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事业不顺,一个为情所困,同居的日子使他们暂时忘记了各自的烦恼。
低低的音乐声像埋在梦里,埋藏在这深夜的霏霏细雨中。
万家灯火已在雨夜中一盏盏熄灭。只有白金汉宫夜总会的门口闪耀着辉煌的灯光。沿着雕龙画凤的朱红墙垣,许多汽车像水蛇一般滑溜溜地来来往往,它们的主人忙着追求感官刺激,追求脂粉的馨香和醉人的笙歌。
脂粉场中,唯有钱黛是寂寞的。原因很简单,舞客掏腰包是希望从伴舞的女郎身上得到安慰和快乐;而钱黛,却使每一个与她接近的舞客,满怀的希望一触即灭。
钱黛虽然貌美,但眼神却透露出使人不寒而栗的忧郁。
除了诗人,谁喜欢忧郁呢?因此,也没有人喜欢和钱黛一道跳舞。往往在别的小姐被舞客殷勤地召唤着旋下舞池,忙着坐台子,开香槟,或者是被舞客带到场外开房间时,钱黛却被冷落着,像隔绝了周围的一切人。
这种因各种理由汇聚到大都市A城来的移民太多了,他们是无根的浮萍,飘零的秋叶。
遇到路青云,一个富有的大学生,那是最近的事。
路青云的父亲路飞龙是传说中的大人物,飞龙服装业大老板。路青云家里很有钱,人又年轻,相貌英俊,在白金汉宫夜总会谁又不认识路青云呢?看见钱黛结识了这样一个财主,谁都羡慕不已。
“还不是拿她玩玩罢了,换个口味。”坐台的小姐们语气中既羡慕又透着不可掩饰的刻薄。她们的意思是,小路只是个不断玩弄女人的纨绔子弟,内心里却巴不得路青云看上自己。
一个星期以来,钱黛几乎是被幸福的美酒所陶醉,忙着应付小路和他拉来捧场的客人。
路青云和他拉来的几个朋友,已经喝了不少的香槟和乱七八糟的各种名目的饮料,他摸着自己胀鼓的肚子说道:“黛黛,去吃夜宵吧?”
“外面下着雨呢,我们今天也去吗?”
小路嘴里吹一个唿哨,眨了眨因长期熬夜熬红了的眼睛,笑道:“天上下刀子,也奈何不了我那辆宝马。”
这时,钱黛的男友席风刺正从一个幽暗的小巷中走出来,一双晴雨两用的皮鞋正蹓在雨夜的马路上,脚步声沉重而滞顿。
转过一条马路再上一条马路,他手撑着一把伞,风很猛,撼动着那一只细瘦的胳膊,几乎将伞夺走。他脚步稳了稳。虽然已是深夜,红色的士在川流不息,他真想抬手坐上的士立即回家。然而,这一夜辛苦的家教收入便拱手给了这些司机了。
当席风刺吃力地顶风冒雨往前疾行时,嘟!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吓了他一跳,接着,一辆华贵的蓝色宝马便冲到席风刺的面前,猛然刹住,车里立刻传来粗鲁的叱骂:“混帐东西,你是头猪啊,找死!”
随着汽车司机的怒骂,后座一个男子得意地打了一个哈哈。宝马又扬长而去。
人与车交会错过的一刹那,席风刺从车窗外瞥见了后座那个打哈哈的男子旁边依偎着的一个女人,那是黛黛!
黛黛!自己山盟海誓一起吃尽辛苦奔入这座繁华的大都市的女友!席风刺一时还理不清混乱的思绪,她怎会深夜同一个青年男子依偎在汽车里?她不是说做家教的那个女学生要她陪伴?一来省去两趟转车的车票,外加陪伴过夜费20元。
费了很大的心思,为了解开这个恼人的谜。他走得更慢了。
到了家,其实就是在靠近这座大城市街不街乡不乡偏远的一个小屋子,花了每月500元,租的两间房。提起房子,席风刺就恨得牙根发痒,这座城市兴起的“吃瓦片”族,眼睛都吃得发红了。交通稍微方便一点,或者邻近有超市、商场的地带,即使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旧房子,一套两居室,月租开价不是800就是1000。
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一交便跌倒在床上。这时,他的脑子里比在路上清醒了很多,他似乎已经悟穿了这其中的秘密。席风刺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从床上弹起来,将他与钱黛的合影照片愤怒地摔在地上,那深夜的一声巨响,惊醒了隔壁房间的母亲何心琴,她披衣起床,满脸惊慌地问道:“风风,出什么事了?”
