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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神算
作者:瞎 子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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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灭门之灾
       “紫霄观那个道士说我三日内必有灭门之灾,现在已经过了二日半,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当朝驸马、宣武侯秦颙拈着胡须,站在花厅上仰面大笑:“除非此刻天火降临,连人带房子统统烧光,否则灾从何而来?老王,你说呢?”
       老总管王福禄笑道:“那个道士分明是在讲疯话!老爷深沐皇恩,谨言慎行,哪来的灾祸?荒谬!简直荒谬!”
       “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老王,你带上那份文书,准备好棍棒绳索,待我砸烂那贼道士的招牌,以妖言惑众之罪将他扭送刑部!”秦颙吩咐毕,倒背着手朝内堂踱去,嘴里还在哈哈地笑个不停。
       不料片刻之后,一名家丁忽然急急奔来,神色仓皇地喊道:“老总管,不好了,内堂出事了!”
       王福禄大惊,慌忙赶到内堂前,只听得里面乱作一团,瓷器的破碎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秦颙的嘶吼声不绝于耳,王福禄正惊疑不定,忽见一个丫鬟连滚带爬地逃出内堂,脸上挂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眼中满是恐怖之色,口中狂呼“救命”。王福禄一把拽住她,惊问:“出了什么事?”
       “驸马爷发、发疯了!拿着刀见、见人就杀!”丫鬟筛糠般抖个不停,话音未落,秦颙提着明晃晃的钢刀追了出来,二话不说对着丫鬟便是一刀!丫鬟的脑袋被砍下,鲜血从脖腔中喷出,犹如下了一场血雨。王福禄惊呆了,惶然不知所措。这时寒光一闪,钢刀向他拦腰劈来。王福禄就地一滚,大叫道:“老爷住手!有话好说!”
       秦颙哪里肯听?抬手又是一刀,王福禄吓得心慌腿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秦颙快步赶上,举刃直劈王福禄的后颈。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带鞘的剑突然打斜刺里飞出,铛地一声将刀架开,救了王福禄一命。王福禄战战兢兢抬头一看,来者是秦颙的江湖好友厉无情,真是谢天谢地!此刻能制止秦颙的人只有他了!
       厉无情满面惊诧,问道:“王总管犯了什么大罪?秦兄为何要杀他?”说话间,秦颙的钢刀已挟着劲风向厉无情袭来。厉无情见秦颙面露疯狂之色,表情狰狞,便闪电般连点他胸前胁下数处大穴,当即将秦颙制服。
       内堂的景象异常凄惨,秦颙的夫人安乐公主心口上有一处致命的刀伤,他们的两个爱女则双双被割断了喉咙。床前、过道里、楼梯上躺着好几具丫鬟的尸体,到处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厉无情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秦颙不但疯了,而且疯到极点,否则面对自己的亲人,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可是昨天见到秦颙时,他还好端端的,说新得一坛美酒,约厉无情上门同饮,想不到时隔一日竟突然发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厉无情实在想不通!
       王福禄“扑通”一声跪倒在安乐公主的尸体前,哽咽道:“天啊!没想到真被那道士言中,秦家果然遭遇灭门之灾!”
       厉无情一怔,“道士?这跟道士有何关联?”
       王福禄长叹一声,喃喃道来:三天前,驸马爷带着他去紫霄观游玩,遇上一个模样古怪的老道在那儿摆摊算命,自称三目神相,言出必中,且要价奇高,看一次相须花五十两银子,引来众多闲人围观。秦颙一时兴起,分开众人道:“我倒要领教领教!你看看在下如何?”
       那道士翻了翻眼睛,微笑道:“老爷明明是个大贵人,为何自称在下?这教贫道如何敢当?”
       他一开口便说个正着,令一旁的王福禄暗暗惊讶。而秦颙却认定他是蒙的,不足为奇,要他继续说下去。谁知他细细打量秦颙一番,忽然皱起眉头道:“老爷空有贵人之相,却无贵人之命,可惜,可惜了!”
       秦颙问他这话什么意思?道士摇头叹道:“天命难违,问亦白问,说亦白说,老爷好自为之吧!”随后起身便走。秦颙忙拦住他,定要他讲个明白,否则便告他妖言惑众!围观者亦纷纷起哄。道士无奈,说出了一番惊人之语:“老爷身上弥漫着一股杀气,贫道断定,老爷三日内必有灭门之灾……”
       王福禄说完,抹着泪料理公主的后事去了。
       厉无情沉吟了一会儿,心下想道,这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哪来这样的神通,能够未卜先知、言出必中?他轻轻走到秦颙面前,问道:“秦兄,你可认得我是何人?你有一坛美酒约我同饮,还记得吗?”
       秦颙不答,只是瞪着眼睛狂呼乱吼,完全是一副疯汉的模样,哪里还找得到一丁点往日驸马爷的奕奕风采?他原本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本人亦深受皇上器重,前程似锦,如今这一切都被他自己亲手毁掉了,真是可悲、可叹、可怜!还有可疑!厉无情决定去紫霄观亲眼见识一下。
       三目神相
       可是,厉无情一时却抽不出空。因为他表面上是个江湖浪子,成天无所事事,暗地里却是官府的一名铁血密捕,这一点连秦颙都被蒙在鼓里。现在上司派他调查御史大夫刘勘暴毙一案,他怎敢怠慢?
       铁血密捕是奉皇上的旨意设立的,隶属于刑部,共三十六名,主要任务是对各级官员进行秘密监督,发现贪污腐败、通敌叛国者,可先拿后奏,权力极大。这三十六名密捕经过层层筛选,最后还要由皇上亲自面试,简直比考状元都难上几分!能成为一名密捕,帮助皇上清污除垢,是江湖人最大的荣耀。不过,厉无情却与别人不同,他隐姓埋名混入其中,实则另有所图。
       他的目标是复仇!灭门之仇!
       厉无情其实不姓厉,而姓孟。十年前,天下尚未统一,南北朝之间战火不断。他的父亲孟匡是南朝出名的儒将,睿智多谋,战绩彪炳。南朝君主委以重任,派他率兵镇守徐州。那一年,北朝君主调集十万大军,恶狠狠向徐州杀来,企图攻占这座军事要地。不料经过数场恶战,号称无敌大将军的北朝统帅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屡遭挫败,折损了数员大将。北朝统帅无奈之下使出反间计,花重金买通南朝高官,诬陷孟匡与北朝勾结,卖主求荣。这条计策并不高明,只须稍微动动脑筋便不难识破,可是昏庸的南朝君主居然上当,将孟家满门抄斩!只有厉无情一人当时正在武当学剑,侥幸逃过一劫。
       厉无情恨南朝昏君,更恨阴险狡诈的北朝统帅。他使用卑劣手段害死了孟家老小三十余口,罪恶滔天,厉无情决心让他付出同样的代价!多年来,厉无情一直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寻找复仇的机会。可是仇敌篱笆扎得很紧,对家人亦约束极严。厉无情处心积虑,竟然抓不住他半点把柄!厉无情十分懊恼,但并不死心。他相信只要是人,谁都会犯错误,他的仇敌也不例外。现在需要的是耐心,在机会没有出现之前,先兢兢业业做好份内的事,取得皇上的信任,然后再言报仇也不晚。
       刘勘的案子是当务之急。数日前,刘勘微服私访,途中路过一条小巷,岂料一只沉重的花盆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斜正掉在他头上,砸得他脑浆迸裂,倒地身亡。刑部当时的调查结果,认为花盆是被风刮下来的,刘勘之死属于意外事故。但刘勘是朝廷重臣,非一般人可比,刑部侍郎卢琛为慎重起见,特派厉无情复查此案。
       厉无情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到现场勘察后,发现有间屋顶的瓦片碎了一块,像是被脚踩碎的,而屋子则紧锁着,据说主人恐怕受到牵连,出事后已连夜弃家逃走。由此分析,刘勘很有可能遭到暗算。刘勘为人刚正,直言不讳,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那些人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不过刘勘亦早有防备,此番又是化装出行,要在途中暗算他似乎并不容易。
       为了进一步寻找线索,厉无情把刘勘的贴身小童找来询问,结果令他大吃一惊。据那小童说,事发前两天刘勘曾慕名前往紫霄观,请一个怪道士相过面。那道士说他印堂灰暗,将有血光之灾,须在家躲避一个月方可无恙。刘勘不信这一套,照常出门办事,不料果然死于非命!那道士算得如此精准,简直是个活神仙!
