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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纪实]半个女人
作者:胡雪梅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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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钱买来的女人跑了
       天擦亮,寂静无声的山村传来几声狗吠,山风飒飒。
       趴在桌上的罗大志忽地醒来,酸痛的胳臂,一时让他不知身在何处。他吸溜了一下鼻子,一股陈腐的气味,让他打了个哆嗦。不对,应该有女人的香气的!罗大志猛地睁开眼,屋子里黑黢黢的,他慌乱地连眨几下眼皮,微弱的晨光里,他看见——床上空了。
       “媳妇跑了!爹!”凄惶的喊声冲口而出。
       罗大志拨脚奔出屋,一口气狂追了两里地,跑得两耳“呼呼”生风。六十岁的父亲光着脚丫,跟在他身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老一少,冲到村里的小道尽头时,登时傻眼:山林寂静,羊肠小道。风无声,鸟无痕。一切静得如死亡一般,爷俩心头涌上无限懊恼:她,怕是昨夜就溜掉了!
       昨夜,是罗大志的洞房之夜。父亲卖掉家里正待产崽的老母猪,东拼西凑五千元,买来了这个女人。买主来牵猪时,父亲笑一阵,哭一阵,母亲鼓励父亲说:“咱卖的是母猪,换回来的是儿媳妇,来年,她会给咱们生好多小狗娃,咱没亏!”
       正好快到狗年的年关,父亲把她领了回来。当天晚上,父亲迫不及待地给他们做好了洞房——那张床是用木头支撑的,铺着晒了多日的稻草,稍一翻动便“哗哗”作响。
       洞房里点了黄灿灿的油灯。罗大志蹭到女人跟前,斗胆望了她第一眼。她,瓜子脸,尖下巴,尖鼻子,就连她的眼神也是尖尖的,宛如一只刚刚长成的狐狸精,谨慎中透着机警。罗大志猜她大于二十岁,小于二十五岁,心里惶惑而又甜蜜。他亲切地问了她的名字,她不说。罗大志就给她打了洗脚水,洗了她的脚丫子。那双脚白嫩纤秀,大志猜她没干过农活。倒了洗脚水,罗大志提来一个新尿桶,用手把尿桶的周围擦得锃亮,憋红了脸端到她面前。她还是什么都不说。罗大志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把她的手摸到怀里,她“呼”地抽了回去,顺便抽了罗大志一个耳光。“啪”声落地,罗大志一愣,但立即镇定下来,摸了一下被打的脸,就像一阵风抚过。罗大志不生气,家里太穷了,村里连出山的路都没有,不怪人家。他知道,买来的媳妇都这样,得慢慢泡,慢慢磨。
       就这样,他趴在饭桌子上眯着眼睛装睡。到了下半夜,看着床上躺着的自己花钱买来的女人,他抗不住了,悄悄摸过去。女人身上软软的,香香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女人的衣领,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她的衣服扒了下来。女人身上滑溜溜的,他抓了几下都溜走了。女人挣扎着,出乎意料地强烈反抗——咬、踢、拽、抓、扯,像早有准备似的,招招都叫罗大志无力招架。床上新铺的稻草,“哗哗”作响,像一望无垠的麦田里滚进了一对撕咬的猎豹。从没开过女人荤的罗大志败下阵来,他不服气地呛了半句:“咱这是高风亮节,要不然……”
       就他这一高风亮节,女人趁他打瞌睡之机,溜走了。
       罗大志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吆喝声,村里人都赶来助威。有人提着扁担,有人拿着麻绳,跑在后面的几个妇女则提着大麻袋。
       父亲“啪”地一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五千元连根鸟毛也没买到!”说完,两眼翻白,慢慢地向后倒去……
       罗大志心中不服,脱了鞋,赤了脚,顾不得父亲倒地,撒丫子钻进野径,一路披荆斩棘地狂奔,愤然想:这算什么事,买个东西回来也要知道是个什么牌子的吧,再不济的假农药都有名字呢,怎么能花五千元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一路飞奔,杂草划破了他的脸,跟那五千元相比,他一点不觉疼。
       奔到山谷底,罗大志望见去年刚通车的公路。前方的车辗过一阵灰尘。不用猜,她定是跳上汽车逃走了。一个姑娘家,在这陌生的山谷,居然逃得比兔子还快,这一刻,罗大志突然明白,这买来的媳妇是个骗子。
       得出这个结论后,罗大志赶紧往回跑。父亲已经不醒人事了。他站在哭天喊地的母亲身边,刻不容缓地做出决定:去打工,去找她,不要她做老婆,但她得还回骗走的五千块钱!
       露肚脐的女孩,个个勾魂
       三个月后的一天,阳光灿烂。安置好半身不遂的父亲,二十五岁的罗大志进城了。他去投靠表哥王山勇,寻找逃跑的新娘。
       罗大志第一次进城是在十年前,他挖了一只又黑又壮的何首乌,听人说拿到城里去可以卖个大价钱,大志吵了一夜,绝食两顿,父亲这才把他带出了山。第一次进城时,他看到一辆红色的汽车,兴奋地追着汽车跑了一百多米;当时,父亲唬着脸对他说:“你记好了,城里的汽车没咱山里的驴听使唤。”
       那只何首乌成功买卖之后,罗大志就迷上了挖何首乌卖钱的生意,他没读完高中便辍了学,驮着镐头,满山遍野地寻找能让他进城观光,又能赚钱的何首乌。他挖了几年何首乌,在城里做了几年路边生意,便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理了一次发,额头上留了一撮毛。没想到,回到家父亲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个样子像个流氓!”
       为这,罗大志和父亲两个月没讲一句话。
       此时,城里车水马龙。光鲜的人群在路边吃早饭,大志也蹭过去,买了一根油条,一杯豆浆,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用一张白纸包着油条,吃几口油条,喝一口豆浆。
       大志没吃饱,但是他不敢多吃,荷包里只有几十块钱,他还没有找到表哥王山勇。
       车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密集,令罗大志眼花缭乱。尤其那些眼圈乌青的女孩子,嘴唇鲜红如血,穿着短短的衣服,露着肚脐,大志忍不住狠狠地挖了她们几眼。女孩子太媚惑,太美好,都是妖精出世,个个勾魂。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逃跑的新娘,她想必也在城里逗留过,可能没找到工作,没挣到大钱,就和骗子们合伙了,用买卖婚姻骗老实憨厚的山林野夫的钱。罗大志早听说过了,只是没想到自己运气背,村里买来的老婆生孩子过日子的多了,偏偏他遇上一个女骗子,而自己又在洞房时,高风亮节放过了她。
       罗大志正贪婪地欣赏着擦肩而过的女孩子,头一直回不过来,而这时,只听见“嘎”地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挑起了他的西装,把他拖着往前溜了一段,又突然把他扯下来,扔出几米远,摔得他头“咚”地一响,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大志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来苏水的气味灌了他一鼻子,他想起村里的卫生室,便也想起,一天前,两天前,或者三天前,他被车撞了,看来自己这是住进了医院。
       大志感到头痛,头晕,身子发软,肚子饿得咕咕响。他双手动了动,完好如初,又动了动脚,也没发现问题,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志摸摸头,缠满了绷带,那是头出了问题,怪不得头疼。他忽而想家了,双眼便蒙上珠花。异地他乡,遇到这么大的事可怎么办?正着急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醒了吗?”大志心里一动,让他好像一下滑进了母亲烧好的洗澡盆里。大志寻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可是头上的绷带缠得太紧。听说他醒了,一群人“呼”地围过来。大志吓了一跳,都是警察。
       
       大志一边回答警察的提问,一边寻找着那个温柔的问候,可是一个女人的身影也没见到。他怀疑自己撞坏了脑子,出现了幻觉。他抬起手来想拍拍自己的头,刚一抬手,便感觉被电打了一个激灵,一只柔软的手捉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很小,却把他的手包在她的手心里,就像一枚娇柔的叶子包不住硕大的果实,惟恐会落下来一样地小心翼翼。
       罗大志长到二十五岁,除了妈妈的手,他对别人的手没有感觉。他想起那天晚上,他摸过逃跑新娘的手,她的手软乎乎的,汗浸浸的,凉丝丝的,还没有来得及攥住,她已将软绵的小手化作防身的武器,在他脸上掀起一阵凉风。挨那女骗子一个耳光,令大志想起来就咬牙。
       那只温柔的手,蝴蝶样落在他头顶,随即传来女人的呵护:“别动,头上有伤!”
       大志听愣了。头上有多少伤?怎么进的医院?是谁在照顾自己?他问警察:“是谁撞了我?我是怎么到医院来的?”
       警察努努嘴,大志估计送他到医院来的正是这个温柔的女人,一定是她撞了自己,然后又把自己送来了。大志想挣扎着看一眼撞她的女人,看看城里的女人到底有多狠,能把他拖起来,甩出去,摔得头破血流。大志再一次做出找寻的努力,女人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将脸伸到大志的眼前。
       大志看到的这张脸是反的,她的眼睛大而光彩,鼻子尖尖的,脸长长的,本来是一张瓜子脸,可大志看反了,像山角落里开出的一小块田,脸上一派田园风光,布景上若隐若现着黑斑,像几片阴霾的云朵。大志暗自盘算她的年龄,大于四十岁?小于五十岁?
       警察对大志说:“她不是撞你的人,是送你到医院来的好心人。撞你的人跑了。”说完警察拿出了一封介绍信还给大志。女人接下话来:“车挂倒你时,我正好路过,可司机跑了。你满脸是血地躺在大街上,大家都不知道你是谁。有好心人翻看你的包,发现了这个介绍信,得知你是来找工作的。我想你人生地不熟,又在异地他乡,保准也没亲人,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大志接过介绍信,这信是村长给开的。证明:罗大志,生于某年某月,现年二十五岁,未婚,高中肄业文凭,家庭贫困,请各地领导给予关心和照顾。村里的人外出打工都能拿到这纸通行令。
       大志听说原委,心里一凉,跟着一热。他既要感谢这份贫困证明,更要感谢恩人。大志想说句感谢的话,可话没出口,却哭了。女人见了,掏出一张细软的卫生巾,蘸向他的眼角,轻声说:“别哭,警察和好心人都会帮你。”
       大志真心实意地说:“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女人说:“叫我姐姐吧。你在城里举目无亲,我也是,没有娘家人,你就做我的弟弟吧。能在大路上捡到你,那是我们做姐弟的缘分。”
       大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场车祸给他撞来一个侠肝义胆的姐姐。大志说:“我家里很穷,山里人,又粗俗,哪里配给姐姐做弟弟?”女人说:“快别说了,我从前是有过弟弟的,可惜他生病死了。看到你躺在血泊中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长得太像我弟弟了!再看你的介绍信,你正好与我弟弟同年同月生,他也叫大智,是智慧的智。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想,就把你抱在了怀里……”
       这简直是武侠小说里才有的情节,令他难以置信。大志暗地里揪了一把自己,手里一滑,突然感觉下身没有穿裤子。他大吃一惊,脸立马变了色,紧张地问:“是谁把我的衣服脱了?”女人坦然答:“你昏迷了三天,大小便都失禁了,衣服是我给你换的。”得知一个陌生的女人给自己擦身子,换裤子,大志的脸羞成了猪肝色:“这……”女人淡淡一笑,说:“所以,你只能做我的弟弟才行啊!姐姐帮助弟弟是应该的,是姐弟关系当然就没有忌讳。”大志窘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事己至此,只得嗫嚅地叫了一声:“姐姐!”
