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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红尘飞扬
作者:杭 莹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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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处是归程?
       他提着一口剑,酒葫芦系在腰间。
       从西域至边塞,踏遍江山所及之处,最后只身来到这烟雨淅沥江之南。只为探访昔日的一个女子。
       柳树湖畔,晓风拂动。
       女子一袭素衣伫立在花丛之中,哀艳地笑着,把手伸向他。他疾奔而去,蓦然发现,女子竟已化作斑驳的墓碑。
       墓旁杂草丛生,这座孤坟和它的主人早已被人遗忘,能忆起她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十二岁那年,他翻墙进入一座幽深的宅院,正得意忘形之际,竟摔了个灰头土脸。“啊!”一个女子惊呼出声,他随即看见一双清澈的眸子,盛满惊疑和好奇。
       他疼得呲牙咧嘴,却仍死要面子地嬉笑着,张口便开始吹嘘自己功夫如何了得。女孩十岁左右,一派天真模样,却是冰雪聪明,明知他在虚张声势,仍装出备感兴趣的样子,听他天马行空地胡侃。墙外的世界,是她日夜向往,却又遥不可及的。
       她正要问他姓名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他“嗖”地窜到她耳边,“我叫尘飞扬,尘埃的尘。住在绿槐阴里,春水桥边。”
       她记住了这名字、这地方,一年、两年、三年……直至她离世。
       名门望族,雄霸一方。儿女们的婚事便是手中的一步好棋,为拉拢武林中的盖世高手,不惜将幼女远嫁西域。
       她知道了自己的命,却仍执著地等待那个不能实现的梦。他会回来的,在绿槐阴,春水桥边……
       府内上下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哀怨的双眸,自珠帘穿过,在那千百人中寻觅……
       终于,她累了,一丈白绫,成了她最终的归宿。
       灯火阑珊,那蓦然回首之人却在何方?
       隔着江水的激荡之声,一阵似有若无的咕哝之声音从不远处的画舫飘来,“李大人可曾见到那场面……气派……”
       “到底是女儿,想那壤驷……”
       “听说这公主……”
       “真有此事?”
       凭他耳力再好,也无法辨出后面的谈话。原来那两人蘸了酒水在桌上比划。
       尘飞扬原本打算逗留几日便返回塞外。少时离家,儿时的印象早已荒芜,物是人非,何况再无可留恋之人。但,那两个字却如醍醐灌顶般惊醒了他的宿醉———壤驷!
       轻扣剑鞘,纵身一跃,径直往壤驷府而去。
       门庭悬系彩灯,家丁犹有醉意。尘飞扬施展轻功,跃上树梢,搜索新人的屋舍。正在此时,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此人轻功不在他之下,适才竟然没有发觉。
       尘飞扬心下一凛,当下使出小擒拿手法,向黑影探去。那黑影反手一托,轻巧地化解了他这一招。黑影后退几步,月光之下只见一双眸子流波轻转,似个女子。那女子示意他噤声,又向他招了招手,转身隐入壤驷府重重的楼阁。
       尘飞扬很是诧异。近十年来他从未涉足中原,这女子何以认得自己?
       于是提气一纵,尾随女子而去。那女子显是对壤驷府的地形了然于胸,仗着一身绝世轻功,如入无人之境。
       二人来到一处幽静的所在,尘飞扬抱拳道:“请教阁下———”
       女子把手一扬,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你可是来找壤驷鸿因这老头子晦气的?”
       尘飞扬不置可否,突然间想起一个人,却又不敢确定眼前就是那人。
       “要是你跟他们有仇,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说?”尘飞扬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这以后你会知道的。”女子并未多言。
       “姑娘似乎对以后之事了如指掌?”
       “哼!”女子冷笑一声,“莫非你就是尘飞扬?”
       尘飞扬一怔,愈加肯定心中所想,激动道:“姑娘是谁?”
