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社会写真]带魔咒的仕女图
作者:吕舒怀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8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真好玩,操皮肉生涯的职业男人跟娱乐场所瞎混的业余男人就是不一样
       卓娜代理院长有三部手机,第一部手机是公开的,面向所有人;第二部是半公开的,只对亲朋好友;第三部手机就显得很暧昧了,属于绝密级。原先只对张慕梅开放,张慕梅死后,现在仅一位不知名的男人知道这个号码。那位不知名的男人最近跟卓娜闹翻了,手机便沉默下来,沉默了将近一个多月。
       卓娜想不到“绝密级”手机竟会在十一月最后一个周末的晚上突然响起来——
       “嘀——嘀——嘀——”,听显示音便知是短信。卓娜掀开手机翻盖,发现发短信的人故意隐去了来电显示,而且短信的内容带着一种胁迫的口吻——“卓娜:请务必在今晚八点钟到‘曾相识’酒吧见面。已订好6号座,不见不散。知名不具。”
       什么意思?还“知名不具”呢!过去张慕梅喜欢用这样的称谓,作为“春风杨柳”国画院的院长,他已作古多时,怎么可能再给她发短信?除非遇见了鬼。卓娜想到了那个不知名“小白脸”。一月前她与他在女士餐吧邂逅的,然后顺理成章地领他到外边开了房间,跟他上了床,不只一次,还去过她家。卓娜每次付他1500元。那“小白脸”太无耻,胃口太大,竟张嘴管她要东西,要挂在她家墙壁上价值连城的《仕女图》。卓娜一气之下,把他轰了出去。
       肯定是那小男人,要不还有谁知道这个手机号码?卓娜厌恶他,但不厌恶他床上的本事。小白脸以职业选手的技能,造成她高潮迭起。从前,卓娜不曾领略过,有时一想起那男人,便心头发痒。
       临赴约之前,卓娜特地去“贵媛美容厅”做了一回美体按摩。“奔四”的女人了,往往缺乏自信,尽管卓娜知道自己算得上是个美人,足以迷倒任何成熟男人,但将要面对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小白脸”,还是小心翼翼为好,尽量用按摩和化妆品掩饰掉一切衰老的痕迹。躺在按摩床上,听任按摩小姐灵巧的双手掠过全身肌肤,难以抑制的欲望便在她腹腔里膨胀,膨胀得她的头都有些晕眩。
       傍晚时分,这座南方省会城市的夜生活尚未拉开序幕,白昼的喧嚣刚刚沉淀,城市陷入短暂的静谧。晚风习习,路旁高大的泡桐树摇曳着婆娑树影,给寂寥的大街平添了几分清幽。卓娜驾车飞快地行驶在寂寥清幽的中心大道上,心情格外地好。
       “曾相识”酒吧座落在香格里拉大街拐角处,还没到上客人的时候,酒吧门前站立着悠闲的服务生。卓娜停好车,走上台阶,服务生躬身替她拉开门,引她往里面走。酒吧内很冷清,几乎看不到顾客,卓娜用焦灼的目光四处逡巡,却发现6号座位空无一人。“他还没到?”卓娜看看手表,八点钟已经过了。她坐下来,要了杯矿泉水,心里想,要不说不跟这种男人定约呢,总是不遵守时间。
       吧桌上的细颈花瓶里绽开着一朵鲜红的玫瑰。卓娜是“曾相识”的熟客,张慕梅死之前,他们经常来这里幽会,知道玫瑰花不是酒吧准备的,这说明“他”已经到了,特意插了这朵玫瑰。那么,“他”又去哪儿了?卓娜挥手招呼来服务生,问道:“订桌的先生早到了吗?”服务生客气地回答:“哦,他没有到。刚才给服务台打过电话,说,呆会儿跟您联系。”话音未落,卓娜的手机响起“嘀——嘀——”声,依然是短信。“卓娜:我突然打算不和你见面了,叫你过来,是提醒你想起我们初次在此相聚的情景。你不会忘却吧?知名不具。”
       卓娜疑惑起来,她和小男人的初次邂逅并不在“曾相识”,而是在“女士餐吧”。那天,她独自一人吃西餐,小男人端着杯红酒凑过来,腆着脸跟她搭讪。聊着聊着,就入了港,后来,她把他带走了。在这儿初次相聚的是谁呢?喔,张慕梅!三年前年的今日,张慕梅把她约到这儿,二人隔座相对。她尊敬的张老师撇开她调动工作的事情不提,忽然温文尔雅地说起对她的爱慕之情。当时卓娜暗自好笑,她早已猜准这位比她年长二十岁的院长,会对她心存非分之念,却没料想到张老师这么猴急,初次独处,就直奔主题。深晓风月之道的卓娜知道不能许诺他,男人对轻易到手的女人不会看重。所以卓娜决定装傻,假做不敢仰视近前那张皱纹累累的脸和那双少年般痴情脉脉的眼睛,她垂下头,像羞涩的少女,结结巴巴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张老师表现出虚怀若谷般的大度,他笑笑,举起一枝鲜红的玫瑰,说祝她生日快乐。卓娜更发傻,她竟忘记那天是自己的生日。分手时,卓娜连玫瑰花都没敢带走,顺手把它插在吧桌上的细颈瓶里。
       莫非发短信的是张慕梅?不可能!张慕梅早已在两月前死在医院病床上。想到这,卓娜心脏一阵剧跳,浑身冒出冷汗。她拿起皮包,急匆匆逃出“曾相识”酒吧。
       卓娜心惊肉跳地度过了一周。
       这一周里,她每天下班后必去“女士餐吧”一趟,不为吃饭,专为等那“小白脸”。她要当面问清发短信的是他,而不是张慕梅。偏偏那该死的“小白脸”像蒸发的水珠一样,踪迹皆无。
       又到周末傍晚,卓娜哪儿也不敢去,坐在床边紧盯第三部手机。它的任何响动,都惊断她绷紧的神经。
       果然,手机响起来,又是“嘀——嘀——”声,卓娜颤抖着手,摁下短信“阅读”键。“卓娜,我很想你。晚上八点在双江宾馆306房间见面好吗?知名不具。”
       “双江宾馆”?卓娜的心弦顷刻间松弛下来。诡谲的短信是小男人发的!没错,她和他的初夜就在双江宾馆过的。卓娜的心情顿时像雨后彩虹似地好起来,赶紧驾车去“贵媛”美容。
       八点正,卓娜准时走进“双江”宾馆,径直奔向总服务台询问,是不是有位客人约定下306房间?女服务瞄她一眼,随后很恭敬地问她:“您是卓娜女士?”卓娜点点头。女服务员管卓娜要过身份证看一下,就不再说什么,随手将一串房间钥匙递到卓娜手中,说:“请您朝左边走,坐电梯上三楼。”卓娜进电梯后,不仅暗笑:真好玩。操皮肉生涯的职业男人跟娱乐场所瞎混的业余男人就是不一样,他懂得耍小把戏逗女人玩,搞个噱头哄女人高兴。女人喜欢这样,如同看一本故事情节曲折跌宕的小说。
       卓娜边想边下了电梯,拿钥匙打开306房间。里面依然空无一人,这家伙又搞什么名堂?外面天色已晚,房间一片朦胧,她摁亮房间的灯。这时,卓娜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字条,用打印机打印的。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不看则罢,一看登觉眼前发黑,心跳骤停,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是死鬼张慕梅!他俩头一次在这个房间幽会,张慕梅便神情忧郁地反复念诵这句破诗。
       自从“曾相识”一别,卓娜企图调进“春风杨柳”国画院的事随即搁了浅,张慕梅不再答理她,打手机关机,到单位找,他推脱忙。男人都这幅臭德行,他打你的主意,你不上钩,或者说你不乐意出卖自己,那么你的目的也甭想达到。卓娜太想调国画院了,那是改变她一生的机会。把“机会”和“身体”放到天平两头一称,孰重孰轻一目了然。思前想后,卓娜认为对付张慕梅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假装纯情少女的方式已不可取,越拖越对自己不利,不如快刀斩乱麻,用“身体”换“机会”。
       她主动打电话约张慕梅,张慕梅没有拒绝。暧昧具有一种特殊气息,有经验的男人一嗅便知。他们在海鲜城吃的饭,卓娜内心矛盾,一桌好饭菜强咽不下,张慕梅却胃口大开,酒喝了不少,离开海鲜城时已略带微醉。张慕梅领她在“双江”宾馆开了房间,他一边吟诵着“相见时难别亦难……”一边脱光了衣裳。卓娜不光看到他松弛的肉体,还闻到一股老男人难闻的气味。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便半推半就地偎进他怀里……
       不久,卓娜便顺理成章地借调进了“春风杨柳”国画院。
       卓娜不愿往下回忆,她踉跄着脚步奔下楼,把钥匙朝服务台一拽,就奔出宾馆。忽然,她恍如想起什么似的,又跑回来,问女服务员:“订房间的先生长得什么样?”女服务员诧异地望望她,大概挺纳闷,您应该认识呀,干吗问我?但是,女服务员还是很客气地告诉卓娜:“您说那位先生么,六十多岁吧,瘦高个儿,戴幅黑框眼镜。”卓娜闻言,差点吓晕过去。
       
       卓娜开始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终日,如同小时候听大人讲鬼故事,一听就怕,越怕越想听。她越怕张慕梅死而复活,越想知道连续发生的怪事的真相。究竟是张慕梅的鬼魂作祟,还是有人搞恶作剧。
       现在她每时每刻都巴望“绝密”手机有响动,巴望“他”继续发来短信,当然,更盼望“他”真实地站立眼前,向她露出庐山真面目。这样,她悬着的心才会落地。
       “他”在一周后的黄昏,第三次发来了短信,短信的内容正中她下怀:“卓娜,你好。我不该连续两次失约,我很想你,这次非要见你一面不可。请你明天晚上十点钟来‘水之滨’别墅那套房子,我在那儿等你,不见不散。知名不具。”
       口吻和措词属于典型的张慕梅式。卓娜有点相信张慕梅院长复活了!
       “水之滨别墅那个房间”是指张慕梅两年前偷偷为她购下的房产,远离市区的郊外。虽说地点偏僻,房屋的构造却很现代,风光也好,毗邻月亮湖。过去,张慕梅常常与卓娜到那里过夜。自打张慕梅病逝后,卓娜再没去过,别墅一直闲在那里。
       目前的问题是今晚去不去“水之滨”别墅,同发短信的“他”相见?卓娜为此整整考虑了一下午,光天化日之下,卓娜的理智是清醒的,她认为人世间根本没有鬼。最后她打定主意如期赴约,要瞧瞧“张慕梅”到底是真是假。
       夜幕降临时刻,卓娜坐上一辆出租车,朝郊外的“水之滨”别墅驶去。忽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卓娜迟疑了,在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她独自一人和鬼魂相见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呀!事到如今,她已没有退路,出租车把她放在“水之滨”别墅大门口,掉头而去。她抬眼望望满楼的灯火,心里总算镇定下来。
       上到三楼,卓娜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里面漆黑一片,寂然无声。摁亮灯,她不禁大惊失色:客厅不知被谁搭成了灵堂的模样,迎面墙壁挂着张慕梅的巨幅黑白照片,照片下放着个骨灰盒,骨灰前有块写着“张慕梅”名字的灵牌。两旁点着蜡烛,烛光摇曳……
       卓娜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然后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两天后,卓娜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记忆的苏醒要缓慢些,卓娜努力回忆昏倒之前发生的一切:张慕梅确实死了,他并没复活。确实有人在捉弄她,利用她和张慕梅之间龌龊的关系。恐惧如同乌云一样笼罩着心头,对她来说,张慕梅即便复活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捉弄她的人!这个比鬼魅更可怕的人十分了解她的底细,这个人是谁?他或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等待自己的下一步将是什么?
