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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传奇]C城特工
作者:朱晓翔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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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诚从火车回望时,看到“千手徐”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眉心。刹那间,他全身血液凝固,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千手徐”果然厉害,我还是没跑掉!
       “六点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林诚闲闲斜倚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如果频频抬腕看表,三五次之后势必会引起对面老徐的警觉,他会迅速分析出自己对时间特别感兴趣的原因,加强警觉,导致后面计划落空。
       别看这家伙现在一副懒散疲惫的样子,却是市国家安全局最有经验的押解高手,人称“千手徐”。最经典的事迹是一九九四年孤身一人将C城巨贪曾玉巧从摩洛哥成功诱捕并押回,中途坐了几百里火车,还转乘了三次飞机。曾玉巧涉案金额高达数亿,背后牵涉众多高官和单位、组织,一旦押回后松口招供后果严重,许多人更愿意看到她死在押解途中。在这种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恶劣情况下,老徐硬是一个人将人犯安全押回,引发C城“廉政风暴”,高官塔崩式落马,市里四套班子大部分下水,引起全国轰动。其惊心动魄的押解过程被录入特工培训九六版教课书中详细解析。近几年,老徐一直在境外执行各种重要的秘密任务,可能就为了这次押解,才被召回。显示副局长费铁峰对自己的高度重视。
       想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笑容:围棋界有种说法,长考出臭棋。有时看得太重、太在乎得失,失去平常心,反而容易忽视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抓捕缉拿、监视押解是老徐的强项。别说C城国安局,就是整个J省国安局系统也很少有人能超过他。一直在境外奔走的老徐,国际线路烂熟于心,对飞机、火车的时刻变动了如指掌。可这几年国内交通飞速发展,每年出版的中国交通图都会有很多新增线路。就铁路来说,为适应经济发展和运输需求,开通新线、火车提速、增加班次等措施综合运用,线路、运次、时刻发生很大变化,这些信息资料是每个特工必须掌握的,但老徐知之甚少。他奉命昨天从欧洲赶回C城,今天早上就接到任务,动身出发前匆匆找了本《全国火车时刻大全》补课。林诚注意到老徐那本《大全》是去年出版的,立刻在极仓促的情况下制定出逃遁方案。
       干特工这一行,最注重的是细节,任何一点破绽和疏忽都可能导致行动失败。林诚记得在秘密基地培训时,几个教官反复强调行动计划的缜密性和完整性,要想到常人所考虑不到的问题和惯性思维遗漏的死角。如果费铁峰也是特工出身,就不会犯这种方向性错误。既然要防止林诚中途脱逃,就应该考虑到他可能利用两辆火车双迎的机会逃跑;而要阻止他利用这种机会,就应该选择熟悉这段线路的特工。让老徐来押解,是大锤打蚊子,用错了力。林诚判断这八成是费铁峰自己的想法。这家伙脾气执拗,不懂业务,却刚愎自用,更何况他的下属根本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当然,他也不会对老徐流露出要将林诚逼至死境的想法。
       林诚不无好笑地想:也许费铁峰没有看过美国的《第一滴血》,虽然在国安局机关工作颇有时日,但他对这些貌似文质彬彬的部下们的身手并没有感性认识。当然,说“一个普通步兵师都摆不平一个特工”是太夸张,但是,若将一名优秀特工的潜能全部发挥出来,是足够让姓费的死一百回不带重样的。
       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咣咣声,两边的树木、房屋、田野在窗边急掠而过。外面越来越暗,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得很低。傍晚时分骤起的风愈刮愈烈,呼啸声隔着封闭的厚玻璃隐约可闻,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若在平时,他正和同事们在健身房练得热火朝天,有时说不定还会挥起乒乓球拍打上几局。
       林诚怅然地想:那种轻松惬意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就算侥幸从老徐手中逃脱,也将踏上前途莫测之路。六点五十八……五十九……还有四分钟。
       偷眼瞄了下对面,老徐仿佛睡得很沉,身体半天没挪动,还发出轻微的鼾声。林诚知道,做特工的人执行任务时,即使休息,都是处于这种似睡非睡的浅睡眠状态,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中,只要稍有异常,他就会如一只凶猛的警犬扑过来,同时启动警报系统。不能怪他,这是任务。
       干这一行就是这个规矩,只认任务不认人。
       “七点零二分,差不多了。”
       林诚站起身,坦然拍拍老徐道:“上个厕所。”说着,径自走向十多步远的洗手间,途中顺手摸摸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脸蛋,小女孩稚声说:“叔叔好。”
       老徐睁眼看看外面一望无垠的平原,再看了一下正往洗手间走的林诚,继续眯上眼睛。这是林诚上车后第二次上洗手间,合乎常理。确实,一切没什么好担心的,除了上级特意让他从遥远的欧洲赶回来押解让人费解外。退役特工或特种部队人员到新单位工作,按规矩应该有人陪同,那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只让机关办事员去就行了。林诚在工作中没有犯任何错误,只是正常退役,安排到核电站工作,待遇上还提升了半级。将自己召回押解,或者根本不能叫押解,只是陪同,纯属小题大做。何况这里属于平原地区,没有藏身的地方,就算他趁上厕所的空隙跳出列车,也逃不出自己的视线,凭自己的身手,再调集附近公安武警,两个时辰内就可以抓住他。
       洗手间没人。林诚刚才在座位上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如果洗手间有人的话,就要提前半分钟来,运用技巧开锁和击昏里面的人。他的行动必须精确到秒。否则,瞒不过精明过人的“千手徐”。
       施施然踱进洗手间,有意不上锁,将门虚掩上。这很重要,十多步远的老徐如果听到锁门声会产生警觉,躲到门口监视。
       林诚看一下表,掐算得不错,此刻正好七点零三分。
       还有一分钟,旁边轨道上将有一辆列车迎面高速飞驰而来!
       这是一趟新开的直通列车,目前处于试运行阶段,一天只有两个班次,老徐不可能知道。就算知道,也想不到时间上正好是林诚上厕所时两车相错。
       两车交错时有十五秒钟,这就是林诚计划利用逃遁的时间!
       一分钟,是男人上厕所需要的正常时间。超过这个心理预测时限,老徐会在五秒钟内从座位冲入洗手间。所以,林诚要在一分钟内做好跳车的准备。
       八秒,是林诚从这列火车跳下,再跃上对面火车的时间。林诚曾经在时速达120公里的汽车上跳下来过,但从未在执行任务中跳过火车,只是听教官讲过跳火车的技术要领和规范动作,并做过模拟练习。
       林诚首先卸下手表和怀中的手机,放到门后地上。表中嵌有GPS卫星定位系统———专门为此服务的地面“差分”站,使整个中国地区包括台湾在内的卫星定位精度达到1至3公尺的惊人水平。带着它逃跑,只会让费铁峰挂着笑容坐在办公室里看“现场直播”,弱智儿童才会那样做。手机自然早被列入监控网,手机信号追踪系统会在通话一分钟内精确锁定他的位置,留在身边只会坏事。林诚拿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小刀,这是办理交接搜身时允许他唯一留下的武器。轻轻将窗户玻璃划出四条缝,他不急于破开,因为骤然吹入的风会将虚掩的门扑上闹出动静,前功尽弃。
       “呜———”两列相遇的火车鸣笛致意。
       动作要快,老徐听到鸣笛后二三秒内会反应过来,加上从冲入洗手间到举枪射击约需七秒,共十秒;自己跳车逃离需8秒,这样,他可以争取到二至三秒的富余时间。等老徐的手枪伸到窗口时,会发现人已经翻到火车另侧,无法射击。
       “砰!”林诚击开玻璃,一阵狂风骤然吹入,他双手搭住窗沿缩身从窗户跳下去,巨大的惯性和两车间强烈的气浪,使他在地上连翻两个筋斗。在翻滚中他迅速调整好姿势,一个鱼跃轻盈地攀上对面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的把手。
       正好八秒。
       老徐却比林诚估计的快了两秒。
       事实上,老徐一听到鸣笛声就反应过来,从座位上弹起冲入洗手间,同时将拔出的手枪打开保险,至窗口举枪瞄准,整个过程只用了六秒。
       
       林诚从火车回望时,看到“千手徐”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眉心,实际上在飞身上火车时,枪口已经瞄准住了他的后脑。刹那间,他全身血液凝固,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千手徐”果然厉害,我还是没跑掉!
       这是任何一个特工随手抬枪都可以击中物体的距离,何况老徐已有一秒钟的瞄准时间,对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来说,有这种充分准备的射击时机简直太奢侈了。
       两人对视了一秒钟。
       林诚一瞬间作出判断:老徐不会对自己开枪。身体作了个侧翻闪到火车另侧,两秒钟后才听到子弹击中车身的声音。这一枪是写报告用的,显示老徐的确追踪,并开枪试图将他击毙。
       老徐看着飞速远去的列车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看看冒着轻烟的枪口,慢慢拿出手机拨了个号:“报告,林诚逃跑了。”
       林诚心里一寒:调查科果然没有接手调查过!为什么费铁峰在没有调查、没有依据的情况下贸然回复?为何荣达派出所连经办警员都被灭口?看来简单的一起非法持枪事件的背后并不简单。
       事情的起因是一起持枪报告。那时,林诚已经从特别行动队调到C城安全局,任情报科副科长,负责情报甄别和上报工作。历经了那么多次生死一线、惊心动魄的日子,突然过上朝九晚五、舒服安定的机关生活,真感觉有些受宠若惊和难以想象。心怀感激和幸福,林诚工作更加专注、卖力。世事难测,若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林诚说不定会在C城结婚、生子、退休,平淡到老。
       四个月前,在汇集情报时,他注意到市公安局送来的一份简短报告,看了后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荣达派出所在市中心夜莺娱乐城突击检查时,发现有个客人神情异常,干警跟至他所在的包厢,要求里面人提供证件。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五六个人,见有干警闯进来,显得惊愕而慌乱。为首的中年人站出来,拿出淡绿封皮的国家安全局工作证晃了晃,说是在执行秘密任务,让干警出去。干警欲伸手去接证件,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那人又掏出一把手枪掂了两下,说有这个你还不信?当时,干警被他蒙住了,连说“误会”退出去。过后,这位干警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C城国安局一共只三十多人,而且与市公安局机关是一个院子,两块牌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大抵有些面熟,而中年人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于是,专门向安全局递送报告,一是隐晦地指责安全局人员不应该在娱乐场所做出格行为,二是核对那一天是否有类似行动、类似人出现在夜莺娱乐城。
       近年来,社会上假冒安全局人员坑蒙拐骗的案件很多,本不足为奇,但让林诚引起警觉的是,报告中描述手枪的外形和大小正是我国刚刚研制出的新式武器,这种型号的手枪功能复杂、杀伤力强。目前,只有安全部门人员才配备。证件可以仿制,但这种专用手枪没法做假。换而言之,专用手枪已经成为一种象征,看到枪就知是安全部门人员。从报告中详尽的描述看,那名干警不可能看错。到行动科查询的结果是,那一天在C城没有任何安全部门的行动,而且按照规定,安全人员是不可以随意在公共场合亮出武器的。再到装备科查询,答复是几年来安全局从未有过武器枪支失窃的记录,更何况是这种新式手枪。
       林诚将此事编为“1A级事件”专门列报告上报,建议对此事进行专案调查。
       机关工作平淡似水,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月初,林诚编写上月工作报告时想起了这件事,按内部操作程序,“1A级事件”应该有书面回复,说明事件的查证和处理情况,以便情报科销案存档。到秘书科问,老处女郑秘书用平淡得腻味的声调说不知道此事。林诚想想不能含糊,只好硬着头皮找副局长费铁峰。
       由于市局一把手吴局兼任军区特种部队队长,平时在局里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露几回面,日常工作由副局长费铁峰负责。费铁峰是局里唯一非特工身份的文职官员,听说后台较硬,是某国防大学毕业、在总参机关混了几年后,直接“空降”下来的副局长。由于不熟悉特工业务和本身性格内向,在局里人缘不好,没有特殊的事,中层干部一般不愿意主动找他。
       听到林诚查询此事,费铁峰在桌边的案卷中翻找了一番,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倒忘了,回头我让人调查一下,给你答复。”
       回到办公室,林诚想想觉得奇怪,一批送上去的情报,唯独漏了这份最重要的材料,而且独独埋没在众多日常行政文件中。更让他奇怪的是,当费铁峰听到此事时眼中瞬间闪过的慌乱,尽管他用查找档案来掩饰,但又怎能躲得过这些炼成了精的特工的眼睛?
       大约过了十天,持枪报告和一份回复经秘书科送过来,写得简明扼要,只有四个字:查无此事。调查部门和调查责任人栏目均是空白,只有签发人栏有费铁峰的签名。
       正常情况下,回复材料上应该有调查部门和调查责任人,以便落实责任。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果局领导认为此事内部已经掌握,不需要调查,或不属于调查范围,只需由领导签字即可。很显然,不明人员持安全部门专用手枪绝对属于调查范围,那调查科以前有无调查过此类事件呢?
       按照内部规定,局机关各部门各行其是,是不可以相互打听、查询任何涉及工作的事的。所有内部交流和信息共享,一律通过秘书科以书面材料进行。
       如果林诚想知道调查科是否真正调查过这件事以及调查的详细情况,只有先打报告到秘书科,由秘书科交局长同意后,再转调查科书面回复。但在这种情况下,走公开途径显然是不适当的。
       幸好林诚与调查科长李亦然有点老交情。三年前,他参与侦破一件涉外军火走私案,由于交易双方频频改变交易地点和时间,使得埋伏追踪行动乱了套。当时,林诚和李亦然分属不同地区、不同职能行动组,他俩凭着机智、勇敢相互配合,等双方开始交易时,呼来大批武警人员成功俘获案犯。那次行动后,两人再也没遇上,直到林诚调到C城。乍见面,两人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心有默契地不提那次合作的事。否则,两人中将会有一个被迅速调离,因为同一地区的安全部门中,不能有战友关系或私人友谊的存在。
       林诚拨通电话:“李科长在吗?我是林诚。”
       “你好,我就是。”
       “你回办公室了?难怪刚才在打印室小陈找不到你,还打到我这儿问呢。”说完,就放下电话。
       他想,李亦然应该知道到哪儿见面。单位每个科室和内部电话全部属于例行监控范围,行事、交谈都要格外小心。只有打印室经常有绝密材料和汇报,出于安全方面考虑没有装摄像头,成为安全局内除了局长室以外的一方净土。
       从打印室回来,林诚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宁,刚才李亦然爽快地答应到科里查点一下。林诚不知道自己想从李亦然那儿获得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自己知道答案后能做些什么,只有费铁峰慌乱的眼神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电话铃响了。是李亦然的。
       “查无记录。”说完,对方立刻放下电话。
       林诚心里一寒:调查科果然没有接手调查过。这倒透着几分古怪了,为什么费铁峰在没有调查、没有依据的情况下贸然回复?这种专用手枪怎么会出现在系统以外的人手中?特工与身俱来的敏感和执着,使他控制不住追寻真相的冲动,决意独自刨根问底找到答案。
       很显然,在局内部是查不下去了,秘书科那几张公事公办的脸也不会给自己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弄不好还会将事情无故搞大,毕竟自己所属的情报科没有追查案件的资格和权力。
       根据公安局报告上提供的电话号码,他直接打到荣达派出所。
       “你好,我是市安全局,请问你们所长在吗?”
       “对不起,钱所长被停职了。”
       “为什么?”
       “上个月派出所被人蓄意纵火,近期档案、材料和罪证都被烧掉,还有一名警员被人袭击致死,钱所长负领导责任,被停职检查。”
       “喔,我能和两个月前检查夜莺娱乐城时发现有人持枪的警员通话吗?”
       
       接电话的那名警员看来不知道他指的是谁,放下电话与里面的人说了几句才回答道:“对不起,刚才所说被袭击致死的就是这名警员。”
       纵火案与持枪事件有何联系?如果真如费铁峰所说“查无此事”,为何荣达派出所出现如此巧合的事,连经办警员都被灭口?
       看来,简单的一起非法持枪事件的背后并不简单。
       林诚怅然放下电话,心里沉甸甸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自己。
       林诚断定,这支枪的背后一定有个实力雄厚的非法组织。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呢?一番折腾后,有更多关于林诚暗中调查此事的信息传到了费铁峰面前,将他进一步推入绝境。
       晚上睡觉时,林诚反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持枪案是一起普通的假冒案,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调查科没有介入,只是操作环节上的差错,也许其它部门正好追查到这条线索也汇报了。再说,你有什么理由怀疑到费副局长头上?能做秘密机关的首脑,其身份、身世、社会关系、组织背景不知被调查过了多少次。何况费铁峰是正宗的京城子弟,怎么可能会与C城地方上的人混在一起?并且,就算费铁峰有可能将手枪发给系统外的人,他也说不定是出于工作需要,在外发展秘密特工,这在特工系统中也有先例。没有受过特别训练的人不知安全条例,酒后在公共场合亮手枪,顶多算个工作失误,没什么大不了。还是安心做你的小干部,过过清静的日子吧。
       可是,为什么心头堵得慌,总有不安的感觉?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林诚破天荒地很久没能入睡。
       第二天,林诚就被叫到局长室。
       费铁峰阴沉着脸道:“你打电话到市公安局下辖派出所了?”
       “是。”林诚暗自心惊他消息的灵通和反应的快捷。
       “你是调查科长吗?你怎么能私自打电话到外面调查情况?你记得安全部门内部的操作程序吗?你知道你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林诚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是看到报告说荣达派出所被蓄意纵火,有警员被杀,联想到上报持枪的可能就是这一家,打个电话核实的。”
       “纯属狡辩,纵火案关你屁事,要你打电话核实,你是什么政府要员?作为情报甄别部门,你负责的就是甄别出涉及国家安全和军事机密的情报备查,如果事事都怀疑、不放心,自己出面核查,还要行动科干什么?你这个老特工不需要我讲解安全制约机制吧?情报甄别与情报调查分离原则,是安全部门最基本的制度,擅自调查有多严重的安全风险,你知道吗?”
       “是,我犯了错误,愿意接受组织处分。”事情上升到原则和制度高度,林诚的确无可辩驳。
       “你先停职反省一周,送份思想汇报给我再说。”
       林诚被停职,李亦然立刻想起他询问自己的事,意识到其中一定有些联系,遂利用职务便利到夜莺娱乐城做了调查。一番周折后,知道了那名持枪人的身份:C城天宏集团老板章天宏。可当他进一步摸底时,一纸调令将他调至军区特种部队任职。不知这调动与他暗中调查有无关联,至少李亦然与林诚暗中通气时都认同这个可能性。
       临走时,两人谈了很久,李亦然断定这件持枪案一定与费铁峰有关,表示到那边去以后,有机会碰到吴局会向他反映。同时提醒林诚多加小心。
       思想汇报重写了四次才勉强过关,林诚重新上班后没几天就因“工作需要”,被借到档案室任副科级管理员。这个部门人员一般是由年龄超过40岁的老特工、老员工组成,通常被称作“养老室”。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面对费铁峰的软刀子,林诚自觉已经没有退路。可是自己才二十九岁,一身苦练的本领和技术不能浪费,不能在暗无天日的档案室无所事事地养老。只有证明这件事与费铁峰有关,至少是他故意隐瞒事实压制调查,自己才有出头的机会。
       但是,这件事的调查已经十分艰难。派出所方面的线索全部被掐断。他悄悄找那天晚上参与检查的其它三名干警了解情况,他们表示由于分工不同和站的方位问题,检查和询问都是那一个人所为,其它人不清楚包厢内发生了什么。所谓“有安全局的人持枪”的情况,是那名干警出门时才对他们说的。当时,他愤愤不平地说,安全局的人怎么了?他们就能到娱乐场所嫖娼,就能随意用手枪吓人?他表示第二天要写报告。除此以外,这三名警察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林诚独自来到夜莺娱乐城。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热浪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如痴如醉的男男女女们旁若无人地摇头扭身,有的做出各种暧昧、不堪入目的动作。在一明一暗的灯光下,每个人的面目显得模糊不清。穿过人群,他径直来到吧台,冲调酒的侍者说:“你们老板在哪儿?”
       “什么?听不清,请大声说!”
       “找你们张老板!”
       “换老板了,上个月姓张的就把这里盘出去了。”
       “知道他上哪儿了吗?”
       “不知道,大概又跑哪儿去开场子了吧,您要点什么?”
       林诚摆摆手,往里面KTV包厢走去。等到他的背影消失,侍者立刻打开旁边贮酒室拨通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找了个小包厢坐下,见他是单身,一下子进来四五个小姐围住他。以前在南方,林诚执行任务常出入声色场所,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悠悠地点起根烟道:“我不是来唱歌的,只想问你们几个问题,只要几分钟。你们就当在休息室聊天说笑,问完了我就走,这里有两百块钱算是陪聊费。”
       小姐们反而来了兴趣,围着坐好催促他赶快问。
       “天宏集团的章老板是否常来这儿?你们有谁陪过他?”
       几个小姐面面相觑,过一会儿才有人说:“我们都是新来的,才做了十几天,没有熟悉的客人。”
       “这儿原来的小姐呢?”
       “不知道啊,这里换老板了,当然要把所有的人都换掉,新人新气象啊。”
       林诚悻悻地扔下钱,暗道:这两百块花得真冤枉。
       走出大门,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林诚心中一阵茫然。不知是不是有人暗中操纵,反正娱乐城方面的线索全断了。换言之,就算有人证明章天宏出入过这里,又能如何?目睹他亮出手枪的警察被灭了口,这才是一个最关键的证据。
       夜幕下的C城繁华而喧闹,马路两边形状各异的路灯、霓虹灯、彩灯招牌、喷泉等交相辉映。市中心几座大商场还没有关门,里面灯火辉煌,不时飘出流行音乐的曲子。咖啡店、茶座则显得安静温馨,隐隐透出的暗淡光线流露出几分神秘和暧昧。
       林诚闷闷不乐地沿着人行道回去,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兴奋地谈论着什么;一对对情侣边散步边低声说话。这使他想起了季梅。唉,也许自己真不该卷入这件麻烦事,在宿舍里同季梅看电视、聊天或出去逛街,不是挺有意思吗?
       心里正想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开上来,缓缓贴着人行道在林诚身后几步远处停下。戴墨镜的司机掏出手枪,从车窗伸出去对准林诚的后背瞄准。
       林诚虽然没有看到有车在后面,但凭多年来养成的敏锐直觉,感到后面有情况。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必定回头看,却不知人在回头的瞬间反应最为迟缓,也难以做出躲避动作。艰苦卓绝的训练这时起了作用,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突然向里侧横跨一步,同时枪已出手,保险栓在一瞬间打开。
       “砰!”子弹从他右侧胳膊边插过。林诚在移动中不甘示弱,反手一枪,将车子反光镜打得粉碎,匆忙中冲旁边行人叫道:“快趴下!”
       人行道上如炸开了锅,耳边充斥着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林诚混在人群中蛇游般曲曲折折地跑出几步,一头拐进旁边一条小街里。身体刚转进去,“哒”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打在拐角水泥上,溅起的水泥片擦过林诚的眼睛,让他刺痛不已。他急速向巷子深处跑,寻找有利地形伺机还击。墨镜杀手与同伙敏捷地跳下车,紧逼过来。
       这时,远远有警笛声传来,应该是110接到报警后出动了。狙击手心头一阵焦躁,将瞄准器移上屋顶方向扫描,蓦地从瞄准器里看到林诚半蹲在第三间屋顶上,双手紧握手枪赶紧调整好方位,准备射击,猛然看到林诚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自己,当下魂飞魄散,只来得及说声“啊唷”,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狙击手软软地瘫在车窗边,手中狙击步枪掉落在地。
       
       此时,警车越来越近,警笛声在黑暗的长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诚与墨镜杀手匆匆对视一眼,均来不及有所动作,消失在林立的楼群间。墨镜杀手迅疾来到车边,将狙击步枪捡起扔到车上,带着同伴的尸体开车直冲入小街深处……
       经过那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侵袭,林诚更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凭那两个技术专业的职业杀手就可以断定,这支枪的背后一定有个实力雄厚的非法组织。而对方竟然敢在市中心公然追杀他,显示他们对于自己调查此事是极为恐惧的。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呢?他试图继续对天宏集团展开调查,但缺少李亦然在调查科时的资源和便利,处处缩手缩脚。一番折腾后,不但毫无收获,反倒有更多关于他暗中调查此事的信息传到了费铁峰面前,将他进一步推入绝境。
       费铁峰直截了当说:“组织上安排你正式退役,到R城核电站任保卫科长……”可林诚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到R城核电站,那等于从一个监狱进入另一个监狱。
       早上一上班,费铁峰将林诚叫到办公室,旁边坐着“千手徐”。他直截了当说:“组织上安排你正式退役,到R城核电站任保卫科长,正科级。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和照顾。你到那边以后,工作上要服从核电站领导的安排,一如既往地认真服务,生活上严格遵守单位纪律,不搞特殊化。现在,你用三十分钟时间办理交接,十分钟收拾行李后上火车。从现在起,徐科长全程陪同,直至你到任。”
       从表面看,这种退役安排合情合理,甚至算得上是对他的照顾。虽说在局机关工作要比在外执行任务清闲很多,毕竟身受严格的管理和控制,与正常人自由轻松的生活境界相差很远。只有退役、脱离特工组织才可获得真正的自由,过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可林诚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到R城核电站,那等于从一个监狱进入另一个监狱,而且下场只会比在局里更惨。
       局里中层都知道费铁峰与R城核电站的关系非同寻常,至少有两三名核电站高层领导与费是昔日同窗或校友。这些人都和费铁峰一样,有着军队高官背景做后台,在地方上混几年即可扶摇直上。今年初,费铁峰率局里,中层干部到那边学习参观,联谊活动搞得热闹无比。
       如果到核电站工作,加之封闭式军事化的管理,在完全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被费铁峰的那班兄弟整死都没人知道。
       费铁峰话音刚落,林诚就开始寻思脱身之计,虽然知道“陪同”的“千手徐”是怎样一个重量级人物。但他不相信自己的身手会在年过四十的老徐面前落于下风,也不会就这样任人宰割地发落到那地方。究竟怎样行动才能做到不伤害同事,又安全脱逃呢?林诚不露声色地暗中思考着。
       简单交接后,到宿舍取了行李,背着小包接受最后一次全身检查,最后和老徐一起出去。刚下楼,一头碰到季梅,她好像刚从外面回来,看见他们诧异道:“上哪儿去呢,这是?”
       林诚用最简短、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言将安排退役的事说了一下,并关照说以后有什么信件替我转到那边去。
       季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迟疑了一会道:“好吧,一路顺风。”
       坐车到火车站。上车前,他注意到老徐匆匆浏览去年的《火车时刻大全》,心中暗喜新增的班次由于试运行没有列在上面。毕竟天无绝人之路,让他赶上这等巧事。
       “你抽烟吗?”
       “不抽。”
       两人上车后就说了这句话,一路上,老徐没有对他问起过关于退役方面的任何话题,也没有和他谈及祖籍、家庭之类。多年的特工生涯已将他们锻炼得对同事毫无好奇心和谈话欲。老徐一上车就睡觉,仿佛总也睡不够似的。
       天转瞬间黑下来,风也渐渐止住了,调皮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中,明天应该是好天气。
       林诚躺在火车顶上看着头上的星星,呼呼强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也仿佛吹散了他的思绪。自从大学毕业以来,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无论是单人行动还是集体配合,都是有组织、有目的、有计划地进行。而现在看似获得了自由,却陷入了莫名的空虚和失落中。
       老徐绝对是放了自己一马,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自己在飞身跳上另一列火车时,就会被准确击中后脑,一枪致命,这是一个特工起码的本领。他为什么枪下留情?
       林诚与老徐并不熟悉,两人分属不同的系统和专业。虽说老徐名义上挂着行动科科长的头衔,却是常年在国外奔波,很少在单位出现。林诚分到局里后还没有遇见过他。彼此不明底细,所以两人自从上路后基本没说上几句话。
       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徐在局里听到什么流言,或是对自己有利的评价,觉得事有蹊跷有意高抬贵手。何况林诚选择逃跑的时间、方式都相当巧妙,再加上那一枪,老徐事后的报告可以写得滴水不漏,不会因此受到什么责难和处分。
       老徐汇报自己逃跑的情况后,局里会采取什么措施呢?封锁铁路沿线、直升飞机沿途搜查,这两招应该用不上。自己毕竟只是中途溜号,没有负案在身,搞不出那么大的动静。再说,自己攀上的那列火车飞驰十多分钟后,先后与三列火车交错,谁也无法判断自己有没有再次换车,换的哪一列车,从哪儿跳下去。唯一的办法是赌他会冒险回家看父母,或是潜回C城,然后在相应地点布下天罗地网等他。
       林诚在黑暗中笑了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电影小说中才有的情节。可以想象得到,费铁峰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在向上级解释,如何暴跳如雷,脸色有多么难看,怎样将中层们骂得灰头土脸,让他们布置抓捕方案,命令安全局特工倾巢出动全力搜捕。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回家或是回C城,那就是个人英雄主义大发作,硬往枪口上撞。这种事恐怕连专喜欢挑战冒险的007也做不到。
       只要组织上短时间内抓不到自己,自然会松懈下来,仅会当作普通的逃队事件处理。只有费铁峰心中有鬼,可能会惶惶不安,担心被自己抓住小辫子。
       远远看到灯光闪烁,火车已经到了H市市郊。H市离C城有二百多公里,两个城市都是省辖地级市,林诚准备在这个城市休整一下。
       在火车进站前几分钟,他轻巧地滑下车厢,将衣服反穿,戴上平光眼镜在阴暗处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等大批出站的旅客涌出后,不引人注目地融入其中。最后,专门挑了一辆没有营运证的出租车直奔市中心。
       摸摸身上还有两三千元钱,林诚瞅准一家没有装监控的小商场,挑选了只手机和两个号码。走出商场后,又换了一家到里面买了身休闲服和鞋子,等从换衣间出来时已是焕然一新。
       悠闲地走走逛逛,不经意地来到家规模较大的浴城面前。见到牌子上写着“昼夜营业”,林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林诚准备今夜就在这儿好好养足精神。他知道公安局搜查的习惯和程序,像这类正规、没有色情服务的浴城,他们一般很少光顾。再说他已经瞄好退路,只要稍一感觉不对,就立刻从选好的路线逃遁。
       双手把玩着手机,突然涌出强烈的倾吐欲望,想打个电话给亲人、朋友聊聊。但理智告诉自己,在他从火车上逃离的半小时内,包括家人、朋友、同事的所有通讯都被24小时监控中,这是内部操作程序,以前自己也干过,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有任何大意之处和抱有侥幸心理。
       叹了口气,脑海中闪出一个问题:季梅是否真的明白他的意思,能不露声色地将那件事办妥?
       自被费铁峰打入“冷宫”,林诚从心理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只身流亡,所以提前采取了些防范措施,包括让季梅秘密办了六七张新身份证和信用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流亡在外没有钱是不行的。林诚大学毕业后加入特工组织以来,所有工资、津贴、奖金都自动打在个人信用卡上,几年积蓄下来倒也是笔不小的财富。考虑到万一有事,信用卡上的存款肯定被冻结,就算不冻结,帐户也会被及时监控,自己在任何银行营业网点取钱都将被迅速指认出,警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周围区域全面封锁。所以,这几个月他和季梅轮流到自动取款机中取出现金,逐步存到新开的信用卡里。问题是这些身份证和信用卡都保存在季梅手中,今天上午临行前,根本没有机会取出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才专门关照了她一下,提醒她这些东西要保管好,以便在将来某个时候通过特定的办法交给他。
       