       “尘大侠不必惊慌,”女子笑道,“只是一个朋友,你并不识得我。”
       尘飞扬也笑了。
       “堂堂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壤驷府,姑娘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想必与这府上有些渊源。莫非姑娘是……”
       女子不动声色,须臾,轻声说道:“你不认识我,不会再有人认识我了……”
       尘飞扬依旧笑道:“我已离开中原多年,对中原江湖中事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昔日江南五大世家,如今竟只剩了四家,如若我是单于家的后人,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所以,怎样呢?”
       “单于含烟!”尘飞扬柔和地笑着,深深地望了望她。
       女子揭下黑巾,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她定定地看着尘飞扬,缓缓吐出一声叹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尘飞扬走近她几步,隐隐的能看到她颈间的伤痕:“含烟……”
       含烟摆摆手,道:“等时机到了,有些事你自然会明白。于我而言,这世上还有人真心惦记着,这便够了。如今这世间,能掏得出真心的人已然不多,痴情女子不过是所谓盖世英雄用来制造风流韵事的器物而已……”
       尘飞扬温柔地解下了她颈间的黑巾,她反手欲推,却被捉住了双手,牢牢地握在掌中。
       “含烟……我知道你有心愿未了,绝不肯就此罢手离开中原,但如果你还念及和瑶姬的姐妹情份,告诉我你现在安身何处?”他握紧了她的手,盼着她的答案。
       单于含烟挣脱了他的手掌,转过身再不看他,“我不想告诉你更多……”
       骤然,花丛深处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越走越近。两人立即藏身假山之后,静静窥视来人。
       不想竟是那新婚的壤驷皎!本是新婚燕尔,却买醉于此,浑浑噩噩地一路趔趄而来,口中嗫嚅地诉说着什么,陡然被什物绊跌在地上,竟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瑶池……瑶池……”一阵抽搐之声飘入那两人的耳中,尘飞扬将目光落在含烟无动于衷的脸上,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含烟冷冷地看着这烂醉如泥之人,不言不语。
       尘飞扬一看,正色道:“你究竟知道什么?是不是你为了复仇……”
       她怒道:“为了这些人葬送我的后半生可不值得。但是,我更乐意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尘飞扬张口欲语,被她止住,“我相信因果报应,可光靠老天爷是绝不够的。壤驷鸿因那糟老头子不过逼死了他自己女儿,就惹得你夜闯壤驷府。若换作你是我,又将如何?”
       含烟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飞扬,瑶姬姐姐是世家子弟中唯一一尘不染的仙子,这也是她没活过二十岁的原因。世家中人为了守住这份家业,其中的牺牲,外人是永远无法了解的。”顿了顿又道,“四大世家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慢慢都会明白的。”
       话声刚落,她“嗖”地蹿上对面的屋瓦,几个起落之后,便彻底消失在尘飞扬的视线里。
       壤驷皎仍然一动不动地睡着,尘飞扬向他胸前探去,才知他被点了穴,适才含烟是何时下的手他竟没有觉察,她的武功当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解开壤驷皎的穴道后,他乘着夜色,向另一幽光处摸去。
       云淡风轻,傍花随柳。
       自那日含烟离开府中,尘飞扬本想尾随出府,待看清那幽光中所住之人,他索性留了下来。
       府里上下唯独这间后厢房从不曾有人进入,下人们更是忌讳地绕道而行,他叩开窗格,屋内陈设一应俱全,积了几层薄灰,纳罕之际,床下传来一丝响动。
       尘飞扬看见床尾露出衣裳一角,轻声道:“姑娘,为什么躲在床下?”床下寂然无声,他又道,“在下尘飞扬,受故人所托,来找一位瑶池姑娘……”
       “啊!”女子倏然从床下钻出,往门口逃去,尘飞扬跃身挡在她身前,“我并非来加害于你,姑娘不必惊惶。”
       女子冷冷笑道:“可是那个畜生派你来的?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这天杀的!”