       女人温柔地应了一声,眼圈也红了。大志说:“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擦把泪水答:“江春雪。我比你大十五岁。”
       江春雪。大志把这个美丽的名字记在了心里。大志对江春雪说:“姐姐,你是我的恩人,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做世上最好的弟弟。”
       大志便把自己进城的原由,一五一十地讲给江春雪听了。江春雪听后,说:“大志,别急,那五千元钱,姐先给你,告诉父亲说找到她了,这钱是要回来的,叫老人别生气了;姐还给你五千元,一并寄回去给父亲治病。”
       开口就是一万元,大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傻乎乎地追问了一句:“姐姐,别是我听错了吧?”
       江春雪拍拍大志:“没听错,姐说了都算数,姐姐不骗你。”
       大志下意识地摸摸头,究竟是自己的脑袋被车撞坏了,还是真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他痴痴地望着远方的朵朵白云,心里不由感激起那个逃跑的新娘来。他想,现在有了姐姐的帮助,家里一切都会好起来,娶个媳妇也不是个难事了。可转念一想,他罗大志堂堂一个大男人,靠着干姐姐生活也太无能了,连村里的狗都会看不起他的。想到这里,大志说:“姐姐,这些钱都算我借你的,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还给姐姐。”
       江春雪笑了起来,说:“你还有封建思想。姐姐说了不用还,咱们的姐弟情与金钱无关。”
       过了几天,大志的表哥王向勇来了,听大志说了这段同年同月同名的奇遇,和送一万元给人就像拨一根汗毛的故事,眼睛都瞪成了铜铃。他对大志说:“我来城里五年多了,可以算半个城里人了,以我的经验来看,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你莫不是遇到了富婆,看你年轻长得帅,要包你?”
       大志说:“包我?可笑!是你的心眼太坏了。再说了,我有老婆,我们是办了酒的,我一定要找到她,向她讨还公道!”
       表哥不理会,继续说:“听说,富婆把小男人都当狗使!”
       大志怒道:“姐姐是我的恩人,别把我们的关系想得那么下贱。”
       当天晚上,江春雪给大志送汤时,大志把他表哥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学给江春雪听了,江春雪沉吟一下,很认真地说:“大志,你相信吗?人与人之间有十分真挚的亲情,友情,反正我相信!”
       大志本来是想打探一下姐姐的用意,如果是包,他死都不会要了姐姐的“汗毛”。闻听此言,大志内心十分惭愧,连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江春雪说:“姐姐,我也相信!”
       江春雪见大志脸现愧色,站起来说:“我有点事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大志满脸通红地送江春雪上电梯,出了医院大门,大志像称职的弟弟那样给江春雪拦出租车。两人边说边拦车,江春雪劝大志:“新娘逃走了,就说明你们没缘份,不要找她了,天涯何处无芳草!等你好了,再找份工作,你心地好,长得帅,一定会有姑娘喜欢你的。”
       大志闻言笑笑,他掐指算来,逃跑的新娘与他喝过交杯酒,拜过天地,摸过手,脱过衣,他还给她端过尿桶,她是他生命里的第一个女孩,是他的初恋,虽然挨了她的耳
       光,但是在期待爱情的大志心中,还是值得记忆的。大志说:“村里放过电影《秋菊打官司》,农民也要维权。我不能放掉那个逃跑的坏姑娘,至少要找到她问她叫什么名字,这是我的权利。姐姐给的钱,也一定要还。”说完,大志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写好的借条,江春雪推开他的手说不要,大志说一定要拿着,推来推去,大志忽地看到背后驶来的一辆摩托车,大志大叫一声:“姐姐,小心!”话音一落,他抱住了江春雪闪到墙根,两人惊出一声冷汗。江春雪关切地问:“大志,刚才要不是你反应快,姐姐说不定就给撞上了。”大志说:“别怕,姐姐,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一片树叶儿伤了你。”
       她走到大志身后,为大志理了理头发。做着这个母亲般温暖的动作时,她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半个女人和她的男人
       江春雪是何许人也?
       江春雪是城里现代桩基工程公司的财务总监。这家公司是她和丈夫田明辉开办的。十年前,江春雪夫妇从单位下岗后,苦心创业,十多年积累下几千万资产。
       有钱了,丈夫要大权独揽,她则要控制财权。经过六次大打出手,其中三次抓破田明辉的脸,两次递交离婚申请,一次服毒自杀后,江春雪获得了全面胜利。
       田明辉几次和江春雪明争暗斗,都没搞定这个四十岁的黄脸婆,他的自尊心很受打击。他多次想过离婚,可是离婚分割财产是最大的亏损。为了保住家业,他只得摁熄这个念头。而江春雪做事积极,又肯钻研,有主见,人缘好,在公司里很有威信,这阵势让田明辉感到危机重重,深怕江春雪将他这个总经理架空,然后扫地出门。因此,田明辉尽力地打击江春雪的势力,不光从工作上,还要从情感上。
       江春雪生下双胞胎女儿后,子宫被切除了,她只能算半个女人。腰缠万贯的田明辉,时不时便会流露出想生个儿子继承家业的话来。每逢这时,平时趾高气扬的江春雪,就满脸死灰。
       自己不能生儿子,又是“半个女人”,江春雪最担心的便是田明辉在外包“二奶”生下儿子来。现在有钱人包二奶已成小菜一碟,连二奶的孩子都已修成了正果,法律规定不管是谁生的,只要是田明辉的都可以瓜分他们的财产。
       江春雪每每想到这里,便如百爪抓心。
       可是二奶们不是她生产车间里的预制板,她想把它倒成什么形状都行。现在的口号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牺牲一两年,换来十万元”。
       江春雪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必须面对现实。与其让他偷偷摸摸地包个二奶,不如让他有条件地引进二奶。用时髦的话讲,就叫招商引资,整合资源,实现利润最大化;这样还可免去朋友们对她的嘲弄,说她放不开,把臭男人看得像个金元宝。于是,她干干脆脆地敞开了家门。
       江春雪找了个机会对田明辉说:“包二奶可以,但有三个条件,你能遵守,二奶三奶四奶随你,我就当你患了前列腺炎,一天多上了几趟厕所。”
       田明辉一听,欣喜若狂,这位嫉“二奶”如仇的黄脸婆终于摇白旗了。他赶紧竖起耳朵。江春雪说:“其一,包二奶要看时机,要在情况紧急时包二奶。比如要融资时,要炒作时,不仅二奶,三奶四奶都行。其二,包二奶要看人才。必须是硕士毕业生,并且能签到大订单的才女,不让肥水流入外人田。其三,包二奶要包范冰冰这样的明星加美女,增强公司的影响力和形象,让她为提高公司知名度做出有目共睹的贡献。”
       田明辉瞠目结舌,这简直比入世的条件还苛刻,他田明辉不过一暴发户而已,如果有硕士文凭的才女,和范冰冰这样的明星加美女加入到他的情感行列,那等于是嫦娥一不小心摔进了人间,正好骑在了他的头上,这机遇恐怕要等一万年。
       田明辉不但没包着二奶,江春雪的约法三章,反倒成了田明辉包二奶的拦路虎。
       但三个月前的一天,江春雪忽地发现田明辉一回家就关掉了手机。对于总经理来说,手机就是金钱,往常田明辉二十四小时开机。江春雪表面上照样吃喝拉撒,不露声色,等田明辉睡着了,她偷偷地把他的手机打开,天亮前,再偷偷地关上,她要悄悄捉住那个田明辉不敢接的电话。但是电话从没有在深更半夜响起。江春雪不气馁,暗中派她的心腹李嫂跟踪田明辉。
       李嫂原来是个水泥搅拌工,江春雪提拔她当了办公室清洁员,她便对江春雪感恩戴德,言听计从。那田明辉不知行迹早已败露,明明下了班,却撒谎说去谈业务、见朋友,偷偷摸摸地去公司刚建起的新楼盘——映月小区会情人。
       江春雪并不急于捉拿田明辉,她知道田明辉新开发的这个“情人项目”刚刚上马,正是胶着期,新鲜味还没过,如果此时贸然行动,很可能会适得其反,狗急跳墙,这对家庭不利,也对公司不利。
       她决定采取另一种方法。那就是对田明辉好一点,好到每天端杯牛奶给他喝。
       送牛奶之前,江春雪到镇上一个偏僻医院看了医生。她哭着说丈夫性欲亢奋,痛苦得想自杀,急于治疗,但又羞于自己来。那医生见她眼泪汪汪的,想必受够了性虐待,同情心大发,加之,她扬言无论多么贵重的药,只要能治好丈夫的病都在所不辞。那医生便为之开出了最贵重的进口西药。
       深更半夜,田明辉终于谈完“业务”回来了,一进门来便叫:“好累,好累。又谈成了一桩大买卖!”
       江春雪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一个买,一个卖倒省事了,买卖做完付帐走人,这事田明辉也没少干。江春雪心里的火直往上蹿。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她毫不犹豫地把改造过的牛奶献上去。田明辉一见,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竟伸不出手。江春雪说:“谈成了大生意,才会慰劳你,要是两手空空回来,洗脚水也没得你喝。”
       这才是田明辉眼中最真实的江春雪,田明辉假装幸福至极的样子,接过杯子,看了看,又闻了闻,调笑道:“江总的奶一定是最好喝的,有营养味道好。”
       江春雪笑笑,轻言细语地调侃说:“江总的奶放陈了,还是喝点新鲜的奶吧!快喝吧,趁热。”
       江春雪的温柔,令田明辉倍感诧异,他端着杯子对着灯光又看了看,浓浓的牛奶,什么也看不见。江春雪怕他起疑心,说:“可惜家里没有毒药,如果有,一定下到牛奶里,药死你!”