       林诚只有信任她。
       季梅也是将来唯一能给他提供帮助的人。
       男女之间如果有过性关系,就自然相互信任和依赖。虽然他不敢确定季梅是否是真心爱自己,正如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是真心爱她一样。多年来的职业特点养成了他不轻易吐露心事的习惯,对待爱情也是如此。
       在拿到新身份证和信用卡之前,至少在48小时这个最危险的时间段之内,不能有任何行动留下痕迹。他必须依靠身上仅有的钱,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后才能让季梅将东西寄给自己。
       虽说他和季梅的相处隐秘而随意,加上有得天独厚的邻居关系作为挡箭牌,但中国人对于男女关系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何况是周围这些精明强干的特工,说不定有人将他们的关系捅出来,使她受到最高级别的监视。生活、工作、娱乐,包括所有寄出的邮件、包裹,都会经过拆封盘查。
       林诚不想冒险,他心中早有一个最安全最可靠的去处。
       在Z市工作的初恋情人吴稚君。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难忘的女人,这就是初恋情人,心中永远纯洁而浪漫的记忆。林诚在H市上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吴稚君,便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回忆。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难忘的女人,这就是初恋情人,心中永远纯洁而浪漫的记忆。
       林诚在H市上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吴稚君,便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回忆。
       他们和所有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一样,有过担心怀孕的恐慌、意见不合时的争吵、恩爱时的甜蜜。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至大四毕业。
       家在Z市的吴稚君回去找工作,林诚所在的W市隶属于Z市。人往高处走,林诚也准备到地级市Z市工作。事实上,他父亲早在他上大三时,就动用关系在Z市为儿子的工作铺平了道路。他们计划等工作安定之后,正式到双方家庭拜访,公开两人的关系,下一步就结婚。
       两人回家等待分配前,最后一次在爱的小巢厮磨亲热,憧憬着幸福美好的未来,仿佛已经看到了甜蜜快乐的生活。
       可是一件突然而来的意外,改变了两人从此以后的人生轨迹。
       林诚出逃使费铁峰遭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打击,从昨晚到现在这十几个小时根本没合过眼。他这时最希望的一件事就是电话铃响,有人告诉他林诚被当场击毙。就如同当年的林彪一样,机毁人亡,这是最好的下场。
       “……报告写得像科幻小说,还好意思送到我这儿来。拿回去重做!”费铁峰劈头劈脑将报告扔到地上。
       秘书科吕科长见他盛怒,不敢答话,赶紧从地上捡起纸张匆匆出去。
       费铁峰颓然倚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林诚出逃使费铁峰遭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打击,从昨晚到现在这十几个小时根本没合过眼。他这时最希望的一件事就是电话铃响,有人告诉他林诚被当场击毙。就如同当年的林彪一样,机毁人亡,这是最好的下场。
       可惜,现在他终于明白,林诚是一名优秀的特工,不仅档案中是这么写,能在一分零八秒内从经验丰富、从未失手的老徐手中脱逃,就证明了一切。
       自从老徐在火车上通报情况之后,整个安全局立刻启动强大而严密的监控和探索系统,全方位查找林诚出逃后的蛛丝马迹,可至今仍一无所获。老徐在事后通气分析会上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林诚纯粹为了逃而逃,今后再也不可能抓捕得到他;如果逃亡有一定目的性,那么在将来某个时候他必定会出现。
       费铁峰当时厉声道:“他会有什么目的?他能有什么目的?组织上对他的关心还不够吗?除非他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但是,私底下却心有惶惶。费铁峰确实担心林诚会不甘心返回C城,继续深挖那件持枪案。而且,不仅仅是担心持枪事件本身,他更有一个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坐惯了机关,习惯于颐指气使的他,现在才知道这些身怀绝技的部下的可怕。他们敬畏自己,不是因为他是费铁峰,而是因为他是副局长。
       从小到大顺利的成长经历,使他不知道世上什么叫困难,什么叫挫折,什么叫尊重他人。他不得不承认,以前太高估自己了。
       从上幼儿园起,费铁峰就觉得生活在特别的保护和关爱中。不管有多顽皮,老师总是很少责怪,整个上学时期根本没为成绩、分数这些麻烦事发过愁。因为他隐隐约约明白,人们都很尊敬他的父亲,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提到他父亲的名字,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都会立刻发生180度转变。
       费铁峰上高中时惹下了大祸,他伙同几个高干子弟纵火。事情的起因是学校看门的老头每次见他们提前离校出去玩,总要啰嗦几句,终于将几个孩子惹毛了,要“教训”他一下。于是,趁老头中午睡午觉时,他们将一捆炮仗点燃后扔进了他的卧室。本意只是想吓唬老头,谁知炮仗爆炸后溅出的火星引燃了屋里堆放的棉絮和棉被。正好那天看门老头打牌没在家,结果整个屋内火光四起、浓烟滚滚,路过的学生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消防车,才算压住火势,没有祸及旁边宿舍。下午,老师追查此事时上纲上线,把事情的性质提高到违法犯罪高度,吓得孩子们主动老老实实交待出来。教导主任厉声喝斥道:“你们都是纵火犯!”勒令他们停课,并传讯几个孩子的家长到办公室来。
       结果几位家长一个没来,来的都是秘书,各自将孩子带回家。
       费铁峰记得很清楚,战战兢兢进家门后,父亲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屋里没人。”
       当时,感觉到父母仿佛松了口气,然后母亲开始絮絮叨叨地埋怨和教育,父亲则一头钻进书房打电话。
       晚上,父亲没在家吃晚饭,出门时母亲问了句:“晚上有应酬?”他哼了声:“还不是为了小畜生!”晚饭回来后,喝得有八成醉意的父亲见到他手一挥:“明天继续上学。”说完,径自睡觉去了。
       第二天,提心吊胆的费铁峰和几个同党夹着尾巴到学校后,发现一切正常如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校领导和老师们再也没有提及纵火事件。过了几天,一家建筑公司开进学校,将原先烧得破败不堪的小平房改建成一座漂亮的两层小洋楼。
       从这以后,他们彻底明白了自己父母亲的能力。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他们罩着,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高考时费铁峰考了460分,比那一年专科分数线还低4分,但是他不怕,他相信父亲不会让自己上丢人的中专,或是在家闲着。果然,八月上旬的一天,父亲回到家扔给他一张纸,是某国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暑假中,几个铁杆高干子弟一联系,居然好几个都上了这个学校,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大学时期还是一个字:“玩”,学校附近娱乐场所的老板都认识他们几个。大三时他居然入了党,弄得班上几个学习尖子直翻白眼。
       毕业后在家呆了几天,就由父亲的秘书开车将他送到总参下面某机关任职。成天没什么事做,就一杯茶几张报纸,聊聊天混着。三年后提为正科级参谋,他正为自己的升迁沾沾自喜,父亲说话了:“在上面很难提拔,到基层锻炼锻炼吧。”没过几天,组织上找他谈话,安排他到C城国家安全局任第一副局长,副处级。
       但是,林诚的出逃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打击,让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和失败的他陷入了极度的混乱迷茫和惶惶不安中。
       费铁峰这时才明白,在处理林诚的问题上太过直接,太过着急,也太过强硬。
       多年来,他一直习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很少为别人着想,考虑别人的感受。只习惯于用权势、用关系、用强力解决问题,很少懂得运用手腕、用怀柔的方法安抚人心。
       现在,林诚的出逃捅开一个大窟窿,自己应该如何去补救呢?那些人也太过分了,他们还不知捅出的娄子有多大。更麻烦的是,他不愿意牵涉出自己。
       想到这里,他坐立不安,跑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用手机拨了个号:“是我,现在说话方便吗?”
       “怎么?你稳不住了?”
       “问题比较麻烦,昨晚向上面汇报后被大骂一顿,据说马上要派调查组过来。还有,今天一大早老大就从军区赶过来,现在正单独找情报科的人谈话。”
       
       “有什么麻烦?这些都是正常的事故处理程序,再说事情做得很干净,没有痕迹。”
       “总觉得心里不安,如果继续追查下去,那件事恐怕迟早包不住。唉,怎么会那么巧,正好是那个晚上,正好在那个该死的娱乐城,万一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你想得太多了,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又不是原则问题。放心吧,事情会解决的。现在你手中的权力没有架空,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下属尽快抓住那人灭口。”
       “灭口?那个家伙鬼得很,到现在没有露一丝行踪,根本都不知他在哪里。再说他不好对付,上次的事你知道,姓曹的派的两个职业杀手想放倒他,反被他撩倒一个。这些人啊,真是一个人顶一个连。”
       “嗨,看你忧心忡忡的样子,至于吗?那个特工就算查出是章天宏拿的枪又怎么样?枪已经从原渠道送回,到时他矢口否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别多想了,吉人自有天相,我还有个会,再见。”
       费铁峰吁了口气:这些家伙,嘴上说得倒轻巧,也不想想我整天面对的是些什么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刚回来的一把手吴局,光凭一双仿佛能将人心思看透的眼睛,就让自己怵了三分。
       唉,也许自己当初不参与那件事,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想到这里,费铁峰的思绪随着飘飘荡荡的烟雾回到那个充满诡异和神秘气息的晚上。
       “可靠吗?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当时自己一再这样问。
       几个哥儿们哈哈大笑,好像在说这种幼稚的问题也好意思问出口。
       过了会儿,有人说:“你我没什么好怕的,出了事上面有人顶着,下面有人担着,我们只是在中间做个顺水人情,捞了点小油水而已。再说,我们不干别人也会干。”
       又有人说:“真的有问题,你老爷子一句话就能摆平。”
       还有人说:“上面的顶梁柱比你老爷子还有能耐,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既然这件事背后人物比自己老爷子级别还高,费铁峰真的放下心来。他认为法律规章制度是制约平民老百姓的,是做秀给容易上当受骗的老实人看的,真正行之有效的是权力,是地位,是金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在费铁峰身上只对了一半。不可否认,他是为了钱才参与这件事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没人会拒绝金钱的诱惑。老爷子再神通广大也有退休、归天的时候,人走茶凉的情况在他生活的圈子里看得太多。现在不利用权势、利用关系捞上一笔,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但另一个原因,还是他的生活太平淡,太无聊,太缺少刺激,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长,就算地位再高、权力再大,也没有成就感和满足感。他需要生活的动力和刺激,需要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和秘密。
       所以,才趟入这潭不知有多深的浑水中。
       没想到事情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原本一件以为很简单的事居然被自己搞砸了。
       正在胡思乱想,有人轻轻敲门。
       费铁峰浑身一惊:“谁?”
       “吴局长请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人们常说,事情的变化富有戏剧性,其实,真正的生活就是一出戏,人生命运复杂多变,远远不是小说、电影、电视可以描述得出的。吴稚君和林诚便上演了悲剧之中的两个悲情人物。
       人们常说,事情的变化富有戏剧性,其实,真正的生活就是一出戏,人生命运复杂多变,远远不是小说、电影、电视可以描述得出的。吴稚君和林诚便上演了悲剧之中的两个悲情人物。
       从小到大,吴稚君属于性格内敛、平实本分的女孩子,若不是上大学时林诚主动追求,她也不可能主动对心仪的男孩表示什么,无非是工作后静等父母亲介绍,然后平淡结婚。
       与林诚相识后,吴稚君整颗心完全拴在这个沉稳厚重,城府较深的男孩子身上。最大的梦想就是工作后赶紧与他结婚、生子,过幸福平凡的三口之家的生活。
       对于这个外形清秀可人,经济系本科毕业的女孩子而言,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生活的轨迹永无规律可循。当你以为没有机会时,幸运之神会向你敞开大门;当你觉得唾手可得时,往往又与你失之交臂。
       吴稚君就是这样被命运快车甩上了另一条自己想不到的轨道。一天清晨,身为妇科专家的母亲突然发现女儿怀孕的事实。
       作为Z市的社会名流,吴稚君的父母与所有高级知识分子一样,将声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如果女儿未婚先孕的事情传出去,他们将没脸在Z市立足。
       重压之下,吴稚君将与林诚的事说出来,希望父母同意他们立即结婚。父母亲断然拒绝。女儿才二十二岁,还未正式工作,草率之下举办婚事更会引起别人的闲话。再说,她已经怀孕两个月,等工作后操办婚事至少得三四个月,结婚后四个月就生孩子,像话吗?
       更不能在Z市地区任何一家医院流产,整个卫生系统对吴稚君这张脸很少有不认识的。
       恐惧和无助之中的吴稚君想偷偷打电话给林诚,她相信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会勇敢地出面处理这件事,却被母亲劈手拔掉电话线,恨声道:“你丢人还不够,要传出去吗?你现在打给他正好闹得满城风雨,给我在家好好呆着,不准出门一步!”
       苦思冥想了一天,父亲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决定答应上海一家涉外医院的教学邀请,带一家人到上海去半年。在上海那种大城市找一家医院做人流,绝对不会有人认出。
       夫妇俩匆匆做出决定后,不顾单位领导、同事、朋友的关心和惊愕,匆匆办理了相关手续,带着吴稚君悄然直达上海。
       离开Z市时,BP机被父亲锁进他的抽屉,从此隔断了他们的联系。到上海后,吴稚君就住进了医院,母亲一步不离地照看着她。
       躺在病床上,她可以想象得出林诚失去她的音讯后的焦虑和不安,她的心都要碎了。
       流产手术后,母亲渐渐放松了对她的看护,她才得以溜出去打电话给林诚。可是,呼了几十遍都没回音,心中顿时生出不安的感觉,硬着头皮打到他家里,接电话的是他的妈妈。
       “请问你叫吴稚君吗?”
       “是。”她紧张得说不出话,预感到他家一定出了大事。
       果然,话筒里声音忧郁而且略带埋怨:“你到上海了吗?为什么不及时联系他?他前些日子发了疯似地找你,后来,痛苦灰心之下不知应聘到哪儿工作了。到现在,我们连他的工作地址都不知道,也联系不上。”
       “我……他打过电话回家吗?”
       “没有,就这样吧。”
       话筒从手中慢慢滑落,吴稚君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又沿着墙壁瘫倒在地。
       林诚一定会认为她负心了,在逃避他、远离他,故而选择了远走高飞,离开令他伤心的地方。可怜她根本没有任何说明和解释的机会。
       她父母亲后来知道这一情况后,反而认为是件好事,他们认为学校中的恋爱都是不成熟的。而且,这样Z市不可能再有人知道这件事,他们终于能挺起腰杆回家了。虽然对吴稚君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回去前,母亲逼着她做了处女膜修补手术。男朋友离开了,女儿还要嫁人,她必须以处女之身迎接真正的婚烟。
       到Z市后,吴稚君休整了好长时间才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正式走上工作岗位。在银行前台服务了两年后,被调至机关中间业务部,专门负责新业务营销。工作使她日渐成熟和富有气质。
       第二年,经父母介绍,认识了一位在电信部门工作的小伙子,长得清秀俊朗,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某社会团体主要负责人,算是门当户对。两人见面后彼此满意,便相处下去,两年后正式结婚。两人举办了盛大豪华的婚礼,众多社会名流的出席曾在Z市引起轰动。
       新婚之夜,当他笨拙地进入后,她下意识地皱眉呻吟几下,一半是不适应,一半是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林诚。性爱后,新郎有意无意看了洁白的床单,发现几点殷红后满意地笑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幸福生活的基础和保证。
       现在,吴稚君已经成为一名业绩出色的部门经理,同时是三岁孩子的母亲,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已在她脑海中慢慢沉积下来。做不完的工作和家务,顽皮的孩子,总有层出不穷的麻烦让她头疼。当然,每当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地逛街购物、出外旅行时,她偶尔也会想到林诚,心头便会冒出这样的想法:难道目前的这一切,不正是当初和林诚努力追求的吗?有时又会想:父母当初为自己做的一切,难道没有合理的一面吗?
       
       时近中午,吴稚君正仔细核对当月报表,电话铃响起,她随手拿起道:“你好,业务部吴稚君,请问你找谁?”
       耳边传来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君君,不要说话,只听我说。我是林诚……”
       相恋四年、分别七年的一对情侣,相对而立,千言万语抵不过脉脉一视。不知看了多久,林诚缓缓坐下道:“今天接到我的电话,不感到突然吗?”吴稚君点点头:“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
       置身在这个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大街上婀娜多姿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比几年前更高大茂盛,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是那样来去匆匆。不少商家店铺改装门面更换了招牌,但生意还是一样地红火,只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提醒他这个城市几年内的巨大变化。
       林诚将行李寄存在车站,只身慢悠悠地沿着林荫大道边看晚报边走,看上去与身边的市民一模一样。
       三年前,他执行一个秘密跟踪任务时正好经过Z市,得知被监视对象要出席一个重要会议而且中途不会退场后,他迅速潜入那人的房间安装窃听器。之后,正好利用半天时间秘密调查当年心中的疑问,以及初恋情人的下落。
       几年前,吴稚君全家突然前往上海半年的事的确令人奇怪,林诚以巧妙的方式追问到她父母亲单位的领导、同事,没有一个说得出具体原因,只是均觉得事有蹊跷。可细细回想,去上海前后她家情况又没有什么异常。
       那一次,林诚就获得了她单位、家庭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出于身份保密和执行任务考虑,他没有与她联系。
       也可能是内心深处不愿意见她为人妇的模样吧。
       毕竟她是自己深爱的女孩,宁愿不见面,也要保持当年留在心中美好纯净的印象。
       因为真心相爱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华灯初上,“骄阳似火”茶座外的霓虹灯在夜空中闪烁着暧昧的光芒。林诚走进预定好的三楼包厢,关照服务员没事不要随便进来。随即关上门,透过咖啡色玻璃,眯眼注视着对面左侧的“华庭居”茶酒楼。
       七年前,他和吴稚君在“华庭居”茶酒楼喝过茶。
       夜幕下,“华庭居”四周一切如常,没有形迹可疑的路人和车辆。
       中午,他和吴稚君就是约定在“华庭居”见面,但是,职业习惯和谨慎原则决定了最后见面的地点不可能是那儿。
       不相信任何人,是特工执行任务的最高原则。
       毕竟与吴稚君已经七年没见面。当年她为什么突然间失去联系,结婚后心态是否发生变化,组织上有无发现他们之间当年的关系在此布下陷阱,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他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一个纤细的人影出现在他眼帘。
       吴稚君来了!
       她走到“华庭居”门口时,神情略为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她没有将约会的事告诉丈夫,谎称有个业务,单位请客。虽然内心深处知道这样做就是背叛家庭背叛婚烟,但是,一股冲动使她义无反顾,不计后果。
       林诚不等她走进去,立刻拨通她的手机,告诉她见面改在“骄阳似火”茶座三楼包厢。
       他看到她神情有些惊愕,但立即转回方向朝这边走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林诚心中紧绷的弦慢慢放松,她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打电话,说明她至少没有联合有关方面对自己布下陷阱。
       门轻轻叩响,被轻轻推开,旋即关上。
       相恋四年、分别七年的一对情侣,相对而立,彼此凝望着对方。
       岁月沧桑洗不尽柔情蜜意,千言万语抵不过脉脉一视。说什么都是多余,一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看了多久,林诚缓缓坐下道:“今天接到我的电话,不感到突然吗?”
       吴稚君点点头:“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一直等着这一天。这么些年,你到哪儿去了?连你父母亲都不知道。”
       “我也七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你不想知道七年前我们全家为什么到上海?”
       林诚看着她的眼睛:“当年,我真的日夜苦思这个问题,可现在已经不重要,答案不会改变结果。我想你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看着茶杯中袅袅上升的热气,她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那时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多年来的职业生涯已将林诚砺炼得沉着镇定,可一听到这句话,他惊得差点跳起来,瞠目结舌,词不达意:“上海……流产……为什么不告诉我?”
       吴稚君积蓄多年的感情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伏案放声大哭。
       林诚情急之下,连忙坐到她身边,轻轻拥住她的双肩,不知说什么好。
       慢慢,她像从前那样柔若无骨地依偎到他怀里,犹自抽泣不停。林诚紧紧搂着她温软馨香的身体,感觉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一时,两人沉浸于静静的温馨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仰首微带撒娇道:“你还没说究竟到哪儿去了。”
       “这几年,我一直在国家安全部门工作,出于保密需要,一直没有与家人朋友联系。”
       “啊!那……”
       他止住她:“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告诉你。长话短说,现在我遇到麻烦,需要你帮助。”
       “你尽管说。”
       “我在调查一个持枪案时受到上级的阻挠和压制,甚至将我发配到一个危险的地方,我中途逃出来。现在只有你能帮助我,因为极少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想你要先出面替我租一间房子,等安定下来后再作打算。”
       吴稚君听得心头发紧,紧张得满脸通红,这种戏剧性的情节只有在电影、电视中见过,没想到竟发生在久别七年的初恋情人身上,脱口而出:“一切由我负责。”
       “我不想你牵涉太深,这件事复杂程度和危险性难以想象。”
       “没关系,我怎么与你联系?”
       “明天我打电话给你,我手中有几十个不同的手机号码,你看到的陌生号码基本上就是我打的,要记住你在外人面前的表现、神情、语气都要做到与平常一样。”
       “今晚在哪儿休息?”
       “计划睡到浴城中,相对安全些。”
       “单位与清龙大酒店订有合同,正好为我们预留有几间客房,三星标准,不如今晚睡到那儿去。”
       林诚一犹豫:“也好,只要保证安全。”
       “没问题,我陪你过去。”
       吴稚君在大堂办理手续时,他悄然进入宾馆。服务员打开房间,她正站在门口张望时,林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进屋后关上门,她笑道:“你真是神出鬼没。”
       “我没事了,你早点回家吧,太迟了会引得家人生疑。”
       她不情愿地应了声,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可怜楚楚地回眸一望。
       这一瞬间,林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轻轻地呼道:“君君……”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吴稚君像以前一样,手脚如八爪鱼般紧紧缠着他,脸庞贴在他胸口问:“结婚了吗?”林诚轻抚着她的长发,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林诚身上熟悉的男性气息和强有力的拥抱使吴稚君觉得幸福的晕眩,一时间,仿佛时光倒流到大学时温馨的小屋内,她喃喃道:“抱紧我,别松开。”她送上芳香的舌尖,全身完全向他敞开,两人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
       在他不知疲倦强有力的冲刺和撞击中,她一次次被抛上幸福的巅峰,直至两人双双瘫倒在床上。
       吴稚君像以前一样,手脚如八爪鱼般紧紧缠着他,脸庞贴在他胸口问:“结婚了吗?”
       “没有。”
       “有女朋友?”
       他懒懒苦笑一下:“原来有,现在……唉,是否能再见到面都很难说。”
       “恨我吗?”
       他摇摇头:“怎么能怪你?这就是命。”
       她纤长的手指在他身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圈:“你比以前还强,人家被你折腾得累死了。嘻,你们训练过床上功夫吗?”
       林诚怜爱地拧了下她的鼻子:“特工不是你想象的如007那样专泡美女,我们的训练和任务都是生与死的考验较量。”
       “说说嘛。”
       “你回去那么迟,老公会担心的。”
       “没事,平时招待客户吃饭、唱歌,超过12点回去是常事。”
       林诚轻抚着她的长发,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自从与吴稚君失去联系,那段痛苦悲伤的日子不堪回首。直到有一天父母亲都上班后,家里来了两个陌生访客。
       
       两人年纪均在五十岁左右,瘦削而精神,看样子高个子是领导,进门后一直不怎么说话,只用犀利的眼神打量着他。
       中等身材的人先说话:“你准备到Z市统计局工作吗?”
       林诚很吃惊,统计局的事一直由父亲在暗中运作,因为涉及到向社会公开招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林诚要进去,眼前这两人怎么会知道的?他含含糊糊表示不太清楚,并反问他们是什么人,来有什么事。
       中等身材的人向他出示工作证:“我们是国家安全局的,这次专程来找你。”
       接着,问他是否喜欢在专业不对口的统计局工作、今后有什么打算等等。原先,林诚想到Z市工作,完全是为了要和吴稚君在一起,至于找的工作自己是不是喜欢,根本没考虑过。经他这一问,顿时有难以回答之感。
       “我们已经观察了你很久,事实上从你上大二时,就有人推荐将你纳入我们的视线。你善于思考,对电子机械产品研究有兴趣,经常利用课本知识做些独立的小制作;你成绩不错,整个大学时期学得很轻松;你为人低调不喜张扬,从不参加学校任何团体组织;体育方面你也不错,中长跑和游泳成绩都很好。”
       林诚心头一紧,不知与吴稚君的交往是否被他们发现:“为什么注意我这些?”
       “因为安全部门需要你们这些新鲜血液,你拥有的专业水平、性格思想和身体素质正好符合我们的要求。组织上已经通过了对你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和综合能力的审查。今天,我们来就是征询你的意见,是否同意加入我们的队伍。”
       若是两周前,正和吴稚君憧憬着美好未来的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与她失去联系后,精神中最重要的力量被抽空,他对工作、生活、前途一下都失去了兴趣,而眼前这份刺激而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就具有相当的诱惑力了。
       他想了想,毕竟事关今后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向,短时间内作出判断很难:“我可以考虑一下,明天回答你们,行吗?”
       “不行,今天我们来就是要知道答案。”
       “我可以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
       “不行,我们的工作完全处于保密状态。”
       林诚陷入两难中,头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应该如何思考。两人并不着急,很有耐心地静静等待着。
       这时,一个电话使他断然作出了改变自己命运轨迹的决定。
       电话是Z市一个朋友打来的,他告诉林诚,已经托人到市中行人事科问过,吴稚君去上海前没有办理任何工作手续,这意味着她很可能不会再回到Z市。
       放下电话,他平静地说:“我决定了,同意加入你们的组织。”
       一直没开口的高个子说话了:“对你的决定我们表示欢迎,这是你人生道路上最重要最有价值的选择。等你通过培训,工作以后,就会知道我们是在做对于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包括你的家人的一件多么重要而伟大的事业。”
       不准打电话,不准和家人告别,林诚只留了张纸条说应聘到外地工作,然后就从W市消失。
       两年多枯燥、艰苦而紧张的培训后,进行了简短的毕业典礼,参加训练的四十多个学员只剩下二十二名。出席典礼级别最高的是位身佩上将军衔的官员,现在电视上也可以看到他;发表讲话的是国家安全局训练部主任,中国资深特工,有过成功潜入某核基地的殊荣。当年到家中找自己的高个子领导也在主席台上。原来,他就是培训基地政治部主任,专门负责在全国高校挑选和审查新人。
       典礼结束后,大家便按分配指令各奔东西,照例严禁互相留地址和拍照留念。
       林诚被分在一个临海港口城市特别行动队,不隶属当地安全局,独立行使专项职能。
       在四年多的时间里,林诚成功参与执行了十多项任务,两次获得上级嘉奖。在最后一次行动中,主管封锁现场的官员不慎让记者闯入、侧面偷拍到林诚,第二天见报后,上级主管部门大为恼火,撤消主管官员职务,查封那家报社。可是,错误已经酿成,林诚的特工身份和真实容貌被流传出去,被各国情报人员记录在案,他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因此被分到C城做情报科副科长。
       吴稚君听着意犹未尽,不依道:“你再讲是怎样执行任务的,执行的什么任务?”
       “你该回家了。”
       “不,你讲了我才走。”
       “具体任务和过程涉及国家机密,我不能说,等以后许多事解密后慢慢讲给你听。”
       这时,吴稚君的手机响起,是她丈夫打来的。
       手机响起时,章天宏正和身边两个小姐摇头晃脑唱得投入,他有些不情愿地掏出手机一看号码,立刻冷静下来,推开几只白花花的手臂冲到走廊里,按下接听键,恭声道:“我是小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手机响起时,章天宏正和身边两个小姐摇头晃脑唱得投入,一帮兄弟喝着酒大声叫好。他有些不情愿地掏出手机一看号码,立刻冷静下来,推开几只白花花的手臂冲到走廊里,按下接听键,恭声道:“我是小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你在干什么,半天不接电话?不是让你这些天安分一点吗?”
       “是,是,我正在家看电视呢!有事您说。”
       “哼!满嘴谎言。你马上通过那个渠道通知外面,暂时停止一切生意。”
       “什么?老人家,这可……有点问题,我们有几单交易正在手中做呢,何况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从明天起,你属下所有公司只做正常业务,听到没有?”
       “老人家,我看最近没什么异常啊。”
       “你动动脑子,安全局那个特工溜出去是什么意思?他肯定要从你这个公司开始查。这些人神通广大,你得注意点,该销毁的资料一个都不能留,免得造成后患。费铁峰那边压力也很大,他上面的头回来了。”
       章天宏壮着胆子不满地嘟囔道:“那个纨绔子弟,一点点小事弄成这个屌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住口!你还糊里糊涂不知惹的祸有多大!你知道那把手枪被追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就这样,明天我交待的事要办到位。挂了。”
       章天宏愣愣地看着手机,嘀咕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小特工出逃就紧张成这样,至于吗?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年老子闯荡金三角杀人的时候,小兔崽子还在学校上学呢。”
       这话倒是不假。十五年前,二十多岁的章天宏已成为两广一带道上有名的拼命三郎。他性格凶猛好斗,心狠手辣,心机深沉,加上做了几年武警,身手敏捷,擒拿格斗武功了得,两省黑道上的人都尊称他为“丁爷”。后来,一次酒后参与街头斗殴,章天宏无意中打伤一个叫“瘌子王”的小混混,此人其貌不扬,却大有背景,他的干爹是广西四大黑社会帮派之一“赤龙帮”的老大洪爷。洪爷为人最是护短,伤了自己干儿子就是不给他面子!何况章天宏向来不买他的帐,他早就想教训他了。一番精心策划后,洪爷委托“三合会”出面,高价聘请章天宏到金三角找当地一个叫杨老三的人取一批海洛因带回内地。章天宏虽然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却不愿涉毒,但经不住对方厚利相诱,便接受了这一任务。顺利取到毒品后他动身返回,刚潜入广西境内,便被从天而降的缉毒人员抓获。经测试,他身边携带的两公斤毒品只有最上面的一小袋是真的。
       那一小袋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克。
       五十克毒品正好可以将章天宏送上断头台。
       关入监狱的章天宏彻底明白了,这趟生意根本就是圈套,人家算计好了,等他回程时主动到缉毒部门举报,要他命的。
       天不亡他。数周后,缉毒人员在将他押回省城受审的途中突然翻车,章天宏趁乱,借助天黑和山道地形复杂逃了出去。在山里躲了几个月,避过风头后,他终于瞅准机会找到洪爷算帐。当夜,洪爷正与三姨太在房中亲热,面对穷凶极恶的章天宏的突然闯入、持枪相对,一时毫无防备,不敢玩狠,软口答应给他100万作为当年的赔偿。章天宏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割掉洪爷双耳,聊解了当年之气。取到这笔现金后,章天宏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来到了C城发展事业,另立门户。
       当时,C城适逢城市规划发展时期,章天宏大胆投入资金,投机房地产和囤积地皮。随着C城经济持续增长,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绕城而过,短短几年内房地产价格飞涨,使他赚了数百万。一时踌躇满志,得意非凡。
       