       她不敢再往下想,抻起被单盖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卓娜喜欢漂亮的女人,惺惺惜惺惺,漂亮女人才是世间最美好的尤物
       晌午,“春风杨柳”国画院的人不约而同地到食堂打了饭菜,各自找了座位闷头地吃,没有人吱声。一幅表面沉痛的样子,其实内心各怀心思。
       打破沉默的司机小全,他唱着《杜鹃山》柯湘的一段唱词走了进来。
       “……喜讯传来尽开颜,尽开颜……”
       尽管他唱得不男不女,阴阳怪调的。但人们依然忍着,装模作样地沉痛。一旁,年轻的女画家若兰见了,站起来说,我来替小全伴舞。若兰跳的是西藏民族舞,踢腿甩胳臂,舞得人眼花缭乱。
       国画院沈副院长眯缝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问旁边的办公室主任老潘:“老潘,若兰跳的是什么舞?好像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吧?”老潘不说对,也不说不对,频频点头说:“跳得真好,真好,很抒情。院长,人都说言为心声,我看舞也能为心声啊!”沈副院长笑了,拍了拍老潘的肩头,站起身去刷饭盒。老潘从背后叫住他,“院长,卓院长住院已经三天了,咱们是不是去瞧瞧她?”沈副院长含而不露:“哦,哦,是该去,该去。”老潘赶紧追问:“您的意思派谁去好?”沈副院长说:“是噢,派谁去呢?你随便定吧。多买点水果什么的。不管谁去,一定要叮嘱他,看望病人是好事,看病别添病。”说完,沈副院长慢悠悠地走出食堂。老潘“扑哧”一声笑出来,冲着沈副院长的背影嘟囔了句:“老奸巨猾。”
       说也巧,院长助理宁晓军从眼前经过,老潘赶紧叫住他:“小宁,下午你没事的话,代表大伙到医院看望一下卓院长。”宁晓军略显迟疑:“我?我不是头儿脑儿的,干吗叫我去?”老潘不愿跟他废话,说:“这是沈副院长的意思。沈副院长还嘱咐说,看病别添病。你聪明,肯定明白。”宁晓军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一圈,没说话,意思是默认。
       这时,老画家苑望松健步如飞地走了进来,他高举一瓶啤酒往嘴里灌,啤酒泡沫沸腾出来,浸湿他中式对襟褂子的前胸。他一边扬着脖子吹啤酒,一边朝食堂里聚集的人们大声说:“我今天算破戒啦!喝他个一醉方休。为什么,大家心里明白。在场有谁乐意与我同醉?”他一呼,应者甚众,司机小全一把夺下苑老手里的酒瓶,往自己嘴里倒。
       苑望松已略带醉意,老泪纵横,落满雪白的胡须。他仰天长呼:“可怜我吟柏兄含冤而逝已二载,死难瞑目。画坛的‘岁寒三友’,如今只剩我一人,可悲、可叹。苍天有眼乎,惩治奸佞更待何时?”说罢,又去夺小全手中的酒,见啤酒瓶已空,便嚷嚷着要酒。老潘怕闹出事来,又担心年过七旬的苑老犯了心脏病,赶紧上前扶住他,劝慰说:“苑老,您年岁大了,喝酒点到为止,别勾起老病。”苑望松一捋长髯,泪珠落地有声。“小潘,别担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要好好活着,睁大眼睛看着卑鄙小人的下场如何。”老潘连说:“是是,您能长命百岁。得啦,不跟他们年轻人瞎闹,到我办公室歇着。”苑老将一只臂膀搭在老潘肩头,又伤痛地说:“慕梅老弟也惨啊,画了一辈子的好画,那可是终生之心血,幅幅皆价值连城,可惜,临死前却全都付之一炬。罪过呀罪过,慕梅老弟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就为个淫荡的女人……咳——”老潘不再搭腔,硬把苑望松搀离了食堂。
       吃饭的时间早已过了,若兰他们几个年轻人还闹腾没完。大师傅老杜出来轰他们:“画家姐姐、司机叔叔,我们该下班啦,几位想接着闹酒,去外边酒店再攥局。反正代理院长在医院趴着,没人管你们。”若兰手一挥,招呼大家说:“走哇,同志们,上我的画室接碴喝,谁没醉,甭打算回家。”随后,那些人一哄而散。
       宁晓军最后瞅一眼起哄的人们,用鼻子哼一声,朝外走,跟食堂大师傅撞个满怀。老杜和他打哈哈:“瞧这帮知识分子,骂人不吐核儿。是不,宁助理。”宁晓军一把推开他,悻悻地走出食堂。
       大师傅冲他背影啐了一口:“呸,臭巴结狗子!”
       卓娜住进医院已四天,单位竟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她,除了她的助理宁晓军颠颠地跑来跑去传递消息外,那些人看来是巴不得她像张慕梅那样意外猝亡。这说明“春风杨柳”国画院的人在借机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阴谋,在积蓄力量准备向她发起反攻。
       “哼,妄想!”卓娜的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卓娜付出了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才换来今日的一切,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又怎么能将权位拱手相让呢?卓娜坐不住了,她必须行动起来,跟那些企图反叛她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一阵女人般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卓娜听出是宁晓军来了。她重新将自己埋进被单下,装作病情很重的样子。
       宁晓军的到来,不但没有给卓娜带来多少有价值的信息,反而平添不少烦恼。宁晓军将中午单位饭厅的一幕,添油加醋地讲给她听,同时加进了自己的评价,说,卓院长生病住院,单位里的个别人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以若兰为代表的年轻一代画家的激进表现,说明他们以为时机成熟,预谋“倒卓”。苑望松那个老家伙推波助澜,企图为廖吟柏鸣冤招魂。最可气的是沈副院长、潘主任之流,表面上不露声色,实际上是幕后操纵的罪魁祸首。
       
       说着,宁晓军竟痛不欲生地哭泣起来:“卓院长,您可不能不管啦。他们是要闹事、要翻天!他们不但在背后恶毒地攻击您,就连我也打击迫害。当面就骂我是巴结狗子,您说我冤枉不冤枉?呜——呜——”
       卓娜扔给他一张面巾纸,说:“行啦,别跟个娘们儿似地哭哭啼啼。你赶紧记下我的三点指示:一、立刻叫会计过来给我结账,我下午就出院。二、回去通知单位所有人,明天上午九点在画院会议厅召开全体大会,不管退休的在职的,谁都不准请假。三、你晚上开个夜车,拟个文,就说是党组会议决定。罢免沈东升副院长和潘义诚办公室主任的职务……”
       宁晓军停住笔,迟疑道:“党组决定?可没开党组会呀?”
       卓院长的泼劲儿上来了,指着宁晓军的鼻子就骂:“你他妈的是猪脑子还是狗脑子。老张死后,就我一人说了算。我就是党组!你赶紧回去,照我的意思写。对了,你接替潘义诚办公室主任职务,把这个意思也写上。”
       宁晓军当然没料到他的这次小汇报,竟产生意外收获,捞了个主任当。他猛然觉得伺候像卓娜这样家庭妇女式的领导,比伺候水平高的领导强。你不必费心地钻研业务,更不必努力工作什么的,只要当好“巴结狗子”就行了。
       第二天上午不到九点钟,画院的会议厅内齐压压坐满开会的人。不光有院领导、新老两代画家、办公室、后勤人员、食堂里做饭的、帮工的、传达室看门的、车棚看车的,就连离退休的老干部、老画家也都到了,几乎与“春风杨柳”国画院有关的所有人员无一缺席。司机小全嘲弄地说,这在画院近五十年的会议历史上绝无仅有。
       会场里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人说话或嘀咕什么,偌大的空间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辨。绝无仅有的会议,凝固着绝无仅有的气氛。仿佛两军冲锋前短暂的对垒,又仿佛杀手出击时的悄然逼近,空气中燃烧着杀气。
       人们等待的主角却迟迟不曾出现。九点钟已经过了,台上的椅子空着,唯一有权坐在那里的卓娜代理院长还未现身。只见台角处,宁晓军焦灼地打着手机,好像在跟卓娜联系。
       十点钟了,仍不见卓院长到来,孤独的灯光照耀着孤独的椅子。台下出现轻微的骚动,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沈副院长走上台,对台下的群众说:“同志们,卓院长因临时有要紧事,不能参加今天的会议。大家先散了吧。”
       台下先是一片嘘声,随后喧闹陡起。
       前排的若兰站起身,朝台上质问:“她订开会,为什么她不到?她是故意耍我们,还是怕我们?”
       沈副院长面带微笑回答说:“具体情况我根本不知道。”说着,他扭头问呆立旁边的宁晓军,“宁助理,你总该透露一点信息吧?”沈副院长巧妙地暗示卓娜忽然不来,是宁晓军通知他的。
       大家一下子转向宁晓军,谁不知道他是卓娜的心腹嫡系。
       “姓宁的,你说卓娜有什么要紧事不来?”
       “卓院长言而无信。国画院退休的老同志都从家里召了来,她一个人说闭会就闭会,组织原则成了她手中的玩具,这太不像话!”
       “宁晓军,你鞍前马后跟她跑,你是她的红人,你要跟大伙有个明确的交代!”
       “会今天不开哪天开,我们要等准确的答复。宁晓军你立刻给卓娜打手机,向她问个明白。”
       宁晓军惶恐不已,脸色苍白的他早已大汗淋漓,嘴角哆嗦着:“同志们,我真不知道什么原因。刚才我给卓院长打了手机,她就说一句话,她有事来不了。再打,她关机。大家饶了我吧,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副院长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用手一摆,让纷乱嘈杂的会场安静下来,他说:“同志们别再为难小宁了,看来他确实不了解内情。其实,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卓娜院长,她今天未能来开会肯定有原因。但愿她的身体已康复,只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罢了。好啦,我宣布散会,同志们各忙各的去吧。”
       “春风杨柳”国画院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全体会议,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一哄而散。实际上,不光沈副院长不知卓娜为何不来参加她发起的会议,就是宁晓军也不知道。令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实际上,卓娜已经来了。早上八点钟她离开家,听宁晓军反映,司机小全已经背叛到对立面的阵营,卓娜不想用他的车,自己打辆出租车直接往单位赶。一路上,她躇踌满志,想像着如何在今天的会议上一举挫败沈副院长等人的猖狂进攻。临下车时,卓娜的嘴角浮出一丝得意,好像她的绝地翻盘计划已成功在望。
       在国画院后门下了车,卓娜感觉心情很好,天气晴朗,艳阳高照,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时,她发觉迎面走来三个人,一女两男。那个女人长得很高,一米七左右,身材苗条,尽管强烈的阳光使得卓娜睁不开眼,但她还是敢肯定,那女的一定是个美人。“美人”走到她面前停住步子,声音和蔼地问:“请问,你是卓娜院长吗?”