       这招贼喊捉贼,十分有效,田明辉欢欢喜喜地把牛奶送到嘴边。江春雪心里闪过一丝愧疚,想要喊停,田明辉笑说:“偶尔喝喝江总的陈奶可以忆苦思甜。”江春雪爬到嘴边的那个“停”字紧急刹住了,笑着说:“喝吧,养足了精神好去喝甜的。”田明辉心里高兴,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往下灌,江春雪看着牛奶带着药末流进了田明辉的胃里,心里暗骂:还想生儿子,老子叫你生枪子!
       这就是江春雪。
       陷阱里面,尽是女人
       半个月后,罗大志出院了。江春雪让他到公司里做一个副主任,大志说自己刚来什么都不懂,没敢接受。江春雪就安排他到公司新建的楼盘负责看守没有运走的材料,月薪一千二。出院这天,江春雪给了
       大志一把钥匙,托李嫂把他送来住下。李嫂七弯八拐地把他带到一个新建的住宅小区,大志一看,小区名叫“映月小区”。打开二楼的房门时,大志吓了一跳。
       这套房子虽说只是普通装修,但对山里来的大志来讲,就如天堂一样豪华,蓝色的窗帘挂满了一面墙;让大志吓了一跳的是正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一洋妞一丝不挂地提着陶罐子在洗澡;奶白色的沙发上睡着一张女人的脸,豆眼、红唇、黑甲、长发,是一个软软的布娃娃。李嫂说她有事,先走了。
       李嫂前脚出门,大志后脚就把门关实了。
       这时,他早已发现这套房子里,远不止那一个女人——客厅的墙上挂着女人,玻璃上画着女人,沙发上躺着女人。裸体的都鼓着胸,光着腚,目光发直,射得大志浑身发热;穿衣服的女人则直勾勾地望着他,他走到哪,她跟到哪。他赶紧往里走,里面有两间房,都关着门。他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一扇门,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像他在山里割草时闻到的草香味。大志嗅到了家的气息,心情豁然开朗。平息了会忐忑的心,他好奇地推开了另一扇门。那间房里有一排书柜,全是空的。他看见书柜前立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东西,用红布盖着。他好奇地掀开红布一看,“哇”地一声,吓得倒退了几步。一个浑身雪白的女人,赤身裸体地坐着,一只手握着乳房,仿佛疼痛地哭泣着。大志转身便逃,逃了几步,又站定了,他觉得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叫他转回去,再看一眼,就一眼。他热血沸腾,停下来转回了头。那女人仍然一动不动,大志使劲一看,原来是一座雕像。
       大志轻手轻脚地转回去,围着雕像看了又看。心想,雕得真好看,那个逃跑的新娘也就是这个样子!于是,他摸了那雕像一把,又摸了一把,再从头到脚地摸一把,摸到雕像的乳房时,他的手停留了好半天,舍不得移走。
       这时,电话响了。大志接了电话,是江春雪打来的。她说:“大志,房子看了吧,就住那。放心住,姐姐说了算。”大志应声:“姐姐,房子……像天堂一样。”江春雪说:“哪里!那只是一套旧房子,是一个艺术家的,他出国留学了,房子托我照看。过些时,我给你买一套新房住。”
       挂了电话,大志愣住了,姐姐对他太好了,好得有些离谱。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床软绵绵的,床头摆着一个裸体女人的画片,抬头一看,墙上也挂着一个裸体的黑色女人。他奇怪那黑女人身边还挂着一张白布,他上去扯开那块白布,便倒吸一口凉气,热血顿时冲上头顶。那是一幅男欢女爱的油画,男的勇猛,女的性感,两人紧紧地缠绕着,质感的肌肤仿佛真人真事。大志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拉上幕布,心里思忖着,这就是艺术家?这简直就是个色情狂。
       这个晚上,大志起床摸了那个女雕像好几次,心潮难平。尤其是房间里那张男欢女爱的油画,大志不想看,却忍不住掀开画布看了好几次,每次看都脸红脖子粗,悔恨更加膨胀:干嘛不在洞房那夜里干了那事呢?也许干了,她就不会跑了;就算她跑了,也许会怀了他的骨肉,跑不了几天,她就会回来。大志从床上坐起来,睡下去;睡下去,又坐起来。得找到她,要不退回五千元,要不就要她陪他睡一觉,叫她自己选择!
       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表哥说过富婆包养小帅哥的话,再看看姐姐让自己住的地方,心里便不由敲起了小鼓。难道姐姐是在刺激他,姐姐的用意……大志不免想起车祸后姐姐给他抹过澡,身上便莫明其妙地发痒;接着他又想起姐姐说过的话,她相信人间有真情,他也表明过态度,说了自己也相信,相信了怎么能再起疑心……
       大志一夜未眠。
       早晨,大志昏昏沉沉地起了床,外面阳光很好,他便信步走到阳台上。这时,他看见对面的窗户里,一个姑娘在梳头,大志忽地有种冲动。夜里与只能看不能动的女人们为伍,那种刺激还在他的血管里澎湃着。一会儿,他见那姑娘站了起来,人影轻晃,像天上的嫦娥甩掉了身上的外衣,又套上了一件彩虹般的衣裳。大志肯定她在脱衣服,穿衣服。这一脱一穿,搅得大志云翻雾腾,望着她,突然傻了似的,一股邪恶的力量纠集向下,任凭大志怎样规劝都劝不住,直挺挺地望着薄纱后的姑娘,泄了等待一夜的激情。
       大志心里有着做了流氓一样的自责,对他而言,她就是天上的星星。
       看完天上的星星,大志上班去了。江春雪叫他照看的材料就只有那么一小堆,几块破木板,还有几袋水泥,这点小事每个月花一千多元雇个专人干,这事太离谱了。大志心里一冒出这个念头,就赶紧给自己的脑袋瓜子断电。不能往那个方面想,姐姐是个好人,姐姐绝对没有包养他的意思。可大志吃的住的用的,都太离谱了,困惑不已的大志就给表哥打电话。他非常想问表哥,这件事该如何分析,如何处理,可是却始终无法对表哥开口,连他住的地方,做的工作也不敢对表哥讲实话,他担心表哥回家把这些奇遇说给村里人听,那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他不能让村里的狗都笑掉大牙。
       大志住了半个多月后,他已经和墙上的那些女人们混熟了。每次出门都悄悄地对墙上的美女们说声“拜拜”;夜里想女人时,他就跑去摸摸裸体雕像解解渴。每当这时,他便想起逃跑的新娘,想得咬牙;同时也会想起姐姐,便吓得打颤。
       有天晚上,大志正待睡觉,电话响了,是江春雪扣来的,她说:“大志,睡了吗?我路过映月小区,过来看看你。”
       大志下意识地看一眼桌上的闹钟,时针已指向二十三点。这么晚了,姐姐要来看他!仿佛一个惊雷炸响,大志慌了神。虽说是好姐弟,可究竟不是亲姐弟呀!孤男寡女的,深更半夜来访,这算什么事?再说,这满屋的裸体女人,要是让父亲知道了,当时就会气得二次中风。这几天,大志听工友说了,姐姐和他没有见过面的姐夫争权夺利,关系冷漠……大志越想越不是个味,人像面条一样软,可是门铃已经按响了,江春雪来了。
       大志赶紧穿好衣服,匆忙中本来是穿着一条带松紧的裤子,但是临到开门时,他又找了根麻绳往腰里紧紧地扎了一圈。他告诫自己还是个处男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一个男人靠姿色获取女人的芳心,还吃人家的软饭,他罗大志宁愿今晚就回山里做一辈子农民,打一辈子光棍。他拿出了欠条,这钱是借的,一定要还。
       罗大志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打开了大门。江春雪站在门口,她画了眉毛,像两把砍刀,穿着鲜红的羊毛外套,衬得她满脸绯红。江春雪笑着问:“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是不是不欢迎我来呀?”罗大志见她这样的穿着,听她嗲着嗓子问话,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心里冒寒气,他求救似地往外看,突然发现灯光下还站着一个人,是李嫂!
       罗大志赶紧长吁一口气,跳出的心才落回了肚子。赶紧说:“哪里,我刚才穿衣服,找衣服。姐姐、李嫂!快进来!”
       江春雪和李嫂进得门来,江春雪说:“大志,住得习惯吧?这屋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些画,看着有点不健康,姐担心会把你
       带坏呢!”
       大志说:“姐姐放心,我有抵抗力。我还得找她呢!”
       李嫂说:“那新娘跑了就算了,找到了也是个骗子,还能娶了她怎地?”
       江春雪接下话说:“大志,我和李嫂去办事,经过你这,李嫂突然想着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大志望了一眼李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介绍朋友就是相亲,相亲这事,罗大志经历过三次,人家都嫌他穷,没人和他见过第二面。在村里,像他这样的,早就不奢望靠相亲娶上老婆了,大多是买一个拉倒。大志说:“哪里有姑娘看得上我?”
       李嫂说:“有的,肯定看得上。我有一个远房侄女,家在农村,在超市打工,比你小三岁,她想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善良,又勤快,又帅气,穷不穷的都没什么的。何况你现在有个有钱的姐姐帮你呢!只是这个小妮子不喜欢别人介绍,得你自己去追她。”
       大志说:“这个我可不会。”
       江春雪说:“不会也要学会,没有哪个老婆不是男人自己追到手的。”
       李嫂说:“其实她就住你这前面,你的窗户和她的窗子是对着的,巧吧!巧的事情,说明有缘分。你先看看,喜欢的话试试看。”
       大志马上想到了第一次在阳台上的经历,至今心里还惭愧着。他赶紧摇头:“我真的不会。”可是心里却无法拒绝,又脱口道,“要是可以的话,你们介绍给我认识才行。”
       李嫂说:“就是因为她不要介绍的,你姐姐才要你去追呀!”
       大志说:“那我不敢去。”
       江春雪说:“怕什么?姐姐给你撑腰,要什么给什么,还怕搞不定!她是租房住的,你要是不大胆,说不定过些时,她又搬走了,想追也追不上了。”
       给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无事献殷勤,大志还真的没做过,也没胆量做。他口里这么说,心里其实想得不行。都二十五岁了,还光棍一条,就算是条木鱼也想成活鱼了。再说,那逃跑的新娘子找到了也只能讨回几个钱,人家要愿意和他结婚也就不会逃走了,那女人,不能做指望。
       大志不好开口,满脸通红,李嫂讨好地对江春雪说:“江总,我有个办法,可以让大志认识她。”
       江春雪说:“什么办法?”