       厉无情心里怦然一动:这一切会不会都是那怪道士在捣鬼?莫非他为了证明自己神算,不惜对二人暗下毒手?
       
       厉无情撇下小童,直奔紫霄观。
       紫霄观本是城外一座偏僻的小道观,庙宇颓败,香火冷落,地上满是青苔,连牌坊都倒了半边。但自从那个怪道士出名之后,这儿忽然变得热闹非凡,好事者为一睹三目神相的风采,成群结队纷纷涌来,做小买卖的亦闻风而至,将这座小小的道观挤得水泄不通。
       厉无情躲在人群里仔细端详,见那道士果然生得古怪!一张长长的驴脸,皮肤呈铅灰色,双目深陷,鼻孔朝天,胡须疏疏落落如乱草一般,额头正中有一条深深的竖纹,乍看之下好像多了一只眼睛。他个子相当高大,比身材魁伟的厉无情还高出半个头,却极瘦,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说话亦有气无力,就像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从他手边的一根拐杖来看,他还是个瘸子。
       一个半死不活的残疾人要暗算秦颙和刘勘,似乎难以想象。
       厉无情正在沉吟,一个大胖子流着汗挤进人群,朝怪道士连连拱手称谢。怪道士问:“素昧平生,阁下为何谢我?”
       大胖子道:“老神仙不认识小人了?半月前小人曾来此地相过面,老神仙说小人紫气罩顶,必有贵人相助。当时小人将信将疑,不料昨天店里果然来了一位波斯巨贾,将所有的货物统统买去,让小人大大地赚了一笔。小人感激不尽,特来叩谢。”
       随后恭恭敬敬奉上一张银票:“这五百两银子聊表谢意,请老神仙笑纳。”怪道士拈须摇头:“不用不用,这是你自己的福分,与贫道有何相干?贫道收你五十两卦银足矣!”
       围观者一阵鼓噪,纷纷惊叹怪道士神机妙算,名不虚传!只有厉无情肚里冷笑,暗忖大胖子必是个托儿,与道士你唱我和,演一出双簧戏,迷惑这些愚民。是否如此,只须将大胖子拿下一问,立见分晓!
       厉无情刚打定主意,忽听得有人高叫:“请让一让!请让一让!”
       偱声望去,说话的是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书生打扮,腰间却挂着一柄华丽的短剑,有些不伦不类。只见他分开人群,向怪道士拱了拱手:“请问法师尊姓大名?”
       怪道士赶紧还礼:“不敢。贫道邱玄机,自号三目神相。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书生语带嘲讽:“道教的精髓是我命在我不在天,小生不才,亦略知一二。你身为道士,却妄谈天命,岂非咄咄怪事!”
       厉无情心中暗忖,问得好!正中要害!然而邱玄机却面不改色,从容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道教精髓的精髓只有一个字,缘!改朝换代是缘,你我相遇是缘,人生的荣辱进退亦是缘,这与天命毫不相干。”
       书生哼道:“好口才!虽是狡辩,却也头头是道。不过我见你亦只有二目,为何自称三目神相?”邱玄机指着额上的竖纹,傲然回答:“这便是贫道的第三只眼,名曰天眼,苦修二十年方得正果,能看出过去未来、祸福吉凶。”
       “是吗?”书生冷笑,“啪”地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既然你大言不惭,那好!五十两银子在此,请你张开天眼替我看一看!说得对,酬金加倍;说得不对,休怪我无礼!”
       全场霎时鸦雀无声,厉无情亦竖起耳朵,听邱玄机如何应对。邱玄机却是不慌不忙,羽扇轻摇:“据贫道看来,公子有贵人之相,显然来历非凡。只是藏头露尾,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贫道若当面说破,只怕公子下不来台,这五十两银子还是请公子收回吧!”
       厉无情以为这是道士的遁词,那书生必不肯轻易罢休,可谁知书生竟然脸一红,抓起银子转身便走。围观者一片哗然,厉无情却目瞪口呆。暗忖难道这书生和大胖子一样,也是个托儿?
       蒙面怪客
       书生和大胖子同时离开了紫霄观。厉无情苦于分身乏术,只好按照原计划将大胖子作为目标一路跟踪。来到僻静处,厉无情四顾无人,赶上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大胖子惊问:“你想干什么?”厉无情亮出玉牌,厉声道:“我乃刑部密捕!你老实交代,是否与那道士搭档演戏,蒙骗百姓?”
       大胖子一双绿豆眼瞪得溜圆:“这话从何说起!我和他搭的什么档?演的什么戏?”厉无情哼道:“你还想赖!你明明是那道士的同党,企图诈骗钱财!”
       大胖子捶胸顿足:“冤枉死小人了!小人好歹也算是长安有名的绅士,犯得上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吗!那道士的确神算,讲得丝毫不差!”
       厉无情嘿嘿冷笑:“真的?”大胖子急得汗都出来了:“大人不信可去店里调查!小人若有半句假话,随大人如何处置!”
       大胖子开着一家珠宝店,厉无情跟着他来到店里,找伙计查问。结果证实昨日确实来了一个波斯商人,带着十万两银票,将店中所有的货物搜罗殆尽,装了满满一车。左邻右舍都跑来瞧热闹,他们均可证明。厉无情呆住,一时陷于茫然。大胖子则洋洋得意:“怎么样?小人没有撒谎吧?那道士说小人紫气罩顶,有贵人相助,果然被他言中!”
       厉无情板着脸,扭头便走。
       尽管这个结果大出他的意料,但他还是不愿相信世上真有什么神算。在事情尚未彻底查清之前,那个道士仍难脱嫌疑。
       厉无情找到乞丐麻花儿,给了他几两银子,命他秘密调查邱玄机的情况。麻花儿年龄虽小,却聪明伶俐,办事十分干练,是厉无情手下最得力的眼线。次日厉无情即得到报告,那邱玄机是个游方道士,来历不详,大约两个月前开始在紫霄观摆摊相面。因他带盛了紫霄观的香火,观主破例将他收留,安排在观后的一间偏房里。
       摸清了邱玄机的住处,厉无情当晚便劲装扎束,冒着蒙蒙细雨直奔紫霄观。
       此时此刻,这座小小的道观黑灯瞎火,一片静谧,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檐水的滴答声,但不知为何,厉无情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也许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厉无情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偏房,趴在窗外侧耳细听。里面有人打鼾,看来邱玄机已经睡着了。厉无情用剑尖轻轻拨开门闩,正打算潜入房内,忽觉头皮一麻,身上随之打了个冷颤。这是高手对危险的一种本能反应。厉无情赶紧退后,伏身窥测。只见一条黑影从暗处闪出,无声地向这边移动,飘飘忽忽形同幽灵,手中利器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厉无情屏住呼吸,身子蜷作一团,准备伺机出手将他拿下。可谁知此人似乎有所察觉,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向厉无情。
       厉无情身子闪电般弹起,跃在空中探手一剑。然而对手反应异常灵敏,上身一仰让过剑锋,顺势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飞出了院墙。厉无情岂肯放过他,展开身形一阵急追,口中大叫:“刑部密捕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岂料话音未落,一条长鞭忽然怪蟒般向他卷来,险些缠住他的双足。厉无情慌忙就地一滚,利剑顺势横扫。对手用兵器招架,铛的一声,火星四溅,划破了深沉的夜幕。就在这一瞬间,厉无情隐约看见了对手的模样。
       这是一个蒙面人,身材娇小,一套虎皮夜行衣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精光迸射的眼睛。厉无情已领教过他的功力,自不敢轻敌,将三十六路天罡剑法悉数使出,凌厉的剑气逼得雨丝纷纷飘散。蒙面人亦不示弱,连削带打游刃有余,左手那条长鞭更是可怕,上下翻飞,神出鬼没。他的功夫轻灵中带着霸道,叫人防不胜防。厉无情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但如此强硬的对手还从未遇见过!厉无情虚发一剑,趁蒙面人招架的机会平地退出数丈,冲进树林落荒而逃。蒙面人在背后哧哧笑道:“本老爷懒得追赶,阁下放心慢走,脚下留神。”
       这番话随风直送入厉无情耳中,令他羞愧难当。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剑法还不错,可是万万想不到,今日非但落败,而且败得这等狼狈!那蒙面人究竟是何来历?怎会突然出现在紫霄观?厉无情决心继续追查,不弄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
       我是淮南王
       
       
       厉无情决定再次派麻花儿出马。数日之后,麻花儿向他汇报,昨晚有个说话细声细气、走路姿态怪怪的男子前往紫霄观,与邱玄机关上门密谈了许久。那男子外表寻常,像是个普通百姓,却乘坐一顶华丽的八抬大轿,身边还跟着佩刀的护卫。厉无情问:“你没盯着他,看看他是何许人?”