       可就在这时,过去的噩梦又缠上了他。
       一天晚上,他酒醉醺醺地回到家,开门亮灯后,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盯着他。惊恐之下,酒意全消,手下意识伸到腰间拔刀,却听那人道:“别动手,丁克胜,我们好好谈谈。”
       丁克胜是他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的真名。对方已经将自己的底摸得清清楚楚,看来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章天宏暗想,先听听对方的底牌,实在不行就杀了他灭口。冷冷道:“你认错人了,我叫章天宏,C城人谁不知道我是做房地产的?”
       那人三十多岁模样,皮肤微黑,看上去精明能干、反应敏捷,手中变魔术似地亮出一张通缉令,上面贴着自己的大照,只不过现在头发长了些,多了副眼镜。他背书似地说:“丁克胜,男,39岁,毕业于吴起镇六民中学,适逢武警特招……”
       “停,”章天宏止住他道:“你掌握的资料很详细,我不承认都不行了。说吧,你想干什么?”
       那人淡淡道:“章老板这么爽快,我们下面的谈话就顺利了。”
       章天宏王顾左右而言他:“朋友身手不错,我这房子虽谈不上铜墙铁壁,防盗措施还比较严密,寻常鸡鸣狗盗之徒想进来没那么容易。”
       那人道:“你不必试探我,等我们之间达成合作,自然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这倒让人费解了,我现在老老实实做生意,你要合作,可以白天到单位找我,何必费这么大劲呢?”
       “章老板,你在道上混过,算是明白人,不要在我面前装糊涂。这些年来,你的生意做得不错,为人又好,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企业家吧?我们经过精心选择才找上你。不过,我找你一不是敲诈勒索,二不会强行入伙,只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喔,”章天宏明知对方不会轻易让自己过关,先沉住气听下文,“请说。”
       “有一笔钱想借你公司帐户走一下,我们以货款名义打到帐上,然后签订几份合同,两天后,你按合同上面的帐号,以材料费汇到另一个帐户,就这么简单。”
       “多少钱?”
       “不多,六千万。”
       章天宏心中一惊,定定神:“这么大的数额?你是通过我的帐洗钱!”
       对方高深莫测地笑笑:“章老板,道上的规矩你忘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们有人在市公安局,只要一个电话,一个传真,不需几天,广西公安厅的警察就会站在你面前,到时你苦心经营的事业便会毁于一旦。”
       章天宏陷入沉默。对方并不着急,悠悠看着他,好像知道他一定会屈服。
       过了良久,章天宏道:“六千万金额太大,我的帐上未过过如此大的数额,到时税务、审计一定会找麻烦的。”
       “不会吧,你再撒谎,我们就谈不下去了。今年三月,你在市政府城改项目中标后,一次性从工行贷款七千万,四月份又从中行贷款五千万。六月份结前期工程款,汇出一笔装璜费二千五百万,一笔施工费二千万……怎么?不要我说下去吧。”
       章天宏长叹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些资料属于企业机密,我已经关照过银行,不准向外泄露。”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嘛,你知道我们的实力就行,可以合作吗?”
       “我能不答应吗?可是,我至少要知道与谁在合作。”
       对方笑笑:“一个实力雄厚的集团。我姓贾,你以后叫我小贾就行了。”
       “我希望这件事过后不再看到你,如果你们无休止地纠缠我,我宁可放弃在C城的事业,但是,你们也会有麻烦。这一点请转告你们老板。”
       小贾面色平静:“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不仅不会继续纠缠你,还会给你一笔可观的好处费。”
       事实证明,小贾所言非虚,六千万款项顺利过渡后,大约过了一周,小贾上门送上二十万元好处费。
       章天宏实在弄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推脱一番后,不得已收下来,小贾什么话没说就离开了。捧着沉甸甸的现金,他头一回发现原来钱也可以来得这么容易。
       过了一个多月,小贾来找他,坦言有一个亿资金借他的帐转一下,好处费四十万。不过,这次他不想做的话决不勉强,他们不会以告发相威胁。
       章天宏想了想,咬牙说:“我操,做。”
       随着合作的深入和联系的日渐密切,在小贾的引见下,章天宏被任老召见了一次。正是这一次见面,使章天宏完全俯首听命于这个神秘集团。
       就这样,章天宏一步步被诱入他们精心设置的圈套,心甘情愿地将天宏集团沦为洗钱的工具。
       随着合作的深入和联系的日渐密切,在小贾的引见下,章天宏被任老召见了一次。正是这一次见面,使章天宏完全俯首听命于这个神秘集团。
       晚上驱车见面前,小贾交待几点注意事项:首长时间紧张,不要说没用的废话;首长附近有贴身警卫,不要有过大过夸张的动作,以免造成误会;首长身处重地,进去后不要东张西望等等,将章天宏说得无比紧张。
       车子直达省城后,七拐八绕地不知转了多长时间,最后开进一个有哨兵站岗的院子内。
       小贾陪他坐在空旷而有气魄的会客室内,等了近一小时,其间只有位长得俊俏伶俐的服务员蹑手蹑脚进来加了一次茶,随即低眉顺眼地出去了。章天宏有些不耐烦,站起来想四处转转,小贾急忙将他一把按下,悄悄朝门口一指。章天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就在刚才他起身的时候,外面有个人影迅捷地闪了一下。
       半晌,一位不怒自威、红光满面的老人在两个中年秘书的陪同下缓缓从侧门进来。秘书们待他坐下,拿出专用茶杯放在身侧茶几上,轻轻退出去。
       两人连忙起立:“首长好。”
       任老点点头:“刚刚和中央来的两个朋友聊天,让你们久等了。我们长话短说,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会要参加。”
       小贾赶紧说:“章老板愿意和我们全面合作。”
       任老用探询的目光看看他,章天宏连忙点头:“是的,是的。”
       任老道:“生意人嘛,目光要长远,有气魄才能赚大钱,是不是?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不过,你的摊子还不够大,可以再铺一些,这样周转起来才有余地嘛。”
       “是,是。”
       “不过,做大生意就要有纪律,要统一行动听指挥,不能任着性子乱来。你以前的情况我都了解,今后不能再那样了。”
       “是,是。”章天宏如坐针毡,浑身冒汗。
       “我们不是随随便便选择你的,主要是看你有经营头脑,在生意场上放得开,背景不复杂。但是,你毛病也不少……”
       任老挥洒自如、字字含锋地教训了他几句后,一名中年人悄然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两句。小贾识相,拉着章天宏起身告辞。
       章天宏在集团下新增了房产中介市场、租房中心、装璜公司、社区服务等产业,成为名副其实的综合性集团公司。而这时,根据任老的指示,他的集团已经不仅仅承担了洗钱任务,而且开始参与走私活动。
       事实上,走私才是任老背后神秘集团的主业,洗钱工序只是最后将非法所得通过帐务周转“漂白”而已。
       章天宏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江湖气质,这一点深为神秘组织欣赏并看重。与海外渠道、海外组织联系、见面、洽谈,出于安全和保密考虑,神秘组织内部的人很少露面,而由章天宏这种有黑道气质的人出面。他很容易与同为黑道出身的对方融为一体,建立相互信任的私人关系。何况他创建的房地产公司底子很干净,被多次评为“重合同,守信誉”企业。
       他不知道走私的渠道、数量和规模,但凭感觉,这是非同一般、由庞大利益集团控制和操纵的大规模走私,其组织的严密、风险的控制、手续的精确以及要害环节的畅通无阻,令人觉得幕后一定有相当一批如任老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在指挥和协调。而像他这样原先底子好、从事正当生意的企业,现在转而为神秘集团洗钱、走私的,在J省应该还有相当数量。天宏集团不过是任老手中的棋子之一。
       这种走私的利润相当惊人。一次,章天宏接到五千箱53度五粮液,任老指示以每瓶250元的价格暗中批发给销售商。他吓了一跳,市场价350元左右一瓶的酒只卖这么低的价格,绝对无利可图。后来,和小贾喝酒时无意得知,这批计划销往泰国的酒在海关报价单上只有50元一瓶!
       
       章天宏每次都亲自带车队到指定地点接货,然后,通过下辖公司以建筑材料、装璜材料名义,运输分送到任老指定的各公司、商场。为防止路上盘查、检查和抽检等节外生枝的麻烦,任老为他办了一张国家安全局工作证和一把手枪。
       任老关照他:“这张证和这把枪,足以证明你安全局人员的身份,公安、警察等方面看到后,不会与再你啰嗦,但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亮出来,免得造成后患。”
       说也巧,自从身上有了护身符后,一直没人找过麻烦,直到在夜莺娱乐城喝酒时,才出了点意外。
       那天,章天宏受任老委托,招待香港杰胜贸易公司商务代表老陈和两个助手。
       杰胜公司在中国大陆的口碑很差,与多宗走私案、进出口诈骗案和假合同、假报关等事件有牵连,海关和相关部门都对他们盯得很紧。这次,老陈是混在旅行团中溜进来的。
       他专程和章天宏面谈关于一批工业添加剂假出口的事。这种用途专一、纯度极高、造价昂贵的添加剂,只有J省一国有企业生产,由于该产品应用范围属敏感领域,在国内受政府宏观调控,限量生产限量供应,市场价炒得很高。
       神秘集团打通了这家企业的相关负责人,假借出口创汇名义向主管部门申请增产,并与杰胜公司指定的代理商华星公司签约,从香港转出口到印尼。至于价格,则是参照国际通用价格,只有中国大陆境内市场价的五分之一。
       按任老的计划,这批货从香港出关后不会运到印尼。一艘在公海上静等的货船将全部货物驳下来,经特定渠道偷运回大陆,接货人则是章天宏,他负责把货分运到各个销售点。这一出一进可获得四至五倍的暴利。
       双方正相谈甚欢,派出所几个人不知吃错什么药,强行闯进来要检查证件。事后才知道是老陈一个助手上洗手间时碰到一位警察,下意识回避引起怀疑。当时,章天宏一是酒喝得不少,思维混乱;二是比较紧张,担心老陈的身份暴露出来后,自己也会引起海关和执法部门注意。一时冲动,亮出安全局证件和手枪,将警察吓退。
       事后,他们赶紧离开并报告任老。老头子在电话中将他大骂一通,责怪他不够机灵,脑子转得不快,一点儿应变和圆滑都不会,在商界这么多年白混了。那种情况下只要表明他的身份,再说明一下其他人是香港来的朋友,与政府政要是好朋友,和和稀泥就行,不会引起什么严重后果;在市中心娱乐场所亮出武器,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
       果然,事情一直反映到费铁峰那里。费铁峰与任老虽不是同一条线上的人,但同属于神秘组织。他了解全部情况后将报告压下来,章天宏则乖乖将手枪上缴,并派人放火烧了荣达派出所,乱中杀死查看他证件的警员,所有近期档案、材料和罪证毁之一炬。
       至此,整个事件应该告一段落了。可是,费铁峰处理善后工作手段粗暴,偏偏林诚又是个不信邪的硬汉子,为一份简单的持枪报告将事情搞得复杂化起来。
       想到这里,章天宏怏怏不快地走进包厢。手下弟兄识相,赶走几个小姐,听他发话。
       “从明天起,弟兄们都本分一点,收手休息几天,上面交待了,不能出事。”
       一个手下道:“那我们手中压着的货怎么办?这些货可都占用着资金呢。”
       还有一个说:“上个月,我们自己接的私活才做了一半,如果突然停下来,人家以为我们想私吞啊。”
       章天宏想想也是,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自己与外界的联系与接触日益增多,有时不免背着组织接些私活,利润更大。这些业务都是建立在自己诚实可信的信誉上的,如果贸然不做,人家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今后肯定不会再与自己合作了。
       昏暗的灯光下,章天宏脸上阴晴不定,急速地思考着。半晌才道:“娘的,上面的事情全停下来,我们自己的私活继续,但是不接新活。我就不信能出什么事。把那几个娘儿们叫进来乐乐。”
       林诚站在阳台上微微一笑,人以类聚,吴稚君天生具备特工眼光,选择这样交通便利的地点,太让他满意了。他决定到富利公司看看,百闻不如一见,说不定在实地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吴稚君办事利落,上午找好房子签下合同,下午自己动手将房间打扫清理干净。晚上林诚就住了进去。房子位于市中心附近怡华小区七幢201室,处于小区边沿,旁边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楼后面十几米远处,一条清水河蜿蜒伸向远方。
       林诚站在阳台上微微一笑,人以类聚,吴稚君天生具备特工眼光,选择这样交通便利的地点,太让他满意了。万一有突发情况,从前阳台可以跃到小区外的大道上逃跑,从后阳台可以冲几步跳入河里。
       回到房间,桌上放着她下午到营业部查询打印的清算清单,范围包括中行下辖所有营业网点汇兑、结算记录,查询条件是收付款单位为C城天宏集团,金额起点100万,时间从今年1月1日开始。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毕竟Z市连同交行在内有六家金融机构。谁知还真的查到了线索,清单中显示一家名为富利装璜装饰公司今年与天宏公司发生三笔往来。
       1月9日汇出850万元至天宏公司;3月16日天宏公司汇入760万元;4月10日汇出830万元至天宏公司。
       富利公司基本帐户开立在中行,大项交易都应该反映在其中。调出它今年分户帐明细记录,除了与天宏集团有过大额往来,还有H市一家房地产公司。巧合的是,3月16日天宏汇入300万后,3月18日至21日,它分三笔向H市那家房地产公司汇款,累计金额正好为300万。
       林诚在财务会计方面是外行,看着这些枯燥难懂的数字直打怵。
       李亦然临行前说过,天宏集团是C城实力雄厚的房地产开发商,做了不少旧城改造项目,获得社会和政府好评。可近年来,有业内人士暗中传言,说这家公司心思已不完全放在房地产上,不少政府公开招标项目它虽然也参加,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并没有积极姿态。更有人质疑它高价买下车站附近的招商场对外招租是个幌子,真正意图在于洗钱。
       洗钱,就是调查的重点。
       但是,李亦然向金融部门调查天宏集团财务资料时居然被拒绝,说是黄金客户资料不能外泄,加之可能有人通风报信,数日后,他被调离调查科岗位。
       林诚就是顺着这个思路开始调查,只是不懂帐理、帐务,使工作难于开展。
       今晚,吴稚君没有来,是林诚不让她来的。如果妻子每天晚上都外出至很晚才回家,再散漫的丈夫也会引起怀疑,何况她还有孩子。
       自己到这里是避难,不能以破坏别人的家庭为代价。
       想了想,决定打个电话向她请教一下。
       吴稚君接电话时正在陪孩子玩。林诚将自己研究的想法谈了一下,最后说:“按照财务制度和规定,如果我怀疑他收入非法或来源不正当,通过什么方法去查?”
       “可以根据收入项目检查相应合同文本,比如装璜收入,就查装璜合同、协议,房产收入就查工程决算、销售合同和买卖记录。”
       “凡是书面的东西都可能做假。”林诚尽量不被陌生的名词弄糊涂,沿着自己的思绪问。
       “是的,但是税务部门只关心公司是否偷税漏税,是否在帐上做假,不可能注意到那么多细节。我国目前还没有完善的法律制度和监控机制防止洗钱。”
       林诚默然地挂掉电话。
       坐在桌前想了会儿,他决定到富利公司看看,百闻不如一见,说不定在实地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在去的途中,经过小五金商店时,林诚买了些基本器材,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马上能派上用场。
       J省每个城市都有淮海路,富利公司就位于Z市淮海路上最显著的标志性建筑中央大厦中。
       大厦一至十层是宾馆酒店,从十一层起全是写字楼,富利公司在二十一层。
       林诚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心中有几分数。拐到后面巷子内,轻轻纵过不高的院墙,稳稳落到院内。看看表,现在是十一点多,电视剧好片正热播中,还得等一个半小时。
       等待,对于特工来说是一门基本功,没有耐心,轻举妄动只会暴露自己。
       
       时间到了,林诚如灵猫般闪进后门,手执工具轻轻探进去,听了会儿,果断一格,通向地下室小门的暗锁被打开。再向前行几步,便看到了一个牌子:监控室。耳朵贴近门仔细聆听,里面沉沉的呼吸声平稳而有规律。值班人员应该睡得很香。他轻轻拨弄了两下,锁又开了。
       悄无声息地进去,监控设备面门而放,四排画面显示着每个楼层电梯和安全通道的出入情况。林诚不慌不忙地研究了会儿,将一、十一、二十一、二十五层的监控头转向角落。然后无声退出去,打开通向一楼大厅的门。
       这会儿工夫,他突然想起流传在特工内部的笑话:监控室不受监控。现在高楼大厦都安装了设备先进的监控,可以监视楼内所有重要场合,可是,绝大多数监控室内没有监控。也就是说,监控者本身不被监控,这是一个很严重的安全缺陷。
       明天早上,值班人员发现监控头转向角落,会以为是有人无意中碰的。即使怀疑有问题,为了推卸责任,也不会张扬。
       宾馆前厅的灯已经熄灭了一半,保安和服务台人员都在睡觉。没有被监控的忧虑,林诚放心大胆地乘上电梯直奔二十一层。
       这一层有三家单位,根据指示牌,他找到了富利公司。
       公司分隔成四部分,员工操作间、财务室、会议室和总经理办公室。林诚毫不犹豫直接开锁进入总经理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老板桌旁的保险柜。
       在机构众多、人流复杂的写字楼内,绝密和重要文件当然要入保险柜。
       因为缺乏专业工具,林诚开保险柜费了好一阵工夫,十五分钟后,才将保险柜门打开。
       里面有十多万元现金、三张信用卡、两本存折、四五张存单、一叠女人的照片,还有一册帐本和一个笔记本。
       林诚戴上手套,拿出帐本,从最后几页向前翻逐一拍照,将记帐日期为今年的帐页全部拍下来。笔记本里面记录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价值的内容不多,回扣、好处费、女人电话、礼金,乱七八糟混在一起。他看了几页就将它放回原处。
       财务室里面也有一个小保险箱,打开一看大失所望,只有几枚印章和几万元现金,一些单据、发票散乱着堆在里面。员工操作间更没什么有价值的资料,随便开了两个锁着的抽屉,里面全是图纸、文件、合同之类。临出门时,林诚无意间发现一叠收货单和送货单,如获至宝,将这些单据叠放在一起,全部拍下来。
       林诚关上门,泡上一杯浓茶,雾气升腾中想起了季梅,心头泛起一丝愧疚:在两人交往中,季梅付出很多,从生活起居到衣食住行体贴入微,而自己只顾享受着她的青春活力,却未给她任何承诺,是不是太自私了?
       吴稚君来的时候,他已经自己将照片洗出来,一张张摊在桌上研究。
       “你看,‘1月15日,收到章天宏现金2万元’;‘3月20日,收到章天宏现金2.5万元’;‘4月18日,收到章天宏现金2万元’,这三笔收入正好与他们发生资金往来的时间相对应,说明什么问题?”
       她仔细一一看了看,轻呼道:“你从哪儿弄来的?好像是公司小金库的帐。”
       “昨天夜里。就这三笔收入能不能说明富利公司协助天宏洗钱?”
       “我们能这样认定,但是作为富利公司来讲,他可以解释为公司之间的私人回扣,这在生意场上是很普通的事,他们都是私营老板,不会因此被指控有罪。”
       林诚点点头:“我想过这个问题,你说过,税务部门不会细究收入来源问题,因为私营企业谁都不会那么傻,虚增营业额多缴税。但是,税务局有无可能因为怀疑企业瞒报营业额和收入偷漏税,而组织对企业财务审计?”
       吴稚君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可以利用税务部门上门查帐,挖出其中的漏洞?”
       “一石二鸟,只要税务人员盯着那三笔大额汇出汇进合法性问题不放,心虚的富利公司会不断与章天宏联系约定攻守同盟……到时我的机会就来了。”
       她雀跃道:“我在市税务局有朋友,如何操作这件事要和她仔细商议一下,他们每年都有对私营企业的审计项目呢。”
       林诚微一沉吟:“暂时不急于说……目前,我的当务之急是要和局里一个同事取得联系……”
       吴稚君敏感地问道:“女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我的信用卡、身份证之类都放在她那儿……”
       “你不要担心钱,下午我先付一万元过来。”
       林诚怜爱地摸摸她的长发:“主要不是钱,我有一些常用工具也存在她那儿,那些东西对我至关重要,但是我不知道组织上是否对她全面监视,一直不敢与她联系。”
       吴稚君突然问道:“你们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你们谈过结婚吗?”
       林诚苦笑,女人都是奇怪的动物,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提及这些问题,放下手中的照片,停了会儿道:“不知道,在一起时都没想过,现在更不会想了。”
       她幽幽地说:“希望你早点结婚,这样,我心头的负罪感会少一些。”
       林诚将她拉过来,轻轻抱着她道:“傻女孩,谁会想到发生那种事?可能你父母的做法是对的。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至于我,等这件事水落石出,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如果不是那件意外,我们会这样的,可是现在永远没有这个可能了。”
       他突然一笑:“当年我分析了若干种可能性,从未往怀孕上面想过,我们安全措施做得那么好,怎么会出现漏网分子的?”
       她白皙的脸上显出一丝红晕:“起初,我也认为不可能,后来仔细一回忆,大四放假后在租的房子里,有一次你用力太猛,好像将安全套弄破一点,当时我们还看了看说没事,不会有这么巧。”
       林诚慢慢想了想,摇头说实在想不起来。吴稚君娇笑道:“好你个坏林诚,做了坏事想赖帐,没门。”
       两人笑着搂在一起,慢慢地,她满脸绯红地软在他怀里,水灵灵的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用几近梦呓的声音道:“林诚……”
       ……
       激情过后,两人刚躺下没一会儿,手机响了,单位有事找吴稚君,她赶紧重新梳理打扮一番出去了。
       林诚关上门,泡上一杯浓茶,雾气升腾中,想起了季梅。
       季梅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林诚和季梅相处是安全局内部“矛盾规定”下的产物。几年前,J省国安局局机关发生一起间谍案,同在机关的夫妇俩利用工作之便,窃取秘密情报卖给台湾情报部门。案发后,大发雷霆的局长规定,今后国安局内部人员不准谈恋爱、结婚,一旦发现,立即调离原单位或退役。
       同时,根据安全局内部控制章程要求,安全系统人员与系统外的人结婚前必须汇报,由组织调查了解对方社会背景、人际关系、历史问题等各方面情况。
       两条相互矛盾的规定,让局里的姑娘小伙子们郁闷无比:一方面,处得熟悉、彼此了解的同事之间不能结婚;另一方面,与社会上的人交朋友要受限制,有时朋友没处成,局里先闹得人人皆知。
       这种情况下,年轻人宁可放弃丧失自由和隐私的对外发展,改为内部暗渡陈仓。等条件成熟后,双双向组织坦白,请求退役。
       季梅是地道的东北人,毕业于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在学校期间,她表现出对数字的超群敏感和博记,以及在计算机网络应用方面的天赋。大学毕业后,有关方面征得她同意后,将她送到美国某军事学院培训两年,然后分配至C城国安局监视科。
       J省国安局系统内,只有C城设立监视科,负责全省范围内计算机网络、有线网络、无线网络的监视和甄别工作。
       季梅正式工作两个月后,林诚从特别行动队退下来,分到情报科。由于两人到单位报到的时间差不多,宿舍自然安排靠一起,同一单元门对门。季梅具有东北姑娘爽直开朗、活泼大方的性格,容易与人相处。林诚身上则有天生沉稳和令人信赖的气质,对女孩子具有一定的吸引力。两人都是新来乍到,下班后经常串串门、聊聊天。起初相处,是纯粹的同事关系加同志关怀。
       关系发生质变,源于一次喝酒。
       林诚的酒量还可以,在学校曾有喝过六两不醉的纪录。不过,他不喜欢酒,加之工作性质,也使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对酒敬而远之。
       
       那天下班后刚躺到床上,季梅敲门叫他过去。他走进她客厅一看,小圆桌上摆了五六个菜,中间放着一个生日蛋糕,火红的烛光将整个屋子点缀得别有情调。
       “今天是你的生日?”
       “是啊,今年已经是第七年没和家人一起过生日了,实在无聊,才请你过来喝酒。”
       林诚觉得不安:“我如果早点知道,应该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嗯,你送我一个祝福吧。”
       他微笑着举起杯:“祝季梅小姐永远年轻漂亮。”
       两人在这种温馨欢乐的气氛中打开心扉,从童年时光谈到大学生活,从点滴趣事聊到悠悠往昔,絮絮叨叨,娓娓道来,酒不知不觉一瓶见底,又开了一瓶。
       最后,也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林诚觉得头重脚轻,全身轻飘飘使不上劲。勉强站起来晃了几晃,又“扑通”跌坐到椅子上。季梅伏在桌上,朦胧问道:“醉了吗?”
       “有……有点,走不动……”
       “我不多……我扶你。”
       季梅到底是东北姑娘,酒底子好,醉得没他那么严重,真过来扶起他,两人踉踉跄跄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出去的门,反而迷迷糊糊地进了卧室。迷蒙间看到有张床,二人再也支持不住,一起栽倒在床上。
       半夜时分,林诚从昏睡中醒来,一眼看到伏在自己胸前憨态可掬的季梅,大吃一惊,方才记起晚上的事。就这微微一动,季梅也醒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季梅略带羞涩地将头埋入他的怀里。
       禁锢四年多性生活的林诚,知道姑娘的暗示,热烈地吻着她,从额到唇,从脖子到全身。两人在一片激情中,突破了男女关系的最后防线。
       林诚记得很清楚,虽然在整个过程中季梅生涩而笨拙,不懂得配合不懂得放开,甚至不会调整姿势,虽然酒后还有些头昏,但她不是处女,毕竟有过性经验,他可以确定。
       事后他没有问,季梅也没有解释。
       距离林诚被勒令退役,两人已经相处了近一年时间。这么长时间内,两人从未提及过结婚,可能在林诚内心深处,对季梅不是处女耿耿于怀吧。
       中国男人的处女情结实在是根深蒂固,林诚也不能免俗。也许在他心里,想念更多的还是俏丽温柔的吴稚君。
       现在,林诚回想起来,心头泛起一丝愧疚:在两人交往中季梅付出很多,从生活起居到衣食住行体贴入微,而自己只顾享受着她的青春活力,却未给她任何承诺,是不是太自私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她,迟疑了会儿又缓缓放下。
       距自己出逃已过去几天了,即使组织上全面监视季梅,也不会影响她的正常工作。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可以用一种特殊方式联系到她。
       一定要与季梅取得联系,一定!
       林诚的信心有些动摇,怀疑方法是否奏效。突然,文章下出现一个评论,发言人:楚楚动人。一定是季梅,她的小名叫楚楚!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
       在被贬到档案室的那段时间里,林诚做好了只身逃亡的准备,将平时的侦破工具都存放在季梅那儿,并与她商量过其中的细节,包括联系方式。
       季梅说过,现在侦破跟踪的手段先进、精确,而且覆盖面广。手机、呼机、电话、信件、无线电报、网上聊天都纳入监控范围,智能分析系统能在嘈杂的大街上,从上千人同时说话声中过滤出特定对象的发音,而结合卫星定位技术的电子追踪系统,可以根据各类电子声波或发射源,在一分钟内锁定目标。目前,俄罗斯军方就采用这种技术,联合导弹部队打击恐怖组织首领,一有异常,毫不吝惜地发出导弹将对方置于死地。
       林诚笑道:“那如果我逃出去,岂不是不能和你联系了?”
       季梅妩媚道:“你敢。山人自有妙计。”
       监视科机房有一台IBM小型机,专门搜索和监控J省地区互联网上的所有活动。根据预先输入的特定词汇,系统自动过滤出“问题”清单进行追踪、锁定、监视。
       季梅在美国受特训时学习过这套系统,回来后局里指定她负责这台小型机的日常管理和维护。
       “很简单,你想五个不会忘记而且生僻难懂、正常文章或语法中很难放在一起使用的词语,我将它们输入特定词汇组中。以后,你在逃亡途中,随便找个网吧发帖子,将这五个关键词包含在里面,以及你要说的话、要提的要求换种语气写进去,系统会根据关键词自动过滤出你的文章,我就可以看到了。如果时间允许,我还能在网上与你交流呢。”
       回想至此,林诚不禁微微一笑,眼前仿佛浮现出季梅得意洋洋的神情。
       他突然想起来,临行时她在电话里期期艾艾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以她一贯干脆利落的性格,这是少有的犹豫。当时,自己心中乱成一团没注意,现在想起来真有几分奇怪。
       对了,前一天晚上他们在一起时,她也有过几次欲言又止的情况。后来,她主动岔开了。
       她本来想说什么的?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匆匆下楼,坐公交车到四站路以外的综合楼上,找了家网吧钻进去。由于是白天,网吧里人不是很多,大多是些无业青年在聚精会神地聊天或玩“传奇”,没人注意到他。
       找了个文学网站上去,在“灌水区”新建一篇文章。首先输入五个约定的词语,然后以隐晦的方式,表示计划后天让一个朋友到C城找她,取回他的一些东西。
       文章贴出后,他进入“联众”下围棋打发时间,等待她的回帖。
       他知道季梅不是整天泡在机房,她主要时间是在监视室执行各种侦听、跟踪任务。
       一晃两小时过去了,林诚连输三局,懊恼地自嘲说人背手也臭,明明赢定的棋,硬是下出大恶手被对方翻盘。再看文章,无人评论。
       他的信心有些动摇,怀疑她的办法是否奏效。心想,再下一盘,没有消息就算了,明天换一家网吧碰碰运气。
       这盘棋开局特别顺,才三十多手就早早确立优势。对方陷入长时间思考。他顺便打开“灌水区”,刷新,令他惊喜的是,文章下终于出现一个评论。发言人:楚楚动人。
       一定是季梅。她的小名叫楚楚。
       回帖写道:经常晚上黄金时段看电影时丢东西,后来把小物品都放到紫色挎包中抓在手里,再也没丢过东西。
       林诚略一思索就明白,季梅是告诉自己见面的时间、地点和联系方式。C城黄金时段的电影都在八点准点播映,地点当然是他们常去的“光华电影院”,到时她带着紫色挎包去见面。
       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
       林诚将她的评论删掉,换了个注册名,在评论区简要描述吴稚君见面时的穿着颜色和辨认要点。
       这次很快有了回应:她是谁?为什么从未听说过?一定是你非常信任的人!
       他无奈苦笑,女人啊女人,这时还有心情吃醋,连基本的安全都忘了。赶紧删掉这条露骨的评论,打上“以后再说”,显示了一会儿后,将这条也删除,退出网站。取得优势的棋无心再下,强行退出。
       林诚回去时,在楼下碰到吴稚君正在转悠。她没有房间钥匙,每次来时都要根据约好的暗号敲门。只要暗号不对或是有人开门,都意味着情况有变,他会立即按照设计好的路线逃跑。
       进屋后,林诚将刚才联系的情况说了一下,希望她后天抽空去Z城与季梅接头,取回自己的东西。
       吴稚君眨眨眼:“如果她问起我们的关系我该怎么说?”
       他暗想,又来了,女人们总是纠缠这些问题,要让人烦死。眨眨眼道:“普通朋友。”
       “哼!”她果然生气了,一扭头将包甩到桌上,气鼓鼓地站到窗前不说话。
       林诚走到她身后,轻揽她细若无骨的蜂腰,在她耳边道:“好了好了,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行不行?”
       她眼圈微红:“我没资格和你扯上联系,我已是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我怎能影响你们的关系?在丈夫面前我是不贞的妻子,在你面前我是背叛爱情的女人,我一无是处。”
       “你又傻了,别这么说。当初,我如果不在冲动之下出去工作,在家耐心等待的话,你从上海回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这种阴差阳错的事,怎么说得清楚呢?再说,我现在这个处境,哪有资格谈爱情、谈婚烟?”
       