       李嫂说:“映月小区是我们公司承建的,物业也是我们管理的,明天我们把小区的水断了,叫大志中午送一箱纯净水给她,就说是公司水路出了故障,叫大志代表公司向她道歉。就大志这一身帅气,保管落个好印象。”
       江春雪眼睛一亮,连说:“这个办法好,还很浪漫。”
       大志一听,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心里不由乐开了花,但表现出来却是一脸的傻笑。
       看着傻笑的大志,江春雪做起了战前动员。“大志,你代表公司上门,说明你是公司的管理人员,领导级的,人家姑娘一看心里就明白;再看你的帅气,朴实,是姑娘都要动心。你要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像杨子荣那样深入虎穴,英勇作战;就算她是个女座山雕,你也要保证拿下她。告诉她,你有房有车,这些姐姐日后都给了你。”硬话说完了,江春雪最后又用软话说,“志呀,姐就是没个娘家人,没地方说个心里话,姐叫你在城里成个家,把父母亲接来住,姐就算有依靠了,有家了。”
       江春雪这一番话,说得罗大志心里热火朝天,真有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壮怀激烈。这一刻,他彻底放了心,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女座山雕”。一来给父亲长志气,增寿命;二来也给姐姐脸上增光,用事实说明他配做她的好弟弟,给姐姐一个依靠。他越想越激动,便感觉腰里的绳子勒得太紧了。
       江春雪和李嫂走后,罗大志关上房门,想解腰里的绳子,可是绳子系死了,拉不开,最后只得找把剪刀剪断了。他看着绳子,自言自语道:“如果再怀疑姐姐,对姐姐不忠,就用这根绳子吊死自己。”他把绳子摆到显眼处,以警示自己不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这个晚上,他没动摸那女雕像的念头,真人近在咫尺,他对假的便没了兴趣。
       追爱,追到了那个女人
       天亮了,大志还没起床就听见窗外有人骂阵,他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果然小区停水了。大志溜到阳台上,望着对面的窗户,心里盼着她能出来,可对面好长时间都没动静。她长什么样子?大志痴痴地望着对面想着,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赶紧去买纯水。
       罗大志买了一箱纯净水扛回来后,洗了个澡,换了江春雪给他买的新衣服,在镜子前照了三照。头发是出院后江春雪领他到高档发艺厅剪的,衣服是七匹狼的,真是帅呆了。
       大志扛着纯净水去敲门,他敲得很轻,很绅士的样子。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披着长发的姑娘站在他面前。她双眼有点浮肿,好像睡眠不足的样子。猛一眼瞧上去,大志觉得有点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大志说:“对不起,停水了,我代表公司向你道歉。”
       姑娘脸上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想不到。”
       大志就势连人带水闪进门去,把纯净水放进她的厨房后,大志说:“如果不够,你打电话给我。”说着递上江春雪刚给他印好的名片,名片上写的职务是总务副主办。女人看到名片,再看看大志,脸上浮出惨淡的笑容,看上去她心情似乎不好。大志心想,她真是一颗星星呢!
       他厚着脸坐到屋内小凳上,问:“您对公司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这句话是江春雪教他说的。她显得有点吃惊。她用眼睛看了一眼大志,那神色让大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场梦里见过。大志便不由自主在思索起来,哪个梦里留下过这样的眼神——尖尖的,像锥子戳过他的心。他突然想了起来,是那个逃跑的新娘!
       一瞬的冲动后,大志镇定下来,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她的穿着,她脸上的红粉,都不像那个油灯下的姑娘。大志想过许多次可能和她见面的方式,那都是在大街上的某个角落,某个偏僻的小巷,某个破落的出租屋里,或者某个拖欠工资的工厂里;在这个高档住宅楼里遇到她,基本属于天方夜谭。可是大志的那场梦却越来越清晰,那逃跑新郎的脸,越来越真切地浮现在他脑海。这个女骗子烧成灰,大志也认识!何况父亲半身不遂,她还欠着父亲的半身健康呢!
       大志紧紧地盯看她,褪去这些红粉,这些漂亮的衣着,还有这套华丽的住房,把她还原到山村的夜晚,她着普通的毛衫,扎着朴实的头发,再看她的眼睛,她的脸,全是尖尖的,像新长成的狐狸精……
       就是她,女骗子!
       大志认出了她,而姑娘却显然没有认出大志,那个山村夜晚洞房的新郎是个憨痴的傻哥,他穿着比身体大一号的旧西装,一条硬梆梆的牛仔裤把屁股包得像个歪粽子,头发锅盖一样顶在头上,像洪七公。她笑笑,友好地给他倒了一杯鲜橙多。大志没接鲜橙多,却一把截住了她的手。鲜橙多泼了。大志把她的手抓得紧紧地,说:“你不认识我,可我认得你!”
       姑娘被出其不意地一抓,立即挣扎起来;大志的手像紧箍咒,越挣越紧,姑娘疼得大叫。大志气得嘴唇哆嗦,说:“你就是
       那个逃跑的女人,你还我父亲的五千块钱!”
       喝声落地,姑娘一愣,细眼一瞧,惊得呆了!
       姑娘说:“你放开我,我就对你讲实话。”
       大志再没那么好骗了,就是不松手,姑娘只得以哀求的口气说:“大志哥,你放了我吧,我都告诉你,钱也还给你!”
       不出所料,果然是个婚骗子。大志心里有点失落,如果她不是骗子多好,大志还有希望,他要学着城里人的样子,追追追,直到把她追到手。
       大志回头看大门,防盗门锁着呢,他放开了手,从小凳上移到了沙发上,像审判官一样,铁青着脸坐定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被抓了个现行,看看也逃不走,就答:“王红秀。”
       大志不信,唬说:“说实话。那个媒婆都交待了,你不叫这个名字。”见大志凶神恶煞的样子,姑娘四周望了望,基本上算是插翅难逃,就说:“叫李蓝秀!”
       大志立起身,脚一跺,说:“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送到派出所!”
       其实,大志是吓她的。他想,既然是李嫂的远房侄女,只要收回被骗的钱就行,他不打算追究她。那姑娘见大志火冒三丈,感觉要是再撒谎就会吃眼前亏,她索性交出了身份证。身份证上写着她的真名——常天香。
       好美的名字,美得大志不由得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晚上弥漫着洞房里的女人香,想着她滑爽的皮肤……大志推算了一下她的年龄,二十四岁,比自己小一岁;大志便自动地退了一步,说:“常天香,那笔钱你现在得还给我!”
       常天香摸摸口袋,说:“现钱没有,要到银行取钱。再说,五千元也不是我一个人拿的,我只拿了其中一部分,最多还你二千块。”
       大志听说只还二千元,牙咬得咯咯响,说:“我不管,我抓不着他们,全找你要。知道吗?你把我害得多惨——我们把国产的母猪都卖了买你,欢天喜地买你回家,你却是个骗子;我爹气得差点死了!”
       常天香听到此,脸上浮现几丝嘲讽,从包里翻出一个红本本递给大志,说:“也不看看,我是什么,能用母猪来换吗?”
       大志接过红本本一看,居然是个烫金的大学毕业证。他大吃一惊,难怪她的脚又白又嫩。她说:“你有难处,我也有难处。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工作后挣不到钱。那次骗你,也是迫不得已经,我母亲得了癌症,在医院里等钱救命。”说着,眼圈一红。
       大志没见过这阵势,不知说什么好。常天香说:“这二千元是给母亲化疗用的。不化疗,母亲最多只能活三个月。”说着,泪水涟涟。
       女人一哭,大志完全软化了。人家等钱救命是大事,再说两个人在山村办过喜酒,拜过天地,进过洞房,给她洗过脚,甚至还脱了她的衣服,摸过她滑溜溜的身子,就算是骗他的,也算做过了名义上的夫妻。村里人都认为他已经结过婚了,再结婚就叫二婚,他们就是前妻和前夫的关系了。罗大志觉得自己这个时候逼她还钱,太不仗义,就说:“那你写个借条,有钱的时候再还给我。”
       常天香一听,又哭了起来。哭完了问大志:“你怎么到城里来了,找了这么好的工作?”大志本想说实话,但怕说出来常天香看他不起,就说:“我姐姐在城里。”常天香更加惊奇了:“不是亲姐姐吧?要不然怎么还要买老婆?”大志心有不甘,说;“是亲姐,她出嫁了。我们山里,不兴要出嫁姑娘的钱。”
       话音一落,常天香的语气明显温柔起来:“大志哥,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骗你,是我妈妈太可怜了,她在老家,离这十万八千里,有一分钱我都要寄回去。我也没办法,都二十四岁了,也没找到如意的人。你给我洗过脚,我这一生都没男人给我洗过脚。”
       这话太煸情了。大志心里动了一下,那个洞房之夜的情形浮上脑海,他望了她一眼,目光复杂,意味深长;她也望了他一眼,略带羞色,欲言又止。到底做过名义夫妻,两人不免都想起他们共有的那个夜晚。常天香忧中带怨地说:“大志哥,那晚,你的指甲划伤了我的背。”大志脸羞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大志说:“要不是我高风亮节,你就完了!”说完,大志望常天香一眼,触到了她的目光,那目光好像结成了金丝网,把两颗尴尬的心缠住了——一个划痕,就让他们俩打断骨头连着肉。
       大志迷乱了一会,赶紧提醒自己,常天香是个骗子,不能第二次被她骗了。他便寻找尖锐的问题问她:“你大学毕业,怎么在超市里打工?你应该坐办公室,我们都叫你们白领。”
       常天香笑了,说:“我学的就是营销,打算条件好了自己开个店;我这是见习,积累经验。”
       大志又问:“你妈要钱治病,可你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房租又贵,住得起吗?”
       常天香答:“这是我同学的房子,他们夫妻出国留学了,托我照看。你呢,你住哪里?”