       麻花儿苦笑道:“当然盯了!可是那些轿夫个个身强力壮,跑得飞快,就像踩着风火轮一般。我使出了吃奶的劲,一直跟到城里,但最后还是被他们甩掉了。”
       厉无情的两条浓眉皱作一团。从麻花儿的描述来看,那怪怪的男子多半是个太监。真不可思议,一个落魄的游方道士居然与宫里也有来往!
       次日一早,他化装成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在紫霄观附近吆喝叫卖。守了整整一天,眼看暮色渐浓,紫霄观亦闭门上栓,却未发现什么异常动静。今天算是白来了!厉无情正在懊恼,忽见一辆乌篷马车在月光下悄悄驶来,停在了紫霄观门前。车是普通的车,马却不是普通的马,体高背阔,异常雄壮。那车夫身手矫捷,满面精悍之色,看来亦非寻常人。厉无情正想趋前瞧个究竟,邱玄机已走出紫霄观。他虽是个瘸子,行动却相当利索,转眼便上了马车。车夫“啪”地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厉无情不由得心中窃喜。他最担心的是那个神秘的蒙面人,如今蒙面人不在,正好趁此机会将邱玄机拿下审问!
       厉无情当机立断,抄小路一阵疾奔,赶在了马车之前,站在路中央挥手大叫:“刑部密捕在此!给我站住!”
       可是那车夫竟毫不理会,马车带着漫天灰尘朝厉无情直冲过来。厉无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马笼头,使劲朝下摁去。车夫却趁势凌空飞起,双腿向他脖子剪来。这一招大出厉无情所料,他慌忙上身后仰,险险地躲了过去。车夫不容他喘息,反手一掌劈向他咽喉,这时,忽听得有人叫了声“住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厉无情悚然回头,见一名男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此人五十来岁年纪,身材伟岸,相貌堂堂,蓄着三缕清须,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怒自威,令人不敢仰视。厉无情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喃喃问:“阁下是何人?”
       对方背负双手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字地回答:“我是淮南王。”
       淮南王!厉无情蓦地打了个冷颤。淮南王是皇上的异母兄弟,以智勇果敢闻名,曾担任三军最高统帅,是安邦定国、一统天下的头号功臣,朝内外声望卓著。厉无情虽未见过他,但对他的话并不怀疑,他身上那种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王者之气已足可证明他的身份。
       淮南王随即反问厉无情:“你又是何人?”厉无情拿出钦赐的镏金玉牌,上面篆刻着他的姓名及编号。淮南王看罢,冷冷道:“原来你是刑部密捕!你拦住本王的车驾想干什么?”
       厉无情躬身答道:“回王爷的话,在下奉命调查御史大夫刘勘暴毙一案,偶然发现紫霄观道士邱玄机与此案似有牵连,因此……”
       “不必再说了!”淮南王打断他,“你的怀疑荒唐之极!出家人讲的是修身养性,采药炼丹,怎会卷入命案之中!他与此事毫不相干,本王可为他担保。”
       见厉无情面露踌躇之色,淮南王厉声问:“怎么?你连本王都不相信?”厉无情硬着头皮道:“在下怎敢!只是邱玄机来历不明,行为怪诞,确有可疑之处,请王爷明察。”
       “阁下此言大错特错了!”随着话音,邱玄机已到近前,手中羽扇轻摇,“其实天眼人人皆有,贫道只不过苦心修炼,天眼得开而已,请问怪在哪里?疑在何处?”
       厉无情被他问得张口结舌。邱玄机眼中精光流闪,微笑道:“恐怕真正可疑的并非贫道,而是那些隐姓埋名、居心叵测之人,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这番话明明是对自己含沙射影!厉无情心口一阵乱跳,内衣霎时被冷汗湿透。
       淮南王拍拍他的肩膀,道:“邱玄机乃世外高人,得道仙师,本王久仰他的大名,特地赶来向他求教。但朝廷的规矩想必你也知晓,藩王擅离封地是个不小的罪名,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此事还须请你替本王保密。”
       厉无情完全被他的威势所震慑,忙拱手道:“王爷放心,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很好!你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本王不会忘记你的。”淮南王点点头,和邱玄机一起上了车。转眼之间,马车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留给厉无情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他自己的影子。
       隐姓埋名一事是个绝大的秘密,厉无情相信除了他自己和远在武当的恩师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可是万万想不到,这个秘密竟被邱玄机一语道破!难道他真有第三只眼睛,能看出过去未来?厉无情脑中一片茫乱。
       前方一面酒旗迎风招展,正是长安最大的酒楼——状元楼。厉无情心情郁闷,上了酒楼,在临窗处坐定,吩咐小二:“给我切一盆浓卤肥牛肉,开一坛陈年女儿红。”
       小二朗声答应。片刻之后,酒菜已经送到。小二操起坛子给厉无情斟酒,笑盈盈道:“客官慢用,小人……”
       话没说完,小二突然一声惨呼,踉跄栽倒。酒坛子掉在地上怦然破裂,腥红如血的酒水淌了一地。厉无情惊跳起来,望着小二大叫:“怎么回事?”
       小二却已口不能言,只是两只手拼命抠住喉咙,面色青紫,双目暴凸,一缕血丝如小虫般从嘴角缓缓爬出,模样甚是可怖。酒楼里突然间爆发出来恐怖的喊叫声,客人们你推我挤,乱作一团。厉无情呆立在那儿,一个可怕的想法蓦地涌上心头:莫非小二是个替死鬼,真正要毒杀的人是我?
       厉无情惊魂甫定,找了家客店暂时落脚,随后去见刑部侍郎卢琛,汇报复查刘勘暴毙一案的情况。卢琛立即召见,问他查得如何?厉无情道:“属下曾一度怀疑刘大人遭到暗算,但调查后疑点已经排除。看来刑部的结论没错,刘大人之死的确是个意外。”
       卢琛十分满意,点头道:“很好。皇上一直在催问此事,如今总算对皇上有了交待。你辛苦了,本官备酒与你小酌几杯如何?”
       厉无情怎敢不给上司面子,只好勉强谢领。酒毕告辞,已是二更时分,街上一片寂静。厉无情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朝客店走去,途经一条小巷时,树影下突然闪出一个黑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厉无情一愣,问:“你想干什么?”那人狞声道:“我想要你身上的银两,识相一点,快交出来!”