       吴稚君黯然道:“不,没有资格谈爱情的是我。”
       林诚轻吻她的脖子:“君君,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傻看风筝的小女孩。”
       “我已经不再是小女孩,结了婚的女人没人喜欢了。”
       “谁说的,少妇更成熟更有魅力呢!你看,原来这儿哪有那么大?这儿哪有那么鼓?”
       在他手嘴齐用的攻势下,她渐渐忘却烦恼陷入迷乱,呻吟一声,软软地偎依到他怀里,双臂勾住他漫声道:“你的手总是那么坏……”
       林诚一把将她抱起,大踏步走向那张可怜的小床。
       整理好衣服,季梅再次照照镜子。里面映出一个身材丰满匀称、面容白皙光滑的年轻女孩模样。她呆呆地盯着自己,试图在心中勾勒出晚上见面女人的样子。
       整理好衣服,季梅再次照照镜子。里面映出一个身材丰满匀称、面容白晳光滑的年轻女孩模样。她呆呆地盯着自己,试图在心中勾勒出晚上见面女人的样子。
       流亡途中的林诚如惊弓之鸟,对任何人都抱有怀疑,现在委托那个女人来取如此重要的东西,应该是极度信任她的。说不定目前他就借助于她的保护。
       想到这里,季梅心中不是滋味。
       与他相处这么久,从未听他说过在生命中有过如此信赖、足以将生命托付于她的一个女孩。证明林诚对这段感情极为珍惜,准备深深地埋藏在心灵深处。
       其实,季梅理解他的想法,因为自己也有尘封在内心深处的隐秘。
       自从她进安全局上班后,不少同事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像她长得这么俊俏、性格开朗,又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女孩子,要事业可以进外企,要前程可以进国家机关,要享受可以找个好老公,为什么选择这个接触面狭窄、单调枯燥、不见天日的苦差事。其实,她是有苦衷的。
       那件事发生在上大三的时候。一次,在北京上学的几个东北老乡约在一起聚会。她本不愿参加,尽管她天性喜欢热闹和活动,但反感这些老乡每次都喝得东倒西歪。当时,她正和家在北京的校友,一个帅小伙处朋友,不愿意让他笑话家乡人,说东北人啥事不干,就知道喝酒。后来,架不住他们左劝右拽,还是去了。七男两女凑成一桌,又是喝酒。东北人豪爽劲上来,天王老子也劝不住,而且谁不喝跟谁急,这种气氛下,季梅无法推脱,一杯一杯下肚,最后完全失去控制,也不知酒宴何时结束的。夜里醒来后,首先感到下身钻心地疼,用手一摸粘乎乎的,有血,还有不知什么东西。她一下子惊坐起来,发现小屋里几张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昨天一起喝酒的老乡们,身边那个女孩子的裙摆也皱巴巴不像样子。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怎样确定谁是肇事者?酒后失德在法律上如何界定?黑暗中眼泪唰唰直往下掉,无言的绝望伴随钻心的疼痛使她如堕冰窖。那天夜里,她忘了是如何走出这间让她终生蒙羞的小屋的,忘了是如何应对看门大妈的盘问进入宿舍的,恨不能忘了那天晚上所有的一切。
       第二天,她写信与男友分手。
       从此,她再也不参加任何老乡聚会。后来得知,那天一起参加的女孩也再不参加此类活动。
       大学毕业后,有关方面找她谈话,希望她加入安全部门,她立刻答应。她不愿再回保守传统的家乡,自己不是处女的事实经过肆无忌惮的传播,会成为小城最大的新闻。她不愿在懒惰酗酒的人群中生活,那种根深蒂固的陋习会消磨她好学向上的热情。
       碰到林诚后,尘封已久的情感闸门一点点松动,她觉得自己渐渐爱上了这个沉稳可信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有种特别的安全感和依赖感。一夜欢娱后,聪明的她感觉到,他对自己不是处女有些惊讶,但她没有解释。
       这种事应该让男人永远不知道细节,否则,他会更难受。有些失贞的女人总抱着愚蠢的想法,认为既是爱自己的男人,就应该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可是结果总是让她们失望。因为男人无法接受自己怀抱中的女人曾经心甘情愿地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事实。即使他一时勉强接受,在日后的生活中,他会经常想起这些令他心烦意乱的细节。
       所以,季梅不会亲口对他说出自己的遭遇,如果他是聪明的,会善意地替她想出一个理由,而且永不追问。
       可惜,当她要告诉林诚一件重要的事情时,他被强制退役,连说一句悄悄话的机会都没有。虽然知道他是对的,但事实上,他已经站在组织的对立面。
       季梅深呼吸一下,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紧张与不安。身在安全部门的她,却从未受过特工训练和专业教育。她的主攻方向是通讯监听、数字追踪,不需要掌握那些特殊技能和技巧。这使她面对今晚的秘密赴约有些心神不宁。
       换上衣服,将信用卡、身份证、超薄望远镜、形状各异的窃听装置、各种小工具一件件清点好,放入紫色挎包中。
       光华电影院八点档放的是反映美国特工的大片《真实的谎言》。
       进入放映厅外面的休息室,季梅一眼就认出倚在柜台上买小食品的吴稚君。浅红色套裙、褐色皮鞋,头上别着双蝴蝶头花,手中提着紫色挎包。
       完全符合林诚与自己约定的打扮。
       娇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眉目间显示出这是位气质优雅的少妇。真是一个典型的江南美女,林诚一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她走到吴稚君身边,不经意碰她一下,头也不回地走进放映厅。吴稚君其实早从货架镜子中发现了她,等她进去了好一会儿,才拿着话梅、瓜子等小吃,随着人流跟进去。
       两个女人坐到一起时,场内灯光正好熄灭,这让她们有点安全感。
       黑暗中,两人悄悄换了挎包。
       按说,吴稚君应该起身离开,可季梅拉住她,示意再坐会儿,随后问:“他还好吗?”
       “一切正常。”
       “你是谁?以前怎么没听他提过。”
       “大学同学。”
       “……他很信任你,你们以前一定相处得不错。”
       吴稚君沉默了会儿道:“他是一个好人,你应该相信他。”
       季梅固执道:“我了解他,我是问你们。”
       “我们?……我已经结婚了,有个三岁的女儿。”吴稚君轻轻拍拍她的手,站起来离开电影院。
       归心似箭,吴稚君找了个女司机开的出租车,连夜赶回Z市。她知道林诚一定在彻夜等待。
       林诚给风尘仆仆的她一个深深的拥抱,打开紫色挎包,将里面物品悉数倒出,所有工具一应俱全,旁边还滚出一个漂亮精致的同心结。他不禁有些尴尬。
       吴稚君盯着他的眼睛:“她很在乎你。”
       林诚耸耸肩,轻叹一声。
       “我想,她可能怀孕了。”
       一向冷静沉稳的林诚大吃一惊,放下手中东西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是她告诉你的,还是你猜的?”
       “从她走路的姿态看出来的,我生过孩子,有这方面的经验。”
       林诚颓然仰在椅背上,喃喃道:“怎么回事?明明……”
       “明明每次都有避孕,是吗?”吴稚君看着他似笑非笑,“我们以前不也是这个情况吗?证明你真够厉害,枪法够准。两个女人都在未婚的情况下被你弄得怀孕。”
       他哭笑不得:“你是夸我还是损我?你不会看错了吧?那时你心情一定很紧张。”
       她断然道:“当然不可能看错。刚怀孕的女人都是这样,走路时下意识护住腹部,怕别人撞到自己。”
       其实,林诚心里早已相信。他记起来了,出逃前一天晚上,她说过身体不太舒服,第二天要到医院看一下。那时,她可能有点怀疑自己怀孕。当他和老徐动身前打电话给她时,她已检查确认是怀孕,但在电话中犹豫着没说出来。
       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歉疚。两个女孩都因他而意外受孕,给她们带来难以估算的压力和灾难。
       第一次怀孕,引起两个人命运轨迹的彻底改变。
       这一次,可以想象得到,季梅将在局里独自承受多大的流言和压力,对她今后的工作、前程、生活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
       这一切完全是自己不慎引起的。
       看到他痛苦而沮丧的样子,吴稚君有些不忍,忙安慰他:“可能是刚刚怀孕吧,肚子没显出来呢,只要你及时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她了。”
       
       良久,林诚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信斗不过他们,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成功的。”
       林诚就着刀柄上的荧光,看到桶的正面全是英文,中间几个粗黑字母是:成品汽油。果然是假借油漆走私汽油!他嘴角上露出一丝胜利的喜悦。掏出手机拨通吴稚君的手机。
       繁星满天,凉风习习。
       林诚趴在货仓三楼的平台上,手执望远镜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忙忙碌碌的搬运工装卸货物。
       眼前是一个四面见方的仓储大院,林诚所在的三层楼是前楼,用于做宿舍和办理货运手续。对面和左右两侧都是高大而宽敞的水泥房,狭小的通风孔和宽阔的大门表明这是正规专业的仓库。
       对面仓库前停着三辆载重为十吨的卡车,十几个工人川流不息地将货物从仓库搬到车上。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人不时地看表、接电话、催促工人。
       富利公司存放材料的固定地点就在这家名为万达的仓储中心内,这是林诚经过仔细研究后确认的。今天,他分析富利公司的收货和送货清单时,发现其中一笔收货单上赫然写着:18日收到吉利油漆五百箱,发货地点C城天宏。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合和不可思议,正如无孔不入的记者居然想出通过收集垃圾获取歌星影星的生活细节一样。再绝密的事,有时会不经意地从一个细节中泄露出来。
       眼前一张小小的收货单,就证明了天宏集团和富利公司的关系。
       林诚以前追查过走私油漆案,知道一箱油漆内正常有二十小桶,五百箱就是一万桶。像富利公司这样规模的装璜公司,不可能一次性消耗这么大数量的油漆。
       再往下看,一张送货计划单上列着:25日晚,吉利油漆两百箱,送货地点:金鑫批发城。打电话问吴稚君,她说金鑫批发城主要经营工业器材、汽车配件和各类机油汽油,几乎不卖装璜材料。
       通过精密军用望远镜可以看到,每个箱子上标着“吉利油漆”字样,看运输工人吃力的样子,与油漆的重量有点相符。可是空气中弥散的味道不似油漆味,而是……
       林诚仔细嗅嗅,不错,是汽油味。里面装的是汽油!
       这才符合走私的原则。因为走私的风险性很大,所以,没有极高的利润不会轻易做。走私的种类一般集中在香烟、酒、汽油、数码电器、武器、野生动物皮毛等国内外差价极大的几个方面。
       下面的装卸已经结束,车子轰轰向后倒,门口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后各自散开,剩下两个看店大汉走进货仓,将卷帘门闸拉下,整个批发城内又恢复了宁静。林诚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还得等上半小时左右,两个守夜的人才会熟睡。趁这会儿工夫,正好侦查一下地形。
       货仓是厚实的水泥结构,前面只有一个卷帘门,后面有个小小的窗户,面积不过一尺见方,却纵横交错地钉了十几根铁条。
       从卷帘门进入是唯一的办法,林诚暗暗想。
       凭他的身手加上季梅送来的工具,开门上的暗锁轻而易举,关键是将门推上去时不可避免会发出声音。虽然摆平那两个人很容易,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对方发生冲突。
       “格”,锁已经打开。
       在培训期间,他接受过专业开锁训练,熟悉掌握了数百种锁的结构和开锁技巧。至毕业时,所有学员均可凭听力辨别并打开四位数密码的保险柜。
       货仓内,鼾声此起彼伏,两个守夜人此时睡得很香。
       林诚蹑步走到两人视线达不到的角度,用军用小刀将外包装箱划开两道缝,露出里面的货物桶,就着刀柄上的荧光,看到桶的正面全是英文,中间几个粗黑字母是:成品汽油。果然是假借油漆走私汽油!他嘴角上露出一丝胜利的喜悦。目的已经达到,悄悄撤出货仓关好门,仍然翻身跃上对面屋顶,掏出手机拨通吴稚君的手机。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她正处于熟睡中,好久才接听电话。
       “是我,我在金鑫批发城里的昌平摩托城发现他们走私的成品汽油,你按照我上午说的,换个手机号码,向海关缉私大队举报,让他们现在就来查,绝对可以人赃并获。”
       林诚微笑着挂断电话,心道:好戏开始了。
       海关缉私大队的效率很高。不到四十分钟,几辆稽查车风驰电掣般开进批发城,车未停稳就跳下十多个全副武装的稽查队员将昌平摩托城围住,为首那人手一指,立刻有人上前开锁。那人埋头下去一会儿,突然惊异地抬起头,卷帘门居然没锁上!他们可不像林诚那样小心谨慎,“哗”一下将卷帘门全部推上去,后面的人一下子全涌进仓库。
       潜伏在屋顶上的林诚依稀听到里面传出轻微的叫喊、反抗、格斗声,没多久都没了声音。
       这时后续的卡车也开进来,稽查队员又将一个个箱子往车上搬,同时,两个值班汉子被蒙头押上了车。
       林诚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等所有车辆全部离开后,才慢悠悠地下来,回去休息。
       杨铮夜里正和小情人朵朵睡得香甜,被急促的电话铃惊醒,昌平摩托城的方老板气急败坏地告诉他,昨天运送的一批货不知怎么被海关缉私队一窝全端了,杨铮懵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海关怎么会知道的?”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杨铮现在真正到体会到古人高度的概括力和洞察力。
       杨铮夜里正和小情人朵朵睡得香甜,被急促的电话铃惊醒,昌平摩托城的方老板气急败坏地告诉他,昨天运送的一批货不知怎么被海关缉私队一窝全端了,手下守夜的也被抓走,他自己正在郊区吓得不敢回城。
       杨铮懵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海关怎么会知道的?”
       放下电话,杨铮立刻用手机打出去:“喂,大哥,不好了,我们有批货被海关查了。”
       里面传来粗鲁的声音:“什么?就是那批汽油吗?他妈的怎么这么不小心?不是叫你赶紧分流出去的吗?”
       杨铮慌慌张张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要迅速给点钱姓方的,与他订好攻守同盟,让他一个人把责任担下来,我们不会亏待他。如果你发现他有将你说出去的意思,就当机立断做了他。”
       杨铮心一抖:“老大,最好不要闹出人命,性质不一样啊!”
       电话中恶狠狠道:“性质?你知道你走私那么多东西,洗钱那么大金额要判多少年?到时你在监狱中生不如死!明天你见机行事,及时和我通气。我睡了,再见。”
       杨铮怅然望着手机,无力地倒在床上。
       早上到银行付款后与方老板取得联系,他独自驱车上路。心烦意乱地才走到半路,公司财务人员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一上班税务分局有个检查组到了,要检查今年以来的财务帐。
       杨铮不耐烦道:“你只管好烟好茶招待着,等我回去后陪他们喝酒。”
       财务人员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这次来者不善,向我要的东西很细很全,一拿到手就埋头检查,可能是带任务性的检查,不像容易打发的主。而且他们说了,这次不接受单位招待,中午、晚上准时下班。”
       杨铮有点明白了:“我们公司的财务有没有问题?你老实说。”
       “嗯,应该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杨经理你也知道,有些帐细究起来多少有些麻烦。”
       他妈的,他烦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倒霉事全凑到一块了。按说两件事应该互不关联,海关的动作不可能有那么快,税务局也不可能完全买海关的帐。选择今天上门查帐,这件事应当纯属巧合。杨铮想到这里,定定神吩咐道:“你先稳住不要慌,等我回去后再说。”
       车子开到三合镇悦方旅馆门口停下来。方老板就躲在这儿。
       一见面,杨铮先拿出1万元给他,拍拍他的肩,说:“老兄,没什么大不了,一阵风似的,说过就过去了。”
       方老板现钞在手,心里踏实了些:“妈的,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让我知道了非弄死他不可。”
       杨铮坐下说:“出了这档子事谁也想不到,我想,不如你暂时到外地避避风头?我在C城有个哥儿们,我和他说好了,你现在就走。”
       方老板犹豫不决。
       杨铮道:“你的两个手下不会挺过今天,到时他们全部交待出来,你想逃都来不及了。只要你不牵涉出我们,我们不会让你吃亏,会给你补偿,放心吧。”
       
       方老板咬咬牙:“好吧,你告诉我联系方法,我现在就去。”
       目送方老板上路,杨铮心中踏实下来。将方老板送到章天宏那儿,一是安全,二是正好可以控制住他,防止方老板乱说乱动,必要时可以由章天宏下手灭口。他知道,走私洗钱,像自己属于协同性质,就是被抓到了顶多是没收财产,判上几年,出来以后还是一条好汉。毕竟这几年,他已将大部分财产都暗中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如果牵涉到杀人,那可不一样,完全没必要为章天宏做替罪羊。
       杨铮对章天宏有报恩之心却无效死之意。三年前,富利公司接受分包合同,为C城一个住宅小区装修,天宏集团是这个小区的开发商。因为协作关系,他认识了带有黑道味道的章天宏,一起吃过几次饭喝过几回酒,并无深交。后来,受宏观调控影响,杨铮从银行贷不到钱,资金运转困难,公司几乎维持不下去。四处碰壁的他硬着头皮向章天宏开口借钱,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不料章天宏爽快答应下来,当天就将救命钱汇给他。从此,杨铮对章天宏感恩戴德,尊称其为大哥。几个月后,大哥打电话给他,说是有笔钱想借他的户头过一下,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谁知事后大哥竟送来几万元好处费,当时,他争得面红耳赤一定不肯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可大哥说这是行规,何况他也是帮别人的忙,不能私吞这笔钱。这种事后来又做了几次,每次都有丰厚的回报。时间一长,章天宏向他交底了,希望富利公司能做更多的事,其中包括分流走私货物给销售商。
       开始,杨铮一口回绝,说是只想做本分生意不愿做违法犯罪的事。大哥沉下脸说,前面通过你们公司走帐,你收取好处费,已经造成协助洗钱的犯罪事实,现在还想树什么贞节牌坊?再说你跟我们干,会亏待你吗?
       面对章天宏软硬兼施的攻势,杨铮只能乖乖就范。当然,他的内心深处也无法抵制赤裸裸的金钱诱惑。毕竟这钱来得太容易了。几年来一直做得顺当,他越来越相信大哥说的“头上有天大的保护伞”这句话并非吹牛。但是这一次……
       回到公司,五名税务人员正在会议室里埋头查帐,见到他只是不冷不热地打个招呼。说明这次检查是局里针对私营企业安排的税务常规检查,不带目的,不带任务,根本意图是规范私营企业财务管理。
       杨铮一脸笑容地陪坐在旁边,嘴上说:“是是是,欢迎领导们经常光临指导,我们小企业小作坊,不比国营大企业,有时不懂、不会,在所难免。领导们检查出问题一定要当面指出,我们一定知错必改。”
       其中一名女税务官立即道:“哦,你是知道公司的帐务存在问题了?那你先说说,你认为公司帐务存在哪些问题?”
       臭三八!哪天落到我手中,先奸后杀玩死你!
       杨铮暗暗骂道,脸上笑容不减半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是不知者不为罪嘛。我早就想找个机会规范一下帐务了。”
       正说话间,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经过会议室时,无意中看见女税务官,惊喜叫道:“冯婕!你怎么在这儿?”
       女税务官道:“吴稚君!我们的大银行家,你又为什么在这儿?”
       两个女人坐到一块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杨铮坐在一边暗暗高兴,希望她们说的时间越长越好,免得那个臭婆娘没事找茬。
       没多久,吴稚君手机响了,拿起来刚说几句话就断掉,她看看手机沮丧道:“手机没电了,还是个重要的长途呢,冯婕,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冯婕道:“我不比你这个大银行家,我用的小灵通。”
       旁边的杨铮赶紧献殷勤:“我有手机,你用我的吧。”
       吴稚君道声谢谢,说:“不影响你们查帐,我到走廊上打。”说着,拿着手机出去了。
       过了会儿,冯婕翻开一张帐页道:“杨老板,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吴稚君带着满心欢欣,刚抬手招出租车,便被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男子轻轻压住手臂,悄声道:“吴小姐,我们可以谈谈吗?”
       吴稚君拿着手机直奔洗手间,林诚正等在那儿。他接过手机,迅速进入男厕所反锁上门,吴稚君则忐忑不安地在外边水池旁洗手望风。
       在杨铮手机中安装窃听器,是林诚计划中的第二步。随着走私物品被海关查获,税务局检查人员进驻公司,惴惴不安的杨铮必然要频繁与章天宏联系,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获得大量有效的证据和线索。两天前的夜里,林诚携带手提式电脑第二次潜入这座大厦,在富利公司上面的通风层接上电源和相关设备,将接收器转接到电脑上,然后在杨铮办公室内的电话里装上窃听器。这样,凡是杨铮在这座大厦内拨打或接听的电话,都被自动转换为音频文件存到电脑中。但是,考虑到习惯性和安全性,杨铮与章天宏联系应该用手机比较多,因此,更重要的是要在杨铮使用的手机内装上窃听器。
       要完成这个任务,冯婕是关键人物。
       冯婕是城区分局税政科副科长,与吴稚君小时候同在一个院子里面长大,属于闺中密友。平时无话不谈,隔些日子就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为了让冯婕密切配合行动,林诚精心准备了一个故事让吴稚君讲给她听,主要梗概如下:林诚(不露面的受害者)是吴稚君的大学朋友,有个相恋了五年的漂亮温柔的女朋友。本来两人已经准备结婚,谁知被杨铮从中破坏硬插一杠子,杨铮仗着有钱,买通女朋友的父母亲,逼她与林诚分手。父亲和家人硬将她带离Z市一个林诚不知道的地方。林诚绝望之下想自杀,正好被吴稚君救下要帮助他。
       为人爽直的冯婕听后义愤填膺,说没想到现在这个社会还会存在仗势欺人、棒打鸳鸯的情况,她愿意为这对恋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吴稚君说需要她从两方面协助,一是上门查杨铮的帐,听说这家伙生意上有些来路不正,经常有莫名其妙的收入支出;二是设法搞到杨铮的手机,从他的电话记录和短信息中寻找女朋友的下落。冯婕想了想,说问题不大,反正税务局每年都有稽查私营企业帐务的任务,只要选准时间,配合巧妙,一定可以摆平。
       所以,才出现一出巧合迭生的连环戏。
       水池旁的吴稚君固然紧张不安,厕所内的林诚压力更大。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手机拆开,把窃听器装进去,如果时间太长会引起杨铮的怀疑,到时就弄巧成拙了。为了不出任何差错,昨天吴稚君特意偷看了杨铮用的手机型号,到商场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手机,林诚在家中反复练习拆卸,最后基本达到可以在一分二十秒内完成所有工序的熟练程度。
       “吱”,林诚开门出来,将手机交到她手中,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吴稚君接过手机,迅速拨通一个长途,边走边随便扯了几句进入会议室。冯婕与杨铮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她挂断电话,道声“谢谢”便交还了手机。杨铮此时心思全在冯婕那边,看也没看便塞到身上。
       冯婕与吴稚君迅速交换眼色,两人又聊了几句,吴稚君起身告辞。
       吴稚君带着满心欢欣,笑盈盈地走出大厦。看看表已经近十一点,决定先到单位转一下,刚抬手招出租车,便被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男子轻轻压住手臂,悄声道:“吴小姐,我们可以谈谈吗?”
       吴稚君下意识后退一步,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子,他约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精明干练的脸上显出几分镇定与和蔼,她惊疑地问:“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老吴。”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老吴手一指:“那边有个茶座,我们到里面坐坐,边喝茶边谈行不行?”
       她直觉这个人的出现与林诚有关,本能地想回避他:“对不起,我要上班,喝茶会浪费很长的时间。”
       老吴笑笑:“只坐一会儿,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请吧。”他的笑容亲和谦逊,可语气却很坚决,身体正好堵在她前进的角度,仿佛不容她拒绝。
       吴稚君想想,反正大白天不怕有什么危险,去就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座。
       刚坐下,老吴掏出工作证,出示给她看:“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她迅速扫了一眼,浅绿色皮封面上一行烫金大字:国家安全局。心中不由一惊,再抬头看他时,眼中已带有警惕和戒备。
       
       老吴轻啜一口茶,缓缓道:“你知道我的来意吗?”
       她头脑中转了转,故作茫然地摇摇头。
       老吴盯着她足足看了有一分钟,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勉强笑道:“怎么了?”
       老吴笑道:“你没有经过特殊训练,不会撒谎。你知道真正的撒谎应该怎么做?要勇敢地盯住对方的眼睛,态度坚决地说出假话。”
       吴稚君“噗哧”一笑。
       老吴眼看着门外,不经意地问道:“你和林诚是大学朋友?”
       “林诚?喔……你问这个干吗?”
       “我这次前来专门调查他违反组织纪律,擅自出逃的案件。你有义务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吴稚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这是在审讯我?”
       他摇摇头:“第一,我的提问属于询问性质,不带任何强制;第二,我的出发点是为了林诚好;第三,我们这次见面你必须保密,不向任何人透露,除了,”他露出一丝微笑,“除了林诚,假如你遇到他的话。”
       “喔?我会遇到林诚?他现在什么情况?我们自从大学毕业后一直没见过面。”
       老吴缓缓地说:“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不可以向我提问。”
       吴稚君脸一红,尴尬地喝了口茶。
       “大学时期你和林诚相恋过,一直到毕业后才分手,原因是你和家人突然去了上海,对不对?”
       她心中极为震惊,她和林诚一直认为父母行事谨慎,这段隐秘的经历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谁知竟从眼前这个人嘴里轻松吐出,他究竟了解多少?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上海?”
       老吴盯着她:“我有上海那家医院为你做流产手术记录的复印件。”
       吴稚君被深深激怒了,“腾”地站起身:“你究竟想问什么?如果只说些无聊的东西,我现在就离开。”
       “坐下!”老吴低声命令,“只有你确认你们之间相恋的事实,我们的谈话才能进行下去。”
       “好,我承认那时我们相爱,这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所以,他出逃后一定会来找你,也许他已经获得你的帮助,也许他还要等一些时间才过来。因为林诚认为你们之间的恋情无人知晓,只有找你帮助才是最安全的。”
       吴稚君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吴笑笑:“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任何人都毫无秘密可言。你们之间的秘密是如何被发现的,将来我会亲口告诉林诚。”
       “哼,林诚如果遇到你,说明已经被抓获,就是知道也没有意义了。”
       老吴不置可否:“我找你只有一个目的,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林诚,请他主动与组织联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他受过什么不公正对待,只要回来把事情说清楚,对大家都有好处。”
       吴稚君反诘道:“他讲得清楚吗?他能有机会讲吗?如果真有机会,他又何至于选择流亡?我们相处过几年,他的脾气我了解,若不是无法忍受,他必定不会做出那样极端的事。”
       老吴默然,低下头想了会儿道:“每个单位都有复杂的一面,安全部门亦非圣土。我不能对你说的话作出保证或承诺,但我可以尽力而为,让事情尽量向好的方向发展。你也明白,像他那样长期流亡在外,与强大的组织抗衡,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知道,可是他未必来找我。”
       “如果仅仅是为了逃亡,以他的技能水平不难找到糊口的工作安身立命;但是林诚不会甘心的,他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努力,这就必须要找到可靠的人提供帮助。”
       “他想干什么呢?”她趁机反问。
       老吴沉吟了会儿:“总之,与他流亡有关,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我的电话,欢迎你随时与我联系。当然,如果林诚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我联系。”
       吴稚君接过纸条。
       老吴又道:“你记住,今天我们见面的事绝对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还有,我能找到你,意味着别人也可能找到你,你要注意自身安全。就这样,我走了。”
       吴稚君捏着纸条,怔怔地看着他走出店门,消失在视线之中。
       杨铮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下午三点钟时,冯婕将他叫过去,满脸严肃地要求他说明3月16日天宏公司汇入760万元装璜款的详细情况。杨铮只觉得浑身冒冷汗,脊背发凉。
       林诚躬着身体,轻盈穿过阳光室,进入客厅,借着从饭厅窗户映出的月光辨清死者的脸,果真是杨铮,他真被灭口了。
       夜深人静,林诚悄悄潜入富利公司所在的大厦。
       他趴在通风层的隔板上播放杨铮今天的通话记录。下午,冯婕向杨铮发难的计划,他上午就从吴稚君那儿得知。按说应该早点进入通风层实时监听,但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宁可放慢侦查进度也要保证自身安全。吴局的出现已经敲响了安全警报。
       一听吴稚君的描述,林诚就知道是吴局亲自来临。他为这个深不可测的老特工掌握的资料深深震惊。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与吴稚君的恋情会被他知道,甚至调查到吴稚君上海之行的目的。
       吴局此行的真正用意何在?
       像他这种搞了几十年特工的资深专家,在外人面前显示的一言一行都有极深的含义,有时需要拐几个弯才能琢磨透。
       以他的精明,可能早判断出林诚已找过吴稚君。按照这个思路,他在她面前说的话,其实就是说给林诚听的。
       至少林诚得出三个结论:一、吴局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不会单枪匹马前来Z市;二、他对费铁峰有所怀疑,但目前找不出线索;三、他在提醒自己,与吴稚君联系要谨慎,他们之间的关系早晚要被调查出来。
       但是,林诚不想退出C市。一方面,他不能放弃已经略有头绪的线索;另一方面,C市虽设有安全局,由于地理位置不似Z市那样,地处沿海和交通枢钮,不具备军事价值和战略意义,机构、人员力量配备也不强,纯粹成为搜集情报的单一功能机构。这就减轻了对林诚的压力。
       正沉思间,突然有一段对话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大哥,大事不好,税务局的人发现那几笔帐了,问了很多问题,还要我提供原始合同。”
       “你别慌,慢慢说清楚。”
       电话中,杨铮将下午冯婕查兑帐目的问话复述了一遍。
       “臭娘们,她想干什么?这些事应该不属于税务核查的范围,你是不是得罪过税务局的人?”
       “怎么会呢?大哥,对这些人我巴结还来不及,现在怎么办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说:“这样吧,我让他们赶紧弄份合同出来,盖好章连夜送给你,先糊弄一下再说,如果还不行,我另想办法,对付这些税务我还是有办法的。”
       “好好好,我就在家中等。”
       “记住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在家等人。”
       “当然当然。”
       不好!章天宏要灭口。
       林诚头脑中立刻闪过这个念头。他看看时间,此时是凌晨两点多,假设他们通话时间是下午四点钟左右,章天宏寻找杀手和布置任务约需一小时,从C城开车到Z市约需五小时。这就意味着晚上十点至十一点之间,杨铮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怎么办?林诚急速在心中权衡着各种方案,考虑每个方案的利弊。数分钟后,他决定到杨铮家中看看。至少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现场,取得一些有价值的资料。
       凌晨时分,街上很少见到行人,偶尔有一两辆出租车飞速驶过。林诚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朝杨铮所住的胜利花园行去。他不能骑得太急,否则,会引起联防队员警觉,对他进行盘查。
       胜利花园是个封闭式管理的高级住宅区,里面的宅主都是高官权贵、商界名流和被包养的情妇二奶。
       林诚骑至花园偏僻处,将车子停靠在墙边,双脚踩上车座,一翻身跃过高墙,稳稳落在里面的草坪上,身体隐在月光的阴影里。他迅速寻至杨铮所在的九号楼,抬头一看,心中一阵狂喜。
       杨铮住的302室的卧室里透出淡淡的灯光。
       一个可能是章天宏没有打算杀他灭口,但即使是这样,主人凌晨两三点钟还亮着灯不睡觉的可能性很小。
       另一个可能是杀手已经将他灭口,此刻正在房间里面寻找什么东西。
       按照经验,林诚判断第二个可能性较大。
       他拿出头罩套好,套上手套和软底鞋,将随身带的几把小刀分放在最顺手的部位,悄悄顺着前面下水道水管攀爬上去。不过二十多秒钟,他已经攀至三楼,用多功能小刀划开阳台玻璃,悄无声息地翻身进去。
       