       大志说:“住你后面,我姐姐的……房子。”
       大志终于没有说实话,再环视了她借来的家,似乎看不出什么破绽,大志再次相信了她。
       没什么说的了,大志说:“那我就走了。”说着,大志拿过了常天香的身份证,“暂时扣押,还了钱我就还给你。”
       常天香急了,说:“你拿了身份证,我办事都不方便。”大志说:“我不管。”常天香无奈,追到门口为大志开了门,说:“大志哥,我有钱时一定第一个还给你,因为……”她眼里闪着亮亮的泪珠,“大志哥,你是个好人。身份证放你那,我也放心。”
       常天香的眼睛在大志身上转了几圈,很是暧昧地停留在大志的脸上,几秒钟后,她把门轻轻地碰上了。
       这几秒钟的暧昧眼神让大志心意沉沉地离开了,走到楼梯口,他站住了。想那常天香为了给母亲治病才沦落到去骗婚,这份孝心得给予奖励。于是大志折了回来,敲开了常天香的门,他把身份证递了进去,说:“我再信你一次。”
       常天香很意外,高兴地捧住了大志的手:“大志哥,我一辈子都要感激你!”
       大志重新下了楼来,边走边想,她的身世真可怜,自己可不可以在姐姐和李嫂的帮助下娶了她?不过,大志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人家是大学生,怎么可能嫁给他这样一个农民工;再说,罗大志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给常天香的妈妈治病。想到此,大志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回到家,罗大志却忍不住每天都要眺望那扇窗户。这一天,黄昏时分,余辉将几抹淡黄斜插进常天香的窗户,前面的窗帘拉开了,落下一层白色的薄纱,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大志曾在这里看见过常天香换衣服,这时,他便有了一种期待。果然,不一会儿,常天香出来了,她脱了衣服,又换了衣服,然后睡在床上了。心潮澎湃的大志赶紧拿起电话,打了过去:“你快把窗帘拉上,后面的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你的家。”
       常天香接到电话冷冷一笑,挂断了电话。
       陷阱的里面还是陷阱
       这一天,罗大志正在仓库数材料,李嫂来了。
       “大志,那天情况怎样?认识她了吧?”李嫂脸上的褶子笑得如菊花开放,追问,
       “感觉怎么样?”
       大志哭笑不得,他以为常天香真的是李嫂的亲戚,就说:“挺好的。不过,往前发展的可能性很小。她是大学生呢!”
       李嫂好像早就知道,说:“大学生怎样了?大学生喝西北风就能长胖啊?你姐叫我来给你送钱。”她拿出一叠钱,说,“这是五千块,你姐叫你别小气,给她长长脸,她不信她弟弟娶不回这个大学生。”
       大志面对着红红的百元钞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这姐对他太好了,好的他都不敢当她的弟弟了。李嫂说:“拿着呀!别糊弄你姐的一片心。”李嫂把钱硬塞进大志的裤袋里,劝道,“别小气,她好歹也是我的远房侄女,就算给我一个面子。再说了,”李嫂激将道,“你也不要那么大的胃口,我侄女哪里配不上你?”
       大志脸都羞红了,是自己配不上人家。大志觉得这钱烫手,赶紧又打了一张欠条。李嫂说:“不用,是你姐姐给你的。”大志说:“我有手有脚,不能拿姐姐的。”李嫂坚决不要欠条,说:“你姐知道会骂我的,我不敢要你的欠条。”李嫂走了。罗大志把钱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他决定把这笔钱退还给姐姐,他知道老婆可以买,而爱情不能买。他买过她一次了,她逃走了,买她没用。
       罗大志打算不与常天香发生任何故事,只要她还了他的钱,就永远不再相见。可是,常天香却主动上门来了。
       这天晚上,天空阴沉闷热,半夜时分,突然电话响了。“大志哥,睡了吗?”大志一听,是常天香的声音,迷糊的人顿时清醒了,答:“睡了。”常天香说:“大志哥,我有点事求你,不知道你愿意帮我不?”大志热情高涨,答:“愿意,你说,什么事,只要我办得到。”常天香说:“今天我开了阳台的窗户,家里进来了老鼠。现在正到处咬,好可怕,帮我赶赶它好吗?”
       大志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打老鼠。山里长大的大志,逮过的动物多着呢,小老鼠有什么好怕的。大志忙说:“好,我马上过来!”
       进得门来,大志问:“老鼠呢?”常天香就走在大志前面,把他带到了房间里;房间里敞亮,常天香指着床下说:“在那里面咬。”
       大志听了一会,没有声响,估计老鼠听见人声埋伏起来了,便吩咐常天香说:“把扫把拿给我,你再找几张凳子把门口堵住,我来赶它。”
       大志用扫帚在床下一阵鼓捣,又敲又打,老鼠按兵不动,大志说:“来帮我一下,把床移开。”
       双人床太重了,大志这边抬了起来,常天香那边却纹丝不动。大志心想,这姑娘真是娇柔,心中陡生怜爱,说:“你放下,我来,我来!”
       大志在床这边移了又跑到那边,一会儿便满头是汗,好不容易搬开了床,老鼠连影也没见。常天香又端来一杯鲜橙多,说:“歇会,喝口水。”说着,她关了大灯,开了壁灯,房里顿时暗下来。大志惊讶,常天香又说:“大志哥提醒过我,窗外的人看得见我,要是别人看见我房里来了个男人,还以为我是坏女人呢!”
       大志听言,对常天香的为人不由佩服起来。望了一眼常天香,灯光暗红迷离,常天香不知何时换了睡衣,是半透明的,她没穿胸罩,乳房像两个大香梨,乖乖地挂着;若隐若现的小内裤,像一片弱不禁风的小树叶,飘然欲下。大志感到血忽地冲上头顶,又忽地涌到下身,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那个从没上过战场的“东西”,不知好歹地杵着,气势汹汹地恨不得去把墙钻个洞。大志拼命忍住,可是呼吸还是加快了,粗重了,像父亲的哮喘声,“呼哧呼哧”地,很难为情。他偷眼看了一眼常天香,她仿佛不知道这“呼哧”为何,天真而率性地看着他,眼睛似打开的一盏探照灯,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令他无地自容。大志赶紧把床还原。他搬床的时候,正好扯起了闪电,一声惊雷暴响,常天香惊叫一声,“哧溜”一下,钻进了大志怀里。这算是夺命一钻,常天香软香的身体挨上了大志的“那话儿”,一个柔软似绵,一戳即破;一个坚强似钢,寻衅滋事。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的天作之合。常天香微喘香息,喷到大志脖子上;大志晕了,恍恍惚惚地一只手便贴上了常天香的乳房。大志摸到这个富有弹性的小精灵,吓了一跳,她不会嫁给他,他也不会娶她,大志懂得斤两。他们俩不是半斤八两的差别,而是美女与野兽的差别。大志含恨咽下口水,一把推开她,逃了出来。
       大雨“哗哗啦啦”地下,他踉踉跄跄地逃到楼下时,绊了一跤。这一切,常天香站在窗口看得清清楚楚,她露出狡黠而恶意的笑。
       大志逃回家,呆坐了两个时辰,才渐渐平静下来。从今晚的现象来看,常天香对他的温度正在持续上升。大志替常天香想不通,怎么能委屈自己跟一个农民工睡觉呢?
       这天吃过晚饭,常天香竟来敲大志的门。
       大志听见常天香的声音,立马来了劲,赶紧开了门放她进来。
       天气有点凉,常天香提早换上了裙装,短短的小格子裙,紧紧地包裹着屁股,不小心便会走光。
       常天香白天去卖老鼠药的商贩那里买来了一只死老鼠,两根手指翻翘着,用一张纸包着提溜着老鼠的尾巴,说:“大志哥,我用三步倒把它闹死了!”大志说:“快扔到外面,你不怕呀!”言语特别温柔,就像那天晚上给她端尿桶。常天香说:“那天没打着它,我怕你不相信有老鼠。”大志连说:“我信,我信!快扔外面。”
       大志把常天香让到沙发上,墙上的女人们便齐齐地盯住了她。她环视四周,大志怕她误会,说:“这是艺术家住过的房子。”常天香面露羞涩,说:“真漂亮!”说着,常天香拉了拉裙袜,故意走了光,她佯装不知,继续往上拉动,小内裤便探头探脑的。那是何等小的内裤啊,简直就是一根带子,划出了一条中界线;大志的“那话儿”像条机敏的警犬发现了敌情似的,立刻紧张起来,神态极不自然。这一切常天香早看到眼里,她移了移身子,挨近了大志,说:“大志哥,想不到你脱了山里味,这么帅,比我见过的男孩子都帅,有气质。”
       大志听这话心里更慌。常天香说:“大志哥,你带我看看你的房间呀!”大志站起来,机械地跟着她往屋里走去。屋里那些女人们令常天香也感到意外,尤其是那张热辣辣的油画刺激着她的神经。大志住在这个淫窝里,真是天助我也!常天香指着墙上的男男女女,欲言又止,说:“大志哥,这……”
       大志摇头,摇头的瞬间,常天香已经把持不住靠在了大志身上,喃喃着:“大志哥,你不要我不后悔吗?我都后悔了,那晚在山里,没要着你!”
       大志抱着常天香倒在床上,却不敢乱动。他不知道怎样动才是对的,常天香就翻了上来。与洞房之夜完全相同,常天香对大志咬了,抓了,啃了,只是每个动作都充满了野性的征服……终于,大志在常天香的教导下翻了上来,可惜,衣服只脱了半身,就一泄千里了。
       常天香暗地里骂大志无用,可是想到他是第一次,也就原谅了他。她幽幽地说:“大志哥,我回去了。”大志不服气,说:“你,就留这。”常天香说:“不行,我得看房子。
       如果没事的话,我打电话叫你到我屋里去。”
       这以后,大志等了好几天,常天香既没来,也没叫他,窗帘也拉得死死的。大志想给她打电话,又有些害怕,只得盼她再次上门。
       一百万?无法理清的玄机
       近一段时间,江春雪时不时打个电话问问他与姑娘的进展,大志告诉她认识了,关系很好,但其余的一概隐瞒。江春雪问那笔钱用了吗?大志说没有,江春雪就教导大志,要给姑娘买礼物,带人家吃麦当劳,买首饰等等。大志嘴里说好,心里却想着把这笔钱送给常天香给她妈妈看病。
       大志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谈恋爱,反正他既想见到常天香,又害怕见到她。每次偷望她的窗帘,发现风吹草动就赶紧关窗。这天,大志发了工资,他用自己的钱去肯德基买了一个洋套餐回来,鼓足勇气给常天香打了一个电话,想约她来吃鸡翅。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他寻思着常天香可能去超市了,就候着话机等,终于天黑透时,他又打了电话,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斩钉截铁地问:“谁?”大志吓得忙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几天,常天香打来了电话,说:“大志哥,几天不见,方便吗?上我这来吧!”大志想到了那个男人的电话,猜测她有男朋友,不好去,就说:“你来我这吧!我……我给你买了鸡翅!”