       厉无情笑了。这真是小鬼撞上了阎罗王!黑衣人被笑声激怒,抢上来挥刀便砍。厉无情躲闪中剑已出鞘,一道寒光直逼黑衣人心窝。他本以为对付这种小蟊贼,一招便可制胜,不料黑衣人竟从容避过,反手一刀劈向他咽喉,动作迅猛,一气呵成,令他吃惊不小。
       更令他吃惊的是,背后忽然又冒出另外两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三个人,三把刀,成三鬼推磨之势,恶狠狠向他杀来,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招数异常缜密,绝非江湖蟊贼可比。厉无情虽使出浑身解数与之周旋,但包围圈还是越缩越小。看来情况不妙,必须集中全力攻破一点,方能化险为夷。可是三个黑衣人相互间配合得天衣无缝,竟找不出半点破绽!厉无情想用暗器,却被对手死死缠住,哪有机会!糟糕!想不到大江大河过了不少,竟然阴沟里翻船!
       厉无情已拼尽了全力,感觉五内俱裂,眼前一阵阵晕眩。黑衣人狞笑:“你死到临头了!”
       不料话音未落,忽听得有人大叫:“贼子休得猖狂,我来了!”
       暗香浮动
       随着叫声,一个娇小的身影已飘然而至,右手一柄短剑,左手一条长鞭,威风凛凛,正是与厉无情交过手的那个神秘的蒙面人!黑衣人一愣,喝道:“滚开!休来趟这混水!”
       “这混水我趟定了!看剑!”蒙面人冲上来,探手便是一剑。黑衣人不得不招架,三鬼推磨的阵势瞬间崩溃。厉无情绝处逢生,精神为之一振,奋力连发数剑,杀得一个黑衣人手忙脚乱。另外两个黑衣人则被蒙面人紧紧缠住,进退两难。蒙面人大发神威,剑刺鞭甩,两个黑衣人同时倒地,一个心口中剑,另一个脖子被长鞭生生绞断。
       
       剩下一个黑衣人见势不妙,忙向屋顶蹿去。蒙面人的长鞭再次挥出,在空中缠住了他的双足。啪嗒一声,黑衣人如死猪般重重摔下。蒙面人一脚将他踏住,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黑衣人咬着牙拒不开口。蒙面人用剑指着他喝道:“你若想活命,便老实回答!”
       “活命?”黑衣人忽然惨笑,“我本无命,死又何妨!”
       说话间七窍流血,浑身抽搐,笑容渐渐凝固,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分外狰狞。蒙面人见状倒抽了一口冷气,连退数步,正撞在厉无情身上。厉无情受了内伤,又被她这一撞,忽觉体内翻江倒海,哇地喷出一口血来。蒙面人忙扶住他,惊问:“你不要紧吧?”
       厉无情昏迷了片刻方慢慢苏醒,喃喃问:“你、你为何要救我?”
       “别说话!你伤得不轻!”蒙面人运功封住他的丹田要穴,并将一颗药丸喂入他口中。厉无情从地上撑起来,一只手无意间拂过蒙面人的胸脯,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你是个女人?”
       “不错,”蒙面人扯下了面具头巾,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万缕青丝如瀑布般披在肩上,含着无限风情。厉无情凝视着她,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找邱玄机相过面的那位书生!”
       “那天你也在场?”女子狐疑的目光在厉无情脸上闪闪游动,“老实告诉我,你这个刑部密捕究竟是真是假?”
       厉无情拿出玉牌,证明了自己的身份,随即反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忽然从敌人变成了朋友?”
       女子嫣然一笑,道:“我乃是刘勘刘御史的侄女,我叫刘飞燕。伯父死得不明不白,内中疑点甚多。我怀疑邱玄机与此事有牵连,因此乔装改扮,暗中调查。那天夜里在紫霄观相遇,我以为你是邱玄机的同党,本想将你拿下,后来听你自称刑部密捕,方知是一场误会,故而手下留情,放你走了。”
       厉无情脸一红刚要开口,刘飞燕摆手道:“就算你武功比我高,但你的智力却不敢恭维,否则怎会落入别人的圈套,差点丢了性命?”
       厉无情一时哑口无言。回过头来想想,那三个黑衣人刀法缜密,训练有素,的确不像是普通的蟊贼。难道他们的真正目的并非劫财,而是要杀我?
       刘飞燕皱着眉头,沉思道:“伯父曾经向我透露,有人正在暗地里策划一个大阴谋。他微服私访,就是想调查此事,不料尚未查出端倪便死于非命。我看那个名叫邱玄机的道士来历蹊跷,妖言惑众,他即便不是凶手,起码也是个知情者!”
       厉无情摇头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调查下来事情并非如此,邱玄机确实天眼洞开。他的神算功夫,你不是也当面领教过了吗?”
       刘飞燕道:“不然!女扮男装终有破绽,一个老江湖不难识破,称不上什么神算!”
       厉无情道:“事实胜于雄辩,那邱玄机确有鬼神莫测之功。别说黎民百姓,就连以睿智著称的淮南王……”
       厉无情发现失言,赶紧住口,却已经晚了。刘飞燕面色蓦地一紧,追问道:“如此说来,你曾经见过淮南王?难道他擅离封地,到了京城?”
       厉无情只好含糊其辞:“淮南王是什么身份,我一个小小的密捕哪里高攀得上!我只是听说邱玄机名声远播,连淮南王都有意向他求教。”
       刘飞燕望着那个服毒自尽的黑衣人,喃喃道:“我总觉得此事迷雾重重,与伯父说的大阴谋不无关系。我打算与厉公子联手,将邱玄机的来历查个水落石出,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厉公子应该不会拒绝吧?”
       厉无情本已不愿再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现在他心中除了报仇血恨,什么都不想了,但望着刘飞燕期待的目光,他难以拒绝。
       刘飞燕打断厉无情,追问道:“喂,你到底答不答应?”厉无情伸出手,一字一句道:“好,我答应!”
       刘飞燕笑了,与他轻击一掌。她的手柔柔的,带着一股幽香。这香味似乎钻进了厉无情心底,牢牢地盘踞在那儿。
       惊天大阴谋
       厉无情跟着刘飞燕来到了御史府。
       刘飞燕认为,要查就从身边查起。刘勘去紫霄观相面时,只带着他的贴身小童。要想了解当时的详情,也只有向那小童查问。可是不巧得很,小童刚刚出门去了。据御史府的门公说,最近小童看上了桃花巷的一个女孩子,一有空就往那儿钻。也难怪他,小童其实不小了,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
       刘飞燕和厉无情哪有心思听老头子啰嗦,拔腿便朝桃花巷方向追了下去。追出约摸半里地,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小童。刘、厉二人正待上前把他叫住,不料两伙地痞忽然打起架来,顿时棍棒横飞,乱作一团。厉无情分开人群冲过去,噗噗两拳,将为首的两名地痞打倒,制止了这场械斗。回头再看那小童,发现他满脸鲜血,竟已死在地上!刘飞燕呆住,连呼蹊跷!
       “好毒辣的手段!”刘飞燕惊骇不已,“连那黑衣人在内,已有数人接连送了性命。但有一点我仍不明白,你已经相信邱玄机的确神算,对他们似乎并无威胁,他们为何非要除掉你?”
       厉无情缓缓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淮南王怕我泄露他擅离封地的秘密,故而欲置我于死地。”刘飞燕猛然一惊,急问:“如此说来,淮南王已到了京城?”