       尘飞扬虽不确定她口中的“畜生”究竟是谁,大概也猜了个七八分,便道:“瑶池姑娘,不如我们离开此地,等到天黑,我带你出府,如何?在下虽学艺不精,但带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也还有些把握。”
       
       瑶池眼睛一亮,“你就是尘飞扬?我知道瑶姬姐姐的事。你不必为了我枉送了性命。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回来了。”
       为何每个人都劝他离开?越是这样,他倒更想看个究竟了。
       “姑娘,你是长孙家的千金,怎会在这壤驷府中……这是后厢房,府内最诡异的屋子,为何藏在这里?”
       长孙瑶池凄厉地笑了起来,尘飞扬看得不由一阵揪心,想她定然遭遇了非人的变故。
       “尘大侠,你是世家之外的人,我对你说了也没什么要紧,今日之后就请你离开,这几日府里恐怕有重大变故。你是个好人,我不能连累你,你若应允了我,我便一五一十地说于你听。”
       尘飞扬扶她在床沿坐下,此时才看清她的面容,双目无光,虽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却时刻警惕地向窗外探看,好像害怕突然会有人闯进来。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我命贱,偏偏看上那个壤驷皎,离家出奔到此,只为了求得与他携手今生……是我太天真,活该我遇上这天杀的……”
       说到伤心处,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尘飞扬心下了然,和自己料想的不差几分。壤驷皎弃了她,娶了皇帝的女儿柏舟公主。
       但事已至此,她为何还留恋于此,难道是等那负心人回心转意?便好言相劝道:“走吧,我拼着这条命也要带你出这壤驷府!”
       长孙瑶池摇了摇头,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那日……我和他在此私定终身,也、也就失身于他,可谁知、谁知那畜生骗我吃下毒药,将我活埋于地下……”
       尘飞扬闻言大怒,“什么?”男人的背信他是知道的,但不想天下竟有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当下提剑要去杀那负心汉,瑶池哀声道:“尘大侠,万万不可,此人不能杀!”
       尘飞扬怒道:“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还留恋他?”
       瑶池道:“若要报仇,还不是时机!”
       尘飞扬道:“你忍得下?”
       瑶池的脸上转过一丝冷笑,“再没有什么是我忍受不了的,尘大侠,你不要被我连累,快快出府去吧!”
       事情越来越蹊跷,他打定主意不走了,仍旧扶了她起来,温言道:“你又准备如何脱身呢?”
       瑶池脸上乍现一阵红晕,“是壤驷炎救了我,他是那畜生的二哥,壤驷皎埋我的时候他恰巧看见,待那畜生离开后,他将我救出。府中上下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想他壤驷皎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往这里来。炎二哥说,等料理完府内的事务,便带我远走高飞,他也早想离开这地方了。”
       尘飞扬为她终有所托感到高兴,但又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看她淡然地笑着,又不好再多加猜测。
       瑶池看他疑虑的样子,反而笑了,“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她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给尘飞扬,道,“你是瑶姬姐姐的意中人,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你拿着这块玉佩,府中无人敢问。今晚二更后,是炎二哥当值,看到这块玉就会放你出府的。”
       尘飞扬道:“后花园的假山后有道暗门,那可是直通府外的地道?”
       瑶池点头道:“原本是的,那日我便是从那秘道进来的,壤驷皎将我活埋后,堵死了暗门,害人之人总是日夜提防着遭人暗算,哼哼……”
       尘飞扬接过玉佩,这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玉,玉身散发着幽幽清香,正面用蝇头小篆刻着: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反面是:殷勤竹林寺,更得几回过。尘飞扬不禁喟然失神。
       瑶池道:“尘大哥,玉你留着,恐怕今日一别,再难相聚了。”
       别过瑶池,尘飞扬转到内院,趁一下人开小差时点了他的睡穴,拖入灌木丛中,几下扒了他的衣服换上,向挂着红灯笼的楼阁走去。一路走来,来往家丁竟无一人询问。他也不多想,施展轻功飞身跃上屋脊,此时天已经大黑,他伏在窗格上往屋内探视。
       只见一年轻男子闷声不吭地面墙而立,床沿上坐着一名绝色女子,正颐指气使地说道:“昨晚上你上哪去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男子道:“这屋里也不少我一人,你的那些粉头不是正好来么?”
