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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生活]马滔当了一回流氓
作者:王新民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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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马滔当了五年工人,下岗已经三年半。
       说是下岗,其实就是失业。单位倒是鼓励职工自谋职业、自主创业,可拿啥去创?且不说开公司、办小卖部,就是摆个地摊或是卖点萝卜白菜,也得要有钱进货,他哪有这本钱!刚当工人那会,企业已经很不景气,上班就是混日子,如今下了岗,他一没钱、二没技术、三没关系,三年半,连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挨过来的。
       憋急了,晚上在楼道里推辆自行车,骑得远远的换回几十元钱对付个把星期。这天,兜里又只剩五元钱了。在菜市场里转了好几个来回,马滔拿不准买点啥合算。从豆腐摊子前过时,他心中盘算:买一块钱豆腐、一块钱白菜、一块钱佐料,剩下两块钱割点肉,煮个火锅。边想边咽口唾沫,伸手按了按豆腐——好多水。心想,先买了那几样回头再来买豆腐,水可能沥干点了。刚走了两步,却听卖豆腐的摊主嘀咕了一句:“不买,莫瞎摸!”
       有道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算了,装没听见。偏偏那人嘴贱:“三个月都没理发了,还吃得起豆腐?”
       马滔正饿得肚子发烧,这一句奚落无异于火上浇油。看这摊主,脑满肠肥,卖的是豆腐,却满面油光像个屠夫,正低头摆弄手上的摩托罗拉,可能还不会用。马滔一攒拳头——心里发虚!好多天没吃顿像样的饭了,哪里还有劲与人计较。马滔拔腿就走,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走回到豆腐摊子前。
       马滔抓起一块豆腐,拍了豆腐老板一个六月飞雪!
       五大三粗的豆腐老板显然没料到一个小瘪三竟然如此大胆,一下子被打懵了。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一抹脸,拎起屁股下的方凳就向马滔飞来。马滔一拧脖子一转身,双手一抄,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方凳,抡圆了,在豆腐摊上一阵好砸。一时间,豆花四溅、豆干飞舞!豆腐老板眼睛红了,握紧双拳,泰山压顶般扑将过来。马滔拉开架势,待大汉来到近前,侧身踢出一脚,正中对方腰眼。豆腐老板抱着肚子没吭一声,便口吐白沫往地上溜。马滔一把抓住那老板衣领,拍着他的脸说:“瞧不起人!我吃不起豆腐吃得起你,信不信?从今儿起,我每天来抄你一回摊子,直到你滚蛋!”说着,抓起一把豆腐按进摊主嘴里,顺手把砸得一塌糊涂的豆腐摊掀了个底朝天,没事人一般扬长而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场“战事”把刘伟成看傻眼了。
       刘伟成是江城人,来樊市开了家装饰公司,各种施工矛盾、经济纠纷,时常发生,不免受点欺负。可老是被动挨打总不是个事,刘伟成正考虑物色类似于保安的人手。这时,不禁喜出望外——这不就是最理想的人选!
       刘伟成赶上马滔说:“小伙子,你跟着我干,我给你一份优厚的工资,保你衣食无忧,怎么样?”
       刘伟成的这句话,对处在水深火热中的马滔来说,真他妈是天上掉了个馅饼啊!他喜出望外,想都没想,说:“干,不干是王八蛋!”
       就这样,下岗了三年的马滔终于又上岗了,做了刘伟成的跟班。
       跟班是份十分轻松愉快的工作,每天不离老板左右,坐着小轿车四处谈项目、签合同,时不时跑跑腿,找不听话的工人谈谈,这对马滔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刘伟成在马滔面前完全没有老板架子,还给他配备了手机,时常询问他的相关情况,生活上也很照顾。这使得马滔更加尽职尽责,工作上不敢有半点差池,只是关于自己的身世,马滔却不愿多说。
       转眼过了一年多,什么事也没发生,马滔心里不落忍,时常骂自己:你小子像个吃白食的!