       “这……”厉无情想了想,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将内情和盘托出,“我曾在紫霄观外拦下淮南王的车驾,他自称是慕邱玄机神算之名,特来求教。”
       厉无情话音刚落,刘飞燕拉着他便走。厉无情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紫霄观找邱玄机!他与此事密切相关,只须将他抓住,便可真相大白!”刘飞燕说着,人已在三丈之外。厉无情忙展开身形,紧紧跟上。
       来到紫霄观,日头正偏西。往日这时候观内观外总是挤满了人,但今日却是门庭冷落,情形煞是古怪。刘飞燕蹙眉道:“莫非邱玄机察觉情况不妙,已经溜了?”
       厉无情闯进庙门一看,邱玄机果然不在!刘飞燕忙找到观主,询问邱玄机逃到哪儿去了?观主不悦道:“这话从何说起!邱法师神通广大,是个在世的活神仙,什么逃不逃的!”
       厉无情追问:“邱玄机现在何处?”观主的回答令二人大吃一惊:“邱法师的神算之名传入皇上耳中,龙颜甚喜,派人将他接进宫里去了。”
       刘飞燕芳容变色,纤纤玉指绞作一团,连呼:“大事不好!”厉无情问:“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刘飞燕道:“淮南王一向广结权贵,野心勃勃,此番秘密来到京城,必然有所图谋!邱玄机很可能是他布下的一颗棋子,意在对皇上施加影响,替他扫清篡位的障碍。皇上虽然贤明,却笃信道教,尤爱虚幻神奇之术。淮南王正是看准皇上这个弱点,对症下药,引君入瓮!”
       厉无情骇然道:“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刘飞燕表情凝重:“现在邱玄机已如愿进宫,淮南王的阴谋眼看就要得逞,必须设法制止他!”
       厉无情苦笑:“说得容易!淮南王何等老辣,若非安排周密岂肯轻易出手?仅凭你我二人之力,要想制止他恐怕难以办到。”
       刘飞燕道:“不然!你是刑部密捕,可直接向刑部侍郎卢大人报告,请卢大人面见皇上,揭露淮南王的阴谋。这是惟一可行之计,厉公子,拜托了!”
       厉无情想到,这是一个立大功的好机会,以后自己必将受到皇上的青睐,更便于实施报仇雪恨的计划,于是奋然道:“谨听姑娘吩咐!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山雨欲来
       厉无情一路疾奔来到卢琛府前,这时夜幕已深深拉下,月光皎洁如水,映照着威严的朱漆大门和石狮。厉无情踏上台阶,正要举手叩门,忽又停住,心里咯噔一下,如遭雷击。
       他想起了一件事!那天夜里遭到黑衣人截杀,正是喝了酒离开卢府之后!莫非卢琛亦是淮南王一党?淮南王颇有手腕,卢琛背叛皇上,投在他门下亦不无可能。或许正是卢琛暗中查出我隐姓埋名一事,并通知了邱玄机,他才能将我的秘密一语道破!若果真如此,我去见卢琛岂不是与虎谋皮、自投罗网?反过来再想想,即便淮南王篡位,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本与朝廷有仇,让他们自相残杀,弄得天下大乱,倒是正遂了我报仇之愿,我何不来个顺水推舟?
       
       厉无情慢慢退下,一步一步离开了卢府。刘飞燕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这么做实在有点对不住她。但世上哪有两全之事?既要报仇雪恨,就只能不择手段,把感情和良心抛在一边,这是一个阴谋家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厉无情怀着矛盾的心情走进一家茶楼,消磨了片刻时光,随后去见刘飞燕,谎称事情已经办妥,卢大人答应立即向皇上禀报。刘飞燕松了口气,笑盈盈道:“卢大人是皇上的近臣,他的话皇上不会不信,这一下淮南王精心策划的阴谋休想得逞了!厉公子,我真该好好谢你!”
       厉无情脸刷地红了,尴尬地点了点头。
       其后的三天在焦虑忐忑中度过。从表面看来,京城里照旧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但厉无情却清楚地嗅到了一股腥风血雨的气味,一场可怕的、颠覆整个王朝的叛乱即将席卷而来。
       第四天黄昏,刘飞燕忽然来到厉无情的藏身处。只见她神色仓皇,满头冷汗,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厉无情伸手将她扶住,惊问:“出了什么事?”刘飞燕喊道:“不好了!冯南山被皇上打入了天牢!”
       “冯南山?”厉无情浑身一震,眼中异光闪烁:“莫非就是那位禁军统领、虎威大将军冯南山?”
       “正是!一同被捕的还有他的公子冯羿,罪名是勾结契丹,密谋作乱!”刘飞燕切齿道:“冯南山一向忠心耿耿,怎会干出这种事!皇上定是听信了邱玄机那个贼道士的鬼话,才使得冯家父子蒙冤入狱!”
       厉无情心中充满对淮南王的敬畏之情,自语道:“好个淮南王!这步棋下得真是神鬼莫测、妙致巅毫!”
       刘飞燕道:“冯南山机智勇武,麾下有数万精锐之师,堪称朝廷的栋梁。有冯南山在,淮南王决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根栋梁一倒,朝廷就危险了!”
       “淮南王好厉害!皇上那么英明,竟然也会中他的诡计!”厉无情口中敷衍,心里却在冷笑。朝廷是皇上的朝廷,危险不危险干我甚事!
       刘飞燕面色异常严峻,双手将厉无情的胳膊紧紧抓住:“淮南王随时都会动手,形势万分危急!厉公子,你一定要帮帮我!”
       厉无情不安地问:“你想干什么?”刘飞燕的回答是两个字:“劫、狱!”
       刘飞燕目光闪动,坚毅地说:“事到如今,冯南山是惟一能力挽狂澜的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救出来!不管你肯不肯帮忙,我都要试一试!”
       厉无情沉吟了片刻,道:“好吧,我可以帮你,但有个条件,你必须听我的,不许多问,更不许任性胡来。”
       刘飞燕自然是一口答应。二人吃了晚餐,整顿好兵器,等到夜幕降临,厉无情带着她直奔卢府,声称有紧急公务求见卢大人。门公道:“大人外出议事,尚未回府。”
       厉无情因常来此地,与门公已经熟识,估计他不会撒谎,便和刘飞燕躲在暗处等候。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一顶小轿在十多名武士的簇拥下到来。厉无情当街一站,大声道:“请卢大人下轿,厉某有要事禀报!”
       卢琛从轿中探出脑袋,冷冷道:“本官现在没空,天大的事情等到明日再说吧。”
       “抱歉,等不得!”厉无情话到手到,一把将他从轿子里拽了出来。护卫的武士大惊,纷纷拔刀。厉无情左手将卢琛紧紧揪住,右手举剑招架。刘飞燕一跃而至,加入了战斗,那柄短剑神出鬼没,转眼间三名武士便被刺倒在地。但这伙人十分凶悍,其余的仍死战不退。刘飞燕大喝一声,鞭子“啪”地甩出,如长蛇乱舞。一片惨呼之后,再看那些武士,有的断了腿,有的断了脖子,还有的连脑袋亦不知去向!仅剩的一个就地十八滚,打算逃跑。厉无情急叫:“他要去报信!不可让他跑了!”
       “放心!他跑不了!”随着话音,长鞭已将他拦腰卷住,狠狠甩在地上,只听见“咚”地一声,这最后一名武士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卢琛看着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却还在硬撑:“这还了得!反、反了!简直是反了!”厉无情喝道:“放屁!反了的是你!你帮着淮南王阴谋篡位,当诛九族!”
       卢琛矢口否认:“什么篡位不篡位的,你胡说些什么!”厉无情冷笑一声:“证据确凿,你赖也没用!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须好好把握!”
       卢琛颤声问:“什么机会?”厉无情道:“带我们去天牢解救冯南山!”
       “这……”卢琛刚一犹豫,一柄短剑倏地指向他的咽喉,刘飞燕满面杀气,狞声道:“你若敢说半个不字,我将你大卸八块!”
       卢琛吓破了胆,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厉无情一把将他拎起来,喝道:“快走!”