       林诚躬着身体,轻盈地穿过阳光室,进入客厅的一瞬间,便看到客厅正中地上躺着一个人。东面房间门关着,里面隐隐传来窸窣的声音,有人在里面翻东西。
       林诚蹲下身,头挨着门仔细聆听,初步判断里面只有一个人。他想了想,轻轻移到尸体边,借着从饭厅窗户映出的月光辨清死者的脸,果真是杨铮,他真被灭口了。
       死者两眼睁得老大,直直望着天花板,上下衣服凌乱不堪,头发乱成一团,分明是在生前与人发生过激烈的搏斗。当胸一刀是致命伤,创口深且长,咽喉处还有一处刀痕,血不多,说明是杀手后来补的一刀。从尸体尚有余温和血迹的新鲜程度看来,这起命案不过发生在半小时前。
       看来杀手没有带枪,否则不会这么麻烦,经过搏斗才将杨铮杀死。奇怪的是,按照时间计算,杀手应该在三四个小时前就可得手,为什么迟至现在才发生?难道是天意昭昭,让林诚及时赶到并抓获凶手?
       林诚心中有了底,又回移至东面房间边蹲下来,静静等候杀手从里面出来。
       林诚叹了口气,从蒙面人手中拿起枪,仔细一看,不禁悚然变色。这支德国一九八三年制造的新款P7M13型手枪背后,包含着深刻的背景。
       深夜的小区格外静谧,偶尔传来远远大街上汽车掠过的声音。只有客厅里的挂钟还在“嘀答嘀答”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卧室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这表明他还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情绪有些焦躁了。
       过了不久,门陡然打开,一条黑影从里面闪出来。
       林诚腾身而起,膝盖跪抵住对方小腿,左拳击向他腹部,右手停在空中,准备架住对方反扑过来的一刀。黑影在这种情况下仓猝遭袭,第一反应是死者复活,不由心神俱裂,愣神间,腹部被重重一击,剧痛之下一弯腰,脸部又挨了两拳,踉跄退到卧室里。
       这三下既把他打得头昏脑胀,又将他打明白过来:杨铮不可能有这种身手,面前这人一定是个高手。他狞笑一声,从腰间抽出雪亮的匕首。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了一会儿,林诚向左佯扑,右腿闪电般踢向黑影腰间。黑影左臂格住,匕首迅疾当胸而刺,林诚急急侧身闪过,左手擒拿对方臂肘。黑影转身跨到他右侧,反手再刺向林诚右腹。林诚左手准确无误,如铁钳般抓住对方手腕,向内一拗,抓住夺来的匕首,抵住黑影咽喉,低喝道:“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杨铮?你在房间找什么?快说!”
       黑影突然放开喉咙高声道:“你不敢露出真面目,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诚一惊,顿时意识到其中有诈,这么高的声音,肯定是想惊动同伙,便抬头朝门口看,正在这时,门蓦地打开,一个蒙面人持枪闪身进来,抬手朝林诚“砰”就是一枪。
       林诚一个翻身,躲开致命一击。蒙面人闪进来关上门,朝翻滚向卧室的林诚又开一枪。林诚闪过后突然跃起,左手在空中扬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只见刀光一闪,一柄小刀正正扎在蒙面人右手腕上,他闷哼一声,左手紧紧握住持枪的右手不停地颤抖。显然,这一刀使他的右手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更对他的心理造成极大的压力。
       林诚静静站着,右手握着柄小刀藏在背后,一言不发。
       蒙面人突然将枪换到左手,朝地上的同伴连开数枪。黑影哼都没哼一下就命归黄泉。
       林诚冷冷道:“凭你左手持枪,可以射中我吗?”
       蒙面人手颤了一下,还是缓缓抬枪对着林诚。在他内心深处,已经对面前这个无所畏惧、动作敏捷的陌生人产生了恐惧,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对这个人毫无威胁。
       林诚面对黑黝黝的枪口,无动于衷道:“你可知我手中不止一柄小刀,我的第二刀就要刺中你的左手,到时你双手都用不起来,怎么办呢?”
       蒙面人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试图开门逃走。
       林诚摇摇头:“不行的,这样你也逃不掉。我们这一阵打斗,或许已经惊动外面的人,小区保安看你这个样子,绝对不会放过你。”
       终于,蒙面人开口了,声音瓮声瓮气:“你要我怎么样?”
       “很简单,你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你怎么会为他效命?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立刻放你走。”
       沉默了半响,蒙面人道:“不行的,我不能这样做,我还有老婆孩子,我要保证她们能过上好日子。”
       林诚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急急道:“不可……”
       说话间,蒙面人已经抬手用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随着一声闷响,蒙面人重重地倒在地上。
       一无所获,除了这把枪。
       林诚叹了口气,从蒙面人手中拿起枪,仔细一看,不禁悚然变色。
       这是支德国一九八三年制造的新款P7M13型手枪,手枪全长175毫米,枪重0.85公斤,枪管长105毫米。由于P7的特殊设计,上膛后仍可安全携行。它的保险不但简单而且确实,因为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只要P7的握把压板不被压下,那么P7就处于安全状况,即使是摔落在地也不会走火。另一个优点则是其反应速度,紧急时只要一拔出枪,握紧枪身、压下前压板,枪支立即呈备射状况,不需开启或拨弄任何保险机构即可完成备射。长期以来,这种枪一直为欧洲各国特种部队和防暴警察所青睐。
       玩枪的好手看到这种精良的武器都会爱不释手。
       令林诚心惊的是这支枪包含的深刻背景。
       林诚以前在特别行动队的任务主要是缉查大宗海关走私,数年的经验证明,凡是罪犯使用国内不常用的新款武器,就必然与军火走私有关。而军火走私往往牵涉到军方内部高层犯罪。这种案子不出则已,一出就是惊天动地,最后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挖出一大批高官。
       林诚握着这支枪,仿佛拿着挑开整个事件的钥匙……
       这时,急促的警笛声由远而近。林诚陡然从沉思中回过神,看看地上的三具尸体,急速冲到后阳台,攀住窗沿,直跃下去,立时消失在茫茫黑幕中。
       林诚拼命向前飞奔。他要立刻赶到富利公司杨铮的办公室。他必须赶在天亮前到他办公室打开保险柜取出证据。
       想到这儿,章天宏不寒而栗,任老的势力简直如同天罗地网,无所不在。以后自己做事真的要慎而又慎,不能玩自以为聪明的小把戏,搞不好会有杀身之祸。
       清晨五点十分,章天宏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一把抓过手机,按下接听键问:“怎么样?事情解决了?”
       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章天宏,果然是你干的好事!”
       章天宏一下子全懵了,再看看号码,结结巴巴道:“任老,您,您老人家……”
       “哼,我老人家,我老人家要被你气死!你老实说,在Z市那边玩了什么花招?为什么派人到那边杀杨铮?”
       “您,您都知道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觉得你现在大有问题,好像有事瞒着我们,你老实交待清楚!不然,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章天宏全身惊出了一身冷汗,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粒直往下掉,他是真知道那伙人的手段。两年前,C城新来了个“不识好歹”的缉私队副队长,不听上面招呼,擅自扣押住他运的两车手机,任老指示人软硬兼施都没用,两车货硬是被上交到省缉私队集中销毁了。过了十几天,骑自行车下班的副队长在回家途中,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死。后来,听说那名司机竟然没有负太大责任,说是主要责任在于副队长违反交通规则。
       他避重就轻道:“前些日子,税务局突击核查富利公司的帐,我看杨铮心理压力大,好像快要挺不住了,所以才……”
       “哼,我看没这么简单。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
       “这点小事都要麻烦您老人家,我过意不去啊。再说,这个杨铮是我发展进来的,出了问题当然要由我解决。”
       “你知不知道你惹出了大麻烦?现在人是死掉了,公安方面验尸结果是枪杀案,而且使用的是德国产的P7手枪,已经连夜上报到省公安厅。你怎能这么胆大妄为?接二连三地在手枪的问题上惹祸?以前不是说过,有些枪你实在喜欢,可以作为收藏,但不能使用。”
       
       章天宏汗涔涔道:“老人家,事情一定有什么变化,我是交待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用枪,以他们的身手,用匕首就足够了。”
       “你还算不糊涂,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在案发现场还跑掉一个人,这个人身手敏捷,反应迅速,经公安方面初步判断,此人是枪击案的目击者,可能与杨铮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你想想看,此人有可能是谁?”
       章天宏苦笑道:“老人家,我现在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来。”
       “你就知道闯祸!告诉你吧,我们根据目击者对他逃跑动作的叙述,分析此人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和素质培训,如果我们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前些日子从火车上跑掉的那个特工,林诚。”
       章天宏打了个激灵,立刻想到几天前自己私下做的那批汽油被海关查封的事,只有林诚这种身手的人在里面搞鬼,才可能出那种状况,喃喃道:“是的,可能就是他。老人家,那我们怎么办?”
       “你出了问题就知道问我了,早在什么地方的?杨铮的卧室里面有翻动的痕迹,你的手下想找什么东西?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然没有,我与他的来往都是在您老人家的指示下做的,不敢有半点差错。主要我是想,与富利公司之间往来的杨铮不可能没有记录,虽然不是什么直接证据,落到公安手中总不是好事,所以想找出来。”
       “现场三具尸体身上都没有,一是可能你手下没有找到,二是可能被林诚拿走了。如果真的被他拿走的话,只能自认倒霉,再另想办法;如果没找到,林诚会到富利公司寻找,我已经安排人手在中央大厦伏击他。”
       章天宏突然想起一个细节:“任老,杨铮的笔记一定会放在办公室,昨天我和他通电话时,他就在公司,提到一件事时,他说要翻笔记本看。”
       “那样最好,你记住,这段时间千万不可再捅娄子。上次你和杰胜公司谈的那笔生意已经办得差不多,货马上就要进港,那是笔大生意,不可以出任何差错。”
       章天宏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他长长出了口气,心中思绪翻滚,不知什么滋味。
       案发才几个时辰,任老就将情况掌握得如此详细,在Z市公安内部,高层一定有任老的内线。这些人知道案发现场的情况与正常枪杀案不同,立刻找任老核实,或者杨铮根本就处在任老眼线的监视下。
       想到这儿,章天宏不寒而栗,任老的势力简直如同天罗地网,无所不在。以后自己做事真的要慎而又慎,不能玩自以为聪明的小把戏,搞不好会有杀身之祸。
       林诚自踏入大厦一刻起,就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在无边的漆黑中有人在盯着自己。大厦内会有埋伏吗?林诚停住脚步不再贸然行动,冷静地分析原因。
       黎明前的天色最是黑暗。
       林诚自踏入大厦一刻起,就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在无边的漆黑中有人在盯着自己。这种感觉只有过去执行任务中有过几次,那是追踪对方时被人家反伏击。而这座大厦,自己已经进出过很多回,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不会有意外发生。
       问题出在哪儿呢?大厦内会有埋伏吗?或是刚才一直有人跟踪自己?
       林诚停住脚步,不再贸然行动,冷静地分析原因。
       公安有这么快的反应吗?
       他从小区逃出时,110警车刚好进去,那时是凌晨三点四十分。如果110警员到达后迅速通知公安局刑警队,他们有可能在四点半前勘查完现场并作出初步判断。此刻是四点五十分。他们不可能在二十分钟内派人赶在他前面,进入大厦设伏。
       想到这里,林诚微微放松了一点,只要手脚利索点,加之有前面开锁的经验,完全可以在二十分钟内解决问题安全撤退。
       有了上一次的基础,开锁相当顺利,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保险柜里还像上次一样乱,除了上次看到的笔记本和帐本,还有一本淡绿封面的日记簿,来不及细看,林诚将所有东西揣到怀里,再审视了一下办公室,准备出门。
       就在一瞬间,林诚眼角瞥见外面走廊有道细微的光闪了一下。
       不好,有埋伏!望着黑暗一片的走廊,林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全身肌肉立即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只是没料到他们的反应如此之快。
       林诚悄无声息地将衣服束好,静静贴墙站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气,提起手中椅子向左扔出去,同时他迅速出门向右冲。
       眼前寒光一闪,一个蒙面人手持日式长刀刺向他的心脏部位。同时,身后蒙面人拨开椅子飞脚踢向他。林诚急扭身贴住墙壁,左臂格开攻势,右手突然亮出那支德国造手枪欲射,手腕才抬出一半,便被右边蒙面人重重拍下。左边蒙面人沿着墙壁一刀划过去,这一刀大有学问,因为此时林诚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靠在墙上,同时左手中的手电筒射出一束强光罩住林诚。林诚撑住墙,向后一个空翻让过攻击,抬腕举枪。被追上的右边蒙面人一脚差点将枪踢飞,重心失衡之下,林诚借势抵住左边蒙面人,手腕向外一蹭,紧紧贴住对方身体,使他在瞬间无法发力,身体半蹲,以大腿外侧硬挡左边蒙面人连环腿进攻,再次举枪。“当”,日式长刀重重砍在枪管上。林诚急急收枪后跃,左手突然一扬,飞出一柄小刀。左边蒙面人尽管看得分明,可惜如此短的距离避无可避,他咬牙侧身,以胳膊受了这一刀,小刀深深扎入肌肉内,刀柄兀自微晃。林诚发出这把飞刀动作隐蔽性强,不是通常手腕用力向外射,或是借手臂力量甩出去,而是手指间配合弹射而出,采用了飞镖技术中的手指技巧。
       得到片刻喘息机会,林诚趁机在空中调整身体姿势,转身举枪。脚刚落地,蒙面人如法炮制,甩手一扬,那柄日式长刀带着风声扑面而来。林诚下意识用枪去格,无奈长刀的力道太大,荡开手枪稍稍改变角度继续向前,刀刃在他肩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同时,左边蒙面人鬼魅般冲过来,重重一脚踹在他腹部。林诚低哼一声,脸色立刻惨白,借力在地上连翻几个滚,跃身直奔安全通道。
       两个蒙面人愣了一下,急步追上去。
       林诚迅速找到楼层配电间钻进去,一番操作后火花一闪,整个大楼的灯立时全部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林诚坐在二十三层楼一间小办公室里,仔细在伤口上洒了些药,同时努力调整气息,尽快恢复精神和气力。刚才那番打斗时间虽短,却极为耗神,对手的实力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以林诚的身手和出枪速度,居然连续三次举枪射击都没有成功,这种情况应该说是很少见,在前几年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从未碰到过。只有当年培训期间,学员之间教学对抗时有过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腹部所挨的一脚也有相当的份量和力度,直到这时,整个五脏都牵扯着疼。
       这两个蒙面人一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
       程灿仁望着巍峨挺立的大厦,深深思索着:对待这样一个人,主管上级却在半个小时内做出两种自相矛盾的决定,其中一定大有名堂。
       从刚才林诚逃上楼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两个蒙面人为什么没有继续追?想到这里,林诚觉得蹊跷,急忙跑到窗口向下一看:大厦面前的街道上布满了警车,整个中央大厦包括周边地区,完全被警方包围了。这两个狡猾的家伙报警了!
       中央大厦四周街道上布满了警车,来自各个分局、派出所的警员封锁了各个街道、巷道的出口。几十个大口径的射灯将大厦四壁照得亮如白昼,即使是一只蚊子从里面飞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程仁灿跳下警车,抬头看看巍峨挺立的中央大厦,皱皱眉问:“小吴,特警队有没有到位?”
       旁边机灵的小伙子立刻回答:“报告队长,刚才联系时说五分钟就到。”
       “妈的,每次都说五分钟,每次都要磨蹭到半小时,你打电话告诉老魏,就说王书记和郑市长都到现场了,在等他,”他回头叫过几个警员,“封锁区内所有居民进出都要凭身份证,车辆不得入内。”
       旁边几个人不敢答腔,心中都知道程队长今天心情很不好。
       凌晨,他们赶到小区案发现场后,根据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卧室,几名资深刑警判断出逃离现场的人无论与三个死者是什么关系,一定会到富利公司寻找一些东西。程队长立刻向上级请示,要求赶到中央大厦进行全面封锁。为了案件,出动全部刑警队的情况以前经常有,向上级报告只是个程序,从来没有被驳回过。这次出乎他们意外,领导的指示是:回局待命。一伙人只好闷坐在局里傻等,宝贵的第一破案时间就这样一分分流逝过去,直到半小时后才接到最新命令,封锁中央大厦,捉拿里面的持枪犯罪嫌疑人,必要时可以当场格杀。
       
       程队长当时就提出疑义:“第一,根据现场情况,逃跑的那个人并不是凶手,最多算是涉案人;第二,这个人是重要的目击证人;第三,此人在楼中只是寻找物证,没有伤害他人或危险性举动,怎么能当场格杀呢?”
       领导的回答生硬而简洁:“楼内那个人相当危险,有些情况你不清楚,你们只管执行。另外,富利公司内所有资料档案不准任何人动,全部封存。”
       程仁灿在C城警界算是老资格刑警,没有任何后台靠山。一九七八年高中毕业后从派出所户籍员做起,踏踏实实凭着自己的苦干和敏锐直觉,做到刑警大队大队长的位置。二十年来,在他手中破获的案子可以说不计其数,遇到的情况和问题也千变万化,但像这次这种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的案件前所未闻。
       其实,这件案子从他一进凶杀现场就基本了然。第一个死者即户主杨铮,在搏斗中被利器刺死,旁边的蒙面人是近距离被同伴开枪杀死,最后一个蒙面人死于自杀,自杀直接原因是右手腕中了一刀,使他失去主要杀伤力,他在退无可逃、攻无可守的情况下,只好先杀同伴,最后自己饮弹身亡。
       从现场逃跑的那个神秘人可能是杨铮的朋友,或是卷入纠纷的知情人。但从现场情况看,他对三个人的死不负主要责任,虽然他是最后局面的控制者。
       对待这样一个人,主管上级却在半个小时内做出两种自相矛盾的决定,其中一定大有名堂。
       这时,几辆警车急驰而至,车未停稳就从里面跳出几十个身材剽悍、动作灵活的特警队员。为首的一个中年人几步来到程队长面前笑道:“老程,没误你的事吧?你每次都这样心急火燎,当心愁坏了身子。”
       程队长不愠不火道:“心宽体胖,你要注意身材啊!再胖下去,当心那个小蜜不要你了。”
       无意中被程队长说中心思,老魏干笑几声,转过去吆喝着布置任务。
       程队长指示刑警队其他人员跟在特警队后面配合。
       看着各分队依次进入大楼,魏队长悄声道:“老程,你是否觉得这次有点不同寻常?”
       “你注意到什么?”
       “刚才在路上戚局打电话给我,专门强调嫌疑人手中有枪,在抓捕时不必刻意抓活口,要果断击杀,以保证我方人员安全。”
       “这有什么问题?强调人员安全是领导的职责。”
       “程兄,自家兄弟别装腔作势了,咱们搞这个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要求在保证人员安全的情况下捉拿活口。这次的意思完全倒过来了,所以谁不明白,这分明就是要当场击毙嘛,看起来这大厦里面的人真有点名堂呢。”
       程队长一丝笑容掠过,悄声道:“富利公司不过是个装璜业的中等企业,死者杨铮不知是什么来头,引出这么复杂的案情。有人要杀,有人要救他,还有人想要这个公司的资料。”
       魏队长道:“现在问题最多的就是房地产、装璜业,名堂多,回扣多,出事也多。杨铮被人灭口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大楼里面的人是什么回事?代表公正的第三方?呵呵。”
       程队长摇摇头正要说话,看见小吴带着三个保安过来,心中一愣,迎上去问:“急么回事?”
       小吴搔搔头,疑惑道:“我问了他们几个,他们说没有人打110报案,这就奇怪了。我打电话给110总台核实一下。”
       程队长与魏队长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均想:那个犯罪嫌疑人到底什么身份,会惊动局里主要领导?国家安全局为什么介入这种杀人案?
       程队长看着三个保安:“你们三个人刚才半个小时里在干什么?”
       “我们都在睡觉,还是你们过来敲门把我们惊醒的。”
       “整个夜里有没有人看监控?”
       “晚上睡觉前是看了一下,一切正常,夜里到处都锁上门,大家都睡觉了,没有看。”
       “你们三个睡在一间?”
       “是啊。”
       小吴接完电话道:“和110核实了,他们说电话号码就是中央大厦监控室的。”
       程队长问道:“你们监控室的电话有没有分机?”
       一个保安道:“有啊,总台有个分机。”
       程队长手一挥:“快去总台那边,取话筒上的指纹。”看着小吴飞跑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拨110:“我是程仁灿,中央大厦保安报警,按照规定不是应该由110巡逻车出动吗?怎么会直接通知我们刑警队的?”
       “程队长,我们也不清楚,这件事是由戚局安排的。”
       程仁灿放下手机,若有所思地看看大厦,魏队长凑过来道:“你看,那个车队来的都是谁?”
       车队直接通过层层防线来到大厦面前停下,第一辆车下来的是公安局局长张龙进,第二辆车下来的是第一副局长戚祖光,第三辆车则是市安全局局长郑剑龙,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均是身着便装,面无表情。
       程队长与魏队长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均想:那个犯罪嫌疑人到底什么身份,会惊动局里主要领导?国家安全局为什么介入这种杀人案?
       楼内搜捕在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中有序进行。
       清晨六点五十二分,天色渐明,楼内还是一片黑暗。
       搜捕队直接爬到顶楼,在晨晖的照映下,顶楼平坦而安静,放眼望去,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随着一层层检查情况的通报,楼下指挥部几个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心里知道找到林诚的希望愈来愈渺茫,虽然之前都有这种心理准备,但还是无法接受大张旗鼓、紧密布置下失败的现实。
       林诚发现整个大厦被封锁后,反而冷静下来,迅速拟定出逃生方案。他先拿出一张身份证,照着上面的模样,简单化妆易容,接着,到配电间使用培训中学会的知识,将整个大厦电路短路,乘着黑暗混入惶惶不安的人流中,这才逃过一劫。
       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林诚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吴稚君。
       她一接电话,焦急道:“林诚,你没事吧?我听说中央大厦被警方包围了,你在哪里?”
       “我没事。现在情况有点危险,我不能再回小区的房子,你出来后和我见面,地点还在‘骄阳似火’茶座,我挂了,回头见。”
       坐在温馨宁静的茶座里,听着轻缓流淌的轻音乐,微啜浓郁芬香的咖啡,林诚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做了个梦。他沉默片刻,对吴稚君说道:“我走了以后,你找机会与吴局联系……”
       坐在温馨宁静的茶座里,听着轻缓流淌的轻音乐,微啜浓郁芳香的咖啡,林诚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做了个梦。
       吴稚君趴在桌上低声道:“我真是好担心,先是胜利花园杀人案,然后是中央大厦被包围,感觉都与你有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诚原原本本地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怡华小区的房子我不能再住。他们既然分析出我的身份,一定推断这些日子我是住在Z市。最迟下午起,各派出所会持我的照片到各个小区询问保安。虽然我露面不多,但保安可能会有点印象,所幸他们不知我的具体住址,无法追踪到房主,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你头上。”
       “就算找到我这儿,我也不怕他们。”她坚毅地说。
       林诚看着她可爱而俏丽的脸庞,心中一热,叹道:“你为我做得太多,只希望没有影响到你正常的生活才好。”
       吴稚君目光一黯,回避着转过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林诚拿出冒着生命危险从保险柜里获得的东西:“你听好了,这些东西对我很重要,其中这本笔记中详细记有富利公司与天宏集团往来的情况,包括销走私货物、洗钱等情况,里面有详细的日期、金额、件数。你替我复印三份,一份寄给Z市公安局,一份寄给Z市海关,还有一份寄给C城公安局。原件你保存到你那儿,说不定将来需要用到。”
       她将笔记本翻开来仔细看了几页,注视着他道:“你要知道,这些固然可以给章天宏带来麻烦,但是从法律的角度讲,里面没有原始凭证,不能算作证据。不过你想得不错,公安、海关对这些会很感兴趣,至少他们知道今后应该怎么做。”
       林诚笑了:“这就是我的目的,我本来就没指望仅凭几本帐册就将他送进监狱,何况对我来说,查章天宏只是万里长征走的第一步,我的重点是找出他与费铁峰之间的联系。”
       
       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入包中:“今晚准备去哪?”想了一会,又建议道:“你还回中央大厦吧,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林诚沉吟了好一会儿:“我自有办法。你早些回单位上班吧,经常这样外出,会引起领导和同事注意的。”
       她点点头:“你明天就会走吗?
       他沉默片刻:“是的,我走了以后,你找机会与我们的吴局联系,你不是有他的手机号吗,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他,他会明白的。这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多保重。”
       看着林诚,吴稚君依依不舍,眼中流露着无限的柔情和依恋:“我会想你的。”
       他怜惜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深深叹道:“将你卷入其中,我一直担心会给你带来麻烦,也许我到这里找你的决定是错误的,我太自私,只想到查清真相,为自己洗清冤屈,没有注意维护你的安全。”
       她双手抱住他的手:“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在这种时候我不帮你谁帮?我们在大学时不就约定要同生死、共患难吗?我只恨自己力量不够,为你做得太少。”
       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笼罩了他,使他陷入淡淡的伤感中:“你真是一个好……女孩,我,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她无奈地苦笑:“经历了这些事,我都不知如何去面对以后的生活,如果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多好。”
       林诚长长出了口气,身子倚到后面椅背上:“这就是命运,我们本可以在一起过着平凡而有情趣的生活,可惜,我的生命中出现了这么多事,就是想回到过去也绝无可能。老实说,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生活。”
       吴稚君轻轻地说:“我只知道,林诚是个优秀的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你继续努力吧,季梅在等着你,还有你们的孩子。”
       林诚深深低下头,良久,才说了声:“谢谢。”
       两人站起身,紧紧拥抱在一起。好一会儿,吴稚君说我先走了。林诚坐到位子上慢慢喝完杯中茶,才开门出去。走出茶座大门时,他觉得站在街道边的一个男人深深打量了自己一眼。这种感觉很怪,等他迅速变换角度观察时,那人已经开着摩托车走远了。
       回到办公室,吴稚君先将材料复印好,把三份复印件塞入随身小包,待下班时寄出。原件锁入办公桌抽屉里,过了会儿,想想不放心,又拿出来放到存放合同文本的保险柜中。这才安心下来,泡了杯茶,坐在座位上陷入沉思。
       按说林诚的事情办完了,马上就要离开,自己应该觉得轻松才对,可是为什么情绪如此低落呢?
       从一开始她就提醒自己,不能陷得太深,毕竟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了。可是,随着与林诚的一次次见面,长期压抑的感情渐渐释放出来,已经无法控制了。现在,整个心思全部被林诚占据。尽管她也知道这样做是对丈夫的不忠和对家庭的背叛。
       但是,林诚终究要离开了,在C城还有他的女朋友等着他。
       冷静想起来,自己是不是一个轻浮的女人?这些日子对丈夫和女儿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
       想到这儿,她决定下班时买点好菜,为丈夫和女儿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吴稚君大叫一声,苏醒过来,床边站着的中年男子轻咳一声道:“吴女士,你的爱人心脏部位中了两枪,我们无力回天,他去世了。”吴稚君痛苦地闭上眼睛,大粒泪珠不断从眼角滴落,哽咽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忙忙碌碌,不经意间,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吴稚君收拾完东西,准备先到邮局寄特快,然后经过超市买菜回家。车子才出单位,手机就响了,一看是丈夫打来的。
       “喂,晓岳吗?我正下班,有什么事啊?”
       耳边传来丈夫的声音好像与往常不同:“你现在回家吗?我有事要和你谈。”
       她有些惊讶:“有事?什么事啊?我顺路要办点事。”
       手机中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不管什么事,现在回来!现在!”说完,就挂断电话。
       她愣愣地看着手机呆了半天,不知一向性情温和的丈夫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有些担忧,又有些疑虑。心乱如麻间忘了寄特快,也忘了买菜,直接回家了。
       一进家门,就见丈夫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随口问道:“女儿呢?”
       “我送到奶奶家了。你关上门。”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吴稚君心头一紧,勉强笑道:“什么事?这么严肃。”
       他紧紧盯住她,慢慢地说:“上午我看到他了。”
       她心猛地一跳:“谁啊?”
       “一个男人,用不同号码打你电话,和你通话的总时间达到二百一十二分钟的人,包括一次深夜打电话给你,那次你的解释是一个朋友忘记了信用卡密码。”
       控制住不安和紧张,她冷静道:“你查我的电话记录了?你真的做出这种下流的事情?”
       “不仅仅如此,我还根据这些号码一一回打核实过。我承认这是下流的行为。虽然我在电信局工作,结婚以后从未查阅过你的任何记录,直到这次。你自己说,是我下流呢?还是你下流在先?”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倒要问你,你和这个男人什么意思?你在外面租房干什么?是要和那个男人鬼混吗?你白天经常离开单位,是出去谈业务呢,还是和他见面?”
       “你一直在调查我?真瞧不出你也会做这种事!”
       “是,那又怎么样?你是我的老婆,我有权利了解你在外面做的事。这些日子你心神不宁,整天行踪诡异,有时还鬼鬼祟祟打电话。我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孩子!”
       “好,你调查到什么了?”
       他露出一丝可怕的笑容,从身上掏出一张纸:“这是今天下午派出所放在我们小区保安那儿的图,我复印了一份,你看看。”
       吴稚君走近了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林诚的肖像图。林诚估计得对,公安局今天真的展开行动了。
       “今天上午,我的同事看到你进‘骄阳似火’茶座,我听说后立刻赶过去站在外面等。果然,你们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你们……”他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两个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出来幽会!而且他在几个小时前才刚刚杀了人!”
       她努力使自己保持理智:“好,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这个人是我的大学同学,他是个特工,是受冤枉的,这些天我只是在帮助他。”
       他突然大笑起来:“你编吧,反正一切都迟了。”
       “你说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她:“我已经打电话给公安局,他们马上就会赶到,你的所有谎言去对他们说吧!”
       她深深震惊,呆呆道:“什么?……你打给了公安?”
       “是的,作为市民,我有义务向公安部门提供破案线索,你也一样,不是吗?”
       吴稚君愣了愣,第一反应是林诚冒着生命危险获得的犯罪证据不能丢失,她立刻掩着包,转身向门外跑。刚到门口,门突然打开,将她狠狠地撞倒在地。从外面闪进两个大汉,均是西装革履,面无表情,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插在怀中。
       他连忙起身迎上去:“公安同志,你们来得正好,她也是刚刚回来,我刚才对她说了,她愿意主动……”
       “电话是你打的?她是你老婆?”
       “是啊,是啊。”
       “很好。”一个大汉狞笑道,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他“扑扑”两声轻响,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血泊里。
       倒在地上的吴稚君吓得浑身发抖,知道眼前的两个人决不会是公安局的,而很可能就是林诚所说的那伙可怕而凶残的杀手。想喊,可是全身乏力,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汉将枪指向她,问道:“林诚在哪里?老实交待!不然,他就是榜样。”
       吴稚君只是紧紧抱住挎包,恐惧和绝望笼罩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另一个大汉看出端倪,走到她旁边,一把扯下她的挎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从中拿起几份材料。两人仔细看了会儿,脸上微露喜色,其中一人道:“这家伙果然得手了,幸亏被我们截住。”
       另一个突然厉声道:“这是复印件,原件在哪儿?”
       这时,外面响起车子引擎声、刹车声和隐隐的脚步声,吴稚君心中暗喜:公安局的人来了。
       两个汉子也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焦急而粗暴道:“快说,不然我们抢在公安进来前先杀了你!”两支枪一左一右抵住她的太阳穴。
       