       去去去,不关你丫的事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这天,刘伟成拿出两千元钱,要马滔到江城去出趟差,说他弟弟那儿有点事,自己脱不开身,让马滔去处理一下。是什么事,刘老板也说不太清楚。
       马滔来到江城找家旅馆住下,当晚就打电话把老板的弟弟叫来,一问,事情并不大。
       老板的弟弟叫刘涛,像时下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心比天高命如纸薄,一心想自己当老板赚大钱。什么贩香烟、倒水果、收古董、开杂货店干了个全,可就是百做百不成。忙忙碌碌好几年,赔了个一穷二白,还得罪了一圈人,惹下两屁股麻烦,亲戚朋友都被他折腾投降了。
       去年,刘涛向一个朋友借了八千元钱,跑到宜昌倒腾秭归脐橙,哪晓得后来市场上的零售价比他进价还便宜,那笔生意理所当然赔了个掉底子带帮子,借的钱不能按时偿还,朋友便翻了脸。刘涛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前前后后还了一万二,朋友仍然不依不饶。
       为啥?只因刘涛借的钱是个整数,打了借条;还钱却是化整为零,今儿一千明儿八百地还。他那朋友说等还清后再写收据,他碍于面子没好意思坚持,结果那张借条成了朋友的活期存折,隔三插五地来取钱,他还得酒菜加笑脸小心伺候。如今弄得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老鼠又咬了小弟弟,窝囊还说不出口!
       最近,那朋友到了江城,先把刘涛约到没人的地方,拳打脚踢修理了一番,然后闯到家里威胁刘涛父母,说如果刘涛再不还钱,就到法院打官司,还要吃、喝、住,都在他们家。把两个老的吓得要死、气得要命,刘涛没办法,只好给他哥刘伟成打了电话。
       马滔问:“你朋友不是本地人?他叫什么名字?”
       刘涛愤愤不平,说:“牛逼大得很。他叫汪涌涛,说是河北沧州人,三岁就开始练武,四海为家,广交天下朋友,五六个人不是他对手。他表姐是江城钢铁公司工人,每年他都要来这里住一段日子!”
       问明了情况,马滔想,的确是笔狗肉帐,一个说还了,一个说没还够。相信谁呢?当然是刘涛。退一步说,就算刘涛说得有出入,我也得把这事摆平。刘老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跟他一年多也没出啥力,这是第一次差遣自己出来办事,无论如何不能砸锅。这叫帮人不帮理。再说,也是关系到饭碗的大事。
       看着忧心忡忡的刘涛,马滔试探着问:“你想让我怎样帮你?修理他一顿,把借条要回来?”
       刘涛吓了一跳,连忙说:“不要不要,到底还是熟人么,尽量商量解决,有话好好说。再说……他还会武功!”
       马滔觉得好笑,拍拍刘涛肩膀,安慰道:“就这点事,莫害怕,理在你这边。明天你把汪涌涛约出来,我跟他谈谈。”
       没想到,刘涛刚走一会儿就打来电话,说汪涌涛把他拦在了路上,现在就要钱,不然就要揍他。马滔一听,说:“好,请客不如遇客,事不过夜!”问明了地点,马滔喊辆“麻木”(营运的三轮摩托车),直奔出事地点。
       刘涛垂头丧气地蹲在路灯下,见马滔到来,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马滔回头一看,不远处的冷饮摊边,一个白胖白胖的青年坐在沙滩椅上,正翘着二郎腿喝饮料。白色的衣裤在路边上十分打眼,脸上架副金边眼镜,眼睛紧盯住刘涛,那架势就像是猫在看老鼠。
       马滔走过去问:“你是汪涌涛?”
       汪涌涛继续喝他的可乐,半晌才说:“你是谁呀?”
       “我是刘涛二哥,你找他有啥事?”
       “你?少他妈呢个郎,我怎么没听说他有个什么二哥?”
       “说话客气点,世上的事你哪能都晓得。有什么事?说说吧。”
       汪涌涛懒洋洋地看了看马滔,突然挥挥手:“去去去,不关你丫的事,走开走开!”
       汪涌涛一口京腔,说话时眼睛不看人,二郎腿晃个不停。马滔脑门上火一蹿,忍了忍,说:“那好,我告诉你:从今天起,第一,刘涛的事你只找我。第二,不允许到家里去骚扰老人。”回头对刘涛说,“我们走!”