       一会儿,常天香来了。她穿得越来越少,这次来见大志只穿了吊带的背心,配上上次那条小短裙,外面用一个宽大的丝巾搭在肩上,简单又漂亮。进了大门,她看也不看鸡翅一眼,径直往房间里走,好像她就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似的,坐在床上眼含秋波地望着大志。大志手足无措。常天香直奔主题,脱了小吊带,扔了小短裙,睡在大志的床上,说:“大志哥,上床呀!”
       大志是个白白饿了好些时的汉子,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按道理他要像只狼扑上去撕咬,可是大志又被那个接电话的男人困扰了。他望着床上的常天香,说:“你家里有个男人。”常天香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发白,说:“那是同事。你真多心。”大志觉得不是那么简单,那声音听来那么强硬,不像是同事。
       大志坐在常天香床边,常天香说:“大志哥,你一直怀疑我是个坏人,会害你;其实,我一点都不坏,真的。”大志点点头,常天香又说:“其实,大志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心好,人品好,嫁给你真是有福。”大志还是不上床。常天香再说:“大志哥,我想找你借点东西。”大志问:“借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常天香笑了,说:“蛋白质,你有吗?”大志在课本里学过生物,说:“鸡蛋里面的最丰富,我明天就给你买。”常天香咯咯地笑起来,说:“大志哥,你真会疼人。”说完,把大志的头扳下来,塞进胸怀,那软软的乳房擦着大志的脸,大志扒开她的衣服。
       常天香心想,终于有戏了!她摊开双手,向大志敞开身体,她想好了,这次要让大志主动,他想怎样都随他,只要能和他办成这件事。常天香闭着眼睛只管哼哼,这相当于向大志吹响了冲锋号,可是大志还是败下阵来。
       两次送货上门,都没完成任务,常天香心里有火,但没有发出来,已经努力到这个地步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常天香认为可能是这里的环境不好,到处都是女人,大志有压力,她决定把大志叫到她家里去。
       大志自从和常天香往来以后,介绍人李嫂最是热心,隔三差五来电话问大志进展情况如何,李嫂教导说:“大志呀,你把她叫到你家里来,姑娘家嘛,不就是哄嘛!给她买吃的喝的穿的,多说些好听话,姑娘家都害羞,你把她哄到床上去,就一了百了。你怕什么,女人都这样,看你过去买的那个,你高风亮节,人家就跑了。这事呀,不能高风亮节,只能先下手为强。”
       虽然李嫂说得都是至理名言,可是大志不争气,常天香两次送货上门,他都没能先下手为强,怪不得别人。大志说:“叫我姐放心,我能搞定的。”
       大志搞定的办法就是换个环境,这一点,他与常天香达成了共识,他们俩决定转战到常天香家里去。做好这个决定后,常天香又做了补充规定,说:“大志哥,虽然我们办过喜酒,洗过脚,可是还没登记结婚,不算合法夫妻,所以要注意影响。我叫你来你就来,我不叫你来,你别找我。”
       大志连连点头,他现在好似坠进了云里雾里,找不到方向,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这天,与所有的日子一模一样,常天香约大志去她家里吃晚饭,常天香想好了,给大志煲了汤,买了红酒。她想,有酒助兴可能效果会好点。
       天色已晚,常天香做好饭菜,倒好红酒,大志来了。
       一切都如白天安排的一样,吃了喝了,说了很多暧昧的话。大志真诚地对常天香说要跟她结婚,不管她有什么困难都与她一起承担,包括挣钱给常天香的妈妈看病。大志几乎是对天起誓,他说自己之所以来,是因为他爱她。大志说:“常天香,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让我懂得了什么叫爱情,如果那天你没逃跑,即使我们睡觉、生孩子,我也不会知道什么叫爱情。”常天香淡淡一笑,说:“大志哥,不是你谢我,是我要谢你,没有你的帮助,我过不上好日子。”大志听得一头雾水,说:“做你的丈夫,就算是帮你,那我帮你一生一世。”
       常天香对大志的未来规划没有兴趣,频频地催促大志喝酒,时时用上床的暧昧启发他,大志心里的爱越来越多于欲望,在纯洁的爱情里,他不能启动正常的生理程序。他眼里的爱情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阳春白雪的,没有污染的!虽说肉体的缠绵是爱情的终极目标,最高境界,可现在还不到火候。此时的大志,刚刚运行到爱情轨道上来,心无杂念。可常天香不能忍受大志的爱情,像这样不食人间烟火地发展,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常天香扯了小吊带背心,扔掉小短裙,把自己剥干净了,再把大志像剥香蕉皮似地也剥了个精光。大志推托着,严肃地说:“我现在想要的不是这个!”常天香堵住他的嘴,什么都不许说。大志愣愣地,傻子一般被常天香指使着……
       正在这时,大门的锁被一根钥匙轻轻转动起来,左转一圈,右转一圈,谁都没有发觉,门被悄悄推开了,而屋里的声音依然浓烈。
       来人是个男人,身高一米八,穿风衣,打领带,手里提着一根木棒,双眼鼓得快要掉出来,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黑着脸膛站住了。
       大志背对着房门,没看见身后站着的男人,他突然发现常天香眼睛直了。他下意识地回头,那根木棒就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大志迅速侧过身子,将常天香护在怀里,让棒子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赤裸的上身,青春阳刚,血流成了瀑布。
       大志一直没有松开手,用双臂和背部死死地护着常天香。常天香尖叫过后,向那男人讨饶:“放过我吧,我错了!”大志突然意识到这男人就是电话中的那个男人,这男人就是常天香的一个男人,常天香又一次骗了他。
       他想走,可男人却余怒未消,放下木棒,一把抓起大志的头发,叫嚣道:“小白
       脸!,长得不错嘛!”说着,掏出一把水果刀,在大志的脸上横着划了一下,血涌出来肉翻出来;那男人又竖着划了一刀,刀口有点滑,像在扁鱼片。他的脸被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这时,常天香爬过去,抱着男人的腿说:“放他走好了,我和他成过亲,拜过天地,他是我的前夫!”
       男人怒喝道:“你这个二手货,差点骗走了我的一百万!”
       什么?一百万?剧烈的疼痛使大志已无法理清这其中的玄机了,但他清楚一点:这男人是常天香从他家里逃走以后找的男人。
       大志捂着脸站起来,给血淋淋的身子穿上衣服,然后支撑着走了出去。他听见身后的门“砰”地一声阖上了。
       大志艰难地往前走去,他要去医院。他拦出租车,可他一脸鲜血,没有车肯停下来。
       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然后软软地倒下去了。
       我不会拿钱买爱情
       醒来时,大志面前站着一个警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打了你?”大志牙一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该打!”
       没一会儿,江春雪赶到了,她扑上去抱住大志大声哭起来,连说:“大志,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对不起你!”
       看来这事姐姐也知道了,大志擦了泪,说:“姐姐,我不怪你。”江春雪哭着说:“大志,姐姐马上给你交药费,转特护病房,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理,最高级的药。还有,姐姐马上给你家寄一万块钱去,不,寄五万元。”大志打断她,说:“姐姐,别内疚了,寄那么钱回家,会把我妈吓坏的。都是我的错,我不要钱,我要姐姐不内疚。”
       江春雪哭得更响了,感染得周围的病人,人人都红了眼圈。
       江春雪说:“我马上叫李嫂给你办买房手续,姐送一套房子给你,一百平米,够五个人住了,马上办,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姐姐的痛苦啊!”
       说到李嫂,大志哭笑不得,这个媒人当得好,差点让大志送了命。大志说:“房子太贵了,我可能一辈子也还不了姐姐。房子,还是不要的好……”
       江春雪却执意、迅速地为大志办好了房产事宜。大志还没出院,房产证已经送到了病床前。大志拿着写着他名字的房产证,心情十分复杂,别人需要打拼十年八年才能办成的事,他一下子就拥有了。大志回想起这次进城的奇遇——撞了一回车,被大款姐姐捡了回去;挨了一顿恶打,姐姐送了一套房子给他。为什么?
       一个月后,大志出院了。
       江春雪给大志的房子还没有装修,大志住回到原来的地方。回来后,大志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窗帘看对面的常天香,可是早已人去楼空。大志心里十分惆怅。又过了几天,大志的电话响了,一接,竟是常天香打来的。她说:“大志,你家里被人安了摄像头,你被人利用了,有人害你!”大志吓了一跳,说:“没有啊,房子是我姐的。”常天香说:“我和他已经完了!你等着,我过来给你看一个东西。”大志说:“别……”电话已经挂断了。
       十分钟后,常天香来了。几时不见,她瘦了很多,脸腊黄,脚底打飘,风能吹走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说:“大志,只有你亲眼见了才会相信。”
       打开录像机,电视上出现了画面,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像在放一部三级片。大志目瞪口呆!画面上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就在大志的床上发生的,一共两次,两次都被人拍下来了。
       带子放完了,常天香说:“我们去找找摄像头安哪里了。”说了几遍,大志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两个人仔细地在家里找了个遍,却没有发现摄像头。常天香说:“罗大志,你姐姐是亲姐姐吗?”大志坐不住,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但又必须回答,他小声说:“不是。”常天香说:“这就对了。害你的人就是你的这个姐姐,除了她,别无他人。”大志反驳说:“怎么可能呢?我姐姐只来过一次,会当着我的面安摄像头吗?”常天香说:“除了你,只有她有钥匙。她故意把你安排到这里住,故意叫你给我送水,故意让我们认识,给了你那么多钱,就是故意显摆你,好让你用钱来买我的爱情。”
       大志委屈地说:“我不会拿钱买爱情。”常天常说:“好好,你不会买,我知道。”她根本不想争辩。尽管大志不想把这事扯上他姐姐,但是事实胜于雄辩,残酷的现实明摆着,害他的不是姐姐便是刘嫂,大志认定是刘嫂。他突然问:“刘嫂是你姑妈吗?”常天香十分吃惊:“什么刘嫂?我家远着呢,哪来的姑妈?”