       冰冷而坚硬的枪管紧紧顶住她,吴稚君感觉与死神离得如此之近,仿佛一眨眼工夫就会告别眼前的世界。她知道眼前这些人杀人如草芥,说出实话只能导致被灭口,心一横道:“你们杀死我吧,反正我老公被你们杀了,我也不想活了。”
       一个汉子逼近她,阴冷地说:“你还有孩子,还有父母,你想他们都跟你一起死?”
       她眼睛一闭不作回答。
       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有人在说:“就是那一间。”
       几乎与此同时,前阳台的门“砰”地被冲开,好像有人跳了进来。
       两个汉子一惊,猛地站起身,迅速冲向后阳台。其中一人反手抬枪,“扑扑”两枪打在她身上。吴稚君恰在这时勉强起身向门口跑,正好躲过致命要害,两枪都击中她的身体左侧。她闷哼一声,“扑通”倒在地上。
       迷糊间,只听到后阳台巨大的玻璃破裂声,许多人影从外面冲进来,好像有人在喊:“有人被杀了!”“凶手在后面!”“分头从下面包抄!”“她中枪了!”等等。有两双手扶起她,并叫道:“快叫救护车!”
       吴稚君喃喃道:“快拿……保险柜……帐本……”话未说完便失去知觉。
       无边的黑暗,无尽的漫途,无比的寒冷,一切显得朦胧而透明,软弱而无力。
       “啊!”
       吴稚君大叫一声,苏醒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雪白的墙壁、连接在身上的吊瓶吊针,还有两张关切的脸。
       她看看四周,慢慢想起了那一幕恐怖而惊险的场面,急切地问道:“晓岳呢?我老公怎么样了?”
       床边站着的中年男子轻咳一声道:“吴女士,你的爱人心脏部位中了两枪,虽然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医院全力抢救,还是无力回天,他去世了。你也负了伤,左肋下方和大腿左侧分别中了一枪,刚才医生已经替你做了手术,将子弹取出来了。”
       吴稚君痛苦地闭上眼睛,大粒泪珠不断从眼角滴落,哽咽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床边两人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等吴稚君情绪稍稍平息下来,那个年纪较轻的男子说:“我们是公安局刑警队的,他是我们的队长程仁灿,我叫吴飞宇。我们希望你化悲痛为力量,配合我们调查,找出凶手,为你爱人报仇,”他停了停,“可以开始吗?”
       她点点头,将林诚受冤屈到Z市避难,暗中调查富利公司并举报走私汽油以及目睹杨铮被杀、冒险潜入中央大厦与蒙面人交手、取出笔记和资料的事完整说了一遍。
       程队长尽量压抑住震惊和不安,指示小吴带人立刻到银行开保险箱取出材料。并郑重关照他,不可向任何人泄露,拿到东西后迅速回刑警队。
       小吴出去后,他关上录音机,诚恳道:“吴女士,你说的一切对我们是个意外,没想到这件事背后有这么复杂的背景。从今天起,你将受到最严密的保护,而且我们的谈话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要追查这件事。”
       早晨的阳光清新而明亮,将中国银行的办公大厦照得熠熠发光。上午到银行办事的人特别多,门口的人进进出出,楼前车水马龙,格外繁忙。
       大厦对面的人行道上,林诚倚在摩托车旁,悠闲地看着报纸,不过走近了细看可以发现,报纸的中间留有两个小孔,银行门前的一举一动可尽收在他眼底。
       不错,林诚知道小吴要到银行去取材料。不仅如此,包括昨天发生的所有事他全部知道。
       原因很简单,他在吴稚君的手机上装了特殊的窃听器,而接收器就是他的手机。
       吴稚君没有经过专门训练,参与他的秘密行动,难免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露出马脚,这就有可能给他带来危险。所以,他必须掌握她的一举一动,虽然知道对她而言这是不公平的。但是,他必须遵循特工守则。
       正因为如此,昨天他能及时赶到,救了她的性命。
       昨天与吴稚君在“骄阳似火”茶座门口分手后,通过窃听器听到吴稚君与她丈夫的通话。林诚脑海中灵光一闪:上午在茶座外深深看他一眼的人应该就是他!
       她的丈夫会不会因为妻子在外与人约会,做出过激的举动伤害她?林诚想到此,迅速奔向吴稚君的住所。
       从她进门起,形势急转直下。林诚根本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时,杀手已经冲进屋打死了她的丈夫。情急之下,林诚不顾暴露行踪,从前阳台攀进去,强行撞开前门,让正准备杀吴稚君灭口的两个杀手悚然一惊,匆忙间举枪射击,并从后阳台逃跑。
       程队长看看四周,小声道:“可能林诚在追查一件案情重大的走私案,惹恼了一些人。现在的问题是小吴从银行拿出的材料究竟落到谁手上,是林诚还是那两个凶手?”
       小吴和他的同伴来到中国银行项目部吴稚君的办公室,向其他工作人员出示证件和证明,要求开保险柜。因为这个保险柜里没有存放现金、有价证券,工作人员爽快地答应了。从里面取出帐本和两本笔记,小吴粗略看了一下,面露喜色,赶紧放入包中,道声谢谢后出门下楼。
       两人混迹在川流不息的客户中,转眼出了大楼正厅的旋转门。刚准备下台阶,迎面而来的两个人朝小吴打招呼。一看,原来是上次跟在国安局郑局长后面的那两个人,匆匆应了声,随口笑问道:“二位来这里有什么任务?”
       两人看看四周,表情神秘地冲他们招手,小吴和同伴上前靠近他们,只听见对方低声道:“是有秘密任务……”
       不见有什么动作,他们突然伸出两把尖刀深深扎入小吴和同伴的心脏。这一招隐蔽而快捷,而且手法干净利落,一刀致命。旁边行走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两名警员被当场杀死。
       半扶半挟着两人的尸体来到大楼角落,二人将他们半坐着放到地上,顺手拿过小吴紧紧夹在胳膊下的包。拉开拉链,还没看到里面内容,旁边有人影一闪,包却已经被那人闪电般抢过去。
       两人均是反应神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暴露目标,迅速从怀里掏枪便射。
       那人仿佛算好了时间,在他们抬手开枪的一刹那翻身在地,连打三个滚,正好躲开射击,起身跃到人行道边发动好的摩托车上,加大油门向前飞驰。
       两人大惊失色,口中道:“林诚!”快步跑到人行道,一人抢过一辆摩托车,紧紧追上去。
       大楼门口的人这才注意到两名警察倒在血泊中,纷纷惊叫着仓惶往后退,门内的保安见状,立刻拿起电话拨110。
       林诚将车速提至每小时80公里,并不断地变换方向。在车流人流均十分繁忙的闹市这样做,无疑是相当危险。但是,他已经从反光镜中看到后面两辆车盯在后面,他要防止他们腾出时间、空间开枪。他明白,对方为了得到并销毁罪证,会不顾一切。小吴他们走进大楼后,林诚便看见两个面无表情的人守在门外,当时感觉到这两人与昨天凌晨在中央大厦交手的蒙面人有些相似,立刻知道他们是计划在门口动手。因为整个银行大楼内都装有监控,他们不愿意被拍到真面目。林诚绕了一大圈,将偷来的摩托车发动好,打在人行道边,然后,随着人群悄悄隐至大门离他们较近处,瞅准时机下手。虽然知道在公共场合这样做十分危险,但为了证据不落入他们手中,他愿意赌赌自己的运气。
       三辆摩托车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展开追逐,一路连闯数个红灯。路上汽车为躲避他们,或紧急刹车,或猛打方向盘变向,乱成一团。刺耳的刹车声、汽车沉闷的碰撞声此起彼伏,街道上一片混乱。林诚心知今日惹的麻烦不小,焦急却又无法摆脱后面的追踪,心一横,索性驶进人流量相对较小的街道,寻找机会与他们直接对决。
       才拐弯过去,远远看到两百米外有辆110巡逻车横在路上,红灯闪烁个不停。这说明公安局已经得到消息,要对他们围追堵截。他瞄一眼后面紧追不舍的两辆车,一个大拐弯冲进左边巷子中。
       冲进巷子后,车速慢慢降下来。经过一个岔道时,他正好从反光镜中瞥见后面两人举起枪,迅速一委身,驱车闪入右边小巷。才开出十几米,立刻暗叫不好。一扇墙冷冷地堵在巷子尽头,这是一条死胡同。
       林诚加大油门继续向前直冲到尽头,停下车子退后几步,小跑向前,双脚在车座上一蹬,飞身跃上两米多高的屋脊。这时,两名杀手也追至巷口,看出这是条死巷,停稳车子连开数枪,林诚在屋顶上迅速伏下,一枪准确击中一个杀手的锁骨。情急之下,两个杀手飞快转入另一个小巷内,从屋顶上狂奔出去。
       
       这时,大批警察已经封锁了外面巷口,见有人逃跑,对天鸣枪警告。
       林诚开枪退敌后也不敢多作停留,他估计那一枪足以威慑住两个杀手,让他们知道自己并非平常鼠辈。眼前的形势他已经充分了解,牺牲了两名同事的公安人员正怒火万丈,义愤填膺,要抓住凶手为战友报仇。此时,应该有大批警员将该地区全部封锁。倒霉的自己将又一次成为警方寻找的目标。
       林诚倒出手枪中的子弹数了一下,还有整整十颗。他将包里的材料取出,放入怀中安置好,悄悄在屋顶上向前猫行。
       走在破旧不堪的屋顶上,每一步都很小心谨慎。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隐蔽性好又便于逃跑的地方。
       程队长沉着脸,站在街道当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华区地图。作为一个刑警队长,这回是脸丢到家了。从杨铮被杀案,到中央大厦追捕疑犯,警方一直处于被动,落在下风。这还不算,紧接着,吴稚君夫妇一死一伤,好容易得到重要证据的消息,本可以一举扭转败局,谁知他最看重、精心培养的小吴和另一名警察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在银行门口刺死,证据也不知去向。刚才三辆摩托车近五分钟的追逐,造成两条主干道全部瘫痪,十二辆小汽车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其中有一辆是人大常委会某副主任的专用车。
       程队长看看人员基本到齐,开始分配任务。
       过了半小时,空中传来巨大的引擎声。从军分区调借的直升飞机也赶来了,舱口半开着,有个人拿着望远镜朝下面观察。
       魏队长终于忍不住凑到程队长旁边问:“直升机是你借来的?”
       “我哪有这么大能耐,刚才张局通过市委协调的。”
       “你搞出这么大动静,万一失败怎么办?中央大厦的亏还吃得不够?”
       程队长眼望着前方,紧绷着脸道:“我能有什么选择?我就眼睁睁看着一刻钟前还在我旁边说话的队友惨死?这回再抓不住凶手,我引咎辞职!”
       “凶手不是林诚吧,刚才我看了中行门口的案情报告,另外两个才是正犯。这个林诚在整个事件中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程队长看看四周,小声道:“可能林诚在追查一件案情重大的走私案,惹恼了一些人。现在的问题是小吴从银行拿出的材料究竟落到谁手上,是林诚还是那两个凶手?”
       程队长边往巷内冲,边从腰间拔出手枪,至拐弯处一个箭步,正面向前举枪。那人正躲在拐角处,含笑举枪顶着程队长的太阳穴。程队长手中的枪僵在半空:“你是林诚。你不会杀我的。”
       直升机出现在远处天边时,林诚就迅速翻身下去。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搜捕队走过来了。
       林诚闪电般从背后左手捂住搜捕队走在最后那个队员的嘴,右手在他耳边一击,使他立刻失去知觉,随即将那个人负在身上返回夹墙。
       轰鸣的飞机引擎声使人心烦意乱,前面的队员对于这一变故浑然不觉。
       在夹墙里,林诚脱下对方的警服穿上身,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原本名正言顺身着警装的人居然沦落至要抢警服穿,人生际遇世道变化真是无法想象。
       出了巷子,林诚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将手机紧贴着耳边,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向街中心走。他眼角偷看,见到大街上停满了警车和控制现场的警员,到处都是步话机联络的声音,也有两三名警员与他一样,在嘈杂声中努力接听电话。他心中一定,表情更加自然,继续向前走去。经过一名手持微冲的特警队员时,还听见那人在抱怨:“该死的直升机,啥用没有,就会制造噪音,烦死人了。”
       不过一两分钟工夫,在林诚心中却比两个小时还长。总算来到街对面拉的警戒线旁边,三四名警察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林诚抓着手机大声道:“是的,是的,这里效果好了点,你听我说,这件事很重要……”边说边跨过警戒线,同时,从容向几个警察点点头。那几个人也下意识点一下头,将目光转向对面。
       程队长在附近巷子里转了一圈出来,习惯性地向整个大街扫视了一眼。顿时,看到边接电话边走向街对面店铺的林诚,心中一怔,三两步冲到警戒线旁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几个人异口同声道:“自己人,效果不好,到那边打电话。”
       说话间,程队长瞥见那人已拐入旁边巷子里,来不及多说,飞身上前跟着冲进去,口中喝道:“你是谁?给我站住!”
       眼见那人已经隐入巷内,程队长边往巷内冲边从腰间拔出手枪,赶到巷口,正好看见那人又拐弯进入另一个巷子,他急步跑过去,至拐弯处一个箭步正面向前举枪。
       已经迟了,那人含笑举枪,顶着程队长的太阳穴。程队长手中的枪僵在半空。
       他毫不惊慌:“你是林诚。你不会杀我的。”
       林诚缴过程队长的手枪,熟练地单手退出枪匣里的子弹后扔到地上:“对,我当然不会杀你,但是我要防止你抓我,只要你有所动作,我会开枪自卫。”
       “你孤身行动不会有结果的,和我合作吧,我会协助你寻找幕后的真相。”
       林诚伤感地摇摇头:“你不行的,我也试过通过正常的渠道,不行。他们太强大,太隐蔽,只有用我的方法才能揭穿他们。”
       “你能到哪儿去?现在到处都被封锁,你逃不掉的。”
       林诚用手指了一下对面:“我能从你们铁墙似的包围中跑出来,还怕出不了Z市?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现在被困在里面的两个,只要抓住他们,你就算完成任务了。不过你们当心点,他们好像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出手相当狠。”
       程队长不太服气:“如果我没有进巷子巡查,而是一直站在街当中看着的话,你绝对跑不掉,他们太疏忽大意了。”
       林诚不置可否:“杨铮的犯罪证据就在我身上,已经有太多的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出去后,会复印一份寄给你,作为你探案的线索。本来也准备让吴稚君寄给你的,可惜……”
       程队长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里面那两个凶手的身份吗?”
       “根据他们的身手,可能和我一样干过特工。不过,据我所知,Z市国安局基本上都是文职人员,没有具备这种身手的人。要么就是军分区特种大队的教官吧。”
       程队长一怔,似有所悟。
       “程队长,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我想冒昧地请求你一件事。”
       程队长点点头:“你说。”
       “我离开Z市后,估计还会有人想找吴稚君的麻烦,所以,想请你派人暗中保护她。这次事情连累了她,使她丈夫被人杀死,我心里相当难过,不愿意再看到她被伤害。”
       “行,我在医院已经对她说过,我们会有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她。”
       林诚笑笑:“多谢,现在请你转过去。”
       程队长依言转身,口中道:“你不必防范我,其实,我根本不想抓你。从封锁中央大厦起我就看出来,你是无辜的,有人想让你背黑锅。我打电话到110,知道了报警的不是大楼内保安,而是另有其人,于是,故意让从宾馆撤离的客人直接到大方宾馆。如果我命令人将所有客人带到我面前再梳理一遍,你恐怕逃不了……”
       后面毫无反应,程队长慢慢转过身一看,林诚早已不知去向。他叹口气,笑着摇摇头,边捡起手枪边喃喃道:“特工,唉,真有两下子。”
       这时,从对面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一阵密集的微冲扫射声,到处都是脚步声和警员的吆喝声,直升飞机也渐渐远去。他精神一振:“一定是两个凶手被发现了!”急忙跑出去。
       中断对林诚的追击后,两个杀手倚仗灵活的身手和快速的反应,时而翻墙逾壁,时而攀树腾跃,硬是从包围圈中找到一处漏洞,躲过空中飞机、地面搜捕和屋顶拉网检查,潜行了二三百米接近大街。不过快到巷口时,被街边工程高架车上的狙击手发现。
       既已暴露目标,两人心一横,索性饮弹自尽。
       这时,程队长手机响起来:“国安局郑局长刚刚在办公室中开枪自杀。”
       吴局知道,这支笔一落下去,就意味着林诚从此得不到翻身的机会。即使他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也必须被送上法庭接受制裁。想到这里,吴局愤愤地扔下笔,一定还有漏洞!
       
       下班时间快到了,吴局还坐在办公室想着心事。这些日子,省国安局事故调查组的同志一直驻在C城国安局。经过近三周的调查,书面报告已经形成。现在就放在他的桌上,只等他签上名字,事情就告一段落。
       这篇长达四十多页的报告他已看过两遍,部分内容都能背得出,因为他参与了绝大部分的调查。第一部分根据老徐的叙述,从时间选择、动作组合、临场反应几个方面,判断出林诚的逃跑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作为押解员的老徐,由于不熟悉这条线路上新增发车班次,仓猝之下能有那样的应变,算是恪尽职守。因此,关于林诚成功脱逃,作为领导的费铁峰要负主要责任。第二部分是最具争议的,涉及到林诚上报夜莺娱乐城持枪案的经过。费铁峰在谈话中坚称他看过林诚的报告后,因为与荣达派出所钱所长较熟,打电话核实此事,钱所长声称并无此事,是派出所的干警酒后与娱乐城内客人发生冲突,对方只是亮出了刀,荣达派出所为此专门出具证明,费铁峰据此在报告上写上:查无此事。报告列出四个要点:一是情报科林诚入档的公安局关于“持枪事件”的通报不见了,只有编号,没有报告,公安局中也没有该通报的留底,经办人员说时间太长根本记不清;二是报告中涉及的荣达派出所在林诚上送报告后,档案室失火,所有关于此次事件的资料在大火中毁于一旦,目击持枪的干警在混乱中被人袭击至死,钱所长被停职检查后,因心肌梗塞在医院猝死;询问那天晚上参与检查的其它三名干警,当时一名正进入旁边包厢,一名干警在包厢门口走廊,还有一名干警虽站在包厢门口,因聚精会神看手中刚缴获的摇头丸,没注意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同伴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后,就转身叫他离开,出了娱乐城后才告诉他们说里面有安全局的人,身上持有手枪,表示第二天要写报告;三是调查组认为按内部操作程序,此事应由调查科先调查了解后出具报告给局长,费铁峰的做法违反程序;四是前任调查科科长李亦然承认接受林诚私下查询,同时他也暗中作过调查,根据娱乐城老板及服务人员回忆确认,那天晚上在持枪报告中提及的包厢内是天宏集团老板章天宏,但是调查人员未能在实地调查中得到证实。因为原老板因经营不善,将娱乐城转包出去,里面服务员全部换掉了。费铁峰对这部分几个问题提出异议,拒绝在报告上第二部分签字,原因是他认为钱所长和目击干警的死亡与持枪报告没有直接联系,这部分内容列在报告上只能让人产生联想。此外,李亦然所说的私下调查结果没有证据,也不应该在报告中提及。第三部分是群众评议,根据逐一谈话结果,局里绝大多数人认为,将林诚调至档案室是费铁峰故意扣压,不符情理。同时,大部分人认为将林诚退役,安排至核电站,尽管事出突然,但情有可原,不算亏待他。
       综上所述,调查组的意见是:副局长费铁峰在处理林诚的持枪报告中,违反事件处理程序,未经调查科调查随意批复,同时获悉林诚私自调查后,没有及时做好思想引导工作,粗暴进行处罚,调整其工作岗位,令其产生负面情绪。费铁峰应对林诚出逃事故负主要领导责任,具体责任追究待省国安局党委研究。原情报科副科长林诚因持枪报告未得到领导正确对待,加上违反纪律私自调查,借调到档案室后产生受不公正对待的思想,被安排退役时这种怨恨达到极点,从而预谋出逃。林诚目无组织纪律、违反特工守则,应迅速捉拿后交军事法庭处理。
       吴局知道,这支笔一落下去,就意味着林诚从此得不到翻身的机会。即使他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也必须被送上法庭接受制裁。费铁峰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凭他的背景,最多弄个警告处分,可政府辛辛苦苦培养成的一个特工精英却因此被毁了。即使他能逃脱追捕,也将永远生活在不见阳光的境地,这未免太残酷。
       对于林诚,吴局有一点了解。他在港口特别行动队参与破获过几起重大的军火走私案,获得安全部门内部通报嘉奖。正因为有这个良好的印象,林诚身份泄露被安排到C城后,才继续对他委以重任,让他负责情报科工作。林诚逃跑后,他专门拜访了当年挑选林诚的老房———J省培训基地政治部主任,是吴局的朋友加战友,无话不谈。老房告诉他,林诚的感觉很敏锐,善于从混乱的头绪中抓住要点,在众多学员中一直被人看好。老房认为林诚出逃一定有复杂的原因,以他开朗豁达的性格,不会因受领导压制而做出蠢事。最后,他顺便透露了有关吴稚君的情况。当时,他们一直担心林诚不会放弃优越的生活做特工,直至吴稚君举家迁至上海,他们认为这对林诚反而是件好事,才找上门去。因为吴稚君的事情与林诚家庭背景没有直接联系,出于保护和尊重隐私考虑,没有将他们的交往写入报告。吴局回去时顺便经过C城,找到了吴稚君,凭观察,他看出她知道林诚的下落。抓他回来接受审讯,还是放手让他暗中调查?吴局最终选择了放弃,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C城。
       费铁峰说的话,吴局不太相信。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所有线索全部被掐断,所有人证都不在人世,在这个问题上,他更相信林诚,一个特工的直觉。
       但是,他无能为力,早在费铁峰刚到局里时,上面就有人打招呼,说费是重点培养对象,老同志要履行扶上马、送一程的义务,在重大的问题上为他让路。还能说什么呢?吴局索性将这边工作全部放手,搬到军区,全身心投入特种部队的训练。只有在热火朝天的训练场,他才仿佛回到了昔日的战场。
       可是,这一次他不想退让。费铁峰咄咄逼人、趾高气扬的态度,激起他作为老特工的高傲和斗志。想到这里,吴局愤愤地扔下笔,陷入沉思。
       整个事件诚如调查组所说,涉及到持枪事件的所有线索、证据都凭空消失,看样子只能接受摆在面前的官方报告。
       一定还有漏洞,一定还有漏洞!
       吴局将报告又拿起来读了一遍,突然一个念头从脑海里跳过:这个问题怎么没人注意到?唉,真是老了,明摆着一个重大突破线索,竟然扔在一边这么长时间?不知费铁峰有无将这个环节弥补上。
       他拨通电话,缓缓道:“接省国安局。”
       “嘀嘀嘀……”手机响个不停。章天宏一看号码,连忙停住汽车,接道:“任老,您好。”
       “你手中还有什么后遗症?应该销毁的东西有没有都解决掉?”
       章天宏挺纳闷:“当然了,一切都是按照您老的吩咐做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的人在Z市失手,两个人都死了。林诚又不知跑哪儿去了,据说他抢到了杨铮的一些犯罪记录,可能会涉及到你。你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记录?”章天宏没有放在心上,“我们都是来去空空,从未有过文字的东西或录音录像,能有什么证据落下来?银行方面我也做了工作,帐面上滴水不漏。任老,您放心吧,不管怎样,只要我咬紧牙关不承认,天皇老子也拿我没办法。”
       “呵呵,”任老难得地笑了笑,看得出他很欣赏章天宏这一点,“你再梳理梳理,看其它地方有没有类似杨铮这种情况的,早点堵上。天晓得林诚下一步要干什么,他不死,早晚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章天宏试探道:“要么您老再派些人做了他?”
       “这方面暂时不要想了,很困难。哼,想不到这个林诚真有两下子,上次杀死我们一个好手,这次又让我们在Z市损失不少……”任老欲言又止,“好了,情况就是这样,我会通过一些渠道给公安方面施压,继续追捕林诚。你呢,给我收敛点,整个事情麻烦就是由你而起,当然费铁峰也有问题。不过,他那边调查快要结束,看样子可以过关。那批货几天后到你们那边,做好准备工作,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随时听我通知。”
       才放下电话,站在旁边的小贾轻声提醒他:“Z市那边的电话,接不接?”
       任老重重叹了口气,拿过手机:“什么事?”
       
       “任老,下午老郑和我通电话时提出,他死后要我们从经济上保证他儿子研究生毕业后到英国留学,另外还要一套二百平米以上面积的房子。当时他情绪很不稳定,为了劝说他自杀,我将条件全部答应下来。”
       “做得对,花点钱没什么,还可以赚回来。我们要讲信用,答应的事就要遵守诺言。”
       “任老,现在有个问题……”
       任老有些不耐烦,扶扶老花眼镜:“快点说,我身体有些疲劳,要休息了。”
       “是,是。目前海关也介入到这个案子中,说是有确凿证据显示,富利公司涉嫌参与了上周被查获的昌平摩托城汽油走私案,我想,这个情况您老可能不知道……”
       “你具体说说。”任老一下子坐起身。
       “海关有独立办案的权利,我们掌握的情况有限。据说是为林诚提供保护的那个女人根据林诚的指示向海关报案,人赃并获,昌平摩托城的老板潜逃。海关缉私队通过调查,找到了走私汽油的源发地,万达仓储中心。据仓储单上记载,这批汽油是案发前两天,富利公司以油漆的名义贮进去的。”
       任老眼睛里面露出一丝凶光,指示道:“继续打听海关侦查这起案件的情况,越细越好。”
       仰头闭目休息了会儿,轻啜了口参茶,慢慢道:“小贾,你觉得章天宏为人如何?是否可以信任?”
       小贾摸不清底细,字斟句酌地说:“他为人豪爽仗义,江湖习气重,善于拉拢人心,朋友不少。有点心机,办事胆大心细,有魄力。”
       “好一个胆大心细,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任老喃喃道,小贾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不答话,过了半晌,他才说:“上次交待你办的事办妥了?”
       “是的,比较顺利。”
       “他不知道?”
       “只要他们不说,他不可能知道。”
       任老点点头,满意地笑笑:“我喜欢这样。”
       季梅坐在电脑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在耳边轻轻道:“别叫,是我。”
       季梅坐在电脑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在耳边轻轻道:“别叫,是我。”
       季梅闻言,惊喜地急转身,紧紧抱住他:“你胆子真不小,外面风声这么紧,你还敢回来?”
       林诚警惕地四处转了转,将窗帘拉好,门挂保险,这才回头笑道:“我来看孩子他妈。”
       季梅脸涨得通红,下意识摸摸肚子:“你走之前,我的身体一直不舒服,当时怕你心烦没有对你说,没想到是妊娠反应。真奇怪……”
       他走过去搂紧她,爱怜地说:“几个月了?”
       她“噗哧”一笑:“这像是孩子他爸说的话吗?你自己干的坏事自己不知道?医生说三个多月了,以后要定期检查。”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真不知道,只记得每次都有安全措施,谁知竟有漏网之鱼。”
       “告诉你吧,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安全套用光了,深更半夜又懒得买,你说射到外面,就那一次,从时间上算也吻合。”
       林诚伏在她腹部仔细聆听:“孩子怎么没动静?他有没有踢你?”
       “没这么快呢,”她打量着他,“你瘦多了,”她眼珠转了转,“你那个信得过的女朋友没好好照顾你?”
       林诚心道又来了,赶紧截住她的话严肃道:“我已经连累了她。杀手为了从她嘴里得到我的下落,杀死了她丈夫。她本人也身受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
       聪明的季梅立刻转移话题:“这次回来干什么呢?找到线索了?”
       “我已经搞到可以证明章天宏涉嫌参与走私的证据,今天分别寄给了各个权力部门,让章天宏从此陷入与他们的纠缠中。可是,我的问题没有解决,他与费铁峰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替他隐瞒?一件小小的持枪事件,为什么要放火烧派出所销毁证据?他们在害怕什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想查清楚里面的联系,非得回来从头做起。”
       季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换而言之,你虽然回来了,可是究竟想干什么,从哪里着手,仍是毫无头绪,对不对?”
       林诚脸一红,嘴硬道:“如果章天宏的确参与过走私或洗钱,那么,他持有国安局的工作证和专用手枪干什么用?还不是打着国安局的招牌晃过各地的检查站,公安、海关这些部门不会怀疑到同行身上的。工作证和枪是不是费铁峰给的?这里面也有文章可做。”
       她摇摇头:“费铁峰没有这样的权力。不过提到走私,我倒想起上次听海关的人说过,说C城打击走私的成绩在整个J省名列前茅,可是,从C城分流到各地的走私物品不见减少,反而逐年增加,你说这里面有什么奥妙?”
       “呵呵,道理很简单,当地有个规模最大的走私集团与海关官员勾结,他们提供线索让海关打击其它走私集团的活动,同时为自己提供方便之门。如此两厢情愿,一个有成绩又可收受好处,一个有收益又能打击竞争对手。”
       “我们可以假设章天宏就是C城最大的犯罪集团。”
       “然后假设费铁峰,还有海关中的一些人与他相互勾结进行走私?”林诚摇摇头,“没这么简单,首先你就说过,以费铁峰的权力不至于发证发枪给章天宏,这起码说明费铁峰上面还有人;其次,Z市的杨铮不过是章天宏下面的一个分流点,每次洗钱金额就达几百万,这样大的手笔没有相当大的来头罩不住;再说,你猜去杀杨铮的杀手用的什么枪?就是这把,正宗德国制P7M13型手枪,没有军方背景敢玩走私军火?还有,这次在C城追杀我的竟然是军区特种部队的教官,而Z市国安局局长今天下午自杀身亡。这一切,不都说明在费铁峰、章天宏上面还有一只神通广大的手在指挥?”
       季梅眼波一转:“以前你不是说过,有关夜莺娱乐城持枪案的所有资料都被付之一炬了?所以你才无从下手。”
       “是,包括现场与章天宏谈话的那名警察都被杀死。”
       “可是你忘了,110中心在全市重要地点都有红外监控,所有图像资料都以数据文件形式保存下来。夜莺娱乐城地处市中心,那里就有监控。”
       林诚泄气道:“可是,只有重要时间点,比如说元旦、国庆、春节的图像资料才保存六个月以上。持枪事件发生时间是去年九月二十七日,属于普通时间点,这一类资料只保存一个月就会被自动覆盖。”
       “对,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你出逃后第二天,我们监视科几个人闲聊时提到你,都为费铁峰有意刁难和压制你而愤愤不平。梅大姐无意中说,早知道林诚需要搜集那天的资料,她可以提供,因为根据国安局规定,110红外监控图像必须实时传输到监视科,也就是梅大姐管理的机器中,而且按内部档案保存规定,三年之后才能销毁。”
       林诚惊得差点跳起来:“这个情况我怎么不知道?”
       “不但你,我与她同一科室都不知。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想不到分管的工作范围不同,也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我也是从那天起才知国安局掌握110监控资料。由于这些数据资料不需动手操作,自动存盘归档,因此梅大姐工作报告中从未提及,所以费铁峰也不知道。”
       林诚心一动:“所以你……”
       季梅笑眯眯道:“对了,小女子自然不会放过替孩子他爸讨回公道的机会。我花了整整四天时间,悄悄将梅大姐机器内所有110监控图像全部拷入我的小型机中。然后从公安局户籍管理系统中找到章天宏的身份证照片,输入进去后,每晚用Easycon-pro系统对图像进行匹配处理。”
       “慢,你这台笔记本电脑怎能处理那么大的数据量?何况宿舍区上不了单位局域网。”
       季梅一撇嘴:“老外了不是?在清华计算机专业高材生面前,一切网皆可上。我是直接连到小型机上,在上面处理数据的。你看,这就是我的研究成果。”
       她用纤细的手指飞快地输入一行命令,然后一幅经过加工的截面图迅速显示出来。
       林诚一看,不由轻声叫起来:“章天宏!监控头一定设在东方商城,所以拍到他们正从夜莺娱乐城出来。只要证明他那天晚上的确在娱乐城出现过,我们就向成功又进了一步。”
       