       “慢!”汪涌涛站起身,把饮料瓶往冰柜上一顿,“你真是他二哥?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马滔不动声色地说:“哎,这就对了,有话好好说么。我叫刘卫滔,刚刚回来,在江城接了几笔家庭装修的业务。我说得两条,你给我记住了,回头我们再谈。”
       
       汪涌涛从口袋里掏出精致的香烟盒,抽出一支,横着在嘴里拉了几个来回,把烟纸弄湿后叼在嘴上,一扣烟盒,“啪”地跳出一团蓝色的火苗。他不慌不忙点着烟,吸了一口对着马滔吹去:“你大包大揽呀?可别后悔。好,你既然要管,他欠我六千块,这帐我跟你收,现在就还钱!”
       马滔一伸手,从他嘴上拿下烟卷丢到地上,回手在他胸前点了一下。手法之快令汪涌涛吃了一惊,不由扶了下眼镜。只听马滔说:“你少他妈给我装模作样。看在你曾经借过钱给他的份上,我今儿不为难你。好像,他借你的钱连利息加在一起都还了,放高利贷也得讲个明码,你这算哪门子?”
       汪涌涛一迟疑,随即又瞪大了眼:“你有证据吗?我可是有他写的借条!我可以说他一分没还,还可以去告他。”
       马滔一笑:“你这人咋尽说屁话?你去告吧,经济纠纷诉讼时效六十天,他倒是可以告你敲诈!小伙子,世上的钱你划拉不完,我这是在给你台阶下,劝你见好就收,别给脸不要脸。把借条拿来我看看,你也回去想想,看是不是记错了。”
       汪涌涛没了脾气,愣了片刻问:“怎么跟你联系?”
       马滔把电话号码告诉了汪涌涛,说:“有句话我得告诉你,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你要是再纠缠他,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想好了给我发短信,我没工夫听你的娘娘腔。”
       说多了没用,赔钱
       第二天一大早,马滔还没起床,就听见有人敲门,看看时间,八点二十五。这地方没人认识我呀,会是谁呢?马滔迅速穿好衣服蹬上鞋,走到门边听了听,猛地拉开门,把外边的人吓了一大跳。
       是刘涛,他一脸阳光地走进来:“马哥,你起得蛮早嘛。我好感谢你呀,昨晚上要不是你,我又要拉饥荒。嗨,把人都快整死。这样,我们先到“四季美”去喝早茶,然后我陪你到处转转。”刘涛显然把马滔当成了大救星,小心伺候,谦恭有加,一口的汉味黄陂腔不住嘴,打“的”上街依然滔滔不绝,“本来我们这地方叫‘过早’,也不晓得么时候改了口,吃碗抄手、来笼汤包也叫个么事‘喝早茶’,好像不这样就不时髦了样的,真是搞不懂……”
       喝完早茶出来,马滔让刘涛先回去,自己随便转转。刘涛说:“马哥,你人生地不熟的,有我陪着也方便些,还讲么事客气沙?”马滔一笑:“你该干啥干啥,汪涌涛不会再找你了,我习惯一个人到处走走。哎,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从没见过我这个人。”
       看刘涛一脸疑惑地离开,马滔转身进了一家超市,迅速上到二楼,来到窗前居高临下向马路上一看。果然看到刘涛身后有四五个人在跟踪,还不时回头四下张望,汪涌涛也在其中。
       刚才从旅馆一出来,马滔就感觉不大对劲:大清早的,不远处有几人在闲溜达。他和刘涛在前边走,那几人若即若离,形迹十分诡秘。他们上车到了“四季美”茶楼,刚刚坐定,门外便有人探头探脑,不一会儿,邻桌便多了两位可疑的食客。这时,马滔心里有数了。
       千真万确,汪涌涛叫人跟踪了刘涛,并找到了马滔住的旅馆,一路追寻到此,而这一切,刘涛却浑然不知。
       汪涌涛居无定所、游手好闲,自称“四海为家”。可这些都需要钱,钱从哪儿来?除坑蒙拐骗外,汪涌涛也没别的收入。最近手头紧,他便来江城找到刘涛,先是文的武的一齐上,恐吓一番,然后就等着拿钱了,没想到忽然冒出个马滔插了一杠子,怎不叫他着恼!什么他妈的二哥,还不是刘涛狗急跳墙,不知道从哪请来个土包子帮忙。好,你充老大,叫你丫的吃不了兜着走!