       卓娜喜欢跟她一样的漂亮女人,惺惺惜惺惺,漂亮女人才是世间最美好的尤物。卓娜热情地回答说:“对,我是,你找我有事吗?”
       “美人”说:“那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未等卓娜问个为什么,另外两个男人挤过来,一边一个把她架进一辆桑塔纳,急速地飞驰而去。
       王八蛋,他是个纯粹的傻×!他根本不懂哪种女人有价值,哪种女人分文不值
       在省城,人们私下流传着关于“蓝谷”公寓的种种传说。有人把它说成美人成堆的尼姑庵,有人则把它比喻成同性恋的淫窟。
       其实,“蓝谷”公寓是一幢普通的高档公寓,位于女儿湖畔。它之所以招致种种非议,主要是因为居住在这里的全是单身女性,她们大多来自白领阶层的有钱女人,否则付不起这儿昂贵的租金。这个摈弃男性世界的女儿国里,有的女人从未结过婚,却对“另一半”形同水火,发誓私守独身。有的女人结过婚又离了,感情蒙受的挫伤,造成一种可怕的经验——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有一些女人,她们属于“蓝谷”公寓的少数派,尽管也遭受过男人的伤害,也对男人恨之入骨,但她们只把“蓝谷”当做临时避难所,一旦疗好旧伤,时机成熟,她们就会重整旗鼓,再去征服男人。卓娜就属于第三种。
       在认识张慕梅之前,卓娜受过一次伤,伤得很重,初恋的男友带着她忠贞不二的爱情和不菲的嫁妆钱,乘最早那拨儿出国热潮去了美国,自此音信皆无。卓娜伤痕累累地搬进“蓝谷”公寓,当着众姐妹的面信誓旦旦地宣布,终生与男人势不两立。一直捱到三十五岁那年,卓娜突然觉得人生苦短,一晃就过去了七八年,人的一辈子有多少值得骄傲的年华?尤其对女人,岁月更显得苛刻不公。
       有时枯坐卧室里,灯光全熄,音响低回着忧郁的歌曲,卓娜便会情不自禁地落下伤感的泪水。她仔细掐算过,女人的一生大概有四次浪潮:第一次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期,第二次是二十五六的青春期,第三次是三十五六岁的成熟期,第四次是五十五六岁的暮年期。她已经临界第三次“浪潮”,如果轻易地错过,那么她的一生就白活了。卓娜不愿白活,她想活得有滋有味,最好是轰轰烈烈。所以,她走出去了,再度闯荡红尘。就在这时,她意外地邂逅了张慕梅。
       当时,卓娜有一份不算体面但收入颇丰的工作,在美术出版社做文字校对员。社里的《国画》杂志编辑小蔡是她的密友,经常在她面前说起张慕梅。小蔡并不小,已年过四十,长得又黑又瘦,言谈举止像个男人,缺乏女人味。离过两次婚,如今独身。卓娜瞧不惯她抽烟喝酒,俗不可耐的样子,她们能凑到一起,说说私房话,大概就因为同是单身女人的原故。
       小蔡对张慕梅的崇拜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一是佩服张慕梅的画很值钱,尤其是他画的仕女图,托朋友从他手中拿,也得五六万元一平尺,在拍卖场上更是天价。二是羡慕张慕梅很“花”,围在他身边转的漂亮女人不计其数。张慕梅一定身怀绝技,老当益壮,要不那么多女人争先恐后地乐意跟他上床呢?小蔡不停地舔着厚嘴唇,那幅贪婪的模样,引起卓娜的好奇。她想见识见识这位将近六十岁的老画家,他究竟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让众多女人趋之若鹜,垂涎三尺?
       
       三年前的秋天,张慕梅从全国美展获大奖回来,在省国际会馆搞个人画展。卓娜怂恿小蔡带她去。小蔡叼着烟卷迟疑半天,不无嫉妒地说,许你看画,可不许你看人哪。卓娜推她一把,逗笑说:我没那心情,跟你们抢老头子玩。
       张慕梅个人画展开幕那天,省城有头有脸的社会名流几乎全到了,省里的头头儿也来捧场,宣传部长亲自主持开幕式,特地从北京请来位大人物负责剪彩,画展的开幕式进行得不仅隆重,而且规格高。张慕梅好像成了这个号称中国文化大省的宝贝尖子。
       小蔡紧着往前边凑合,挤进围簇着张慕梅的人圈,虚张声势地比划着什么。卓娜独自浏览张慕梅展出的作品,忽然一幅挂在展厅中央的《仕女图》吸引住她的眼球。这幅画就是张慕梅在全国获奖的名作:一位古代女人,面如满月,樱唇轻点,秋波顾盼,身穿鲜艳的夏装,酥胸半抹,身姿婀娜,娇摇罗扇。卓娜不懂画,是画中的仕女强烈地吸引住了她。卓娜发觉那女人很像自己,岂止是像,几乎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卓娜惊呆了,久久立在《仕女图》面前不舍得离去。
       背后忽地一股意大利“阿玛尼”香水的气味袭来,她转过脸,见张慕梅面带微笑地站立身后。
       “女士,你很欣赏这幅画么?”他开口道,声音浑厚,略带磁性,不像老年人。
       卓娜明显发窘,尤其他瞧见张慕梅身后小蔡那张嫉妒得扭曲的脸。
       “不,”卓娜这样回答,“我只是对画中的女人感兴趣,好像很面熟。”
       张慕梅似乎没听清,往前凑了凑,卓娜嗅出“阿玛尼”的香气后面压抑着一股狐臭。
       “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张慕梅依旧十分客气。
       卓娜控制自己平静下来,她指着画上的仕女,问他:“张老师,我想知道您这幅画的模特是谁?”
       “哦——”张慕梅笑得很斯文。“我画画从不用模特,靠想像。你问她么?她是我梦中的情人。”
       一句话把卓娜深深打动。她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面前的男人比她想像的深奥得多。他的睿智、他的眼神、他的话音,仿佛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紧紧地笼罩住你,挣脱不得。
       卓娜有些语塞。小蔡忍无可忍地挤过来,拦挡到他俩中间,说:“张院长,她是我朋友叫卓娜。卓娜是干校对的,人很好,就是没什么文化。她说错了什么,您可千万别介意。”
       小蔡明着贬低她。张慕梅摆了摆手,说:“小蔡,你说的不对。我觉着卓娜女士是位对艺术有独特见解的人,比你们这些干编辑记者的要强得多。”他扭过脸,又换副口吻对卓娜说:“卓女士,我对您非常感兴趣,不知为什么,好像我们似曾相识,而且神交已久。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给我个机会,我们深谈一次。”
       卓娜被张慕梅眼睛深处的侵略性暗示所慑服,不得不答应。这时,她发现小蔡早已经没了踪影。
       在以后的一些日子里,张慕梅时常打她手机,温柔的问候和恰到好处的恭维,从话筒那边飘过来,滋润着卓娜干涸的心田。张老师惋惜她这么有才华和漂亮的女人,在美术出版社干校对,实在是糟践人才。起初卓娜并没在意,他一次再次地强调,反而调足了卓娜的胃口,使她萌生了跳槽的欲望。往哪儿跳呢?张老师就许诺到他的“春风杨柳”国画院来,先屈尊做个秘书,看日后的发展。
       女人好幻想,当幻想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越来越伸手可得时,卓娜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应张慕梅之约,在“曾相识”酒吧和他见了第二面。后来,卓娜跟张慕梅在“双江”宾馆度过一夜良宵……再后来她如愿以偿地借调进“春风杨柳”国画院……接着住进了张慕梅为她准备的“水之滨”别墅。当卓娜拎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搬出蓝谷公寓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身后那些同类女人鄙夷和憎恶的目光。
       卓娜并没忘记小蔡,那个曾拿她当密友的丑女人,倘若没有小蔡,卓娜怎么会认识张慕梅,怎么能借调进“春风杨柳”画院,怎么能再次闯入男人的世界?考虑再三,卓娜把小蔡约出来,去“女士餐吧”撮了一顿,算作对小蔡背叛的赔罪。表面上,小蔡已经不恨卓娜,二人和平共处地进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灌下一瓶“二锅头”。末了,小蔡喝得酩酊大醉,在餐吧里破口大骂,把她今生学会的所有脏话一股脑地贡献了出来。小蔡主要是骂男人,最后具体到张慕梅身上,令卓娜难以忘记的一句粗口就是:“张慕梅这老王八蛋的,是个纯粹的傻×!他根本不懂哪种女人有价值,哪种女人分文不值。”卓娜觉着小蔡话里有话,但她并不计较,谁叫自己抢在小蔡前头,将张慕梅收入囊中?
       卓娜郁闷地呆在一间幽暗的房间里胡思乱想。
       当她在“春风杨柳”国画院门前被两名健壮的男人和一位高个子“美人”弄进一辆桑塔纳之后,才恍然大悟自己让公安传讯了。美人坐她旁边,酒窝很深地笑着,朝她亮出警察证件,说:“卓娜院长,你被人举报涉嫌一桩案件,请你和我们到分局协助调查。”从那一刻起,卓娜挖苦心思地琢磨,她树敌太多,究竟谁在暗中陷害她?
       卓娜心里委屈得慌,她并不想跟国画院的所有人为敌,可是国画院里的男男女女们都视她为眼中订、肉中刺,把她当作另类和偷渡者,好像她钻进这个圈子的本身就是个错误。这些,卓娜第一天踏进“春风杨柳”国画院时,便确凿无误地感觉到了,他们用带毒刺的目光盯视她,仿佛一下子要把她刺个透心凉。
       头一个朝她这个弱女子发难是常务副院长廖吟柏。
       廖吟柏名气很大,他和张慕梅、苑望松是国画界名闻遐迩的“岁寒三友”,而且他同院长张慕梅是无话不谈的亲密战友。不知为何,廖吟柏偏偏瞧不上她。卓娜在张院长身边做了个把月的秘书,廖副院长从未跟她搭讪过一句话,甚至不曾正眼瞄过她一次。卓娜乖,每次碰面都主动跟廖副院长打招呼,态度极其卑恭。可廖副院长故意置若罔闻,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一天,卓娜守在办公室里打材料,廖吟柏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生硬而无理地对卓娜喊道:“你,立刻出去,我要和张院长谈事。”张慕梅站起来,给卓娜找个台阶下,他微笑着吩咐她:“卓秘书,你出去给廖院长倒杯水。”卓娜就这样被轰出了院长办公室。她含着眼泪走到饮水机前,沏了一纸杯茶。因为愤怒,她的手止不住哆嗦着,使得滚烫的热水溢出了纸杯,烫疼了她白嫩的手。走到办公室门前,卓娜听到里面传出两位院长激烈的争吵声,门关得严,听不清楚他们在争吵什么,卓娜却隐约听见了她的名字。
       大约一刻钟左右,房间内的争吵骤停。门一开,廖副院长奔出来,重重地关上房门,看到卓娜呆在门边,便恨恨地对她“哼”一声,随后气冲冲地离去了。
       卓娜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只见张慕梅手掩额头,面色沮丧。他仍未从刚才的争吵中缓过劲儿来。卓娜凑上前,抓住他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抚摸,说:“慕梅,别生气了,生气伤身子的。”温柔的话语使张慕梅的情绪舒缓了许多,他长叹口气说:“老廖哇,蛮横无理,他说我花国家的钱养情妇。这简直是诬蔑!”
