾。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声势如雷,竟似有千军万马之众。乔侍卫不由面色一紧,手一挥,众人向宜宗靠拢过去。
       马蹄声转眼就到了眼前,左镖头一颗心松了下来。赶来的那人正是去搬兵的常如是!
       常如是滚鞍下马。分开众人,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朗声道:“常如是见过皇上!”众镖师恍然大悟,诚惶诚恐地跪满一地。
       皇帝落寞地扫了众人一眼,道:“常如是!你把柯柏青招来了?”
       常如是道:“是!皇上安危重于泰山,柯大人已经赶到,请皇上回宫!”
       宜宗叹了一口气道:“都起来吧!来了也好,雪儿既然不理朕,朕还是回去算了!”
       次日,御驾浩浩荡荡从威水镖局起程。威水城的人才惊醒过来,原来皇帝圣驾到此已经多日。两道戒严线外观者如潮。
       威水镖局换上了新匾,金字招牌在目光下闪闪发光,匾上四字,据说是当今圣上兴之所发的神来之笔。
       左镖头对这金匾十分得意,如非接了这趟龙镖,他再花十倍的血汗也换不来这种至高荣誉。所以他时不时会走到门外,冲着金匾得意地大笑。
       莫可却没心思看那金匾,悄悄地问道:“总镖头,皇上昨晚召见你,说了什么?”
       左海道:“说了许多,说咱镖局忠心耿耿,招待周到,为善一方……”
       他洋洋得意地说着,莫可却愁眉紧皱,焦急地道:“我不是问这些,我是想问他有没有提到珠妹?”
       左海一愣,哈哈大笑道:“你这小鬼头,想的是这些事?放心,皇上是什么身份?他不会跟你争着惦记珠儿的!如有吉日,我说话算话,婚事就给你们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