       汪涌涛的确有个远房表姐在钢铁公司,不过,只是一名老实巴交的工人,早被他折腾得够呛。昨晚看着刘涛、马滔扬长而去,汪涌涛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找到表姐,添油加醋诉说了一番,要表姐帮他找几个人教训那小子一顿,把刘涛欠他的钱追回来。表姐信以为真,连夜找了几个同事合计:现在的年轻人实在不像话,借钱不还还耍厉害,得给他点颜色瞧瞧!今天一早几个工人便来抓“那小子”。他们从旅馆跟到“四季美”,又从“四季美”跟出来,准备找个僻静地方,出其不意把那小子按住修理一番。
       可是,跟着跟着前面就只剩下一个刘涛了,那小子人呢?
       马滔远远地盯着跟踪者,心中好生懊恼。昨晚要是把汪涌涛暴贬一顿,让他写下收据,说不定这会儿我已经打道回府了,哪会有这麻烦!马滔在江城两眼一抹黑,刘涛显然派不上用场,虽然及时发现了对方的图谋,可是他只身一人,而对方有五六个。好汉难敌三只手,现在的形势对马滔十分不利。
       这时,兜里电话响了,马滔掏出来看了看来电显示“保密”。他掀开盖子问了句:“你哪位?”
       只听那边说道:“是刘老板吧?你好你好。我姓陈,是友谊商场的职工。刚买了套房子要装修,听说你们公司装修的质量不错,想请你来看看我的房,参谋参谋。”
       马滔想了想说:“哦……是这样……最近我们开工的项目比较多,人手紧啦,恐怕要等一段时间。”
       对方说:“你看你看,哪有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这样,你先来看看房子,拿个方案,么时候动工看你方便,好不好?”
       马滔迟疑了一下:“那好,明天上午九点我去看房子,啥地方见面?”
       “文化广场,不见不散。”
       马滔合上电话,心中腾腾直蹿火苗:好一个汪涌涛,还敢给我设圈套!哈哈,装修的质量不错,我怎么都不知道?如今……忽然心中一动,跳上了刚刚进站的公共汽车。
       大城市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人多。公交车上的人像盒牙签,紧紧地插在一起。一个爷们儿护着他老婆的大肚子,带着哭腔喊:“莫挤了,再挤把我的伢挤掉了!”马上有人大喘气:“伢挤掉了有么稀奇,我老婆上回还挤怀孕了呢!”
       马滔正在偷偷地笑便宜,忽然胯子上一凉,裤袋里有了动静。马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耳朵上穿了仨圈那小卵子在干活。一上车,他就看见两双贼眼,一个“黄毛”在他的左边。
       车到水厂站,两个小混混往门口挤,马滔随两人一起下了车,在后边跟了几步,站在梧桐树下叫住了两人:“兄弟,这样就走了?”
       “仨耳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马滔说:“叫我?我们好像不认识。”
       马滔伸出手说:“那,你认识它吧?”
       “仨耳圈”一看,马滔手上拎着部三星手机,下意识一摸口袋,还摸个屁呀?“黄毛”一见,骂了句土话:“个扳马的,你是个溜娃子!”说着便要欺身上前,“仨耳圈”急忙拦住了他。
       马滔走到两人跟前,说:“咱这套西装花了五百元,裤子口袋给划了,里边有五百元,你们说咋办?”
       “黄毛”眼一瞪:“你讹人,明明只有一百多……”
       马滔一笑:“你们才卵子大,不好好念书,就这两下子还想出来混?看,马路对面就有警察叔叔,我不叫他们,你们跑跑试试!”
       “仨耳圈”好像有点明白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马涛问:“拐子在哪条道上发财?”
       马滔一伸手:“说多了没用,赔钱!”
       马滔的右手明显比左手大,说话口气不容商量。两人急忙把身上的兜掏了一遍,加上刚才在马滔身上所得,一共五百多元全交了出来。马滔把钱揣进口袋说:“还差一半。以后上班多留神,眼睛睁大点。手机先搁在我这儿,你们给我找一个人,找到了就还你,另一半钱也不要了。让他跟我联系,明天上午九点在文化广场见面,电话号码不用我告诉你吧?”