       “我知道是因为我。”卓娜一副忏悔的样子,“我不该赖在这儿,给你添麻烦。慕梅,你让我回美术出版社,继续当校对吧。我认命!”她话音未绝,泪水已淌了下来。
       “不行!我舍不得让你离开我身边……”
       “何苦呢?我在这儿像个没拿到绿卡的黑人,你我都得受别人的白眼。”
       “娜娜,你放心,有我在,决不会再让你受委屈。”说着,张慕梅伸手拢过卓娜的细腰,拥她坐到自己怀中。卓娜惊慌地跳开,说:“别别,让外人瞧见,又红口白牙地乱说。晚上吧,晚上我在双江宾馆等你。”
       当天晚上,两人躺在双江宾馆306房间里。一场短促而索然无味的折腾之后,卓娜头枕着张慕梅风箱一般呼哧不停的胸脯,娇滴滴地叙述出一个彻底整垮廖吟柏的计谋。张慕梅心领神会,频频点头。不久,张慕梅沉沉睡去,卓娜激动得彻夜未眠,她庆幸这个夜晚对于她来说物有所值。
       
       “春风杨柳”国画院有一支厉害的“黄色娘子军”,搞得乌烟瘴气
       
       穿黑色警装的“美人”自我介绍说,她叫岳若玉。岳若玉坐在卓娜对面,手中玩弄一支碳素笔,水汪汪的大眼睛逼视着卓娜,仿佛想从她的脸上读出什么秘密。
       岳若玉说:“我们找你来,是有原因的。我们怀疑你们国画院的院长张慕梅不是死于自杀,而是另有隐情。请你如实告诉我们,在九月三日那天,就是张慕梅死亡前一天,你在哪儿?”
       卓娜清晰地记得那个日子,那天她心情很糟,就把宁晓军约到水之滨住所,鬼混了一下午。她不情愿向面前的女人交代这样的丑事,那对自己是一种侮辱。
       “对不起,这是我的隐私。我不想说。”卓娜故意表现出强硬。
       岳警官和婉地一笑,说:“九月三日上午你偷偷去了中心医院,和张院长单独相处大半天,晌午离开的,随后,张院长就无缘无故地意外死亡。是不是这样?”
       原来她问的是上午。卓娜承认:“对,那天我是去了省肿瘤医院。他是院长,我是代理院长,我向他汇报工作很正常啊。”
       岳若玉步步紧逼:“有人反映你们之间发生激烈的争吵。张院长病情很重,你为什么要和他争吵?”
       卓娜发觉岳警官在绕她,引她进入一条歧路。她顿时警觉起来,“我们是争吵了,完全是由于单位工作和私人间的一些事,同张院长的死毫无关系。对不起,我要求见我的律师。”
       “你律师很快就到,我们已经替你打了电话。”岳警官神态自若地说,“还有个问题问你。九月四号,张院长忽然把他多年辛辛苦苦创作的国画全烧毁了,唯独留下一张送给了你,有没有这种事?”
       话锋突转,令卓娜有些应接不暇。“那又怎么啦?他烧他的画跟送我的画是两码事,混淆到一起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问我,你心里很清楚。张院长的画价值连城,一张画在拍卖场上要价几十万元,即便他明知自己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也该把画作当成遗产留给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除了送你那幅最昂贵的《仕女图》之外,竟然将他用尽毕生心血创作的国画全部付之一炬,这不很奇怪吗?如何解释呢?只有一种解释是可信的。有人逼他这样做,为了让自己手中的那幅画成为在世的绝品……”
       卓娜明白了岳警官的用意,她恼怒地站起来,尖着嗓子叫道:“这是诬蔑!是诽谤!我没有逼张院长那样做……”
       对于卓娜的失态,岳若玉显得更加成竹在胸:“卓院长,别冲动。请坐下来,我还有问题呢。”
       卓娜的情绪失去控制,她大幅度地摇着头,长发登时乱成个鸟巢。“我任何伤害张院长的事情都没做。你们诬陷我,说我逼张院长烧画,说我气死张院长,你们拿出证据来呀!我要找我的律师……”
       岳若玉倒了杯矿泉水,放到她面前,继续问道:“你镇定些,先喝口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不不,我决不再回答你任何问题。我要见我的律师!”卓娜的狂躁有些作秀,岳若玉轻蔑地望她一眼,起身离开房间。
       十分钟后,岳若玉又折返回来,对卓娜说:“你的律师已经到了,正在办理保释手续,等你回答完最后的问题,你就可以离开这儿。”
       卓娜听说她将逃离樊笼,情绪大为改变,催促说:“什么问题?”
       “八月十五日,就是张院长烧画的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他在家门口意外地遭到歹徒的袭击,你了解这件事吗?”
       卓娜若有所思:“我听说过,但一直不知道谁袭击他,究竟为什么?张院长是个很好的人,从不跟别人结仇。”
       “那天是个星期天,张院长原先打算去北京的,你给张院长打过几次电话,约他出来。他打消了去北京的念头,陪你逛商场。你们逛了国贸大厦,又去‘樱花餐厅’吃了饭。大概晚上七点多钟,你忽然说有急事,提前和张院长分手。这之后,张院长直接回家,结果刚到家门前,就被一伙身份不明的歹徒打得头破血流。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在岳警官怀疑的目光下,卓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啦?我什么都没做,干嘛要我解释?”
       “你是没做,但你有可能出钱雇别人做……”岳若玉紧追不放。
       卓娜勃然大怒:“我要控告你们,你逼供我,要我承认没做过的事!”
       气氛陡然凝固,双方僵持着。这时,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位年轻警察朝岳若玉点点头。岳若玉不再问什么,对卓娜说:“你可以走了,但最近这段时间你不能离开省城。”
       卓娜顾不上答理漂亮的女警官,匆忙奔出房间。外面,宁晓军和律师在等着她。岳若玉也随着走出来,一边往外送他们,一边暗示地说:“卓院长,我忘记告诉你,我们已经逮住了袭击张院长的犯罪嫌疑人,他们的供词对你很不利。”
       闻言,卓娜瞪圆眼睛,呆怔良久,不禁打个寒战,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公安分局。
       卓娜奔到汽车旁,汽车是宁晓军开来的。卓娜用力拉开车门钻进去,坐到司机的位置上。宁晓军在车外,小心翼翼地问她:“卓院长,要我送你回家吗?”
       卓娜正窝了一肚子怒火没处撒,她冲着宁晓军和律师咆哮道:“你们都他妈的给我滚蛋,滚得越远越好!”她边骂,边发动汽车,甩下面面相觑的两个男人飞驰而去。
       细雨朦胧了一切,半敞的车窗吹进丝丝缕缕野草的气息,卓娜恍然意识到自己已把车开到了郊外。引擎声静下来,哗哗的雨声泛起,卓娜头仰在靠背上,喷出口浓烈的烟雾。像是心里长满牙齿,卓娜恨不得将那些憎恨她和背后使坏的人,统统咬个千疮百孔。
       雨不知何时停了,卓娜的怒火也奄奄一息。她忽然想起两年前整垮廖吟柏那段过程,忍不住冷笑几声,“春风杨柳”那帮稿艺术的都贱,欠治,治得他们有苦说不出来,就不敢再从背后捅刀子了。
       卓娜在双江宾馆给张慕梅出的主意——“羞辱斯文”。她混迹国画院不久,就懂得这个真理。文化人牛起来时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子都敢惹,可就怕遭受羞辱。卓娜让张院长委派廖吟柏专抓单位广告创收和职称评定工作,谁都明白哪个单位都是这两摊儿工作最难做:抓创收,费力不讨好,意志不坚定者难免沾上荤腥。评定职称更难办,得罪人。上边给的名额有限,可单位里狼多肉少,谁没评上,准闹个底朝天,每年评职称都出事,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廖副院长本来不想分管这两项工作,张院长一强调党性原则,廖吟柏干着急没辙,只好硬着头皮往套儿里钻。
       廖副院长对工作是极其认真负责任的,就像他画画一样,一丝不苟。廖吟柏先创立了广告部卓娜不失时机地掺沙子,把宁晓军派去当广告部副主任。那时宁晓军刚通过走关系调进国画院,只是个计算机打字员,他以精于算计的头脑,计算出卓娜的潜在实力,便言听计从地招收了十名广告员,清一色的漂亮姐。打着“春风杨柳”国画院的牌子,四处招摇撞骗去拉广告。廖吟柏是个老夫子,根本不懂其中的奥妙,他见宁晓军风风火火地干起来,便把宁晓军当成自己的心腹,放心大胆地让宁晓军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女广告员一窝蜂地飞出去了,粘住客户就十八般武器全用上了结果搞得乌烟瘴气,省城的大小企业,无不闻知“春风杨柳”国画院有一支厉害的“黄色娘子军”。不出半年,因一位更厉害的漂亮姐,携一笔巨额广告费潜逃,造成广告客户将“春风杨柳”国画院告上法庭,廖副院长是主管领导,冤大头地当了回被告。他才醒悟抓创收并不是一件好差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年底该评职称了,廖吟柏领衔主演,孰不知张慕梅事先拟好一份上榜的名单,交给廖副院长遵照执行。廖吟柏看罢,登时就火了,说其中的三个人根本不够评定资格。张院长并不和他吵,说这份名单上党组会讨论。廖吟柏心想上党组会也好,总不能张院长一人说了算。过了几天,张院长把一份名单递廖吟柏手中,他一看原封不动还是原先那些人。廖副院长生气发火根本不顶用,他不是党组成员,党组的决定他只得执行。廖吟柏明白了,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名单归名单,还需评委会认定,如果评委会不同意那三个不够格的人,张院长的阴谋也得破产。
       
       开评委会那天,评委们一个不落全部到齐,在廖副院长主持下开始走程序,由评委会秘书宣读每个参评人的申报材料,然后进行不记名投票,投票结束,秘书当众唱票,结果名单上的人全票通过,无一落选。评委会刚散,廖吟柏径直奔向院长办公室,打算跟张慕梅理论,迎接他的却是院长秘书卓娜。女人浅薄,毫不掩饰内心的得意,不等廖吟柏张口,她就说:“廖副院长,张院长出去开会,今天不来了。他要我告诉您,他对您圆满主持职称评定工作非常满意。”廖吟柏明知对方奚落自己,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一甩袖子回了家。
       性情刚直的廖吟柏越想越别扭,一踏进家门,便瘫倒在客厅里。家里人赶紧叫辆救护车拉到医院,医生诊断是脑血栓,需要住院做支架手术。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半个月后廖吟柏出院回家疗养。在家呆着的这段时间,廖吟柏总觉着心里窝口气,隔三差五地给张慕梅打电话,说评定职称有黑幕,如果张院长不站出来纠正,他将写信上诉省纪委讨个公道。同时,他告诫说,卓娜这个女人是祸水。在廖吟柏看来,张慕梅与他是多年的好友和上级,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张慕梅的今后着想,如此错误下去,张院长将是自毁前程。
       可惜,张慕梅把廖吟柏的好意当成驴肝肺,甚至怀疑他恶毒诬陷。加之卓娜在一旁猛煽枕边风,张慕梅坚定了铲除廖吟柏的决心。年底改选时,党组认为廖吟柏同志因广告工作的失职,导致单位损失50万元,决定罢免其副院长职务,并劝其提前退休。当消息由宁晓军带到廖吟柏家中时,他大叫连声,昏厥倒地,没拉到医院便咽了气。
       他开始明白一个道理:老牛吃嫩草不可怕,可怕的是吃窝边草
       
       整倒了廖吟柏,卓娜除掉一个强硬的对手,她发觉男人很脆弱,并不可怕,男人令女人畏惧的武器,是他们手中掌握的权力。一旦控制住权力,男人简直一文不值。虽然卓娜手里没有权力,但她控制了握有权力的张慕梅,那么张慕梅便成了她手中的武器,想灭谁就灭谁,轻松得如探囊取物一般。
       哪个单位都有“左、中、右”,“左”或“右”通常属于少数派,大部分的中间派都随风倒,哪边硬往哪边倒。卓娜斗败廖吟柏后,使“春风杨柳”国画院的中间阶层领略到卓娜的潜在实力,开始对其大献殷勤。
       一天傍晚,卓娜离开国画院,到国贸大厦转了一圈,开车回到“蓝谷公寓”。那时,张慕梅答应给她买套房子,光说,不见动静,卓娜暗生闷气,心想这老家伙光拿嘴对付,一点不动真格的。不给他使点脸色,他会一“抠”到底的。所以,下班那会儿,张慕梅约她去“双江”宾馆共度良宵,卓娜用鄙夷的口吻说:“张院长,我不是小姐,随便跟人家到外边开房间。像我这样的女人,甘心做你的情人,又不破坏你的家庭,你往哪儿找去?恐怕大白天打灯笼都找不着吧!要想咱们好长久,您最好想个长久之计,弄套房子,建个爱巢,东躲西藏跟做贼似的。”说完,她摔上门,走了。
       卓娜并没真生气,她是装的。对付张慕梅这种老男人,跟对付淘气的孩子一样,隔三差五地不敲打敲打,他就会登鼻子上脸。她这么洋洋得意地思谋着,拎起一大堆包装袋下了车。这时,她瞧见宁晓军正在“蓝谷公寓”门前转悠,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单位没有谁知道她的住处,除了张慕梅。莫非张院长临时找她有要紧事?