       绝色女子怒道:“大胆!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就不怕杀头?”
       男子哈哈大笑道:“只听说皇帝杀奸臣的头,杀妖妇的头,未闻因为家务事而被杀头的!”
       绝色女子失笑连连,道:“可你娶的是我,不是那些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顾廉耻夜奔而来的贱妇!”
       男子大惊,转身面向她,尘飞扬这才看清那男子正是昨夜酒醉之人,当下扣紧剑鞘,相时而动。
       只听他道:“你知道些什么?”
       柏舟笑吟吟的,说:“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你那些破事吗?你爱说,我还不爱听呢。”
       壤驷皎探手扣住她的脉门,柏舟强忍疼痛,不怒反笑,“有种你就杀了我啊,杀了我,你们壤驷府一个都别想活!你老子想攀龙附凤,拿你做筹码,这下可赔了本,哈哈!笑死人了,堂堂江南世家也不过如此,简直就是一群窝囊废!”
       壤驷皎怒火攻心,手上力道急剧加重;柏舟脸色泛白,却毫不示弱。壤驷皎骤然甩开了手,冷冷道:“你这娼妇也不必得意,你也不过是那皇帝老儿手中的一颗棋子。他若真疼你,会将你下嫁到此?哼哼,如今山高皇帝远,你还是好好担心你肚中的小杂种,别没出生就落了胎!”
       柏舟如坠冰窟,颤声道:“你、你敢!你若敢动这孩子一根汗毛,我就和你拼了!”
       壤驷皎干涩地笑道:“左右都是一死,我倒要看看,皇帝老儿是要保住他那张老脸要紧,还是担心这小杂种要紧!大婚不满一月,却是身怀六甲三月有余,告到地府也是我有理!”
       柏舟恨声道:“你这畜生,你不得好死———”
       “啪!”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招呼到柏舟脸上,柏舟莹白的脸顿时肿起半边,她捂住脸,惊恐道:“你敢……你竟敢打我!”
       壤驷皎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你这娼妇在这儿一天,就给我安分一天,不然……哼哼!”
       柏舟撒起泼来,冲上前抽出他的剑就要拼命,壤驷皎纵身一闪,出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这妇人凄厉的哭喊,不由得使尘飞扬又想起了瑶池。
       此时二更将近,尘飞扬跃下屋顶,待要抬脚走时,再回头看看那女子,又是不忍。
       尘飞扬轻叩窗格,屋里人惊问:“是谁?”
       尘飞扬翻身跃进屋内,道:“我叫尘飞扬,你就是柏舟公主了?”
       柏舟后退数步,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夜闯壤驷府!”
       尘飞扬笑道:“我的胆子不大,就是心软,听不得女子哭泣,谁家的女子要是受了委屈,我都要管管闲事的。公主,不知草民可有效劳之处?”
       柏舟破啼为笑,呸了一声,安坐在床沿上,从容道:“别调嘴学舌的,你有本事就替我杀了壤驷皎。”
       尘飞扬笑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怎可干这杀人夫婿占人妻室的事?传出去有损祖宗阴德事小,没的玷污了公主的清白……”
       “呸!”柏舟虽然刁蛮,毕竟也是极聪明的女子,早已听出他是存心挖苦,起身打开桌上一只精致的小箱子,正色道:“小子,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把我从这里弄出去,我把这几千两银子都赏了你,如何?”
       尘飞扬立刻装出惊惶的样子,急忙道:“草民出身卑微,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搭救公主大驾?”
       柏舟拿起手中酒杯掷了过去,尘飞扬赶忙丑态百出地闪开,道:“公主放过小人吧,小人真的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柏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朝尘飞扬招了招,道:“你救我出去,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尘飞扬憨憨地搔了搔头,道:“于小人有什么便利么?”
       柏舟正色道:“你救我,也是保住你自己的命!”
       尘飞扬抬头看向柏舟,柏舟知他心动,便道:“你这算答应了?”