       “黄毛”问:“找谁?”
       “‘袋鼠’”。
       “仨耳圈”和“黄毛”同时吃了一惊,连忙冲马滔拱拱手,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马滔到服装店买了条新裤子换上,在路边顺手把划破的裤子丢给了一个乞丐。确信无人跟踪后,回旅馆退掉了房间,然后到僻静处找了家发廊去洗头,他得好好想想。
       
       其实,旅馆房间退不退都一样,他来江城是空手拍巴掌,反正也没行李,抬腿走人就行。不过,他不能那样做。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马滔现在要想全身而退,已经不能。汪涌涛饶不过刘涛不说,自己回去又怎么向刘老板交代?公汽上那两个小卵子显然认识“袋鼠”;不过,“袋鼠”还认不认他,那就难说了……嗨,管他妈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背水一战了,要不然,往后还咋活人?
       发廊妹双手柔若无骨,在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马滔。马滔紧盯着镜子,心里想着眼前的难题。发廊妹忽然“扑哧”一笑:“大哥在想哪个囡?”
       马滔朝镜子里一努嘴,用樊市方言说道:“大哥我在想这个囡!”
       发廊妹一听,一把将马滔的头按在胸前,身子乱颤,笑道:“哎呀,原来遇到了老乡,那你可得照顾照顾小妹的生意哟!”
       这时,“仨耳圈”那部电话响了,马滔急忙掏出来一看,是短信:来我这儿找便宜,当心!
       是“袋鼠”!马滔吃了一惊,连忙回了两个字:误会。
       前两年听说“袋鼠”出来后还在外边混,而且玩得挺大。这家伙心狠手辣,做事全不考虑后果,今天要不是山穷水尽,马滔决不会招惹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拨电话也没人接,马滔不由怔了一怔:看来这王八蛋还在恨我,要是再被他缠上……哎呀,糟糕!
       发廊妹含情默默地问:“大哥,怎么一下子生气啦?开心点嘛!”
       马滔回过神来,一把拉过那小妞,恨恨地道:“大哥我要好好照顾照顾老乡的生意!”当晚,马滔在发廊过夜,一连把她折腾了八回,清早走时丢下了八百元。
       让一只恶狗看住一群狗
       文化广场紧靠着大马路,一边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一边是扎堆的男女老少,有放风筝的、嗑瓜籽的,有卿卿我我的,还有人坐在草地上卖呆。
       一个干瘪老头子敞胸露怀,盘腿坐在台阶上自拉自唱河南坠子。面前地上一只粗瓷豁边碗、半瓶黄鹤楼和没吃完的盒饭一字排开。老头子脸红红的,白山羊胡子翘得老高,张开缺牙的嘴巴,眯起眼睛唱得十分投入,对路人的施舍熟视无睹,自顾自地自得其乐:
       说我穷来我真穷,
       腰里束根稻草绳。
       走的慢了穷撵上,
       走的快了撵上穷。
       不快不慢往前走,
       双足我跳到穷人坑。
       ……
       马滔在广场周围转了转,看看快九点了,汪涌涛还没露面,“袋鼠”也不见人影,便坐到台阶上听老汉唱河南坠子。
       要说这“袋鼠”,跟马滔可真是冤家对头,两人生死相搏好几回,这次是帮他还是害他,实在难说!
       “袋鼠”名叫余小海,江城人。八年前,马滔与他同在少年管教所接受劳动教养。余小海比马滔大一岁,先进去一年。马滔进去时,他是号子里的组长。
       当年,马滔对一部美国电视连续剧《加里森敢死队》着了迷,对剧中人物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那才叫英雄!一天晚上,几个十四五岁的娃娃看完电视后,热血沸腾,便雄赳赳气昂昂上了街,一晚上抢了五个成年人,抢得现金二十几元,居然没遭到反抗。最后一个刚想要跑,马滔拔出小刀朝那人屁股便捅……就这样,他被送进了少管所。
       少管所里大都是些十四五岁的混小子,个顶个的,天不怕地不怕,到了里边照样好勇斗狠、寻衅滋事,经常斗得天昏地暗。“袋鼠”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因此号子里没人敢惹。管教干部便让他当了组长,那是让一只恶狗看住一群狗。
       马滔进去的当天晚上,按照惯例,被所有人赏了一顿窝心拳,“袋鼠”最后给他来了个大会餐,揍了他个七荤八素。一边打一边告诉他:“这些人都是为老子打的,我是组长,叫余小海,外号‘袋鼠’,记住了。你小子要敢不听话,老子每天这样捶你一顿!”