       宁晓军也看到了卓娜,打老远迎过来,俊朗的脸庞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卓娜冷若冰霜,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宁晓军有些尴尬地搓着双手,回答说:“上次我路过这儿,无意间瞅见您和几个女的站门口说话,猜您可能住这儿。真的,我真没盯您的梢。”说着,他故意岔开话头,抬头张望公寓。“多么高档的公寓啊,愣不让男人进。”
       “对,这里不叫外人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卓娜仍旧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我倒没什么大事……”
       “那我就不留你了。慢走吧。”卓娜甩下呆若木鸡的宁晓军,转身朝公寓里面走。
       “卓老师……”宁晓军突然朝卓娜的背影喊了一声,“我想向你汇报一下单位的工作。”
       “工作到单位去谈,我讨厌有人追我到家谈工作。”卓娜疾步匆匆,毫无停留的意思。
       “……卓老师,我向您汇报的是关于有人向省委文化厅写匿名信的事。”
       卓娜闻言,蓦地刹住脚步,她扭过脸,娇嗔地说:“小宁,你也真是的,干吗不早说呢?来,我们去‘蓝谷咖啡屋’边喝边聊。这里是女子单身公寓,确实不让男人进去。”
       卓娜的态度骤然间由阴变晴,并没使宁晓军感觉多大吃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今天他送来的是一份厚礼,足以使卓娜对他另眼相看。
       一般送礼有三种:一是钱,二是物,三是情报。孰重孰轻,明眼人一瞥便知。所以,送礼的高手既不送钱,也不送物,关键时刻送上受礼人最关心的对手的情报,那才是上等礼物。前些日子,廖吟柏含冤而亡,“春风杨柳”国画院便有人匿名写信告到省委文化厅,说国画院领导严重违法党的组织原则,搞一言堂,诬陷好人。省厅将信件转到国画院,张慕梅登时慌了手脚,想不到有人敢犯上作乱,告他的状。张院长一直明察暗访,想查出谁写的匿名信,结果是大海里捞针。卓娜也跟着着急,匿名信不光针对张慕梅,也是冲着她来的。正当无计可施之际,偏偏宁晓军来打小报告,无疑是一场旱时甘霖。
       此时,还不到蓝谷咖啡屋上座的时候,里面显得很冷清,卓娜把宁晓军引到一间半开放的包厢内坐下,叫了两杯咖啡。宁晓军从未进过这种女性色彩浓郁的地方,睁着好奇的眼睛东瞅西瞧。见他那幅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卓娜嘴角含着讥讽,催促道:“小宁,喝咖啡呀。趁热喝,一凉就失去了醇味。”弦外之音是,你抓紧时间快说吧。
       宁晓军依旧傻傻地东张四望,嘴里喃喃道:“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常呆的地界儿,雅致幽静,到处飘动着香气。”他故意用鼻子吸了几下。
       卓娜有些不耐烦,说:“小宁,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吗?”
       “对对,”宁晓军早有准备,从裤兜里掏出张纸递到卓娜手中。“上面写的这些人,都参与匿名信的事。由老画家苑望松挑头儿,若兰执笔,还联络了画院里好多不明真相的人跟着起哄。”卓娜朝那张纸扫一眼,果然密密麻麻写满名字,有的她认识,有的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卓娜情不自禁地倒吸口凉气,难道真有那么多人反对她和张慕梅?转念一想,自己对宁晓军了解不深,光知道他在国画院的人缘挺臭,别是他为邀功而故弄玄虚吧。她逼视着宁晓军问:“你怎么了解得这么详细?”
       “开车的小全讲的呀。昨晚我请他喝酒,成心套他话,他就都跟我交底了。他们哪天开的会,哪个出主意,哪个执笔写。他说得一清二楚。”
       卓娜还不肯相信,“那小全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哎呀,卓老师,小全跟他们是一伙的。昨天晚上要不是我表示同情他们,假装骂张院长官僚独裁,小全也不会跟我透底。实际我是拥护您和张院长的,这些人完全是目无领导,缺乏组织观念,对单位有意见可以拿到桌面上谈嘛,干吗要偷偷摸摸写匿名信告状呢。我建议领导一定要严厉处理他们……”
       卓娜没心思听宁晓军滥发宏论,她暗自心惊,张慕梅一直视为心腹的小全竟然也叛变投敌,这太可怕了。她想尽快打发走宁晓军,好向张慕梅汇报。
       宁晓军窥测出她眼中的焦灼,一扬脖将冰凉的咖啡灌进肚子,用手抹抹嘴唇,说:“卓老师,您一定要替我保密。这帮人鬼得很,终有一天会知道是我告发的他们,我的处境很难呀。您跟张院长说一说,给我安排个位置,好让我躲开他们。”
       卓娜心知肚明,礼没有白送的,送礼人索取的东西比礼物要贵重得多。现在是关键时刻,必须稳住他,卓娜便敷衍他说:“小宁,你的意思我会带给张院长。张院长的为人你也清楚,最是知人善任了。”
       
       “是是是,谢谢谢谢谢谢。”宁晓军连说十几个谢字,一脸光辉地离开了蓝谷咖啡屋。
       女人发疯的时候,谁也挡不住。卓娜疯了,她发誓要将写匿名信的那些人统统整垮,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送走宁晓军,她站在马路边给张慕梅打电话,约他立刻去“双江宾馆”开房间。张院长以为卓娜耍小孩子脾气,这会儿气发过去了,又想和他言归于好。张慕梅赶紧叫小全出车,拉他到双江宾馆,然后打发走小全,先冲个澡,躺在床上等候卓娜。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客房门洞开,卓娜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如同发生了日蚀。张慕梅光想着和她快活,没留意卓娜的神色变化。他伸出瘦骨嶙峋的胳膊,招呼卓娜坐他身边:“来来,娜娜,我的心肝儿。你下班走了之后,我反复考虑你说的问题。的确,我们应该有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做爱巢。我给房地产孙老板打了电话,他答应在‘水之滨’别墅给我留一套,可以优惠10个点……”
       卓娜将皮包往张慕梅身边一丢,鲁莽地拦住他的话头:“行了行了,人家都要掏你老窝儿,赶你下台,你还琢磨搞房子建爱巢,真不知道愁。”张慕梅这才发现卓娜的神情不对劲儿,忙不迭地问:“是你吵着闹着要房子,我也是讨你欢心,怕委屈你嘛……”卓娜眉毛一扬,怒气冲冲地说:“哼,我跟着你已经委屈到家了!你做错什么事,人家都说是我使的坏,他们写匿名告你,把我也连带上,你束手无策,我还得想方设法帮你挖内情。实话告诉你,宁晓军今天到蓝谷公寓找我,向我透风谁在背后密告你!”
       没料到,张慕梅却嗤之以鼻:“小宁?他的话可信么?在国画院他很孤立,没人缘,有人肯对他讲实话?”
       卓娜强调说:“是你的司机小全对他亲口说的,写匿名信的人员、地点,一共阴谋聚会了几次,研究过什么,都说得有根有据。”
       张慕梅竟然笑出声来:“哈哈哈,那更不可能!小全是我家的亲戚,他怎么会和这些人搀和到一起毁我?异想天开呀!”
       张慕梅的轻慢,激起卓娜怒火万丈:“对,小全算你家的亲戚,可他是你太太的表侄子。咱们俩的丑事闹得满城风雨,他能不站到娘家人一边?能不跟那些人穿一条裤子,坐一张板凳?我异想天开,我看你倒是糊涂透顶!”
       像被谁打了记闷棍,张慕梅幡然醒悟,禁不住坐起身,沉思良久。
       夜开始深沉下来,卓娜摁亮台灯,昏黄的光晕照耀下,张慕梅仿佛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喃喃自语:“众叛亲离呀!我张慕梅怎么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卓娜靠近他坐下,攥住他冰冷的手,说:“慕梅,别这么灰心丧气。你不是有我吗,还有像宁晓军那些可以争取过来的人。关键时刻绝不能心软,写匿名信告你的人心软了吗?谁心软谁活该倒霉!”
       与其说卓娜的话激起张慕梅信心,倒不如说是激起他的仇恨。他抬起头,凶巴巴地望着卓娜说:“娜娜,你说,我该怎么办?”
       卓娜嘴边浮出一丝不难察觉的微笑:“刚才我开车过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这回谁闹得凶,你就惩治谁。苑望松那老家伙打发回家,再把若兰调去做驻院画家,司机也换人,把小全弄到司机班开卡车去……办了这几个挑头闹事的人,其他人就不敢再闹腾了!”