       
       尘飞扬仍旧摇头道:“驸马爷若忽然回来,小人的性命铁定不保,那天大的秘密,小人即便知道了,也只能和阎王去说了。”
       柏舟嫣然一笑,“这你倒是不必担心,只管把耳朵伸过来就是了。”
       尘飞扬便向柏舟靠了靠,柏舟道:“明日正午时分,壤驷府下上几百号人定当一个不留!”
       尘飞扬大怔,只觉背脊上一阵发凉,一时想不出应答的话来。
       柏舟更是得意,道:“所以,今晚你带我离开壤驷府,从此后半生无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尘飞扬再顾不得和她玩笑,道:“公主,你下嫁江南世家,谁人敢这么大胆?”
       柏舟笑得更欢,道:“皇上啊!还能有谁?看你这聪明样,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尘飞扬急道:“在下愚昧,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下嫁到此是对壤驷家何等的荣宠,怎么会、会这样?”
       柏舟一听此言,登时面罩寒霜,冷笑道:“皇家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恩宠。这壤驷世家地位再高,也不过是江湖草莽,如何能跟我们皇家相提并论?”顿了顿又道,“这其中的变故多说无益,总之,历来帝王将相的事体,臣民的势力威胁到了皇族,自然就得想办法铲除。想那江南五大世家,昔日何等威风,尤其那单于世家,更是广结天下豪杰,西域、塞外的武林高手无不是其帐下宾朋,可如今呢?你真以为单于世家是得罪了什么西域盟主而遭灭门的?我告诉你,单于老头是自尽死的,只为了保全妻儿,可后来,四个儿子六个女儿,只剩下了一个,还被逼去那连鬼都不会去的西溪潭!这还不是皇帝的所作所为,而是让江南四大家族给逼的!如今,我下嫁到此,不是谁家的福气,而是要大祸临头了!”
       尘飞扬听得心惊肉跳,问道:“那罪名呢?”
       柏舟悠然道:“通敌叛国。”
       尘飞扬不信。
       柏舟不耐烦道:“你不要以为我在这儿住了一个月,就只是成天跟那畜生吵架。当然也有事要做,这通敌叛国的信,自然是藏在不容外人接近的地方。”
       尘飞扬道:“所以你今晚就要逃?”
       柏舟沉下脸,“本来我可以照旧做回我的公主,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父皇早不喜欢我了,若今晚不逃,我也会成为壤驷家的陪葬。”
       说完,定定地看着尘飞扬道:“话我都告诉你了,今晚你一定要带我走!”
       柏舟早收拾好了细软,又包了一个小包裹扔给他,道:“这你先拿着,等我出了府,再给另一半。”
       尘飞扬突然想起后厢房中的长孙瑶池,越想越惊,暗叫:大事不好!
       于是,飞身从窗格跃出,柏舟惊得扑到窗格之上,骂道:“你个没脸没皮的混帐东西!还跑江湖,连个娘们都不如!”
       尘飞扬来到后厢房,不想竟是人去楼空,正待要追回,发觉手中还握着一个丝织包裹,这才想起是适才柏舟丢给他的一包金叶子,也难怪她骂得这么难听了,不禁苦笑。
       可瑶池又去了哪里?这会怕是三更已过,巡视的还是壤驷炎么?便立刻向着府门奔去。巡视的家丁看见他腰上系着的羊脂玉,无人上前阻拦,一直到大门前,才有个健壮的守卫拦了他,问道:“口令。”
       尘飞扬正在寻思如何应对,一名英气逼人的男子上前来替他解了围,道:“老爷又吩咐你出门办事了?”
       尘飞扬立刻垂首回应:“是的,情况紧急。”
       男子立刻下令开门,趁这空档,尘飞扬沉声道:“可是炎二哥?”
       男子点头,“你是?”
       尘飞扬道:“待会我在街口等你,务必赶来,要紧!”
       待尘飞扬出了府门,壤驷炎交待下手道:“我去买点下酒菜,慰劳慰劳弟兄们。”
       奔至街口,果然见尘飞扬在等着他,壤驷炎拱手道:“兄台是?”