       大志顿觉天旋地转。常天香说:“罗大志,我现在怀孕了,可这录像带证明这个孩子是你的,不是他的。”大志冷冷地看了一眼常天香,问:“你说的他,是不是你丈夫?”常天香半天无语,大志说:“我能相信你吗?”他连声吼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大志跌坐在地,他浑身冰凉,不知道自己何时落入这奇怪的阴谋里,活在他周围的人竟全是骗子。常天香再也拿不出让大志相信她的证据了,说:“罗大志,我完完全全地告诉你,信不信由你,我,是个二奶。”
       大志又吼道:“二奶又怎么样?当二奶的女人多得很,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我扯进去!”大志痛苦地低头啜泣,“就因为我相信你们,我爱你们,你们就欺负我!?”
       常天香半天不语,顿了许久,说:“大志哥,你原谅我。我好歹也是你的前妻呀!”大志打住她:“屁话!村里人要知道我父亲拿血汗钱买你这样的臭女人,连狗都要笑掉大牙!”常天香见大志情绪激动,不敢回话。
       大志不能原谅常天香,常天香求了几阵子没用,她只得给大志跪下了,说:“大志哥,就算你不能原谅我,也要帮帮我,我……已经怀孕了!”
       大志愤恨地望着常天香,说:“你是骗子,是坏人,你怀不怀孕与我无关,我不帮你!”常天香跪着不起来,哀求道:“大志哥,你可以不帮我,可孩子有什么错?你就帮帮我肚子里的孩子吧!”常天香的眼泪哗哗地流,她把自己的一切全告诉了罗大志。
       原来,常天香从罗大志家里骗婚逃走以后,躲进了城里。她无事可干。有一天清晨,她在广场闲逛时遇到了一个晨跑的男人,两人攀谈起来,一来二去混熟了。她知道这个男人很想生个儿子,但妻子丧失了生育能力。常天香指着自己的肚子说,这里有一肚子儿子呢!两人一拍即合,男人就把他带到这个房子里住下了,男人念及常天香是个大学生,说好了生儿子就给一百万。常天香正等钱给妈妈治病,为了这一百万元她做了他的二奶。他,就是棒打大志并划破大志脸的那个男人。大志压住怒火问:“他、是、谁?”常天香说:“他是现代桩基工程公司的总经理,叫田明辉,非常有钱。”
       大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咬着牙问:“田明辉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常天香说:“江春雪,她是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人!”
       大志彻底明白了。
       我要做DNA鉴定
       自从罗大志进城寻妻被车无意撞到之后,这场阴谋就拉开了序幕。
       江春雪发现丈夫田明辉处上情人之后,
       她一方面加紧用药,每天按时配送牛奶,一点点地让田明辉的床上功夫报销掉;一方面查访二奶,欲将二奶置于死地。
       李嫂调查的二奶资料表明,常天香毕业后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去婚介所做了一段时间的婚托,基本上算是个女骗子。她是个急于挣钱又不想劳动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就是给有钱人做个二奶,运气好的话再生个儿子,说不定还可以从偏房走进正室,转正成夫人。另一条路,便是堕落成小姐,吃口青春饭,挣上一大笔钱再从良。常天香占全了两条,再加上母亲有病,需钱救命,她比别的女人更加疯狂。田明辉落入这样的女人之手,江春雪暗觉情况不妙,她年轻风骚,身体正旺,是生育的最佳时期,而且没有生育过,这些都是二奶生孩子的上好条件。到时候,田明辉一定会上刀山下火海地跟自己拼命的!正在这时,她碰到了出车祸的罗大志,当即心头掠过一个想法,留下他,给常天香演一出美男计。
       于是,江春雪利用了罗大志的朴实和诚实,把他安排到靠近常天香的住处,让他们成为邻居;李嫂再以介绍女朋友为名,给大志和常天香创造相识的机会。哪知,常天香正是大志逃跑的新郎,这段扯来的姻缘,竟理所当然地有了生存空间。
       再说,田明辉自从喝了江春雪的“牛奶”后,果然一天天地不行了。好几次他处心积虑地挤出时间和常天香相聚,可不论常天香怎样撒嗲,他就是不来电。那常天香有一百万元的诱惑,怀上孩子就可以变成百万富翁,她哪里肯放过偶尔偷偷光顾的田明辉?整晚上的不消停,可喝了“牛奶”的田明辉就像打了麻药一样没感觉。刚开始田明辉以为自己是没休息好,一来就先睡上三大觉,可是醒来还是个软蛋。
       常天香实在忍无可忍了,便偷偷买了几粒名叫“神仙丹”的壮阳春药;田明辉喝了,就像充了气的车胎,“哗”地饱满了,浑身像涨满了风的航船,乘风破浪般地豪爽。可是,“神仙丹”的药效来得快,去得也快,田明辉做了几次神仙,常天香都没能怀孕。常天香一怒之下买了一把“神仙丹”回来,偷偷地藏匿在柜子里,打算让田明辉把“神仙”长久地做下去,直到她怀孕为止。常天香经常去买神仙丹,以至于卖药的都警告她:长期服用对身体摧残极大,相当于过度开采,可导致生态环境恶化,后果不堪设想。但常天香有常天香的想法,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丈夫,管他生态恶不恶化,她只是用一时,也不是用一世。就算用坏了,也不该她负责。
       常天香的中药“神仙丹”终究抵不过江春雪的进口西药,也可能是江春雪心太急,下的药剂量太大,“神仙丹”最后失效了。深更半里,常天香望着身边死狗一样的田明辉,心想,如果这家伙长期像个打了麻药的人,他们的关系绝对长不了。常天香便有了强烈的紧迫感。正当她绞尽脑汁,无计可施的时候,她的“准前夫”罗大志送上了门。
       她便想借罗大志的种子,可罗大志偏偏在城市里寻找爱情。
       这时候,江春雪早已在罗大志的房间里装好了摄像头,将常天香出轨的一切行为都记录在案。那天晚上,常天香请罗大志上家里吃饭后亲热时,被田明辉抓个正着,正是江春雪的安排。
       江春雪想的是,这样一来,这个“二奶”绝对是当不下去了;退一步,万一常天香怀了田明辉的骨肉,而江春雪给田明辉提供的证据表明,常天香怀的孩子是罗大志的,那田明辉也就乖乖地回了头!
       这真可谓一箭双雕啊。
       罗大志把自己进城后的经历仔细地想了几遍,他的心疼痛难忍,他脑子里一团糟,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整个人就像气球似的一天天瘪了下去。常天香一见急了,边哭边劝道:“大志呀,你行行好,吃一点吧,没有了你,我们母子怎么活下去呀!”
       大志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直愣愣地望着墙,见粮食就吐,吃什么吐什么。终于有一天,只剩下一口气的大志倒在她面前,有气无力地说:“我要回家!”
       常天香抓起大志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又挨又亲,好像大志就是她的亲人,即将远离人世,她不住地哭,泪水扑扑漱漱掉到大志脸上。常天香撬开他的嘴巴,往里灌水……大志就这样靠着常天香一点点地灌水活了下来。半个月后,大志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常天香赶紧给他灌米汤,这样又灌了半个月,大志才吐出一口长气,算是把魂给找回来了。
       大志望着常天香,小脸儿黄黄的,像霜打的茄子,两只眼睛深深地嵌进眼窝,那尖尖的戳得人心痛的目光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颗惶惑的星光。大志抚摸了常天香的头发,乱得像一把枯草,心里涌出难言的苦楚。她未婚先孕,又没人认帐,他想不通为什么她拼死也要为田明辉生孩子。大志说:“常天香,就为了你这碗米汤,我跟你一起过,我挣钱养活你。在城里,我挑砖,卖苦力赚钱;回山里,我挖何首乌卖钱,我养得活你!这孩子,你也可以要,我养大他,做他的父亲。”常天香嘤嘤哭了一阵,流了几串眼泪,一把抹了去说:“你不懂。”
       现在,大志没有不懂的东西了,这些都是为了钱。
       常天香断然说:“我不要你养,我不喝西北风。”大志很失望,他扛得起她的幸福,他们做一对平凡的人,劳作的人,像他们的父辈那样生儿育女过日子,她却不要,她要富贵的生活。大志得做一个选择,如果常天香愿意和他过,他留下;如果她不愿意,他得走。种田人也有种田人要走的路。大志说:“那,我要走了,得挣钱,还给江春雪。”常天香一听,“哇哇”地哭起来,道:“大志哥,你走了,我的孩子就没有活路了,江春雪就得逞了,我只有饿死算了,我们母子就死在街头算了……”
       常天香不让大志走,她需要大志做DNA鉴定,证实孩子不是大志的。大志听说过做DNA鉴定,觉得这事本来就够荒唐,可是荒唐事却出在自己身上。
       大志从内心深处可怜常天香,就为了几个钱,什么都愿意牺牲掉,爱情、婚姻、生活、未来。钱是什么呢?钱就是把大志打得浑身流血,脸上划破的东西,毁掉他与姐姐美好亲情的东西。大志不要。他决定把江春雪给他的钱全还了回去,他不要她的钱,他不能让人揍一顿换房子,换钱!
       这天,大志收拾好东西,大清早一个人溜到车站,他想坐火车到更远的地方去打工,永远都不要回到这个令他耻辱的地方。可是排队买票时,前面排着的妇女抱着一个小孩,那小孩看着他一个劲地笑,胖胖的小脸上,滴答着涎水,看着纯洁无暇的孩子,大志的眼睛红了,他提着行李又跑了回来。
       大志决定留下来了,留下来挣钱养着常天香,让她生下孩子,等她能自力更生了他再走。这与做DNA鉴定还自己一个清白无关。
       他辞去了江春雪公司的工作,搬出了那“艺术家”住过的房子,租了一间破房子;又到一个建筑工地找了一个苦力活,把无人照顾的常天香接过来,用辛苦挣来的钱养着一天天大腹便便的常天香。常天香的脚肿了,大志在她睡觉时给垫上枕头;常天香闷了,大志陪着她散步。做一个辣椒炒
       肉,常天香吃肉,大志吃辣椒。这一对妙男妙女十分般配,路过的行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大志几次搬家,最后,他们在江边很偏僻的地方找了一间房子安顿下来。但在生活上,大志却离她很远,她揣着别人的孩子,无论是长期的和短期的目标,她都是别人的女人。俩人各住一间屋,大志每晚紧锁房门,不出房门一步。
       大志挣来的钱不多,常天香吃不到想吃的东西,就会生气骂人,她骂的是田明辉和江春雪。大志劝她不要生气,说:“既然打算生下孩子,就要给孩子一个好环境。”常天香听了这话,悲喜交集地哭,说:“大志哥,有钱的男人坏,好男人又没有钱,你叫我如何是好!”