       彷 徨
       夜深沉,月寒似水。
       在惨淡的月光下,黑压压的天牢显得愈发阴森可怖。忽然,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哀号从牢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天牢专门用于关押朝廷重犯,戒备异常森严,刘飞燕将短剑朝卢琛晃了晃,小声道:“你给我放老实一点,否则第一个送命的便是你!听清楚了没有?”
       卢琛诺诺连声。进得天牢,狱官躬身相迎:“卢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卢琛道:“本官奉旨提审冯南山父子,快将他们带出来!”
       狱官问:“大人可有皇上的手谕?”卢琛朝他一瞪眼,叱道:“大胆!本官身为刑部主事,提审犯人乃职权所在,还需要皇上的手谕吗?”
       狱官赔笑道:“大人休要动怒,冯南山父子身负谋反重罪,非同一般,若有些微差池,下官担当不起呀!”卢琛厉声喝道:“别啰嗦了,事情紧急,快带人犯!否则误了大事,你亦担当不起!”
       狱官无奈,只得将冯南山父子带了出来。冯南山五十来岁年纪,身材修长,面容清癯,头发略有些花白,但目光锐利而深邃,并无丝毫老态,身上虽披着重枷铁锁,腰板依旧挺得笔直,步履从容不迫,显得正气凛然。他的公子冯羿亦相貌出众,气概不凡,只是两眼直愣愣的,走路时脚步踉踉跄跄。
       冯羿竟然是个瞎子!这让厉无情大感意外。冯羿当年是北朝的一员猛将,冲锋陷阵,勇冠三军,想不到今日却落到了如此可怜的地步,这是不是一种报应?
       冯南山的目光依次从卢琛和刘、厉二人脸上扫过,沉声问:“深更半夜的,要带我们去哪儿?”刘飞燕朝他使了个眼色,道:“跟我们走就是了,何必多问!”
       冯南山会意,闭口不言。一行人由卢琛带路,在兵卒的虎视眈眈下顺利地离开了天牢。刘飞燕喜形于色,拍拍卢琛的肩膀,夸他表现得不错。卢琛低头哈腰,谄笑道:“本官一时糊涂,误上贼船,理当将功赎罪。”
       冯南山莫名其妙,愣愣地问:“上什么贼船?莫非是淮南王……”刘飞燕接口道:“不错!淮南王阴谋篡位,指使邱玄机假装天眼神算,蒙骗皇上,意在扫除大帅这个最大的障碍。若不是厉公子鼎力相助,救出大帅,淮南王的阴谋必将得逞!”
       冯羿道:“我懂了!定是那贼道在皇上面前诬陷爹爹,皇上一时失察,上了他的当!”冯南山咬牙切齿,喃喃道:“好厉害的淮南王!真是阴险毒辣,诡计多端!”
       说话间,对面忽然驰来一队兵马,黑压压足有三四十人,为首的将官顶盔披甲,手中明晃晃执着一柄大刀。眼看双方即将擦肩而过,不料卢琛忽然狂奔过去,挥手大叫:“冯南山在此!别让他跑了!”
       那队兵马必是淮南王的部下,形势突然间变得危险万分!厉无情恨极,手一拈,银镖飞出,正中卢琛后颈,力道之猛,竟将他的脖子射了个对穿!这时对方兵马已哗地包围上来,为首的将官举着大刀暴喝一声:“给我杀!不许放走一个!”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将官正是给淮南王驾车之人!厉无情飞身上前:“手下败将休得逞强!看剑!”谁知那将官并不与他交战,倏地兜过马来,照着冯南山便是一刀。冯南山披枷戴锁,虽有绝世武功亦难躲避。危急关头,厉无情又发一镖,疾射将官面门。将官急闪,刀劈空,慌乱间差点栽下马背。趁此机会,刘飞燕飕飕两剑削断冯南山身上的枷锁。冯南山挣脱了束缚,如同猛虎出山,空着手冲向敌军,顷刻间便夺枪两条,力杀三人!
       
       有兵器在手,冯南山愈发威猛,一杆长枪上下翻飞,势不可挡。厉无情亦使出浑身解数,连劈带刺,想杀开一条血路。但敌军人数实在太多,而且是一伙亡命之徒,虽伤亡惨重仍拼命攻杀,不肯后退半步。刘飞燕为保护双目失明的冯羿,难免分神,无法全力参战。冯羿急得大叫:“赶快杀贼!我是个废人,死不足惜!”刘飞燕喊道:“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厉无情暗暗着急,思量要想脱身,只有先干掉为首的将官!厉无情手一扬,将囊中银镖悉数打出,霎时劲风呼啸,寒光乱闪。将官的坐骑连中数镖,扑通栽倒。将官一个翻身刚站起来,厉无情的剑已刺向他心口。将官仗着有铁甲护身,想硬接这一剑,趁势反击,不料厉无情蓦地变招,剑尖上挑,直送入他的咽喉。
       将官一死,手下军卒顿时乱了阵脚,转眼功夫便被全部歼灭,地上死尸一片。冯南山顾不得喘息,随手拉过一匹马便要上蹬,厉无情急忙拦住,问:“大帅要去哪儿?”
       冯南山道:“看这光景,淮南王今夜便要动手,皇上危在旦夕!老夫必须立即调动禁军,保护皇上,挫败淮南王的阴谋!”
       厉无情道:“大帅英明,判断得一点不差!但冯公子眼睛不便,留在这儿恐有危险,请刘姑娘护送冯公子先走,在下随大帅一同进宫护驾。”
       “说得是!”刘飞燕将冯羿扶上马背,二人同骑一匹马,加鞭疾驰。冯南山目送他们远去,回头道:“厉公子,我们也走吧!”
       “抱歉!你已无路可走了!”厉无情趁其不备闪电般出手,连点他胸前胁下数处大穴。冯南山僵住,惶然问:“厉公子,你这是何意?”
       厉无情狞声道:“不!我不姓厉,我姓孟!我要向你报仇!我苦等了整整十年,就是为了当面对你说出这句话。苍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冯南山面色一冷,陷入了沉思之中:“你姓孟?老夫想来想去,和姓孟的好像并无过节。”
       “是吗?”厉无情冷笑一声,“我不妨提醒你一下,十年前你率北朝大军进攻徐州,结果连遭挫败,损兵折将,可有此事?”
       冯南山眉头舒展,恍然道:“不错!老夫奉旨领兵南下,徐州首当其冲。当时的徐州守将名叫孟匡,此人深通兵法,足智多谋,让老夫吃尽了苦头。难道阁下与他有什么渊源?”
       “我是他儿子,也是孟家留在世上的唯一根苗!”厉无情眼中喷火,切齿道,“你强攻不成,便买通南朝贪官诬陷家父通敌谋反,害得我孟家被满门抄斩!冯南山,你好卑鄙!好毒辣!”
       冯南山辩解道:“阁下此言差矣!两军交锋,不择手段,有力则力敌,无力则智取,有何卑鄙毒辣可言!当时令尊亦用计围困冯羿,害得老夫唯一的儿子双目失明,就此成了废人。你要算账的话,这笔账又怎么算?”
       厉无情愕然,喃喃道:“此事我却不知。”冯南山道:“冯羿是老夫麾下的先锋将,年轻气盛,犯险冒进,结果中了令尊设下的埋伏,他突围时跌入陷马坑中,被扬起的石灰弄瞎了双眼。老夫使用反间计,实乃迫不得已。况且老夫的本意并非要害死令尊,而是爱惜他的才干,想逼他归降,岂料南朝昏君竟然下了毒手,将孟家赶尽杀绝,事后老夫亦为之叹息。”
       厉无情嘿嘿冷笑:“你休要猫哭老鼠假慈悲!南朝昏君固然可恨,但你使用卑劣手段陷害忠良,亦罪责难逃!看在冯公子已成废人的份上,我放过了他,但决不会放过你!我要亲手将你处死,替孟家老小三十余名冤魂复仇!”