       尘飞扬抱拳还礼,“在下尘飞扬。适才得知府内将有变故,就在明日正午时分。”
       壤驷炎大惊。
       尘飞扬道:“你快带上瑶池姑娘离开此地,恐怕其他人……”
       壤驷炎闻言,更是心惊肉跳:“阁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若无凭据,恕在下实难从命。”
       尘飞扬当下便将这两晚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惟略过柏舟身怀六甲一事。只见壤驷炎脸色愈听愈是苍白,最后竟是被震得直直看向前方,道:“这、这怎么会……父亲只说近日府中恐怕有事发生,不想居然是这等灭顶之灾,唉!”
       尘飞扬叹道:“府中下上人丁众多,想要逃脱恐非易事,现在能逃出多少就是多少吧!”
       壤驷炎忽道:“我原以为因为瑶姬妹妹的事,你定会……今日得见,才知你是光明磊落的大侠,妹妹若是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又道,“在下这就赶回府内禀报,尘大侠,后会有期了!”尘飞扬抱拳别过。
       尘飞扬本想回画舫继续喝他的酒,却又摸到那包金叶子,不知那刁蛮公主可已脱身?这包金叶子倒像烫手似的,尘飞扬暗笑自己好管闲事,又奔壤驷府而去,他知道有个狗洞直达公主阁楼下。
       府内灯火晃动,家丁们走来回去,一切如常,未见有慌乱之像,尘飞扬心下暗暗佩服。轻身一纵,尘飞扬跃上楼台,向窗内打探,不见有人,想那柏舟公主已然逃走,便要转回。突然,一阵呻吟传来,凭他的耳力,应是东厢房那边,便朝那微弱的声响摸去。
       东厢房灯火通明,原来人都聚集到了这里,门口戒备森严,恐怕连只鸟都难以飞近。尘飞扬暗暗纳罕,壤驷炎通报后该是收拾细软立刻奔逃才是,如此架势,岂不是等死么?
       他攀上一棵柳树,跃至树梢,整个人如拉满之弓,“呼”地弹了出去,之后声响渐微,无声地落在屋脊上,屋内人听来只道是风声。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屋瓦,敛气向下观望,屋内大约三四个人左右,中间围着一个女子,竟是他遍寻不着的柏舟公主!
       壤驷皎指着柏舟,咬牙切齿道:“爹,就是这贱妇,三更半夜偷跑至南院,被我逮住!贱妇,你又想去会哪个汉子?我走后远远就看见窗影上有两个人影子。”
       壤驷鸿因喝道:“畜生!还不快替公主松绑?公主何等尊贵,岂容你如此污蔑!”
       壤驷皎颤声道:“爹,你老人家有所不知,她腹中早就怀了孽种!那日皇上传下圣旨说,日后生下子嗣,不论男女,都晋升为皇族,世袭俸禄,想我堂堂壤驷家族,岂不被朝廷架空!”
       壤驷鸿因捻须不语,众人表情各异,等着老爷子发话。
       原来壤驷炎还没有将消息通报,难怪如此安静。又听道:“皎儿,你多虑了。”
       壤驷皎急道:“爹!你还没醒悟么?这是皇帝的一招狠棋啊!”
       壤驷鸿因仍是沉吟不语。尘飞扬焦急了起来,壤驷炎为何还不来通报?他人在哪?瑶池又身在何处?若是他们携手逃出府外,他倒也好放开手。
       正在踌躇之际,下人飞身赶报,惶急道:“老爷,圣旨到!”柏舟冷冷地笑着,像是在嘲笑在场的每一个人。
       壤驷鸿因赶紧奔出接旨,壤驷皎随后,屋里除了柏舟还有一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书架的拐角站着,不曾出过一声,直到此时,才听那人说话了,“公主这一招真是高明啊!”赫然正是壤驷炎!