       张慕梅院长沉吟很久,其实他脑子乱哄哄的,毫无良策,只能听卓娜的。卓娜朝他靠过来,像个怀春少女那样,娇媚万种地替张慕梅解开衣扣,然后凑近他耳畔吹着气说:“亲爱的,刚才你好像说要在‘水之滨’买套房子——”
       张慕梅反应麻木,稍微侧开脸,说:“我买,一定抓紧买……”他心底深处悄然滋生出一种恐惧,是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恐惧。卓娜是个心如毒蝎的女人,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那一夜,两人根本没有心情偷欢,他们计算着阴谋实施过程中的胜率,丰富每一个细节,天色大亮时,一个天衣无缝的阴谋成熟了。张慕梅长吁一口气,说:“计划挺周全,我的意见是先别操之过急,看一步,走一步,慢慢来吧。”
       卓娜并不想慢慢来,她狭隘的心缝中容不下那些歧视她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一向以铁腕治院的张院长对卓娜已无能为力,他开始明白一个道理:老牛吃嫩草不可怕,可怕的是吃窝边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卓娜大开杀戒。
       苑望松成为第一个祭刀者,他被卓娜赶下院委会常委的位置,变成首席驻院画家。所谓驻院画家,换个称谓就是回家呆着,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匿名信的执笔人若兰也归到驻院画家一类,她空下来的院长助理位子,由卓娜取而代之。其他持不同政见者无一逃脱噩运,统统成了卓娜的刀下鬼。
       卓娜向司机小全动手时,遭到张慕梅的反对,终归是太太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张慕梅劝卓娜说,放过小全吧,我回家不好交代。怎奈卓娜杀红了眼,根本不理睬张慕梅这一套,把小全调到司机班开小卡去了。
       事实证明,她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小全不肯就范,搬来了后台表姑,于是一场恶雨腥风在所难免。
       卓娜脸颊重重落上个耳光,“啪——”清脆而响亮。女人说:“我找你就这事!”
       卓娜躺在床上,昏昏糊糊地睡着,朦胧中,她看到张慕梅缓缓走到了床前,他的样子跟生前判若两人:头发蓬乱,眼窝深凹,眼镜后边透出的目光犀利逼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往常那么斯文柔和,凶神恶煞般地向卓娜索命。卓娜跟他争辩:“你管我要得着命吗?我没杀你,是你自己想死。”张慕梅尖着嗓门喊道:“怨你,就怨你!你害得我不得善终,死后被人唾弃。你借我的手坑害了那么多人,使我陷于不义;你逼我烧毁了多年的心血,只为保住给你手里那幅绝品《仕女图》;你搅得我妻离子散,身患癌症;你后来背着我跟宁晓军那小子乱搞,弄的我人不人鬼不鬼,坏了我一世英名。我要找你算帐!”
       卓娜有些怕,嘤嘤地哭起来:“慕梅,你放过我吧。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也不全怪我。我帮你整那些坏人,也是为你好。他们活该,怨不得你我。后来,你对我没有从前那么好了,我跟小宁上床,是一时糊涂,报复你对我的冷落。我实在没办法,才逼你烧了所有的画,留一幅孤品。你得了绝症,甩下我一个人孤单单的,谁管我?我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着想啊。慕梅,念我当初那么爱你,疼你,别缠着我。我很无辜呀……呜——呜——”
       张慕梅忽然发出一种空洞的狞笑:“哼哼,卓娜,眼泪已经唬弄不住我,也救不了你。你等着,我要把你拽进地狱……哈哈哈哈……”
       “别别。慕梅!”卓娜企图抓住他,但一抓一空,全是影子。
       “叮铃铃——”床几上的电话猛然响起,将卓娜从噩梦中拉回现实。
       卓娜遍身冷汗,惊魂甫定,赶紧抄起电话,没容她问,就听到宁晓军万分激动的声音传过来:“卓院长吗?卓院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司机小全被抓起来了。”
       真是意外,卓娜焦急地追问:“为什么抓他?”
       “不知道,”宁晓军依然激动得直喘气,“人家公安不说,我不便问。”
       卓娜一听就起火:“你那能耐呢?关键时刻掉链子,做缩头乌龟,我重用你有什么用?”
       宁晓军不辩解,知道辩解也没用,说:“对啦,卓院长。有个姓岳的女警察找你,现在还呆在你的办公室等着。你是不是赶快过来?”
       女警察?哦,岳若玉。她等我干什么?卓娜心里犯起嘀咕。岳警官的厉害她领教过,锥子般的目光刺人心肺,剥得人体无完肤。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心存敌意,很深的敌意。宁晓军的电话令卓娜一喜一忧,喜的是小全被抓,解了她心头之恨,忧的是岳警官找上门来,恐怕凶多吉少。思前想后,卓娜狠狠心,决定去会一会这个难缠的丫头。
       她简单地梳洗一番,驾车赶往国画院。
       
       卓娜一踏进国画院的门槛,就碰上不该见的人——张慕梅的遗霜丁梅。这女人由苑望松陪着走出来,两人窃窃私语,像在密商什么事,偶尔抬头,与卓娜的视线碰了个正着。视线顷刻间变作利剑,相互绞杀,碰撞得火星四溅,末了,卓娜败下阵来。她急匆匆绕过他们朝里走,丁梅的“利剑”却穷追不舍,卓娜感觉脊背仿佛被利刃刺中那样灼痛。
       卓娜蓦然惊醒:最近发生的一些蹊跷古怪的事,莫非和这个女人有关?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只有女人才会用这种方式刺激人,报复人。那么,这个女人今天来国画院干什么?和苑望松勾结一块儿,不会针对别人,只有她卓娜。卓娜想,明有女警官岳若玉,暗有丁梅,可谓腹背受敌。这么一想,卓娜霎时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岳若玉见到她之后,比上一次友好许多,主动站起身和她握手,嘴角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好,卓院长。”
       卓娜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她客气地招呼岳若玉:“你请坐,岳警官,找我有事吗?”
       “就是通知你一声,你们单位司机全宝祥涉嫌雇人袭击故去的张慕梅院长,已被警方拘留。”
       卓娜想奚落岳若玉一番,报复上次她对自己的傲慢,便明知故问道:“小全雇人袭击张院长?我不信。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八月十五日。”
       卓娜故作惊愕道:“你们一定抓错人了。上回你不是怀疑我雇人袭击张院长的吗?”
       岳若玉窥出卓娜的把戏,说:“我们不会乱怀疑人,乱抓人的。那次怀疑你,是因为在押嫌疑人交代你出钱雇的他们。经过深入调查,原来这是全宝祥一手导演的。他本来企图袭击你的,没想到你不在现场,那几个盲流误把袭击的对像当成张院长了。事发之后,全宝祥怕牵扯到自己,就花钱买通那些人,嫁祸于你。”
       闻言,卓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多可怕呀!司机小全竟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对待自己。她忽地感觉可以利用面前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女警官一下。于是,卓娜换上一幅亲密的面孔,对岳若玉说:“岳警官,虽然和你只打过一次交道,但我对你印像非常好,像你这么漂亮、聪明的女警察,我还是头回见到。如果不是在这种场面认识你,咱们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惺惺惜惺惺嘛。”
       岳若玉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卓娜继续说:“现在咱们就算是好朋友了,我跟你提个醒,小全充其量是个司机,他雇人袭击我干吗?肯定有人背后支持他这么干。”
       “你说会是谁呢?”岳若玉好像真入了套儿。
       卓娜不免得意忘形:“依我看,可能是张院长的夫人丁梅。这个女人心胸狭窄,手段毒辣,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
       “为什么?丁梅为何要让全宝祥雇人袭击你?你和丁梅之间恩怨很深吗?”岳若玉反诘道。
       恩怨大了!我俩之间都恨不得掐死对方。卓娜本想脱口讲出她和丁梅的仇怨,忽然觉着不行,对方是警察,别入她的套儿了,遂“嘻嘻”一笑,说:“咳,我是猜的。”
       “你凭什么这么猜?”岳若玉的眉梢挑了起来。
       “凭直觉,岳警官。你要知道,我的直觉是非常准的。”
       岳警官离座起身,冲卓娜说:“卓院长,我们警察办案,凭证据,绝不听信别人凭‘直觉’的瞎猜。”言罢,转身而去。
       当房门重重地关上后,卓娜恼羞成怒地冲女警官的背影骂了句脏话。
       “咚咚咚——”门被小心翼翼地叩响,卓娜知道是宁晓军问她午饭怎么安排。窝在肚子里的火,正好冲他撒:“滚,滚一边去!我想清静清静……”
       卓娜眼窝涌出泪水,和岳警官的对话,勾起她一桩难堪的往事,就在这间院长办公室里,骄傲的卓娜让另外一个女人打败了,败得很惨。
       去年,司机小全下放到司机班开上小卡不几天,张慕梅的老妻丁梅闯进了院长办公室。卓娜没见过她,那天只见一个高挑个儿,体态匀称,皮肤白皙,虽然已是五十岁出头,依然丰韵犹存的女人,旁若无人地径直闯进来。卓娜上前拦她,问道:“您找谁?”女人上下打量一番卓娜,抿着浅笑问:“你就是卓助理吗?那我就找你。”卓娜懵懂,陌生女人找自己做什么,莫非是哪个职工家属前来询问报销医药费的事?于是她不由自主地高扬起头,居高临下地问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当时,卓娜只见对方依旧笑眯眯地望着她,好像胳臂抬了一下,卓娜面前刮过一阵疾风,脸颊重重落上个耳光,“啪——”清脆而响亮,打得卓娜眼前一黑,连连倒退几步。女人说:“我找你就这事!”然后,揪着卓娜的头发,把她拖到了国画院的大厅。女人扯起嗓门冲各个办公室喊道:“同志们,请停下手中的工作,都出来听我讲几句话。”顿时涌上许多国画院的人,远远围成个圈,没有人过来劝阻,都一声不吭地瞧着。
       卓娜挣扎几下,还是挣脱不开那女人强有力的手。
       四周悄然无声,只有女人有条不紊的说话声:“大家都认识我丁梅,了解我从不来单位捣乱,更不干涉张慕梅的工作。可是今天,我要揭穿内幕,还慕梅一个清白。最近你们单位出了好多怪事,好多不公平的事。一些好同志遭受打击排斥,一些坏人扬眉吐气,这些都不是张慕梅的本意,是他被这个坏女人蒙蔽、利用了。大家要恨就恨这个女人,是她在背后使坏……”
       忽然,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闪出一条缝隙,张慕梅急赤白脸地挤上前,一把搡开丁梅,“你这是干嘛?胡闹什么啊?”丁梅并不示弱,说:“我不是胡闹,就想证明你的清白,揭露这个臭婊子的罪恶!”张慕梅用力掰着妻子的手:“你先放开她,我们到办公室去说。”随后,他招呼看热闹的人,“大家回去工作,今天这事完全是误会。”
       人们散去了,卓娜也被松开了。她从未当众出过这么大的丑,卓娜猛然间想到了死,没脸再活着。卓娜突然冲向窗户,欲从那儿跳下去。就当卓娜一只脚跨过窗台,向外纵身之时,宁晓军从身后抱住她的腰。紧接着她听到张慕梅的吼叫声:“丁梅,你还闹,想闹出人命啊!”