       安抚好了常天香,大志去找了江春雪。这是真相大白,大志死里逃生以后,第一次去找江春雪。江春雪有点意外,仍是热情地说:“大志,你来了。”大志“嗯”了一声,坐到沙发上,与江春雪面对着面。江春雪说:“大志,你搬走了也没告诉我一声,我到处找你。”大志说:“找不到我的,我住的地方是贫民窟。”大志说着掏出房产证和房屋钥匙,放在江春雪面前“你给我的钱,我以后还给你。”说着,大志又扯下桌上一张便笺写了个借条,这笔欠款是挨揍后住院时用的。江春雪撕掉了欠条,说:“大志,如果我是你亲姐姐,你能让二奶在姐姐家生孩吗?”
       大志说:“不能,干姐姐家也不能。”江春雪说:“如果姐姐先告诉你,你会帮助姐姐吗?”大志说:“我会,但我会用别的办法。”江春雪拉着大志的手哭了:“好弟弟,姐姐也是没有办法,求你原谅姐姐,我们还做好姐弟,姐姐欠你的一定尽力地补偿。这房子你一定要拿去,你是个实诚的山里孩子,姐姐不能欺负你!”大志淡淡地说:“房子我要还给你,不能让人揍一顿换一套房子,这不是挨打,是受污辱。”大志站起来往外走,江春雪追上去拉住大志,说:“房子是你的,我不会改变你的名字。你不要,那就空着;你永远不要,就永远空着!”大志挣脱开,说:“那我不管。常天香的孩子是一定会生下来的。我要做DNA鉴定,证明孩子不是我的。”江春雪拦住大志说:“你不能因为要还自己的清白,让她生下孩子,这对孩子是不公平的。他是一条生命,你们不能把他当作胁迫人的武器!”大志冷冷地看着江春雪,江春雪激动得嘴唇颤抖,大志说:“姐姐,你终于知道孩子是一条生命。是生命,他就该来到这个世界。”江春雪的眼泪滚出来,大声喊:“我有什么错?为什么他来却要我承担痛苦?这对我公平吗?对我的女儿公平吗?”大志说:“姐姐,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就让他来吧!”
       大志走了,江春雪望着大志的背影,蹲在地上泪眼婆娑。她心里留下了大志的一句话——常天香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时,她心里也涌出了一句话:她江春雪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利益,威胁到她女儿们的利益!
       救救我的儿子!
       一转眼,常天香怀孕六个多月了。每天她都要准时经过杂乱的居民区,去江滩公园吹风。这期间,李嫂来找过常天香。李嫂提出二十万打掉胎儿,常天香拒绝了,说:“你回去告诉江春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这孩子就是田明辉的,他赖不掉的。要谈孩子的事,叫田明辉来谈。”后来,李嫂又来过几次,价码飙升至一百万元,可常天香说:“拿一千万来!”李嫂被这女人吓跑了。听说常天香开价一千万,大志说:“常天香,你又做错了,孩子是生命,不是用来买卖的。”常天香还是回了那三个字:“你不懂。”
       常天香狮子大开口,江春雪便亲自去工地上找大志,江春雪说:“大志,你我姐弟一场,希望你能理解姐姐的心。那孩子生下来也是私生子,他在社会上会被人轻视,他长大还会仇恨父母。她这样的女人,就算生下孩子,田明辉也不会给她名份的。”大志说:“我不会说服她打胎,因为孩子没有错。”
       江春雪彻底没招了,眼看着常天香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孩子生下来已经指日可待了。江春雪夜夜失眠。她想过离婚,想过自杀,想过带着女儿们出国,想过大志能娶了常天香,连她的孩子一起娶了去。她想过所有能想的,可是现实偏不像她想的那样去做。
       江春雪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离常天香推算的预产期还有四十天这晚,天快黑了,大志还没回来。常天香大腹便便一个人出来散步。天气阴沉,似有风雨,没有行人,只有远处江面上闪烁着的航标灯。这时,一辆红色的小汽车从她对面驶来,背面有一道防洪墙,常天香站住了,让到路边。可那盏车灯却雪亮地照着她的眼睛,好像一个仇恨的人盯着她。她往左让,灯便向左,她往右闪,灯便向右。常天香害怕了,她踮起脚,紧贴着墙根,无助地看着那车向她驶来,双手紧紧地护住肚子,她甚至想调转身,把肚子对着墙。她做了努力,可她转不过来,她的肚子太大,太沉重,她的手再一次护着肚子,像护着开放在天堂里珍贵的花朵,她避不开,她护不住,她感觉这车就是冲她而来的,惊异中,她死死地看了一眼车号,又使劲地看了看车里司机的脸,她大吃一惊。那竟是一张她仇恨而熟识的脸。她们对望了,她与她一样,都惊恐极了。车还没到跟前,她听见一声刺耳的叫声;她在刹车,她不想撞死她,因为慌乱,她的车扭着。是的,这一刻,她良心复苏了,可车却刹不住了……车无情地擦过了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她倒下了。她逃跑了。
       天降大雨。
       常天香在雨水里昏迷多时,才被路过的人报警后送到医院抢救。常天香进医院时头脑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没有心跳。这个时刻她能够对医生说出是谁撞了她,她的车号,可是她却无法在意这些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她牵挂的是肚子里孩子的安危,她央求医生:“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孩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好好的……”一口口鲜血从她嘴里往外喷,她拼死生下了孩子。
       孩子早产,缺氧,被立即送进了保暖箱。大志赶到医院时,他抱着昏迷的常天香哭叫着,叫声凄厉。常天香醒过来,她双眼迷蒙,似己灵魂出窍。大志焦急地问:“是谁撞了你?多少车号?什么车?”常天香已流尽了鲜血,气息奄奄地说:“大志,我只要孩子好好的,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留住我,别让我死了,我怕孩子没娘……”大志点点头,眼见着常天香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再问:“车号是多少?”常天香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手伸到大志手掌心,给大志留下一个凄然的笑。
       大志一下子就明白了,撞她的人,就是江春雪。
       三天后,大志以家属的身份领回了常天香的孩子,是个男孩,孩子两腿不齐,头大身子小,是个残疾儿。医生告诉大志:“孩子早产,一生下来就缺氧窒息了,将来不可预知大脑是否健全,而且是一个残疾婴儿,今后还需要治疗;你一个民农工很能难承担巨额治疗费用,现在你可以选择放弃抢救。”
       大志抱着孩子泪流不止,他手里轻盈
       的婴儿就像山里的一片树叶,一片渺小的树叶。是生命都有生的权利。大志能长到二十五岁,他也能!
       大志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双膝跪下:“医生,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我将来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们的恩情!我……我有房子,我卖掉房子,我要救孩子!”
       尾声
       车祸后的现场,被一场大雨洗得干干净净。交警大队在当地报纸和电视台都发了寻找车祸目击者的告示,可是没有目击者。
       孩子出院后,大志背着孩子来找过江春雪,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姐姐,把我儿子带来给你看看。”
       江春雪已从报纸上得知一切,她镇定地接过大志的孩子。孩子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江春雪说:“孩子看上去好像有缺陷。”大志说:“他是个残疾儿。医生说,是他的父亲或母亲服药导致的。”江春雪看着孩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大志说,“姐姐,车祸那天,你在哪里?”江春雪脸“刷”地白了,说:“大志,你怀疑姐姐?”大志说:“不是怀疑,是确定。常天香临死之前说,只要孩子好好的,她什么都不要了;她有机会说出撞她的车号,可她却不愿说出来。我想,是她有了孩子之后,想法突然改变了,她想过安宁的、平凡的生活;她想结束这些恩恩怨怨;她想和我一起生活。所以,这个人一定是你。”江春雪激动地说:“大志,不是我。我可以对天起誓!”大志说:“是你,姐姐,我希望你自首。”
       大志把孩子抱了回来,他天天去交警大队问消息。可是江春雪没来自首。这时,大志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这天清早,大志背着孩子,带着奶瓶,提着面包来到了车祸现场,他自制了一个牌子,写着:寻找目击证人。他再一次跪下了双膝,他要江春雪出来自首,他相信姐姐还有良知,她一定会出来自首。
       大志这一跪,引来了媒体,好心的市民送来了吃的,孩子吃上了百家奶;交警大队劝他回家,说他们会多方侦破,但大志坚持着。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江春雪没来,一个月过去了,大志风雨无阻地跪在车祸现场,江春雪没来。
       两个月这天,江春雪突然来了。她先是远远地看着大志,等没有人的时候,她走到了大志身边,叫了一声:“大志!”大志回过头来,灰头土脸,那张英俊的脸上仿佛一夜之间长满苍桑。大志也叫了一声:“姐姐!”他望着她,江春雪瘦了很多,四十多岁的人老得像太婆了。两人都流泪了。江春雪说:“大志,你回去吧,今后这孩子的养育和治疗都由姐姐负责,姐姐保证让他幸福地成长。”大志摇摇头,说:“姐姐,孩子是我的,我能干活,我能养活他。姐姐,是你撞了她。姐姐啊,难道你愿意背负着良心的负重过一生吗?姐姐你不是这样的,你心底是善良的。不看别的,就看你对我,我出车祸时,是你救了我,后来你害了我,又愧疚于我。姐姐,这些都是因为你是善良的。姐姐,你不能一错再错啊!”
       江春雪哭了,她说:“大志,姐姐不能自首。”大志说:“姐姐,你一生不自首,我就跪求你一生。”
       这一跪就是半年。半年里,江春雪的女儿从放假的学校回来了,她们看了报纸上大志跪求目击证人的报道,小姑娘们义愤填膺。
       那半年里,田明辉掌了公司的大权,他春风得意,表面上对江春雪好多了,实际上背着他时不时地摇着“彩旗”。
       半年以后,江春雪自首了,判刑三年。田明辉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即赶来索要儿子。大志拒绝了。田明辉提出做DNA鉴定,大志一口回绝了:“要做你一个人去做,我儿子不会做。”田明辉到派出所告,到法院告,当大志打开婴儿包被,他看到一个残疾孩子后,立马撤了诉。
       入狱后的江春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田明辉离婚。她终于想通了。
       大志把孩子带回了山村。他卖了江春雪给他的房子,一部分给孩子治病;一部分回乡投资种植何首乌。每次进城卖何首乌时,他都把孩子背在背上,带他看城里的景象。
       大志经常去看望江春雪,总是提着乡下母亲做的米粑和蒸肉,对她说:“姐姐,你出狱的时候,山里的爸爸妈妈都要来接你,妈妈说要先把你接到山里的家……”
       每次,江春雪都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