       柏舟冷冷道:“对你老子都这么狠,比我厉害多了!”壤驷炎狠声道:“谁是我老子?壤驷鸿因只是我的叔父,不过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害死我父亲,霸占我母亲,最后又把她给活活逼死!他以为杀光所有知情之人,我便不知道了,哼哼,偏偏老天有眼,让我在后厢房发现了这个秘密!”
       “就是那个闹鬼的屋子?”
       壤驷炎挥手道:“什么鬼不鬼的,那是我母亲被逼上吊的地方,我在那儿发现了她的遗书。”
       柏舟道:“哦?那么巧啊!”
       壤驷炎道:“我早知后花园有秘道,那日瑶池来见四弟,我就知道了。救她出来后,发现地下几寸之处还埋着什么什物,扒开一看,原来是个铁盒子,里面装有遗书和母亲生前佩戴的首饰,我这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柏舟咯咯地笑了起来,“想不到冠冕堂皇的壤驷世家有这么多猫腻。”壤驷炎也嘿嘿一笑,将一封书信夹在壤驷鸿因的《南华经》里,摆回书架,替柏舟松了绑,二人携手而出,没入沉沉的夜色……
       四更未央,壤驷府上下灯火通明,这间偏房一时还未有人搜查到。若是现在跃入屋内,撕毁通敌秘函,神不知,鬼不觉。可尘飞扬此时此刻只觉得一阵寒风直吹入心,冰得彻底。究竟是死了的人好些,还是活着的人好些,一时也想不明白了。
       柳倦,荷愁,风急。
       透过红罗帐,能看见府中人披枷戴锁,垂着头,浩浩荡荡跟着官差走出重重的院落。
       月落星沉,夜凉似水。
       尘飞扬反身而卧,辗转难眠。
       船家来报:“公子,有两个人要见你。”
       尘飞扬疑惑道:“来人可有报上姓名?”
       船家道:“不曾,只说是公子旧识。”
       船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其中一人武功极高,绝不在他之下,他暗暗纳罕,起了几分警惕之心。看身形是两个女子,带着黑纱斗篷,其中一女子道:“怎么,已经不认识我了么?”
       尘飞扬一听,大喜过望,道:“是瑶池姑娘么?我还以为……以为……”
       瑶池摘下斗篷,嫣然一笑,“还以为我被他们害死了么?”另一人也摘下了斗篷,正是单于含烟。
       三人劫后重逢,很是欢喜,尘飞扬立刻唤船家重置酒宴,三人坐下后,尘飞扬先道:“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都糊涂了。”
       瑶池笑道:“还没吃酒就糊涂了可不成。其实,那天你走后,我也离开了后厢房,我对壤驷炎早没了利用价值,他怕我泄漏秘密,定要来杀我的。”
       尘飞扬道:“是含烟救了你?”
       含烟道:“你还说呢!她给你玉佩,就是要你快快出府去,谁知你反倒去了公主楼阁,倒帮了他们一把。若不是你走漏了风声,恐怕壤驷炎和柏舟还没这么容易得手。你想那后厢房何等机密的地方,容得她平白无故地进去啊,你倒信她?”
       尘飞扬被抢白一通,脸有些红了,忙道:“不说了,不说了,喝酒!”
       烟漠漠,雨凄凄,潮退水平春色暮。
       酒醉微酣,扁舟漾开。
       尘飞扬站在含烟身后已经很久了,望着她能转过身来,等不及了,因说:“还是放不开手么?”
       含烟回首望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尘大哥,如今你也明白了吧,有些事纵然你千辛万苦要阻止,它也一样要来,这便是报应。”
       尘飞扬道:“往后你……”
       “西域番王的女儿要来了,那才真是个祸国殃民的货色,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尘飞扬望着长孙瑶池熟睡的脸,心里便如万箭穿心般疼痛,“这世间又要多几个不幸女子了。”
       单于含烟觑了眼远处两座精致的画舫,那是南宫世家和夏侯世家的花船,为了掩人耳目,这会子到秦淮河选花国状元来了。长孙世家的老爷子老谋深算,不知又在谋划着什么秘密的事儿。她幽然地说道:“完不了,总没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