       季梅手一指道:“当中有个人值得注意。”
       “章天宏旁边那个?后来还有两个人紧紧跟着他。面目太模糊,看不清。”
       “当然,因为我没有关于他的原始图片嘛,电脑没法进行修饰加工。不过,这个人真的很值得研究。”
       林诚抚手道:“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一个规模多么大,分工多么严密,触角多么深的走私集团。上面有神通广大的人统一调度,下面海关、安全局、军区保证货物畅通无阻,再下面有合法公司及子公司代理分流、漂白。”
       电脑上将章天宏一行人从夜莺娱乐城出来的片断用慢镜头播放出来,林诚手指后面几个:“她们是谁?”
       季梅嘴一撇:“小姐呗,明知故问,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这个德性。”
       林诚觉得有点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只好闷在心里继续看下去。等细细看完后道:“几个人之中,章天宏和那人似乎为主角,而章对待那人的态度始终很谦虚,说话都是侧着头,全无先前持枪威胁警察的威风,那人对于他一定特别重要。”
       季梅道:“我抓取那人的影像再进行匹配,又有意外收获。十几分钟后,章天宏一行又出现在我市唯一的四星级宾馆荣宇国际饭店,他们是送那人去休息的,当然还包括三个小姐。四星级宾馆外面有监控点,我还得到那人第二天离开宾馆的录相片断,不过以后就一直没出现过。”
       林诚道:“你能进入荣宇宾馆的服务器吗?里面应该有那人住宿时的登记资料,一查便知他的真实身份。”
       “应该可以。”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季梅灵活的双手敲击键盘时清脆的啪啪声。过了会儿,她嘟囔道:“对方还有即时拦截技术呢,真是,小宾馆要这么大排场干什么?”
       林诚插不上手,四处转悠,嘴里说:“你要多加强营养,不能怕胖,孩子要紧。”
       季梅充耳不闻,全身心投入网上没有硝烟的战斗中。十几分钟过去了,季梅突然轻呼一声:“有了!”重重敲一下“回车”键,屏幕上显出宾馆去年九月二十七日所有客人的登记清单。她将登记证件的复印件图像取出来,再与监控画面截图匹配。
       “香港人,登记证件是港澳地区大陆旅行证,姓名陈家琪,男,45岁。”
       林诚反复看着那人的复印件图像,喃喃道:“好像有些面熟,不过肯定不叫陈家琪,让我想一想。”
       她嘲笑道:“落后的特工什么事都靠大脑记忆。”
       “他叫陈德明!是香港杰胜贸易公司的商务代表。杰胜公司在大陆的口碑很差,与多宗走私案、进出口诈骗案和假合同、假报关等事件有牵连。海关和相关部门对他们盯得很紧,凡是有他们公司的职员入境,都会受到严密监视。我在特别行动队时有案子涉及到他们,所以有点印象。他持旅行证混进来,必定有所图谋。”
       季梅有些疑惑。
       林诚摆摆手:“杰胜公司的情况你不了解,如果在海关提到它,十个有九个知道,可以用十二个字形容它:名声显赫,臭名昭著,异常狡猾。就凭章天宏的档次和规模,入不了它的法眼。你再放他们离开娱乐城的画面让我看看。”
       “费铁峰也在这条大船上!这条船上的人很多,但无论是谁落水,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安危都会出手。费铁峰替章天宏隐瞒持枪事件就是一例。我需要的是时间,这些人不会歇手的,追逐最大利润、贪婪不知满足是他们改不了的致命伤。”
       季梅瞪他一眼:“你的时间并不多,看我的肚子,顶多再过两个月就要露馅了。”
       林诚立刻软了下来:“唉,这也是,关键时期怎么会……有这种麻烦事?能不能想办法……”
       季梅突又笑眯眯地说:“不要对我说打胎这种无情无义的话,我天生喜欢小孩子,有了孩子我的生命才会充实,而且一个生命被无情地扼杀,你忍心吗?我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我也学你玩失踪,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过着母子相伴,含辛茹苦的生活。”
       他哑然失笑:“别说得这么凄凉,办法总比困难多……”他突然停住口,脑海中灵光一闪,刚才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干警进入包厢检查时只说里面有五六个人,正好是陈德明和两个助手,还有章天宏和他的两个手下,没有提及有小姐。”
       “如果他们是讨论走私的细节,当然不会让小姐坐在旁边。”
       “对,问题就在这里,”林诚兴奋道,“你记得死去的干警出门后对同伴说了什么?‘安全局的人怎么了?他们就能嫖娼,就能在外面用枪吓人?’他是这么说的?”
       “是啊,怎么了?”季梅一时反应不过来。
       “章天宏没有嫖娼,他们是临走的时候才叫小姐出台,到宾馆陪陈德明三个,他只不过是用枪吓唬人。干警所说的安全局的人嫖娼应该另有其人!”
       季梅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的推断未免太有跳跃性了,你怎么能肯定章天宏他们没有找小姐?”
       “一,章天宏不可能将客人撇下自己寻欢作乐;第二,他们既然为陈德明找小姐出台,就说明在娱乐城没有做,”他调笑道,“你也是有经验的女人,应该知道四五十岁男人的实力。”
       季梅吃吃笑了:“人家香港人有先进的药和工具呢。”
       林诚道:“这样吧,你将那天晚上整个监控都放出来,一是看派出所干警什么时候出来的,根据其它三人所说,死去的干警是出门时才告诉他们有人持枪这一情况的,这在监控上应该有反应;二是看还有无熟人。那天晚上真热闹呢。”
       屏幕上人影闪动个不停,季梅说:“娱乐城真这么好玩吗?你看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干部,成群结队地往里面走,大部分都用的公车。”
       “夜莺娱乐城可是C城最高档的娱乐消费场所,里面的小姐以漂亮、柔媚和技艺出众而著称,当然价格也最高。”
       “你也去玩过?”季梅斜眼看他。
       “当然不会了,凭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的收入怎么玩得起?”林诚赶紧否认。
       “玩不起?这么说,如果有了钱、玩得起的话,你就不会错过了?”
       他苦笑:“你这是诡辩……”突然他指住屏幕,“回到刚才的画面,放慢镜头。”
       两个人影一点点拉近、放大,季梅惊异地睁大眼睛:“他们像谁?不可能吧。”
       林诚沉着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觉得如果是他们这才合理。你输入他们的照片进行匹配。”
       季梅双手在键盘上上下飞舞,过了片刻,道:“稍等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上一点一点地显出图像。
       “费铁峰!还有一个是海关副关长陈晓辉!看他们两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你明白了吗?”
       “有些懂,但不全清楚。”
       林诚道:“那名倒霉的警察先被章天宏持枪恐吓,然后又捉到费铁峰、陈晓辉嫖娼,他当然认识这两个名人,哪敢得罪他们?只能高抬贵手了事,所以才在同伴面前说出那句话。不甘心的他,在报告上自然不会写他们嫖娼,不过他相信只要上报有人持枪,国安局自然会顺藤摸瓜地查到他们的事。想不到由此引来杀身大祸。”
       接着,监控中出现了几名警察走出娱乐城的画面,一名背对着镜头的警察一副激动的样子,挥手对同伴说着什么,其他几人还回头朝里面望了一眼,随手拉他离开了。
       “他们没说假话,那个警察的确是出门后才对他们说的。”
       季梅道:“那么,先前你的分析是不是走错了道?费铁峰与持枪事件根本毫无关系,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遮丑,章天宏是意外占了便宜。”
       “不可能,你想他们仅为了这件事会不惜放火烧派出所吗?费铁峰是两场小麦一次打,既为章天宏隐瞒实情,又遮了自己的丑事。最关键的是他和陈晓辉一道嫖娼,而不是别人,你知道里面有什么玄机?”
       季梅转转眼珠:“说明他的确与走私有关,他们有共同的秘密事业,所以才相互信任,可以一起做这种坏事。”
       林诚抚手道:“对,男人之间信任的标准是什么?战争时期一起扛过枪,文革时期一起受过伤,和平时期一起嫖过娼。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一个规模多么大,分工多么严密,触角多么深的走私集团!上面有神通广大的人统一调度,下面海关、安全局、军区保证货物畅通无阻,再下面有合法公司及子公司代理分流、漂白,而且我们所知只为冰山一角,情况绝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季梅有些担心起来:“惹上他们,你真要当心点,这些人的凶残歹毒你是知道的,实在斗不过就算了,我们一起躲得远远的过自己的生活,凭我们两个不信找不到好工作。”
       林诚暗道幸亏没说出在Z市的遭遇,摸摸她的肚子,他道:“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光明正大地生活、学习、工作,我必须努力洗清自己的罪名,我就不信斗不过这些人。”
       “你准备怎么斗?”
       林诚笑眯眯地指着费铁峰狼狈不堪的图片道:“这回我也要做一回坏人,有时候做坏人也挺有意思的。”
       老吴深深地震惊了,他根本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规模庞大、胆大妄为的走私集团,而这一切与自己无私奉献青春的国安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走在戒备森严、空气沉闷的档案大楼,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和刺耳,每一步都引起长长的回声,进出口、楼梯间、拐弯处布满了监控。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回头轻轻道:“老战友,要不是看你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老吴无声地笑了笑:“老秦,赶明儿再送两斤上好的茶叶给你得了。”
       “喔,你属于贿赂国家公务员喔。”两人都笑了。
       打开一道厚重的铁门,里面是一排排档案架,上面用毛笔工整地标着事项和时间。两人找了会儿,站在“枪支领取”档。
       老秦道:“现在使用的枪从一九九五年起统一配发,查这几年的就行了。”
       吴局动作麻利地一页页从后面向前翻过,锐利的目光一目十行。陡然他停住手:“费铁峰怎么会领用手枪?他是文职官员,又没有持枪证。”
       老秦用手指指上面:“像他这种人想领枪还不是小菜一碟。原则归原则,领导一句话。你看批准人是谁?”
       老吴摇头叹息:“好好的一个单位,就被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的人闹坏了。”
       “呵呵,老战友,社会在变,风气在变,安全局也不是铁板一块。”
       嘴里说着,手中越翻越快,老秦看着他欣赏道:“手脚还利索,看不出是快要退休的人。”
       老吴惊讶道:“谁说我要退休了?”
       老秦一怔:“你不知道?我以为是你主动提出的呢。前些日子高层就有风声,让你退休,做军区特种大队顾问,费铁峰拨正当一把手。如果不是林诚出逃事件牵涉到他,恐怕早成事实。”
       老吴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忿忿道:“人老了,怎么看都不顺眼。退不退倒无所谓,不过那种人还能做安全局一把手?”他又指着一页道,“军区领枪干什么?”
       老秦凑过去看了看:“军区的任少将,和上面打了招呼,派人前后在这里领过三把枪。”
       “领枪的理由呢?持枪证号呢?局里的核准人呢?”
       老秦苦笑:“军方需要的东西没有理由,只有一句话,军事需要。就像我们办事时对其它部门一样,无需理由,只有一句话,国家安全。”
       老吴向后翻,果然又发现两处:“这样怎么得了,这属于重大安全隐患啊。”
       “老兄,你在地方上与大军区打交道少,不知他们的厉害。别说这儿,就是在北京,呵呵,而且这些人架子大得很,想见上一面都很难。”
       细看之下又有新发现:“三把枪都已经归还了!”还枪日期为去年十二月份左右,正好是林诚的持枪报告送到费铁峰那儿的时间。推算下来,应该是章天宏持枪的事情被发现后,他们立刻采取补救措施,一方面杀人灭口,抹除痕迹;另一方面收回手枪送交省局,不留后患。
       老吴咬着牙道:“林诚的判断没有错,这些枪真是非法流出的,三把枪中有一把是章天宏的,还有两把是哪些人用的?这个犯罪集团可不简单呐……”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接,居然是Z市的吴稚君,她刚刚出院回到家。
       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道:“您好,吴局长,我刚在家中发现您的电话号码,想把林诚在Z市的侦查情况告诉您……”吴稚君把林诚从调查杨铮起,到最后国安局郑局长自杀身亡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表示,这些情况林诚没机会告诉他,而且想寄出资料又怕到不了吴局手中。
       老吴深深地震惊了,他根本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规模庞大、胆大妄为的走私集团,而这一切与自己无私奉献青春的国安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对着电话恳切地说:“放心吧,吴小姐,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决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
       放下电话,老秦道:“不会吧,老兄,快退休的人了,有必要像少年时一样打冲锋吗?赶紧办了退休手续在家安度晚年吧。”
       老吴默然无语,半晌才抬起头道:“你还要帮我两个忙,一个为公,一个为私。”
       “什么?”老秦哭笑不得,“看来你是吃定我了。”
       费铁峰坐在办公室里,心乱如麻,问了几次吴局哪去了,秘书科说不太清楚,吴局早上说有事就走了。想打他的电话,手伸出一半又缩回来,不能让老狐狸看出自己着急,报告上的字他早晚要签,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老家伙可能还蒙在鼓里呢!不知他是最后一次在报告上签字。昨天晚上有人向他透露了,只有调查组一撤出C城,上面就来宣布吴局退休、自己拨正的决定。所以,关键时期要沉住气,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正想着,手机响了,一看是海关副关长陈晓辉的。心想,不会是那批货快到了吧?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赶在这时候。刚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陈晓辉气急败坏的声音:“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天晚上的所有资料都销毁了吗?怎么,怎么,我收到……照片,就是那天晚上我们从娱乐城出来的照片,下面还有日期。”
       费铁峰一下子懵了:“照片?怎么会有照片?我怎么没收到?”
       这里,有人轻敲办公室门,送报纸文件的工勤员进来,将一叠东西放在他桌上,费铁峰说声:“稍等。”急切地在里面翻。果然,一份特快专递露了出来,上面一行娟秀的字:费铁峰亲启。他用颤抖的手撕开,一张小彩照悄然滑落到桌上,上面赫然是自己和陈晓辉狼狈不堪,从娱乐城出来的样子,他的头“轰”地一声,全乱了方寸:“我也收到了,是那天的,怎么办?”
       陈晓辉哭笑不得:“我是向你讨主意,你还反问我,你是搞谍报工作的,这种情况总该遇到过的吧?”
       “我算什么搞谍报工作的?这时候还有心思拿我开心。再说这种事我怎能动用局里的力量,局里我没有一个贴底的,不是不打自招吗?”
       “你好好想一想,究竟哪个环节出错了?如果对方只有这一张照片,只要我们咬紧牙关不承认就成。问题是当初我们采取的措施做得是否干净,有没有可能留下什么后患。”
       费铁峰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当时是说全部销毁,怎么会……我担心寄照片的人还有其它什么东西想要挟我们,不然……”他无意中翻过照片,后面有几行小字:
       为财不为人,劝君心放宽。更多精彩照片恭候,今晚八点“海龙王”浴城八号包厢,沐浴后自会有人露面。
        一位老相识
       “看看你的照片后有没有字?”费铁峰道。
       “我看看……有,让我们到“海龙王”,什么意思?会不会是个陷阱?有无可能是你们那个逃出去的特工在搞鬼?他在Z市闹完了又回来找麻烦。”
       费铁峰失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林诚如果有这张照片早就抖出来了,还至于这样?再说就凭这,他能拿我们怎么样?上次派出所档案室烧得连铁门都化掉了,不会有意外的。你看会不会是上次服务的小姐?那个死警察当她们的面叫‘陈关长’、‘费局长’,她现在知道我们的身份来勒索?”
       “有可能,上面写着为‘财不为人’,还有‘老相识’,还有让我们到‘海龙王’洗澡,那种地方是小姐工作的场所,还真有点像。我们去不去?”
       费铁峰一犹豫:“让我想一想,他妈的这几天我就要拨正了,偏偏摊上这种事。”
       “去就去,妈的,两个大男人还怕屌小姐?实在不行,约出去做了她们。”
       一激之下,费铁峰胆气壮了起来:“对,反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和她们谈谈,花点钱将她们打发掉,如果她们要求太高,或是贪得无厌,就让章天宏派人出手做了她们。”
       
       费铁峰下池子草草洗了几把就上来,两人从未洗过这样心事重重的澡,胡乱用毛巾擦了擦就回包厢。刚躺下就有人敲门:“需要按摩吗?”陈晓辉笑道:“五万元,胃口还不算大,至少今天你的枪是白带了。”
       夜色下,“海龙王”浴城的灯光昏黄闪烁,显得神秘而暧昧。
       费铁峰和陈晓辉戴着墨镜一前一后进去,经过服务台时说:“八包。”迎宾小姐忙道:“下午预订的是吧?请进。”
       费铁峰道:“朋友安排的,请问能查出是谁订的吗?”
       迎宾小姐抱歉地笑笑:“一个女人,下午打电话订的,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
       两人进了包厢,费铁峰立刻四处查看,陈晓辉忙道:“你干什么?”费铁峰不理他,继续上上下下地检查,过了半天才松了口气道:“没有窃听器、针孔摄像机之类的玩艺。”
       “咳,职业习惯太过敏感了吧,她们只是小姐而已,别太紧张了。”
       “你不知道,这些东西市场上都有得卖,我怀疑那张照片就是针孔摄像机拍的。得,按照要求,我们先下去洗澡,他妈的。”
       两人边说边脱衣服,换好浴袍出去时,费铁峰用钥匙锁好门,陈晓辉道:“又怎么了?以前洗澡从没锁过门。”
       费铁峰凑近他低声说:“今天为防不测,我带了枪。”陈晓辉心一寒,赶紧使劲拉了拉门把手。
       两人才下去没一会儿,对面包厢的门悄然打开,林诚从里面闪身出来,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动手开锁。开这种简易卡式的锁在技术上毫无挑战,只几秒钟工夫他便开门走进去,随手关上门,继续开两人的衣柜锁,同样也是毫不费力。小心地翻动衣服,尽量不移动叠放的顺序,找到两人的手机,林诚得意地笑了笑,迅速退出去钻进对面包厢。
       在两人手机里装窃听器的办法是季梅想出来的,本来林诚提议她利用监听科的监听设备对两人手机及电话通讯进行窃听,季梅认为这样做太过危险。一来监听电话和移动通讯不是她分管的范围,贸然增加监控对象,电脑自动添加记录会被人发现;二来以费、陈二人的地位和工作性质,手机主板中可能有反窃听装置,一旦监听便会自动报警。林诚正有点挠头,季梅却又一语惊人:“你可以直接在他们的手机中安装窃听器。”
       “什么?你不是说里面有反窃听装置吗?”
       季梅得意洋洋道:“小林同志,要学习,科学的发展是无止境的。移动通讯传输原则是点对点,有固定的信道和通讯频率,反窃听装置根据这个原理,在手机主板上增加红外线发射器,给手机发出和接受的信号外面添加保护层。只要有外来信号试图切入它的信道和频率中进行空中信号拦截,红外警报器就会报警。所以,我可以为你改装一个红外线反射器,将手机中发出的红外信号全部反射给自己,在手机内部无止境循环。这样,就不会影响到窃听器的正常工作。下面的问题就是怎样放,这两个人可都是深居简出的人物。”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啊,”林诚想了会儿道:“只要解决技术上的难题,剩下的事情好办。他们不是喜欢找小姐吗?再让两人洗一回澡,享受小姐服务吧。”
       两人敲定了细节,季梅将截面图编辑好后用彩喷打印出来,在图片背面写上约定的时间、地点,用特快件寄给他们。季梅找到一个在业余辅导中认识的电子学院的女大学生,请她出面到“海龙王”花钱找小姐作了些安排,然后回来用电话预定包厢。一切做得不露痕迹。最后,在林诚的授意下,女学生用街头公用电话拨通吴局的手机,照着纸上写的,将林诚调查整个事情的情况,包括刚刚发现的章天宏与陈德明见面,以及费、陈二人意外在娱乐城露面的事说了一遍。他相信吴局一定也在暗中调查费铁峰,如果掌握这些情报,会给调查找到突破口。
       费铁峰下池子草草洗了几把就上来,两人从未洗过这样心事重重的澡,胡乱用毛巾擦了擦就回包厢。刚躺下就有人敲门:“需要按摩吗?”
       “不要不要。”
       不料,小姐径直开门进来:“不要没关系,有人托我带张纸条给你们,喏,收好了,我这就出去了。”
       两人异口同声让她站住:“等一会儿,我们问你几句话,就算按摩一个钟头。”
       费铁峰忙不迭打开纸条,上面写道:存五万元现金到帐上,从此不再找你们。后面有一个长长的信用卡号,注明是工行借记卡。
       他暗暗松了口气,抬头问:“这纸条是谁交给你的?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小姐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让我八点多钟时到‘八包’将纸条交给你们,然后给了我二百块钱,就走了。”
       陈晓辉道:“你看清楚她的样子了吗?是不是本地人?会不会是你的同行?”
       “这哪说得清,反正普通话还说得蛮标准的,过来时我们都在睡觉,没太注意。”
       小姐走了后,陈晓辉笑道:“五万元,胃口还不算大,至少今天你的枪是白带了。”
       提到枪,费铁峰一惊,跃起来查看,见枪安然无恙地放在衣柜中才舒了口气,又躺了回去。陈晓辉不以为然道:“喂,不至于这么紧张吧?你现在是怎么了?”
       费铁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这件事不应该如此简单吧?”
       “你想她们会要什么?这些做皮肉生意的,说到底不就为的钱吗?你见多识广,五万元对她们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呢。”
       两人闲扯了一阵,商议好如何通过第三者存入现金的方法后,起身分手回家。
       “嘭”,老秦将一大叠资料放在茶几上,拍拍手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
       吴局翻了翻,满意道:“老伙计干得不错,多年的手艺没拉下。”
       “承你夸奖。在军区将军中,任少将由于分管范围的原因与外界接触少,显得比较低调和神秘。据说他不同于一些心高气傲的将军,处世灵活,与省委高层的关系不错,说话很管用。还有人说他在上面也有较深的关系,若不是超龄,早就做中将了。搜集他的资料,没有我老将出马,根本办不成。”
       “有没有任少将的具体资料?他一直在J省军区吗?”
       “不是,一九九一年从广州军区调过来的。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大儿子在香港的中资机构,一个高官公子哥成堆的公司,靠倒买倒卖、吃价格差过日子,合法地走私。小儿子还在美国大学读书。”
       吴局仔细地看了几页,指着一行道:“他的大儿子任树星不是在中资机构吗?怎么这上面变成华星公司总经理了?”
       “喔,那是中资机构下辖的分公司,它有十几个分公司呢。华星公司负责J省进出口项目,有他老子罩着,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
       “哼,难怪人家说民倒斗不过官倒。咦,不对!”吴局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下午接到的神秘电话还提起过,“华星在香港市场的合作伙伴是杰胜公司?老秦,这里面有名堂了。”
       老秦一下子警觉起来,拿过去瞧了瞧:“杰胜?哼,阴魂不散的鬼影。什么坏事都少不了它。如果是杰胜在它背后,我就真的有点怀疑任少将领枪的动机了。”
       “下午我接到一个神秘电话,说是告诉我林诚最新调查到的线索。林诚发现章天宏在娱乐城亮出手枪的那天晚上,正在与杰胜公司的陈德明见面,并且说荣宇国际饭店的住宿登记表可以证明。”
       老秦对陈德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沉吟了会儿道:“这鬼东西到J省必有大动作,小打小闹他们没胃口。老伙计,我也开始感兴趣了。来,我们一起查查去年十月份以后全省进出口交易明细。”
       说起杰胜公司和陈德明,老秦自然来了劲头。七年前,他协同海关查获一批手机,根据线索直飞到香港,请求警方查封杰胜公司帐户,那时对法律方面的理解不全面,只知有证据就可抓人。律师出身的陈德明反诉他们滥用职权、诽谤、扣封货物违反程序等,并提出巨额索赔,在法庭上口若悬河,滴水不漏,最后结果可想而知。老秦等人灰溜溜地回到大陆,那笔巨额赔偿则由有关方面通过驻港中资机构出面施压,以威胁杰胜公司在大陆发展业务为条件,迫使他们放弃了索赔。对老秦而言,那次香港滑铁卢经历给他的教训可谓相当深刻。
       
       吴局偷偷笑了笑,两个昔日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又重新坐在一起并肩战斗,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两副老花眼镜。
       “看,这里有一笔!”吴局发现了,“益民化工厂与华星公司签订的进出口合同,今年一月十九日,交易金额达一千六百万美元。”
       老秦凑过去一看就明白:“益民化工厂的前身是军工企业,与军区脱钩不过十几年。出口的这种工业添加剂属控制产品,生产计划要由中央有关部门批准,在国内市场相当紧俏,价格也被炒得很高,比国外市场高出四五倍。”
       吴局眼睛一亮:“这种国内外价差极大的产品,由杰胜公司背后运作,华星出面,他们会真的运到印尼吗?”
       老秦道:“还不是在公海上对倒,实现出口转内销!”他立刻站起来,“我去查这批货的出口时间和在香港的出海时间,到时来个一网打尽,让杰胜公司那些狗娘养的去哭吧。”
       “老伙计,等一等。”
       老秦不解地站住。
       吴局道:“我托你办的那件私事也要加紧,两份漂白档案这次就要给我带回去。”
       想到这里,程队长遍体生寒,有种孤立无助的感觉,他无法继续调查下去。那天林诚说得对,“他们太强大、太隐蔽”。至此,他决定找吴稚君商量。
       轰轰烈烈的西华区大搜捕以成功击毙杀手而告终。程队长心里明白,六条人命,三次血案,仅仅靠两具尸体交不了差。他必须将整个事情调查清楚,写出一个完整的报告。
       可是,这次侦查工作碰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首先是国安局方面拒绝公安局介入调查郑局长自杀事件。他们称封锁中央大厦时,郑局长带两名军区特种部队教官属于他的个人行为,国安局不对此负责。并说省国安局正对郑局长的问题展开内部调查,如果调查结果不涉及国家安全,将来会通报给公安局。
       军分区方面的调查也碰了一鼻子灰,军区方面称没有收到国安局有关请求特种部队教官协助执行任务的书面请求,也没有两名教官请假外出的记录。两名教官所做的一切属于个人行为,与军区无关。
       刑警队到电信局查询郑局长临死之前的通话记录,却被告知安全局高管人员的手机号码不在服务区管理范围,无法查询相关资料。
       到处碰壁的程队长气得七窍生烟,终于意识到作为执法者居然有法律所不能及的地方。连喝几杯茶冷静下来,突然想到一件事:吴稚君问过他,为什么她丈夫打电话给110举报她,结果反而是两名特种部队教官充当杀手先赶到她家呢?程队长精神一振,缺口说不定会在内部打开。他立刻赶到110中心,调阅前天110报警记录。
       “这条关于知道林诚下落的报警电话是谁处理的?”程队长指着记录问。
       110值班员道:“是我,前天我也这个时候值班。”
       “你处理的程序是什么?”
       “先向卢主任报告,卢主任让我立刻向戚局汇报,戚局说他正在开会,让我过五分钟再将具体情况告诉他。五分钟后我再打,他指示我通知你们刑警队迅速赶到举报人家中。”
       程队长压着火气道:“这种涉及通缉犯、杀人案件的举报电话,根据程序向来都是直接通知刑警队,这次为什么要兜个大圈?”
       “我也不知道,是戚局要求的,他说此案涉及国安局,要慎重处理,不能乱来。”
       十五分钟后,程队长又出现在电信局,这回他要求查阅戚局前两天手机和电话的通话记录。虽然涉及个人隐私,但有他出具的刑警队调查通知,服务人员乖乖地提供了打印清单。
       自己是凌晨4:10分在杨铮被杀现场打电话给戚局的,向他通报案情时强调了两点:一是两名死者身上发现德国造P7手枪的枪痕,二是一名目击者在逃。清单上显示通话结束后,戚局立刻打给一个外地手机,然后又与郑局通话达5分钟。在包围中央大厦前,戚局与郑局频繁通话达六次,通话时间累计为二十七分钟。
       前天下午,吴稚君丈夫举报后,戚局接到110电话,随即先打给郑局,过了几分钟才回电话给110。
       14:45分—15:30分,戚局与郑局用手机通话近30分钟。七分钟后,郑局在自己办公室内饮弹身亡,所以,这也许是郑局生命中最后一个电话。
       郑局长的死不可避免。那天包围中央大厦,带两个教官公开露面是致命的错误,让他后面无法自圆其说。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们不能让富利公司有价值的资料、数据落到公安、海关等任何一方手中。两名教官没能按计划抓住或杀死林诚;结果他在暗中反侦查,目睹他们杀死小吴后,出手抢走重要证据,引来大批警察身陷重围。郑局对军区无法解释为何私自抽调教官,对公安无法解释为何帮手变成凶手,这种情况下,只有自杀,彻底封口。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和戚局通话近30分钟,会说些什么呢?
       昨天晚上,戚局又与神秘的外地手机联系了两次。
       是否能这样假设呢?林诚到Z市调查杨铮,惊动了一些人,于是,派出杀手杀杨铮灭口,并想抓住林诚。谁知林诚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几番较量后,反而使郑局暴露了出来。戚局听命于那个神秘的外地手机,而郑局听命于戚局。昨天下午,两人通话是郑局托付后事,当然也可能是受戚局威胁后不得已自杀。
       想到这里,程队长遍体生寒,有种孤立无助的感觉,他无法继续调查下去。那天林诚说得对,“他们太强大、太隐蔽”。至此,他决定找吴稚君商量。
       小贾在客厅等待的时候,任老正在书房用红色电话与北京方面通话。
       “对对对,事情的确有了变化,问题出在前一阵子摊子铺得太大。”
       “是该收网了,我们在南方的业务都停下来了。内部早有吹风,马上有大动作,我们正好利用空档整顿内部,该封口的封口,该解决的解决,把前面的事作个了结。”
       “手中剩下这笔和杰胜的买卖,您说的对,就按照您说的办,其它生意前一阵就停下来了,那个麻烦的特工还没找到,反而不断地给我们制造混乱。”
       “中纪委对杰胜也有所注意。让你儿子收敛点,香港那边有人对他不满意呢,吹风吹到北京了,前两天听到一些议论。就这样,一切小心。”
       放下电话,任老深深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朝窗外萧瑟的秋景怔怔看了许久。等走进客厅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我知道,是章天宏让你找我的。这些日子他麻烦不小,海关、公安、税务都盯上他,轮番上门找他的碴。上次我对他说过了嘛,要有准备。”
       小贾恭敬道:“海关这边有晓辉顶着还算好……”
       “叫晓辉不要顶,”任老手一挥,“我们的人不能介入太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贾不懂,呆呆地望着任老半天说:“章天宏如果知道我们故意不帮,会捅出很多东西来的。这几年他掌握了我们很多秘密,如果他也像杨铮那样有本变天帐,肯定会泄露出其它方面的事情,那时我们就被动了。”
       任老陷坐到松软的沙发中出了会儿神,仿佛没听到小贾的话:“在Z市我们的损失已经不小,容不得再有闪失了。”
       小贾有些着急:“任老,我们每年从天宏集团洗出的钱有四五个亿,近三分之一的货物由C城分流到各地,不提他倒掉的后果,就是我们的损失也是相当惨重的。”
       “海关和公安方面对天宏集团的介入有多深?”
       “他们要求清查三年来公司所有进出款项,对一千万以上的合同到户核对。对了,已经有人到电信局要求查询章天宏的电话清单。我们与他联系的号码是不是要销号作废?”
       “不必忙,反正这些号码都是用假身份证注册的,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章天宏的问题要彻底解决,不能留一点点后患!”说到此,任老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小贾打了个寒噤:“您的意思是……”
       “对!Z市那边做得不干净,章天宏的破绽太多,加上他也背着我们偷偷摸摸地做买卖,我们没必要为这种人冒险,就是想罩也罩不住的。再说逃能逃到哪儿去?共产党的天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迟早会被抓住。这次接货我们要做个大文章,把所有要做的事情都做了,顺便为他安排后路!”
       