       马滔被打得差点散了架,可第二天,还得照样干活。干的是开沟造渠的重体力活。他们运土的方法堪称一绝:少年犯们光着膀子弯下腰,挖土的在脊背上“啪啪”拍上两锨泥,少年犯们背起来便一溜小跑,到指定地点再用耙子把泥刮下。跑得慢了棍棒招呼,那根棍棒就握在“袋鼠”手上。
       马滔九死一生。身体恢复后,他与“袋鼠”舍命一博,在号子里夺得了霸主地位,不久,取代余小海当上了组长。“袋鼠”岂肯罢休!经过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恶斗后重振雄风,马滔沉默不久再次收复失地……在潘多拉盒子里如此这般几番较量,马滔打出了一双铁拳,坐稳了组长宝座,并提前一年解除劳教。临走前,他拍拍余小海的肩膀:“组长还是你来干,对弟兄们好一点,我出去等你,咱们……再接着干!”
       在马滔劳教的两年时间里,先是他哥在江中游泳溺水身亡,而后是他老实巴交的父亲在调资时,因为有个劳教的儿子没能升上级,想不开,一根绳子命归黄泉。他母亲没工作,在如此惨烈的人生变故打击下,一病不起,不久即撒手人寰……马滔解除劳教回来,已然物是人非、家徒四壁,成了一个孤儿……他父亲的单位也算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让他顶替当了工人,可这时,企业已经朝不保夕,没过多久,马滔也下了岗。
       ……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马滔从不与人提起,那是他心中此生无法愈合的重创。
       老头子的河南坠子唱得不错,豁边碗被硬币砸得叮当乱响。苍凉的乡音、熟悉的曲调,使马滔的眼睛潮湿了,他起身在碗里放下十元钱,心想:活到这份上才叫真人!
       马滔一抬头,一张胖脸映入眼帘,是汪涌涛!马滔拔腿就走,汪涌涛抢上一步拦在面前:“想溜?”
       马滔四下看看,不远处站着七八个壮汉。马滔笑笑说:“你想让这些人都来看耍猴呀?”说完,大步向广场外走去。汪涌涛紧跟其后,那几人迅速跟了过来。
       马滔越过人来车往的大马路,径自走向广场对面一处建筑工地楼下站定。汪涌涛来到近前,扶了扶眼镜看着马滔说:“哼哼,你牛×!说的两点我都记住了。你说找你,我就只找你。借条拿来了,还钱吧!”
       马滔伸出手:“好说,拿来。”
       汪涌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啪”地一下拍在马滔手里。“看吧,借到现金八千元,借期……”
       马滔看了一眼,把纸扔了回去:“复印件不作数,把原件拿来!”
       汪涌涛冷笑一声:“别想耍花招,原件还就不给你丫的看!”
       这时周围已经有人驻足观看,汪涌涛扬起手中的纸大呼小叫,看热闹的人便越围越多。马滔本打算夺了借条走人,可这汪涌涛显然不是笨蛋。只听汪涌涛叫道:“老少爷们儿,都来看啦,这个人欠钱不还,还想打人。我这里有他写的白纸黑字,你们来评评这个理!”又对四周围观的人虚指一下,“你丫的!叫你的人站出来呀,都他妈做缩头乌龟啦?当谁还叫不来几个人是咋的!”
       此时的马滔那真是被动、尴尬、无奈!“袋鼠”到现在也没露面,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汪涌涛身后有数条大汉,因此他有持无恐、咄咄逼人。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滚你娘的蛋,开车
       马滔深吸一口气刚要动手,说时迟那时快,地上一人突然悄没声地站起,从身后横着踹了汪涌涛一脚。汪涌涛一个趔趄,还没等站稳,只听“啪啪”两声脆响,那人左右开弓给了汪涌涛两个耳光。
       这一下事起仓促,连马滔也没反映过来。
       只听那人说:“你说么事?还叫了人?不晓得天高地厚!”