       话音刚落,剑尖已抵住冯南山的咽喉。面对这柄寒光闪烁、出自铸剑名家之手的利器,冯南山并无一丝畏惧之色,凛然道:“你的心情我理解,请动手吧,还犹豫什么!”
       厉无情盯着他,问道:“你有什么遗言?我可以转告冯公子。”冯南山长叹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死不足惧。只是未能制止淮南王的篡位阴谋,老夫难以瞑目啊!”
       厉无情哼道:“你何必费这心思!谁当皇上还不是一样!”
       “不!大不一样!”冯南山道,“当今皇上是个爱民如子的贤君,而淮南王则横征暴敛,奢侈无度。他若是坐上皇位,百姓必受其害!”
       这话说得不错。厉无情想到浪迹江湖时,亲眼看见百姓安居乐业、喜庆丰收的景象,手中剑又不由自主地缩回了几分。
       冯南山泪光闪动,语笃情切:“老夫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待老夫调动禁军,挫败了淮南王的叛乱之后,这条老命随时愿意献于阁下!”
       厉无情嘿嘿冷笑:“说得好漂亮!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儿?”冯南山慨然道:“老夫绝无半句虚言!只要你肯答应,先卸下老夫双臂亦可!”
       厉无情狠狠绞着手指,心潮如巨浪翻滚,汹涌澎湃。十年来他为报仇雪恨而活,处心积虑苦苦等待,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怎能轻易放弃!但冯南山是惟一能让朝廷转危为安的人,我若是杀了他,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又如何向满腔热忱、对我信任有加的刘飞燕交代?
       厉无情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之中,徘徊的脚步越来越沉重,黄豆大的汗珠从额上一颗颗滚下。他这辈子从没如此为难过。
       翻云覆雨
       夜已深,星斗阑珊。清冷的月光铺洒下来,映出两个若即若离的人影。
       冯南山等不及了,大声催促:“淮南王随时都会动手,形势万分危急。阁下究竟肯不肯答应老夫的要求,快作个决断吧!”
       厉无情蓦地停步,盯着他道:“既然你有舍身救民之愿,我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快说!”冯南山迫不及待。厉无情从身边摸出一粒药丸,狞笑道:“你把这个吃下去!”
       “这是什么?毒药?”
       “不错!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三五个时辰后方会发作,但毒性极强,到时候你将全身溃烂,五内俱裂,死得极其痛苦。不知你肯不肯吃?敢不敢吃?”
       冯南山朗声大笑,显出一股冲天的豪气:“老夫行伍出身,一辈子与枪林箭雨为伴,从未胆怯退缩过!阁下多此一问!”
       “好!在下佩服!”厉无情将药丸喂入他口中,看着他咽下,然后解开了他的穴道。冯南山翻身跃起,大叫:“快随老夫去救驾!”
       二人疾跃上马,一路飞驰,直奔统领府。
       此刻统领府内灯火通明,气氛紧张,禁军的大小将领全都聚集在此,聆听新任统领宇文眭训话。冯南山带着厉无情旋风般闯了进去,直至大堂。宇文眭惊得目瞪口呆:“冯南山,你从何而来?”
       冯南山喝道:“没时间解释了,淮南王阴谋篡位,可能今夜便要动手!各位将官听老夫指挥,救驾平叛!这是个报国立功的好机会,各位休要错过!”
       闻听此言,全场一片哗然。宇文眭急叫:“冯南山,你密谋作乱,被皇上关进天牢,如今越狱逃出倒也罢了,竟然来此胡言乱语,真是胆大包天!左右,快将他拿下!”
       冯南山拈着胡须岿然不动,冷冷道:“要拿老夫?我看谁有这胆子!”
       冯南山统领禁军多年,赏罚分明,威望甚高,因此那些将领们大多瞪着眼睛作壁上观,少数几个本待上前,一看这局面又悄悄退了回去。宇文眭气急败坏,拔剑冲向冯南山。厉无情倏忽闪出,“铛”地一声将剑架开,震得宇文眭倒退三步。在这鱼死网破的关头,宇文眭也豁出去了,手中剑舞出万道寒光,恶狠狠向厉无情杀来。他虽然亦是一员悍将,久经战阵,但毕竟使惯了长枪大戟,剑上功夫略逊一筹。厉无情与他周旋片刻,看准机会突发一剑,伤其左臂,再一剑,切断了他的咽喉。
       宇文眭一死,局面便尽在掌握之中。冯南山在虎头桌后撩衣坐定,大声道:“众将官听着!愿随老夫救驾平叛的留下,不愿的悉听尊便,决不勉强!”
       将官们纷纷表示愿意效忠。冯南山当即传令,三千兵马进宫保护皇上,五千兵马封锁通往皇宫的道路,再发五千兵马接管长安各城门,其余的留在统领府以备策应,不得有误!
       
       安排已毕,冯南山却依旧双眉紧皱,不见丝毫轻松之态。厉无情问:“禁军已经出动,大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冯南山道:“你有所不知,这班将领中有不少淮南王的旧部,淮南王颇具威望,又极会蛊惑人心,老夫担心他们临阵倒戈,坏了大事。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只有将淮南王抓住,方可无忧,但不知他躲在何处。”
       “大帅此言极是!我想淮南王既然蓄谋已久,在城中必有巢穴……”厉无情沉吟片刻,脑中忽然灵光闪动,大叫一声:“有了!”
       冯南山刚要追问,刘飞燕匆匆赶来。厉无情拉着她道:“你来得正好!快随我去一个地方!”
       冯南山问:“要不要派禁军一同前往?”厉无情道:“不用,我二人足矣!”
       刘飞燕跟着厉无情离开统领府,展开身形一阵疾奔,来到秦颙的府邸前。刘飞燕一脸茫然,“他不是疯了吗?淮南王与他有何关系?”厉无情含蓄一笑:“此刻无暇解释,快随我来!”
       二人飞身越过高墙,潜入府中。只见里面亦是灯火通明,厅堂里不时有劲装佩刀的武士进进出出,气氛非常紧张。刘飞燕道:“驸马府这么大,不知淮南王躲在何处?”
       “别急,让我想想……跟我来!”厉无情是秦府的座上宾,路途很熟,转眼间书房已到。只见里面灯烛点得锃亮,秦颙拈着胡须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眼中流光顾盼,哪有一丝疯癫的模样!与他对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阴谋篡位的淮南王!
       厉无情叮嘱刘飞燕守在外面,以防不测,自己背负双手,笑盈盈踏进房门:“秦驸马疯得那么厉害,想不到如今居然康复如初,真是可喜可贺啊!”
       秦颙悚然一惊,厉声问:“你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厉无情叉手而立,微笑道:“你不是有一坛美酒约我同饮吗?我一直想着这件事。”
       秦颙拍案叱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快滚出去!”厉无情摇头冷笑:“常言道,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只可惜你并非疯子,我亦并非傻子,还是收起你这一套吧!”
       秦颙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厉无情仰面大笑:“我说过我不是傻子,你瞒得过我一时,瞒不过我一世!其实你根本没疯!你与淮南王早就暗中勾结,阴谋叛乱,不料这个秘密被安乐公主无意中得知,你不得不杀人灭口。但安乐公主不是一般人,她死了,皇上必要追究。于是你想出一条毒计,带着王总管去紫霄观,假装与邱玄机打赌,然后装疯杀人。你约我喝酒亦是计划的一部分,意在让我和王总管替你作个见证。这样一来非但骗过了皇上,还证明了邱玄机的确神算,为邱玄机入宫作铺垫,真是一箭双雕啊!秦驸马,我说得对也不对?”