       现在卓娜回忆起来,从那桩丢人现眼的事件之后,张慕梅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她再没有以前那么温柔、那么言听计从,甚至不再去“水之滨”别墅和她幽会,像怕沾染瘟疫似的。寂寞无助的时候,卓娜想到宁晓军,也许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也许为了寻求慰藉,她把宁晓军叫到“水之滨”别墅,度过了一个个凄冷的长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慕梅很快知道卓娜和宁晓军偷情,跟她大闹一场。打那儿以后,张慕梅对她退避三舍,形同陌路。
       卓娜不甘心,因为她的目的远远未能达到。
       卓娜假作深情地吻了一下张慕梅面颊,她感觉那面颊很凉很僵,像一块坚硬的冰
        一不做,二不休,卓娜铆定了要与敢跟她作对的那些人彻底较量一番,彻底掌控国画院。既然危机已平稳度过,司机小全被抓,正好趁此机会杀一儆百。就算撞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这么想着,卓娜打电话把宁晓军叫过来,将自己改组国画院领导班子的计划合盘托出。宁晓军听罢,吓了一身冷汗,他战兢兢地说:“卓院长,这样怕不行吧?您一打一大片,伤人太重。他们联合起来反对您,麻烦可就大了!”卓娜瞧不起宁晓军胆小,说,“前怕狼后怕虎的,怎么干得成大事!我整顿领导班子的动作并不大,把听话的老沈留下,踢走滑头老潘,把你弄进来,往后就没人跟我唱对台戏了。”宁晓军仍旧忧心忡忡的:“可您这边整顿领导班子,那边又整苑望松和若兰,两头作战,顾此失彼呀!苑望松那老家伙不足虑,您可别小瞧若兰这帮年轻画家,能量大着呢!敢说敢闹敢告状,去年匿名信事件,就是由她们挑头做的。”男人义气用事,女人感情用事。卓娜情急上来,根本听不进宁晓军的劝告:“用不着你替他们说话,我不傻。我让姓苑的老家伙内退,给他连长三级工资,他乐不得的。至于若兰那黄毛丫头,我不治死她,难解心头之恨。打发她回家,工资、奖金照拿,回去搞专业创作,省得她整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惹我心烦。我这么做,应该算得上是鼓励国画创作,她想闹也闹不出个理儿。”宁晓军还打算说什么,不料卓娜无名火起,竟歇斯底里地嚷起来:“行了,你甭多嘴,就这么做,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在我这儿把整顿报告写出来,我醒了要看的!”
       
       薄暮涂红了窗户,宁晓军总算把国画院的整改报告写完了。他想给卓娜审阅,可她却睡得正香。宁晓军站在床沿儿,凝望熟睡中的女人。她的确长得很美,窈窕的身材,凹凸有致;凝脂般的皮肤,光滑如象牙,一条肥白的大腿从蚕丝被下露出来,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而且和她同床共枕的时候,她乖巧得像个孩子,依偎在你怀中,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为什么当她睁开眼睛醒来时,会突然变得那么凶,那么狠,那么可怕?好像整个世界都欠她的,她必须索取回来,即便索取不到就必须毁掉似的!这个女人呀,莫不是人们常说的美女蛇?容貌可爱,心肠狠毒!
       夜幕悄然降临时,卓娜才醒来,劈头便问宁晓军的报告写成了没有,宁晓军赶忙将草稿递过去。她捂着肩头,娇滴滴地说,我的颈椎病犯了,你给我按摩按摩。宁晓军坐到她身边,细心给她按摩。卓娜便朝他怀里靠去,眼睛盯着报告,前后看过三遍,她满意地点点头,用手主动摩挲着宁晓军的脸,亲昵地说:“宝贝,今儿个不用你陪我。赶紧回去打电话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开全体会议,不管老的少的退休的临时帮忙的,一律不准请假。”
       细心回忆她经历过的男人,张慕梅她爱过吗?没有。宁晓军她爱过吗?没有!他俩都不过是她利用的工具。少女时,她确实真心实意地爱过一个男人,她把处女和真情都无私地奉献给了他,结果换来的却是永远的伤痛。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由一个纯情少女变成淫毒的女人。
       丁梅大闹国画院,当众羞辱了她,卓娜以为张慕梅会挺身而出,为她找回点儿面子。岂料张慕梅非但不袒护她,安慰她,竟然唯恐避之不及。这让卓娜伤心透了,男人都这副德行,想沾腥,又怕鱼刺扎着嗓子眼。眼瞧着她和张慕梅的关系迅速滑向崩溃的边缘,她的靠山轰然倒塌,她想得到的东西像张开手飞走的小鸟,顿时没了踪影。卓娜能不恨丁梅、恨张慕梅?卓娜要报复,要夺回那些梦寐以求的东西。
       卓娜出手极快,她首先向张慕梅要那幅《仕女图》,作为挨丁梅耳光的补偿。张慕梅一口答应下来。卓娜又提出分手,省得给他招惹麻烦。张慕梅假装惋惜地应诺,但卓娜要求分手是有条件的,她不能再当张院长的助理,她要进入领导班子,那怕是最末尾的副院长也行。
       张慕梅犯踌躇了,说,要画可以,最值钱的那幅获奖作品《仕女图》,他自己能说了算。可要当官他自己说了不算,得经过党组集体讨论。卓娜冷笑两声,说,张院长,您蒙别人还成,蒙我却不行。领导班子内部谁敢不听你的?张慕梅说,娜娜,你说的不错,他们都很尊重我,但不代表对你没意见,比如老沈,他对你一直颇有微辞。卓娜拦住他的话说,你别管这些,我知道怎么对付他,关键是你必须先点头。张慕梅纠缠不过卓娜,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卓娜觉着大功告成,难免沾沾自喜:三年的工夫没有白费,自己的牺牲终于有了回报。但她高兴得太早了。
       五月份,“春风杨柳”国画院组织干部集体体检。张慕梅查出肝部有阴影,体检医院让他到省肿瘤医院作进一步的检查。
       当时,连张慕梅本人在内,谁都没当回事,他体格硬朗,面色红润,平时连头疼感冒都少,又不抽烟不喝酒,不可能患上什么大病。拖了两个多月,张慕梅才去肿瘤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来,令国画院所有人都闻之一惊:肝癌晚期。
       张慕梅住进了省肿瘤医院,卓娜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忐忑不安。倒不是因为心疼曾经跟她同枕共眠过的男人,而是怕张慕梅答应的两件东西泡汤。病房被丁梅和张慕梅的大儿子张小慕占据,她根本近不了身。一旦张慕梅吹灯拔蜡踹了腿,那她就什么也甭想得到。
       八月底,张慕梅上了手术台,医生打开他的腹腔,癌已经扩散,手术无济于事。坏消息传到国画院,卓娜更加心急如焚。张慕梅的时间不多了,她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一天上午,卓娜瞧见丁梅来国画院找会计拿支票,她知道此刻无人守在张慕梅身边,便匆忙跑下楼,开着车赶到肿瘤医院。
       张慕梅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形同一具干尸,往日的风流倜傥,仿佛被一阵风刮得无影无踪。看见卓娜走进来,他干瘪的嘴唇蠕动一下,声音微弱地说:“你来了?”
       卓娜似乎从来苏水的味道中闻出一股尸体的腐臭,不禁捂住鼻子,“我来了,呆不住,得赶紧走。”
       张慕梅目光空茫:“你来给我收尸的吧?”
       “不是,”卓娜说,“我是来要属于我的东西的。”
       “喔——”张慕梅长“喔”一声,欠身坐起来。卓娜发觉一个月不见,他缩小了许多。“卓娜,我死到临头,你还来逼我么?”张慕梅语气很平和。
       卓娜没时间跟他争辩,“张院长,您事先答应我的。一是那幅画,二是让我进班子。我陪您这些年,就算是妓女,您也该付度夜费呀!”
       张慕梅干咳几声,但不剧烈。“你说得对,我应该为我的过错付出代价。可惜眼下落实不了,我的画全存在国画院保险柜里,进班子的事需要开会研究,你先等一等。”
       “我等不了!”卓娜忽然恼羞成怒,“张院长,等你一死,我找谁去?!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想个办法,能解决您所说的困难。会议可以在病房开嘛,你把他们招呼来,来个现场办公,拍板定案就得了;至于画么,您把保险柜钥匙给我,我自己取,如果您不放心,我把您拉到国画院,您拿给我,两条道任您选。”
       沉默。
       张慕梅耷拉脑袋沉思良久,猛抬头,一脸浊泪。他唏嘘着说:“好好。我张慕梅一生阅历丰富,经历了那么多女人,却头一次见识像你这样的女人。好,就依你,明天下午四点钟我跟你去国画院,满足你的欲望。卓娜,听老朽一句劝,也算是临终赠言吧。欲望的火焰,会烧毁自己的!”
       卓娜不屑一顾。
       张慕梅躺下了,伸手朝门外一指,说:“请出去。我不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光,让我的妻子再度伤心!”说完,面朝墙闭上眼睛。
       卓娜用鼻子“哼”一声,然后扭身掉头而去。
       不管怎么说,在那个初秋的上午,卓娜欣喜若狂,两个目标都达到了,她还需要什么呢?这一刻她渴望男人,于是,她想到了宁晓军,随即打电话把他召唤过来。
       几番暴风骤雨后,二人光着身子平躺在床上。卓娜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跟宁晓军说,她即将把张慕梅的《仕女图》弄到手。宁晓军不禁暗自佩服这女人的手段,张慕梅的画从不轻易送人,即便送那些重要人物,也只是送些山水花鸟,绝不送他视若生命的《仕女图》。
       宁晓军举着夹烟卷的手,冲卓娜竖起大拇指:“卓助理,您真行!张院长的一幅《仕女图》能值一套商品房啊!”卓娜枕着他的胸脯,撒娇似地说:“听说等他死了之后,还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宁晓军捧着她说:“那当然。如果你手中的画是绝品,更是无价之宝。”卓娜一怔,赶紧问:“怎么叫绝品?”宁晓军说:“就是说您手里的《仕女图》是张院长唯一的遗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卓娜的长睫毛忽扇两三下,笑容诡秘地说:“我有办法使它成为绝品……”宁晓军似乎感觉出她的话外之音,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午三点半,卓娜乘出租车悄悄赶到省肿瘤医院。一脚踏进医院大门,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她匆忙闪到一旁,见苑望松急急忙忙走出医院。他来干什么?卓娜顾不得许多,由楼梯上到三楼,径直进了张慕梅的单间病房。
       张慕梅坐在病床沿儿,仿佛变了个人,一扫往日让疾病折腾的颓唐模样,他神态安详,眼光深处透出一种大彻大悟。他对卓娜说:“画,我让家人带来了,就是你要的那幅《仕女图》,你收好。”卓娜有些不放心,接过画轴,展开,果然不错,跟三年前她在画展上见到的那幅一模一样。张慕梅又说:“卓娜,你伴我老头子这些年,我不能亏了你。院办的小金库存了十五万元,我已经派人打进你的帐户。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卓娜没料到张慕梅忽然对她这么好,便坐到他身边,用脸贴住张慕梅骨瘦如柴的肩头,温柔地说:“慕梅,我心里明白你疼我,可是你要走了,甩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怎么办呢?”言未尽,泪珠纷纷坠落。张慕梅的嘴角扯动一下,似笑似哭。“卓娜,你的目的皆已达到,你该放过我这老头了,我不用随你去单位了?”卓娜蓦然一惊:“那可不行,你得跟我去趟国画院!”张慕梅不解:“为什么?”卓娜迟疑片刻,说:“慕梅,好人做到底。我想要你的绝品,那样将来才能值大钱,我下半辈子才算有依靠。我带你去单位,你把存在保险柜里的画全烧掉……你要死了,留那些有什么用?可对于我来说就不同,我手里的这幅就成了绝品。慕梅,最后时刻,你别让我失望好吗?”