       “那我们在C城的生意岂不是……”
       “只要我们安排在各个要害部门的骨干不倒,再找章天宏这样的人还不容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赚钱的机会永远都存在。”
       接完任老的电话,章天宏久久不语。旁边一个心腹兄弟看出苗头问:“怎么了?”
       “我有种预感,他们想把我甩掉。这些狗娘养的,平时自称神通广大,关键时候不敢出面解决问题。他们现在害怕了,想除掉我这个后患。”
       “让你自己逃跑,还是要派人追杀你?”
       “不,让我明天接完货以后到他指定的地点,那里有艘快艇带我出J省到他朋友的军区里去。你想他们会这么好心,留着个没利用价值的包袱吗?到时我孤身一人,还不是任人宰割?”
       “大哥,不如我们举报他娘的,坏他们的好事,然后我们溜之大吉。”
       章天宏慢慢摇头:“不,没这么便宜。他不仁我不义,我们干脆反做他们一把!”
       几个人兴奋起来:“怎么做?大哥,我们全听你的。”
       “哼,这件事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来个黑吃黑,让他们有苦说不出,看谁比谁狠!他奶奶的!”
       林诚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支乌黑锃亮的手枪,抵住费铁峰的太阳穴。费铁峰懊恼地叹了口气,道:“没用的,林诚,你赢不了他们的。他们的势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不是一个人,几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一个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
       吴局回到单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监视科的梅晓丽和季梅叫进来,授权她们全天候监听章天宏所有的通讯联系方式,并强调此事属绝密性质,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费局长。此外,他拿出一个手机号码,即Z市程队长告诉吴稚君、然后她又转告给吴局的一个神秘号码,同样要求全天候监听。
       然后,吴局来到调查组所在的办公室,表示调查报告暂时不好签字。因为作为责任人的费铁峰对报告内容提出的异议太多,在没有调查清楚前,事情不能随便定性。他建议对异议部分重新调查核实,以取得共识。调查组成员个个都是资深特工,又都久经官场,岂会看不出吴局是有意不让费局轻松过关?一个个打着哈哈,含糊以对,等他一离开,立刻分头打电话请示。
       三分钟后,费铁峰便知道了这一消息。他铁青着脸,恨恨道:“老不死,看你能横到什么时候!”转而看看时间,来不及多生气。一大早陈晓辉打电话给他,说那批货已经入港。海关方面安排好了,上午由陈晓辉亲自率几个中层干部到港口突击抽查,把港口那些不听话、难说话、爱管事的全部调出去参加抽查队,检查一些无关紧要的船只和集装箱,转移注意力。另外,安排心腹人手接受货物通关入港和卸货等一系列手续。费铁峰说,国安局方面还按以往的办法行事,主动和海关配合,来个联合抽查,将稽查科分布在海关的特工全集中到抽查队,由他自己带队。眼见时间到了,不和糟老头子生闲气,以后收拾他的机会多呢。费铁峰打电话通知稽查科、行动科、调查科三名科长到楼下集中,准备出发。想了想,假装不知拒签的事,打个电话告诉吴局,说到海关进行联合抽查。吴局没说什么,表示知道了。
       上午的行动相当顺利,一大群稽查、检查人员在两名领导的率领下突击检查了七条船。和以前一样,虽未查到大规模走私物品,也摸到不少小鱼小虾,算得上“成绩斐然”。
       费铁峰率队“班师”途中,接到陈晓辉的电话:“一切OK!所有手续全部办妥,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上面说了,休息一段时间,等着分红吧,这次是个大买卖!”
       带着好心情回到办公室,一瞥间,沸腾的情绪降至零点,一份写着“费铁峰亲启”的特快又放在他桌前,还是上次那个娟秀的字迹:
       颤抖着打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
       抱歉,钱花完了,还需5万元现金,下午一点半荣翔酒店303房亲洽。
       一位老相识
       费铁峰一拳打在桌上,这个婊子养的,把我们当提款机了!想到就要,他妈的!他立刻拨陈晓辉的手机:“你回办公室了吗?”
       “没有你老哥快活,我要守在港口等章天宏来把货提走才算完呢。怎么,想庆贺一下?晚上吧,好久没那个了,哈哈。”
       “还想那个呢!告诉你吧,上次那个又找来了,约好下午见,还是5万。”
       “什么?那个臭娘儿们,没完了!5万块是不多,但老是这样要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行,要想个办法。你说怎么办?”
       “找章天宏怎么样?让他下午派人到荣翔做了她!”
       “……恐怕不行。你想,如果她像上次那样让别人去怎么办?章天宏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人杀了,那娘儿们躲在暗处,知道了还不把事情全端出来?再说,下午章天宏要来提货,全部人马都出来了,哪有工夫理会这个?”
       费铁峰压低声音说:“要不这样,我们带10万元去,告诉她一次性付清,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将手枪带过去吓唬吓唬她。”
       “这样也行,不过下午我没空啊,我要在这儿看着呢,万一哪个不识相的闲着没事开箱检查,还不出大娄子?”
       费铁峰想想也是:“行,我一个人去吧,小娘们我还应付得了。”
       陈晓辉不放心:“注意,枪在手上别冲动,弄出人命可不得了。吃点亏没什么大不了,咱们也不是缺钱花的主。”
       林诚微笑着摘下耳机,关上录音机,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利欲熏心,这伙人终究控制不住贪婪的本性,在如此危险的时候竟敢铤而走险。不过,若不是这样,自己根本没机会抓住费铁峰的把柄。吴局那边连续获得吴稚君和最近的信息后,看来也有所动作,加紧了对章天宏的调查。今天上午授权让季梅监听电话就是明显的变化。有这样一个合法渠道,他们对章天宏下午接货的具体安排亦是了如指掌。
       开始,季梅提议干脆联系李亦然率特种大队突击行动,到海关强行收缴那批货。林诚说那样只能让这伙人蒙受些经济损失,对他们本身毫无影响,只有人赃并获才有现实意义。
       十一点四十,费铁峰将在二小时后来这儿会洽。林诚躺到床上,偷空休息一会儿,“嘀———”,有短信息,一看是季梅发来的。她刚刚监听到神秘电话在与章天宏联系,讲话人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显得沙哑低沉。那人要求章天宏改变下午的运送路线,从南三环华亭村下去后,经学府路到五丈崖附近,有人在那边等他。章天宏对突然改变路线似有不满。
       林诚也生出疑惑。走私运输是走私活动中极其重要的环节,每次行动前都要经过反复踩点,精心布置,特别是经过检查站的细节都有周密安排,是神秘人物认为章天宏已无利用价值,想在这次行动中杀他灭口?
       迷迷糊糊想了会儿,不觉沉沉睡过去。这些日子林诚真是太累了。
       站在303房间门口,费铁峰摘下墨镜,小心地敲门,虚掩的门悄然打开。他谨慎地站在门口道:“里面有人吗?”
       无人答应。
       他又向里面迈了一步:“有人吗?”
       突然,从门背后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一把抓住拖进屋内,费铁峰被拉得踉踉跄跄,差点跌坐到地毯上。那人关上门,向他逼近一步道:“费局,好久不见!”
       费铁峰狼狈地扶扶眼镜,终于看清面前的人,张口结舌道:“你……林诚!”
       林诚神态自若:“是啊,你的老部下,一个在逃犯,现在主动送上门了。”
       费铁峰努力恢复镇静:“林科长,那件事我觉得自己也有不足之处,但是,你选择逃跑是不对的。我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嘛。现在当然还可以这样,我愿意出面做相关领导的工作,好好解决你的问题。”
       “是吗?多谢费局的好意。不过,今天在303房间出现的是我,你一定意识到我已经掌握了某些情况。所以为了节约时间,我们最好不必兜圈子。开诚布公地谈,对大家都有好处。”
       费铁峰冷笑一声道:“就凭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你也太幼稚了吧,它能说明什么问题?它能挽回你的错误?以它做底牌,你打错算盘了。”
       林诚笑笑:“照片只是取的一个片断,我可以将你们整个活动的画面放给你看。当然那太麻烦,我放一段录音给你听听吧!”
       
       微型录音机中立刻播放出今早陈晓辉与费铁峰关于走私货物入港的对话。
       费铁峰听得冷汗涔涔,大颗汗珠直往下滴,脸色变得惨白:“你要做什么?”
       林诚冷笑道:“你算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我多说。老实交待吧,你和陈晓辉听命于谁?章天宏是不是你们走私集团的人?他在娱乐城亮出的手枪究竟是谁给的?”
       费铁峰咬紧牙道:“这样问不像是个特工,这些日子下来,你恐怕已经知道那些人的份量,我说出来能有命吗?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拿他们怎样?还是放明智点,我可以设法让你恢复原来的身份,照样做你的太平科长,从此相安无事。否则,只能两败俱伤。”
       “不错,两败俱伤,但是,我无所谓,我现在已经是在逃犯,而你呢?你输得起吗?我会出去放风说这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你上面的人会不会杀你灭口呢?”
       费铁峰猛地从怀里掏出枪,枪到手中还未抬起来,林诚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支乌黑锃亮的手枪抵住他的太阳穴:“费局,你恐怕又忘了你的部下是特工出身,他出枪的速度是以秒后面的小数点来计算的。你这种手握枪不习惯,还是交给我吧。”他顺势缴下枪。
       懊恼地叹了口气,费铁峰道:“没用的,林诚,你赢不了他们的。他们的势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不是一个人、几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一个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放弃无谓的挑战吧!我可以补偿你失去的一切,甚至更多。”
       “可是,我将像你一样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永远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这样的人生,有再多的钱有什么用?有再高的地位有什么用?想想你吧,凭什么卷入这摊浑水中?你难道不能换一种自由的生活吗?”
       费铁峰沉默了会儿道:“我的处境你不明白,也不会理解,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我希望你将我放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否则,就算你从我嘴里挖出什么来也没用,对你的处境不会有益,而对我而言,只要我在北京的父亲一个电话,这边会客客气气地将我送上飞机。过上几个月,我会换一个省份做官,仍然是一条好汉。”
       林诚转动着手中的枪,正待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身体急速伏下,同时冲费铁峰喝道:“快趴下!”
       一名黑衣墨镜男子破门而入,手中微冲吐出的火舌尽数打在费铁峰身上,费铁峰只短促地叫了一声便倒在血泊里。那人微顿一下,枪口迅速转向地上的林诚。
       费铁峰以为来了救兵,反而站起来朝门外道:“我……”
       一名黑衣墨镜男子破门而入,手中微冲吐出的火舌尽数打在费铁峰身上,费铁峰只短促地叫了一声便倒在血泊里。那人微顿一下,枪口迅速转向地上的林诚。林诚趁难得的空隙翻身而起,甩手一枪打在那人胸口。那人显然穿了防弹衣,身躯被震得后退一步,手捂住胸口,显然受到较大的打击。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横闪出一个同样黑衣墨镜的男子,刚好填补了先前那人留下的位置,端着微冲狂扫。林诚大叫一声,跌落到席梦思后面。
       在刚才短短的一瞬间,林诚已经明白了一切。费铁峰只是个诱饵,现在他的存在已经无碍大局,陈晓辉才是神秘集团中重要的、承上启下的人物,也是一个阴险可怕的人物。荣翔酒店的圈套就是他设计的。所以,他当然不会来。他早看出照片不可能出自娱乐城小姐的手笔,于是,与神秘集团幕后者商量后将计就计。之所以做出害怕心虚的样子,完全是要将费铁峰一步步诱进陷阱好让林诚上当。
       屋里静悄悄的,两名黑衣墨镜男子手端微冲,极其缓慢地向里面逼进。席梦思后面毫无动静,林诚仿佛要束手就擒。凭他手中的两支手枪,无法与火力强大、控制范围广的微冲相抗衡,更何况他还处于不利地形,被两人居高临下监视一举一动。
       一步、两步,再走一步就到达床边,林诚将无可逃遁。
       303对面是304室,门悄然打开,特种大队教官李亦然单腿跪地,左前臂向前、右手举枪架在左前臂上,以标准射击姿势稳稳地一枪击出。
       “砰!”一名黑衣墨镜男子后脑勺溅出一朵血花,没有任何反应地重重倒在地上。另一人迅速委身回枪扫射,可惜李亦然不会给他机会,又一枪,击中他的膝盖。那人重心失衡,踉跄着倒在席梦思另一侧,但他在摔倒的同时微冲怒射,逼得李亦然伏地躲避。
       林诚手持双枪半蹲在地,此时两名久经沙场的特工又一次联手,完全获得主动:“投降吧,老兄,你逃不掉的。”
       席梦思后面没有声音,林诚与李亦然对视了一眼,不敢大意,两人换成犄角型慢慢向那人逼近。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探头一看,那人四肢张开扑倒在地,嘴角边细细地流出一丝黑血。他自杀了。
       林诚苦笑:“总是抓不到活口!喂,老兄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出手那么迟?你知道他们再向前一步我就没命了吗?是不是做舒服教官日子太长,不敢出手了?”
       李亦然重重捶他一拳:“你这段时间逃命逃得像惊弓之鸟了吧?这点考验都经不起。他们越靠近你,我越是紧张。直到他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前面,我才有机会一击成功。否则,等他们发觉我在后面,就会演变成一场枪战。他们有避弹衣又持微冲,我们哪里玩得过?”
       看看时间,林诚从怀里掏出微型录音机,掂了掂道:“就算前面的证据都没用,有刚才费局和我的对话也能说明问题。这会儿,章天宏恐怕已经到海关了,我这就赶过去。这边就交给你了,先打急救中心,替咱们的费局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他可不能死,不然你的麻烦就大了。他老子在军方的影响你是知道的,就算撇清他不是你杀的,也要找个活的出出气。你走吧,这儿我来。”李亦然边说边拨通急救中心的电话。
       章天宏懒洋洋地倚在卡车驾驶室旁,微笑着和从身边经过的海关工作人员打招呼。
       “什么货又让章老板亲自来?”
       “章老板都是用的进口材料,怪不得现在房价这么高。”
       他笑嘻嘻答道:“没办法,外国人的东西质量就是好,不服不行。什么时候想买房子找我,打折,没说的。”微微抬了抬眼向对面办公楼看,他知道,此时陈晓辉一定躲在哪间办公室里,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他娘的,抛头露面的事都是我做,你们躲在幕后反而拿大头,这回我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到这里,他狠狠地将香烟头扔到地上,往地上啐了一口。任老可能对自己的异常举动有所察觉,上午突然打电话来要求改变运货路线和分货地点,这在以前从未有过。他为什么会这样做?难道是自己身边有任老的眼线?妈的,不管他,反正今天老子要反水,到时手下的人是忠是奸,一眼便知。
       几个兄弟手上拿出厚厚一叠各种各样的表格、证明,跑过来说:“老大,都办好了。”
       章天宏朝楼上深深看了一眼,跃上第一辆车,手一挥:“弟兄们,出发!”十几辆重型大卡车浩浩荡荡驶出大门。
       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陈晓辉掏出手机:“任老,他们出发了。”
       “让他们去演戏吧,”任老淡淡地说,“这个号码从现在起销号,以后有需要我跟你联系。”
       车队开出十几分钟来到三岔路口,章天宏让司机停下来。看看表,接过身后保镖手中的茶杯,悠悠地喝着茶。后面几辆车上的兄弟纷纷跳下车,到前面来问原因。他慢腾腾下来,指着东南方向道:“你们只管盯着那边,马上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个车队从斜路上开出来,整个车队车辆的型号、数量,甚至外面捆绑货物的油布都与他们的一模一样。为首的一辆车经过时,里面有人冲他们晃晃手,车队迅速进入南三环。
       章天宏看看他们:“明白了吗?他们就是我们,而真正的我们两条线路都不走,我们从这里下去上金海东路。”说着,他紧紧盯着几个人的脸,揣在兜里的枪握得紧紧的,一旦有谁出现异常,立刻出手杀了他。
       出乎意料,几个兄弟都露出会心的笑容:“老大,你真行!这趟买卖咱们做大了。”
       也有人担心问:“他们知道我们黑吃黑会不会报复?”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章天宏拍拍他们:“没事,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听我的没错,上车吧。在天黑前把事情搞定。”
       跳上车,章天宏冲司机道:“上金海路。”却见司机僵着不动。一支手枪突然从后座伸过来抵住自己的后脑勺,再看司机,原来也有一支枪顶着。
       章天宏完全明白过来,原来真有内鬼,正是自己的两名保镖:小梁和小胡。
       深深吸一口气,他镇定道:“我做大哥的哪点对不住你们?”
       小胡道:“你对我们很好,我们很感激你。但是,今天你这样做是想把我们都拖下水,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小梁道:“贾哥吩咐过,只要你对任老忠心耿耿,啥事没有,否则我们就要出面。”
       章天宏道:“车队再下去几十公里就有船队接应,货一脱手,你们个个帐上都会多几十万,绝对比你们从姓贾的那边得到的多。”
       小胡摇头:“别骗我们了,你这次根本就是想一个人独吞后溜之大吉。前几天,你已经将集团内所有存款都转移了。在C城,天宏公司只剩下一个空壳。”
       “你们想过没有,大哥我如果到五丈崖绝对是死路一条。你们跟我的时间不算短,难道忍心逼着我去送死?”
       “抱歉,大哥,这是贾哥的指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贾哥说会给你一个好的安排。”
       小梁冲司机道:“快开,上南三环。数到三,你不动手我就毙了你,这里不只你会开车。”
       脸色惨白的司机朝章天宏看了一眼,章天宏深吸一口气道:“听他们的,性命要紧。”
       两名保镖都笑起来:“还是大哥有大将风度。”
       司机发动引擎,车子加速直上三环。开了十几米陡然一个急刹车,车内几个人失去重心,身体向前倾。正在此时,早有准备的章天宏在摇晃中亮出手枪,朝斜后方的小胡连开数枪,小胡应声而亡;惊恐的小梁稳住身体举枪时,已被章天宏的枪口顶住咽喉。他急急道:“大哥,别杀我,我是被逼的。”
       章天宏狞笑道:“到地狱说给阎王去听吧,”说着,扣动扳机。
       “掉转车头,上金海路。”
       金海路是C城的老国道,十几年前曾经繁华过。自从城市化高速推进,内二环、三环的建成通车,这条公路日益衰败。路上行人、车辆很少,车队顺顺当当地直开了几十公里。
       经过解放码头时,章天宏示意停车。几艘大船整整齐齐停泊在岸边,跳板已经搭好,上面有人在冲岸上挥手打招呼。
       章天宏跳下车,远远地朝船上打个响指,随即将后面几个兄弟召集上来,指着停泊的船道:“所有人都上阵搭个手,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货运上去,你们也跟着一起上船,我们到陈家渡会合。”
       有人问:“我们不回来了?家里人怎么办?”
       章天宏骂道:“榆木脑袋啊,大哥是为你们好,这趟买卖做下来,那帮家伙会像疯狗一样找我们,有了钱,在外面避避风头有什么不好?”
       大伙儿露出会心的笑:“大哥真是为我们好。就是,有了钱哪儿不是家?没说的,我们干!”
       章天宏转过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来两个人,将车上俩小子抬下来扔到河里,他妈的,敢玩我!”
       河岸高处,一辆奥迪停在那儿。章天宏朝他们挥挥手:“陈家渡见。”说着,往上面走去。
       “扑”一声轻微的枪响,这是经过高密消音器消音处理过的声音。
       章天宏膝盖中枪,腿一软跪立在地上,咬牙从腰间拔出手枪,惊恐地四处张望。他手下的弟兄们也仓皇地四处寻找。整个解放码头的空气顿时凝固了,只有河水拍打船边和码头的声音。
       林诚完全呆住,愤怒地看着尊敬的领导:“吴局!这就是结局吗?我成了替罪羊!整个事件中只有我一个活口,他们需要有一个人对费铁峰的死负责,以给那位重权在握的首长一个交待,所以,我成为他们泄愤的对象,是吗?”
       在第一辆卡车顶上,林诚双手持枪,分指两个方向傲然而立:“所有人保持现在的姿势不准乱动,否则别怪子弹不长眼睛。”
       下午,林诚从荣翔酒店直奔海关存货场,混进去后趁着装货的混乱当口,躲到第一辆卡车车身下,离章天宏不过一米多远,贴在车底盘上一直跟到这里。路上的细节变化他都知道,车队转向上金海路后,他腾出手给李亦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车队的方向,希望他们及时赶来擒住主凶。
       章天宏一看便知发生何事,不露声色地朝那帮兄弟使个眼色道:“你是林诚!我们终于见面了。你是来找我算帐呢,还是想分肥?如果要钱,不管多少都好商量。”
       “如果要钱,我会到这儿来吗?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来是干什么的。”
       这时,一名靠在后面卡车边的家伙悄悄掏出枪欲有所动作,林诚闪电般一枪击中他的手腕,那人惨叫一声,捂着手直打哆嗦。这准确而迅疾的一枪,使得蠢蠢欲动的其他人心头凉了大半,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诚冷冷道:“此刻,整个码头有苍蝇飞过我都看得见,你们不要作无谓的牺牲。章天宏是整个事件的主谋,他要负完全责任,你们没有必要非和他搅到一起。”
       章天宏狂叫道:“兄弟们,别听他的,拼一个算一个!马上大批警察就要赶来包围这儿,到时你们一个也跑不掉。这些警察说话从来不算数,会找你们算总帐的。”
       林诚喝道:“住口!你跑不掉才是真的,现在不光是执法机构要找你,那位任老也不会放过背叛者,你能躲到哪儿去?只有跟我们合作,指认幕后操纵者,法律会给你一条出路。”
       码头上几十个人不知所措地看看林诚,又看看他们的老大。既知道章天宏所言非虚,又慑于林诚的快枪。
       章天宏仰天大笑:“出路?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出路?从我走这条道起就注定得不到善终,区别只是死在谁手里。这样吧,货反正运不了,我也可以留下,你得放我的那帮兄弟走。”
       狡猾的章天宏玩起了心理战。
       林诚道:“走?走到哪儿去?到处亡命,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他们并没有什么大错,过自由人的生活只是个程序和时间的问题。而你不同,你不能把他们全拖下水。”
       船尾突然现出一个大汉,对准岸边的章天宏一阵扫射。章天宏避之不及,瞬时倒在血泊之中。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这时,远处响起了警笛声,转眼间,十几辆车就来到面前,全副武装的特种大队队员迅速从车上跳下来将码头包围。一身戎装的吴局跳下车,走到林诚面前,看了他一会儿,威严地说:“好你个林诚,就这样来证明我错了,你是对的,是吗?”
       林诚眼泪夺眶而出:“局长,我……”
       “林诚啊,你确实是对的,你不愧是一名优秀的特工。”
       林诚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谢谢局长表扬。”
       这时,远处天空中传来轰鸣声,两架直升飞机出现在视线中,遥遥地跟着远去的几条大船。林诚突然兴奋道:“原来局长早考虑到这一步,预先安排好了?”
       摇摇头,吴局怅然道:“我担心最后又只是获得几具尸体罢了。唉,这件事只能至此为止了吗?我们这样就算是取得胜利了吗?林诚啊,我真有些不甘心呐。”
       林诚不解地看看局长,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费铁峰送到医院后诊断为重伤,失血过多,半小时后不治身亡;现在章天宏又死了,刚才拨打那个神秘手机,提示号码不存在。到电信局追查,说此号码已销户,蹊跷的是关于这个号码在电脑中的所有记录,也不知被谁删得干干净净。所有线索都断了,我们无法追查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任老还有更多神秘人士逍遥法外啊。”
       “陈晓辉!我有他和费铁峰的通话录音,足以证明他们这趟走私的犯罪事实!”
       吴局一哂:“刚才陈晓辉打电话给我了,要揭露费铁峰的走私企图。他说前一段时间费铁峰经常找他要走私手机发点小财,为了敷衍费铁峰,他假说今天有一批手机进港,想利用费引出章天宏走私集团,以达到一网打尽的目的。你瞧,他反而成举报者,属于立功人员。”
       林诚吃惊道:“他的意思是这批货根本就是假的?不可能的!我知道费铁峰是上了他的圈套,但货不可能假,章天宏为此还设计了金蝉脱壳之计。这是一批价格极为昂贵的添加剂……”
       
       “对,上南三环的那个车队上面当然都是装修材料,我们已经在华亭村将车队截住了……”
       这时,一个特种队员跑过来:“报告大队长,所有车辆都检查完毕,全是进口夹板。”
       吴局深沉地看着林诚:“明白了吗?”
       林诚恍然大悟:“整个事情完全是一个大圈套,他们利用这批假货抛出费铁峰、章天宏,并全部灭口,保住重要人物陈晓辉,洗掉在C城所有的犯罪痕迹,而且想把我顺便干掉。通过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和所有监视,他们暗渡陈仓,真正的走私货物已经从其它港口进来了。”
       “能下这种棋的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丢卒保车,进退自如,大气魄大手笔啊。就是那个任老也绝对没有这样大规模调动资源的能力,他上面一定还有人!我们取得的胜利,只能说是微不足道。上午我还获得一个消息,迫于调查压力,Z市涉嫌国安局郑局自杀事件的公安局戚副局长也自杀身亡。从你一份持枪报告引出的事件可以说到此为止,再无下文。可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还要打下去啊!”
       林诚深深叹了口气:“走私货物既然不存在,陈晓辉算是摆脱了嫌疑。可是,费铁峰那个重权在握的老爸会甘心儿子不明不白地死掉吗?他会不会找那个神秘集团算帐?”
       吴局望着他:“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虽然你有证据证明费铁峰与章天宏确有勾结参与走私,而且与你的持枪报告有重要关系,但按照上面的意思,当然还有费铁峰父母的要求,仍然要对你进行隔离审查,直至事情水落石出。”说着,一打手势,两名特种队员上前熟练地将林诚绑好戴上手铐。
       林诚完全呆住,愤怒地看着尊敬的领导:“吴局!这就是结局吗?我成了替罪羊!整个事件中只有我一个活口,他们需要有一个人对费铁峰的死负责,以给那位重权在握的首长一个交待,所以,我成为他们的泄愤对象,是吗?”
       吴局避开他的眼睛,转头道:“押他上车,叫小季过来。”
       林诚一怔,却见季梅从车里轻盈地跑过来,站到吴局面前敬了个礼:“季梅报到。”
       吴局严肃道:“季梅同志,码头这里还有很多善后工作抽不开人手,你负责在车上押解林诚,到局里等我们下一步通知。”
       “是。”
       季梅冲林诚眨眨眼:“快上车!”
       “千手徐”微微一笑:“林诚逃跑的水平众所周知,上次连我都没盯住他,何况一个文弱女子。他们很关心那名女职员的下落……”吴局开怀大笑:“季梅的下落,哈哈哈,她落到林诚手中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个月后,吴局长办公室。
       “千手徐”走进办公室,在吴局面前坐下。吴局笑道:“徐局长辛苦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次到省局送的报告过关了吗?”
       “千手徐”微微一笑:“能不过关吗?林诚逃跑的水平众所周知,上次连我都没盯住他,何况一个文弱女子。他们很关心那名女职员的下落,要求我们想办法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吴局开怀大笑:“季梅的下落,哈哈哈,她落到林诚手中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千手徐”凑近他,轻声道:“你老实说,你怎么看出她和林诚有一腿,而且已经怀孕的?是不是林诚在Z市的初恋情人向你透露的?”
       “哈哈,说哪儿去了,为了防止走私集团的打击报复,Z市的程队长已经将吴稚君转移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至于林诚和季梅的关系,这点都看不出,几十年的老特工不是白做了吗?这些天你当我老头子在局里转悠是没事干?”
       “可是,这件事对他们并不公平,真相已经大白,他们却要过隐姓埋名的生活。我们对林诚没有交待,季梅跟着受累,而且会影响到他们孩子的前途。”
       吴局摇摇头:“这次不一样,林诚的不白之冤已经洗清,在国安局的档案中他只是一名消失的特工。何况季梅出发前,我交给她两份记录完整的人事档案,其中养老金、住房公积金缴至今年六月,还有两张新单位报到证。这两份真实完整、内容翔实的档案足以使他们获得新生,以完全不同的身份过上幸福的生活。”
       “千手徐”明白了:“漂白档案!你是怎样搞到的?这种手续要省局出面呢!”
       “呵呵,不能说,这是秘密。”吴局笑着说。
       “千手徐”见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回头:“我到办公室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他又想起什么,道,“差点忘了,在省局遇到秦科长,他让我捎句话给你,说你这个老狐狸那件私事把他害惨了,他再也不想理你,就算给他两斤茶叶也不行。”
       吴局一听,端起杯子啜了口茶,笑得更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