       是余小海。汪涌涛是个深度近视眼,冷不防被煽得转了向,眼镜早不知道飞哪去了,两眼一模糊,失声叫道:“……打人了!打人了!”
       几声呼喊有如火上浇油,一少年应声而出,飞起一脚,把汪涌涛踢得倒退数步,马上有人从后一脚接住,旁边又出现两人左右飞腿横踹,是那“黄毛”和“仨耳圈”。只见几个人站定四方,你一脚过来,他一脚过去,把个汪涌涛围在当中,“扑通”之声不绝于耳。“仨耳圈”这几人都只十五六岁年纪,但一个个却下手狠辣,招招不遗余力,看来是得自余小海的真传。
       
       余小海抓起一块红砖,对马滔说:“个扳马的,这东西本来是给你准备的,现在便宜他了!”抡起来就向汪涌涛头上招呼。汪涌涛抱着头,东倒西歪向马路边跑去,边跑边喊:“打人啦!……”余小海拍下一砖,汪涌涛喊一声“天理呀……”不出数步,汪涌涛早已落花流血、成了个红人!
       从建筑工地楼下到大马路边四五十米远,通道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像是夹道欢迎一般。汪涌涛所到处,突然一拳、一脚,棒子、砖头一齐招呼,也不知道人群中有多少余小海的喽罗,汪涌涛叫来的工人哪里还见踪影?
       马滔一把拉住余小海:“见好就收!”
       余小海说:“我今儿替你把他结果了。”
       马滔说:“你想害我?”分开人众追上去,扶住汪涌涛问,“刘涛借了你多少钱?还了多少?”
       汪涌涛迷迷糊糊地说:“……借了八千,还了一万二……不,不欠了。”
       马滔一松手,汪涌涛像摊泥似地瘫软在地,一抬头,不由吃了一惊!大马路上已经人山人海,大车小车挤成一团,公汽进不了站,电车开不出去……交通已然阻塞!
       余小海向马滔使个眼色,回头便向建筑工地退。“黄毛”两根手指伸进嘴里,随着一声尖厉地呼哨,小混混们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穿过建筑工地是另一条大街,马滔与余小海等人钻进的士。的士上,余小海接了个电话后对马滔说:“小卵子爬到派出所去了。”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余小海接完电话哈哈一笑,“小卵子爬错了地方,警察叔叔不受理!”
       余小海有人断后,汪涌涛的一举一动知道得清清楚楚。
       汪涌涛支撑着越过马路,踉踉跄跄穿过文化广场,好不容易来到广场路派出所,断断续续说了情况,派出所的人说,本所只负责广场这一片治安,马路对面发生的事不归我们管,你还是到水厂路派出所去吧。可怜汪涌涛已被打成了弱智,这时方才想起给水厂路派出所打电话。
       马滔从兜里掏出三星手机还给“仨耳圈”,又递给余小海一叠钞票:“替我犒劳弟兄们。”
       余小海一拍司机肩膀:“停车。”
       马滔下了车:“你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余小海说:“警察叔叔说了,谁欺负老百姓,我们就对不起谁。”
       马滔说:“玩得太过了。”
       余小海一拍座椅:“滚你娘的蛋!开车。”
       马滔沿着街边慢慢走。一阵熟悉的警笛声由远而近,数辆三轮摩托、警车呼啸着迎面而来,向文化广场那边飞驰而去。看着远去的警车,马滔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电话里传出清晰的声音:
       “刘涛借了你多少钱?还了多少?”
       “……借了八千,还了一万二……不,不欠了。”
       马滔忽然很想再听听那老头唱的家乡调,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心念一转,回头向广场走去。
       广场上围观的人早已散尽,交通已经恢复,看不出与先前有什么两样。一边依然是奔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一边仍旧是扎堆的男女老少。有放风筝的、嗑瓜籽的……干瘪老头依然盘腿坐在台阶上,自拉自唱,胳膊弯上一只黑色方便袋随着曲调晃悠:
       ……
       穷人坑有一个穷神庙,
       穷神庙有一个穷神灵。
       到夜晚我歇到穷神庙,
       穷神老爷给我托梦来。
       他叫我月小穷到腊月二十九,
       来年再从初一开始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