       说话间,卓娜一直细致观察张慕梅的神情变化。出乎她意料的是,张慕梅神情自若,很干脆地回答说:“对,好人做到底,好事做到绝。我不让你失望,咱们立刻就走。”
       张慕梅随卓娜乘出租车赶到国画院,当着她的面将存画全部销毁,然后由她保驾折返医院病房。卓娜不想再耽搁,假作深情地吻一下张慕梅面颊,她感觉那面颊很凉很僵,像一块坚硬的冰。
       第二天,从医院传来张慕梅突然死亡的消息——不是病故,是自杀。
       做坏事,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女人只能使花招,而男人一出手就是阴谋……
       天刚蒙蒙亮,大约清晨五点多钟光景,卓娜穿着睡衣坐在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梳洗化妆,那样子,好像即将参加一场隆重的典礼。
       八点钟,卓娜已梳妆完毕,穿戴整齐地端坐前厅,等候宁晓军从国画院那边传来会场的消息。半小时后,手机响了,宁晓军打来的,听声音他很振奋:“卓院长,国画院的职工差不多全到齐,按照您的指示,离休的、退休的、长期病号也都来了。会场秩序良好,个别人也无捣乱闹事的迹像,专等您来宣布开会。”
       卓娜仍有些担忧,问宁晓军:“苑望松和若兰也在吗?他们俩有什么异常表现?”宁晓军说:“没有。老苑和若兰的座位离得老远,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老实巴交坐在那儿等着挨宰呢。”
       卓娜关了手机,走近穿衣镜前照了照,对自己的仪表很满意。然后她下了楼,招手叫辆出租车,钻进去,对司机说:“快一点儿,去‘春风杨柳’国画院。”出租车像条游鱼,很快钻进马路上的人潮车流。
       人一得意便忘形,卓娜也不例外。其实,宁晓军在手机说的话破绽百出,可惜卓娜没有听出来,她被胜利在望的幻想搞昏了头。
       “春风杨柳”国画院确实在开大会,会场秩序良好,气氛热烈。会议由沈副院长主持,此刻他正兴高采烈地宣布:由于卓娜涉嫌贪污公款,将被双规。院长助理宁晓军被免除职务。宁晓军给卓娜打手机那会儿,是在省文化厅纪检干部的监视下打的。
       九点整,卓娜在国画院门前下了车,付完车费,她还暗忖往后再也用不着打车,或者费心劳神地自己驾车了,她要用公款买辆新“雪佛莱”,雇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当司机——兼职保镖和情人。
       卓娜举目望向国画院八层办公楼,多么老气横秋啊。她野心勃勃地想,一旦她成为一把手,定然把它改造得焕然一新。卓娜踏着轻盈的脚步拾阶而上,高跟鞋叩击水泥台阶,发出“咯咯咯”的清脆声响。旋转门虚掩,宁晓军并没在门口迎候她,这个小人,得志便猖狂。卓娜带着一丝不悦推开旋转门,这时,她看见大厅站立着几个陌生面孔的人,宁晓军也在其中。
       卓娜忍不住朝宁晓军大声呵斥:“小宁,你怎么搞的,不出来迎接我,跟这伙人瞎嘀咕什么?”几个陌生人把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宁晓军惶恐地跑近卓娜说:“卓院长,这几位是省文化厅纪检委的,特地来找你。”说话间,省文化厅纪检干部走上前,将她围在中间。当中一位中年女人面色严峻地对卓娜说:“卓娜同志,由于你涉嫌贪污公款,省文化厅纪律检查委员会决定对你实行‘双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风云突变,卓娜惊愕不已,但她强作镇定地说:“你们一定搞错了吧?公家的钱我一分都没沾过。”中年女处长说:“我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要不也不会到这里来请你。”卓娜感觉对方吐出的“请”字,明显带有揶揄的意味。
       大概里边的会议刚散,许多人蜂涌出来瞧热闹。人群中若兰带头起哄:“喔——喔——”,苑望松则激愤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毖,此乃历史规律!”
       卓娜感觉有些晕眩,她支撑着,用高亢的嗓门叫喊道:“这全都是陷害!他们这些人诬陷我!”卓娜用手划个半圆,指向那些围观起哄的人们,胳膊止不住颤抖。暗中有人抓住她的胳臂,悄声说了句:“行了,卓娜同志,请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卓娜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年后。
       阳光明媚,和风温煦。省女子监狱漆黑的铁门“哗啦啦”拉开一条缝隙,服刑三年的卓娜从里面走出来。依然是三年前那身黑色套装,映衬得面色十分苍白。她感觉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不由微闭上眼睛。
       拐出监狱前面那条水泥小路,才到通向市区的公路。大约行走了五十米左右,卓娜适应了阳光,适应了外界的空气。她从皮包里摸索出个小镜子,镜子里面的她已经衰老许多,眼角爬出细微的鱼鳞纹,双鬓长出一缕银丝。卓娜苦笑一下,合上镜子,把它丢进路边的草丛。
       三年前,卓娜在国画院大厅被省文化厅的纪检干部带走之后,她一直不知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纪检手中掌握的最有力的证据,竟是已故院长张慕梅临终前的举报信。张慕梅在举报信里揭发卓娜拿走了单位小金库的十五万元。
       卓娜这才恍然大悟,张院长在最后时刻给她的钱,原来是一个阴谋,目的在于彻底毁掉她。之后,卓娜被转送检察机关立案侦察,其实还用得着查吗?一切明摆着,作为罪证的十五万元还赫然趴在卓娜的帐户上。经法院审理,卓娜贪污公款证据确凿,被依法判处三年徒刑。
       漫长的铁窗生涯里,卓娜常常在深夜反思自己认识张慕梅,进入“春风杨柳”国画院的种种经历。
       她总在想,何时让欲望的魔鬼钻进自己的心窝,使她不顾一切地追逐名利,到头来身败名裂,沦落囹圄?同时,卓娜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做坏事,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女人充其量只能使花招,而男人一出手就是阴谋……
       终于走出那条水泥路,转到公路上。这时,卓娜看见路边停着辆桑塔纳轿车,车旁站着位须发飘然的老者。
       卓娜并没介意,她知道没有人来接她,包括宁晓军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白发长髯老者也注意到她,开始朝她这边走过来,渐渐近了,卓娜吃惊地看到老者竟是苑望松。
       “卓娜小姐,我来接你的。”苑望松边招手边走过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卓娜想不到有人来接她,而且是她曾经陷害过的苑望松,禁不住泪雨滂沱。
       坐上桑塔纳,汽车如脱弦之箭向市区疾驰,卓娜只是哽咽着说了句:“谢谢”,便再无言以对。苑望松安慰她说:“以往的事谁都不要再提了。小卓,你接受教训就好,抬起头来,去面对新的生活。哦,待会儿,我领你参观咱们国画院庆祝建院五十年精品展,之后,找地方吃点东西,我有话对你说。”
       “春风杨柳”国画院披红挂绿,装扮得像节日圣典一般,门口悬挂的横幅上写着:“庆祝春风杨柳国画院创建50周年国画精品作品展”,来参观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在穿梭忙碌的人群中,闪过若兰、小全等人的身影,卓娜想赶紧躲开,他们却主动和她打招呼。卓娜忽然产生一种感觉——时间能冲淡人与人之间的仇怨。
       随苑望松踏进展览大厅,迎面墙壁显要位置挂着的一幅《仕女图》映入卓娜的眼帘,令她吃惊不小。张慕梅的画不是在其临终前,当她的面全部烧毁了吗?怎么这儿又有一幅?一旁的苑望松喃喃自语道:“张院长的遗作仅存世此一幅,可惜呀,他的那么多的珍贵作品皆已不复存在了!”卓娜想说,我那儿还有一幅呢。苑望松显然窥透了她的心思,“小卓,你手中的《仕女图》不是张慕梅的真迹,是赝品,是由他儿子张小慕代笔完成的。”见卓娜一脸茫然,苑望松微笑道:“张院长病重住院后,发生了许多事,有些你并不知情。一会儿,我们到对面烤鸭店吃顿便饭,我要把谜底告诉你。”
       
       半个小时后,卓娜和苑望松坐在烤鸭店临窗的餐桌两旁。正午的阳光穿透竹帘,一条条泻进来,印在地上如一爿樊篱的影子。卓娜像个犯了错误的孩童,垂着头,一言不发。午饭风卷残云般地进行完毕,喝光两瓶啤酒,吃掉半只烤鸭和四个菜,酒足饭饱之后,该进入正题,卓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不知苑望松可能告诉她什么谜底。
       苑望松点燃一支烟卷,慢吞吞地吸,慢吞吞地吐,仿佛沉浸往日的回忆中。末了,他说:“刚才在来国画院的车上,我说过不提过去的事。可是,我认为有些你不了解的内情,还是应该跟你讲,可能对你以后做人行事有些好处。张慕梅患了绝症住进了医院,人到了这个时候,才会梳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开始后悔认识你,因为你的闯入,他变得众叛亲离,逼死老朋友廖吟柏,打击了国画院众多同志,和妻子儿女反目成仇。
       一位声名显赫的画家,全国著名国画院的一院之长,一下子蜕变成孤家寡人,他伤心至极。这还不算,当你逼他要钱,要画,要官时,张慕梅的自尊彻底崩溃了。有一天,他打电话把我叫到医院,当面向我认错。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竟像孩子一样痛哭流涕,说临死之前要让你的愿望全部落空。讲实话,当时我很恨你,认为是你一手毁了他,毁了院里许多优秀的同志,也毁了国画院。我当即表示支持。张慕梅讲出他的计划,一种很不光彩的计划,也可以叫做阴谋吧。他打算用他儿子的试笔之作,冒充他的作品搪塞你。最令我惊恐的是,他准备采用‘同归于尽’的办法,将你引进深渊,那就是把院办小金库的十五万元打入你的帐号,陷你于贪污的陷阱。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张慕梅对你的切齿之恨究竟为何,你自明白。临分手时,他把写给纪检委揭发你的信让我看了,随后又说已告诫他的儿子,在他死后不断地骚扰你,让你永无宁日。我揣度你大概早已领教。”说至此,苑望松微微一乐,说,“依旧是那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小卓,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老朽不才,奉劝你以此为教训,做人行事一定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勿贪图一时的虚名薄利而贻误终生。”
       卓娜始终缄默着,苑老所谓的“谜底”对她来说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办,需要她冷静地思考。
       之后,他们离开烤鸭店,走到大街口。该分手了,苑望松问卓娜:“你打算去哪?”卓娜回答道:“我想先回蓝谷公寓呆一阵子,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苑望松充满信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去好好想想吧,你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在大街的十字路口道别,各奔自己的路而去。
       这是春天里最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