       秦颙惊慌之余,失口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厉无情回答:“再高明的戏法,戳穿了其实很简单。邱玄机所谓的神算不过是演了一场戏而已,既然如此,你又怎会突然发疯?必然是假的!而目的无非是杀人灭口。”
       秦颙脸色煞白,呆若木鸡。
       厉无情向他步步逼近,切齿道:“你为了假戏真做,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一起杀死!秦颙,你好狠毒!简直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秦颙眼中忽然涌出两行泪水,哽咽道:“骂得好!我的确禽兽不如!可是厉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当我举刀朝她们砍去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
       厉无情冷哼一声:“是吗?我却看不出来!你装疯装得那么像,哪有一点心碎的样子!我这双眼睛算得厉害,当时亦未看出分毫。”
       秦颙抹了抹眼泪鼻涕,哀求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厉兄,求你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等到淮南王登基之后,我一定保举你一个大大的官职,如何?”
       “闭住你的狗嘴!我把你这种禽兽当作朋友,真是瞎了眼!”厉无情咬牙切齿,厉声道:“冯南山已率兵进宫,整个长安亦被严密封锁,淮南王的阴谋彻底破产了,你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吗!”
       秦颙面色一寒,嗫嚅道:“此言当真?”厉无情哼道:“是我把冯南山救出天牢的!事到如今,你还不信吗?”
       “我信。我信。”秦颙慢慢站起,仓啷拔刀,“我自知罪孽深重,与其束手就擒,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好!我从未与你交过手,今日正好领教一下!”厉无情亦拔剑,分心便刺。秦颙闪过,反手一刀。二人剑来刀往,杀得不可开交,书房里霎时寒光大盛,椅倒桌翻。淮南王想躲无处躲,想走又走不了,吓得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秦颙当年曾是北朝的五虎上将之一,他的刀法虽然变化不多,却招招凶狠,势大力沉。厉无情与他缠斗多时,竟占不到半点便宜,又生恐淮南王趁隙逃跑,心中未免焦躁,暗忖若不冒些风险,怎能轻易取胜!也是艺高人胆大,厉无情居然欺身直进,发力猛攻,不留些微后路,似乎正犯了高手对决之大忌。秦颙怎肯放过这送上门来的良机!身形似退非退,钢刀连削带打,硬生生逼开一扇门户,随之暴喝一声,钢刀挟着森冷的杀气向厉无情当头劈下。刀来得太快,厉无情已躲不开,也无意躲避,迎着杀气探手一剑,竟成搏杀之势!秦颙稍一踌躇,利剑已然劈到,咔嚓一声切断了他的右腕!秦颙惨呼,捧着断腕踉跄倒退。厉无情踏上一步,剑尖倏地指向他咽喉。秦颙眼中闪着异光,嘶声大叫:“别动手!且听我一言!”
       厉无情道:“你说!”秦颙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今日你若放过我,自有你的好处,否则淮南王登基后,小心你死无葬身之地!”
       厉无情冷笑:“此刻我才发现,你真的是疯了,死到临头还在做梦!既然如此,留着你又有何用!”
       说着利剑狠狠向前一送,秦颙摇晃两下,硕大的身躯怦然栽倒。趁此机会,淮南王连滚带爬地朝门外逃去。
       “叛贼!你往哪儿跑!”厉无情赶上去,将他连颈带肩一把揪住。淮南王回过头来,忽然朝他狞笑了一下。厉无情不由得一愣。这笑容好眼熟,与状元楼那个惨死的小二何其相似!随后,淮南王也和那个小二一样面色青紫,双目暴凸,死在了厉无情手中。
       厉无情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寻找刘飞燕,却见她正与一条瘦长的黑影杀作一团。那黑影正是邱玄机!他看似满面病容,弱不禁风,想不到身手却异常敏捷,掌力更是惊人,一吞一吐,隐隐有雷电之声!刘飞燕那么高的武功,竟被逼得连连败退。千钧一发之际,厉无情飞掠而至,用身子挡住了刘飞燕。邱玄机一惊之下,招数大乱。刘飞燕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长鞭倏地挥出,将他的脖子死死缠住。“贼道!本姑娘送你去见阎王!”说着寒光一闪,短剑整个刺进了邱玄机的胸膛。
       经历了一场殊死的拼杀之后,一切又复归平静。厉无情仰望星空,喃喃自语:“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刘飞燕在他耳边悄声应答:“这本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因为有了你,它才会变得如此美好。厉公子,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厉无情心中柔情涌动,深深望着她道:“要报答也很容易,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吗?”
       刘飞燕一愣,忽然笑了:“你这人名为无情,实则多情,而且,是自作多情!”
       厉无情心里一凉,急问:“这话什么意思?”刘飞燕款款答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定亲了,那个人你也见过,就是冯羿。”
       什么?厉无情呆住:“就是那个双目失明的冯公子?”
       “不错!”刘飞燕道,“冯公子是个冲锋陷阵、奋不顾身的大英雄,他虽然已成废人,但我愿意一辈子侍奉他!”
       厉无情心中酸甜苦辣搅作一团,怏怏问:“那我呢?”刘飞燕叹道:“你智勇兼备,肝胆照人,亦是个江湖豪杰,只可惜我不能一分为二。厉公子,我们后会有期吧!”
       但二人都明白,说是有期,实则无期,今后咫尺天涯,哪里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厉无情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心中好悲、好怨、好恨!忽然,厉无情大叫一声:“站住!”顿了片刻,道,“我心乱如麻,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话。请你转告冯南山,我给他吃的并非毒药,没事的,尽管放心。”
       刘飞燕莫名其妙,想要追问,厉无情已转过身去。待他扭头再看时,刘飞燕已消失无踪。厉无情满腹惆怅,望着清冷的月光黯然长叹:“心上人走了,淮南王也死了,这世界好生寂寞!”
       话音未落,忽听得有人厉声喝道:“谁这么大胆,敢在这里诅咒本王!”
       厉无情一惊回首,见一个人在护卫的簇拥下从夜幕中闪出,龙行虎步,气概非凡。厉无情呆住,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天啊!怎么又来了一个淮南王?
       此人在他五步外站定,冷冷问:“你是何人?”厉无情定了定神,答道:“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曾经见过面,王爷应该认识我。”
       淮南王面沉似水:“放肆!本王远在淮南,怎会认识你这个无名小辈!只因听说有人冒充本王在京城招摇撞骗,阴谋叛乱,本王才星夜赶来护驾,剿灭那些乱臣贼子!”
       厉无情被他说得愣住了,想了想方恍然大悟。那个自尽的淮南王举止猥琐,毫无王爷的威严,定是个冒牌货!而眼前这位神态威严,霸气十足,他才是真正的淮南王!但他绝非为护驾而来,阴谋篡位的乱臣贼子就是他!如今他眼看大势已去,便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将自己洗刷得清清白白!毫无疑问,他在动手之前已经想好退路,找了个替身。好厉害的淮南王!真是翻云覆雨、收放自如!
       厉无情冷笑一声,道:“都说淮南王诡计多端,今日我总算领教了。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你的替身虽然死了,但尸首还在,他的容貌与你一般无二……”
       “是吗?”淮南王哈哈大笑,“你不妨回去看看,他的尸首还在不在!”
       厉无情呆住。显然那具尸首已经被处理掉了,如今死无对证,淮南王的谎言又编得天衣无缝,即便揭开他的底牌,谁会相信?谁又能拿他怎样?
       淮南王那深邃的目光在厉无情脸上逗留许久,狞笑道:“很好!现在本王真的认识你了!你不能为本王所用,可惜啊!”
       厉无情打了个冷颤,蓦地想起了秦颙临死前讲的话,“小心你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他明白了,这绝非空洞的威胁。淮南王此番虽功亏一篑,但以他的老辣深沉,难保以后不会卷土重来,到那时……
       厉无情忽然转身就走。
       想那许多干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他只想弄一大坛烈酒,让自己醉入梦乡。他相信,那定是一场缠绵悠长、回味无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