母亲已经看见甩在地上的合影,她拾起来,相框已经摔碎了。
何心琴是南方一座大城市的小学老师,丈夫曾是这座城市有些名气的人物,只因在“鸣放”初期,在省城发表了一篇题为《江城矛盾初步摊开》的文章,弄了顶极右帽子,发配长白山伐木。席风刺的母亲何心琴是贤妻良母的典型,随夫去长白山的森林共甘苦。而这位昔日的市委副秘书长“不思悔改”,是个妄想铁壁凿洞的老顽固,他竟敢为在文革期间生下的孩子命名风刺,即寒风刺骨之意。更有甚者,他怀疑太阳的光辉不能普照人间,遂成为“双料货”。何心琴在丈夫被捕入狱后,在深山老林里已无法生存,不得已返回故土。不久,她从邮局收到一包衣服,一本笔记本,八页稿纸。并被告知,尸骨无存。“现反分子”只有焚尸扬灰的待遇了。死后平反,并未补一分一文。一纸空文,也未给席风刺母子任何实际的好处。何心琴独立支撑,让席风刺求学。漫长的苦读岁月,铸成了他一个最大心愿:报答老母!
席风刺最害怕母亲伤心,他雄心勃勃接母亲到这座繁华的大城市,是为了让母亲离开那块伤心地,是来享福的呀!
他曾经问过母亲,黛黛这几天回来过没有。回答是没有回来过,可是,每天却有人送钱来。钱送得相当多。
席风刺扶母亲坐下道:“妈,您问过那个送钱来的人没有?黛黛在哪里?”
“我问过了,只是说住在那个女学生那里。我又问那个女学生住在哪里,总是不肯说。”
强逼自己冷静并不能奏效,他又显出了烦躁,怒道:“您就没有问过钱是哪儿来的?难道是给公主作家教?”
“我自然问的,送钱来的是个开车的司机,他说不晓得。”
不必再问了,他望着六神无主的母亲,自己也气馁了。
何心琴便回到自己房里,挪开那张小木板床,搬开床下一只旧木箱,抽出箱子后面一块活动的砖,砖后是一个黑洞。老太太从黑洞里掏出一个用几层塑料纸包扎的布包,然后将布包里的钱递到席风刺手里,说道:“38张红版和12张蓝版一共50张。五千块。”老太太对这笔巨款显得非常重视,她一辈子穷怕了。丈夫当年官居市委副秘书长,副厅级干部,月薪虽然不多,凭良心说够了,衣食不愁,小有积蓄。但老太太自己娘家可就惨了,六姊妹,她老大,靠寡母炸油条卖稀饭养活一家人。她自小就是吃卖剩下的油条稀饭长大的。说来也怪,六姊妹,六朵金花,尤以大姐这朵花开得最灿烂鲜艳。否则,大学生出身的市委副秘书长也不会对一个小学教师穷追不舍。寡母去世后,五个妹妹就是大姐的五座山。五座山移开的时候,席风刺的母亲也进入了钱去心安的境界。
几十年来,何心琴还是一次性拥有这么大的一笔巨款。
“这么多钱?”席风刺诧异:“我怎么不晓得?”
“你呀,唉!”何心琴叹了一口气,“你成天像被鬼摸了一巴掌,白天晚上见不着你……”
席风刺心里的苦怎么敢对母亲明言?为了驱走盘旋在他们家里倒霉的幽灵,席风刺是如何熬到一张研究生的文凭的,他已经没有勇气去回顾了。
原以为学文科可以步入仕途,再苦也有翻本的机会,有朝一日混到厅局级,老妈还怕没有扬眉吐气的日子?他第一步走得还不坏,谋到了省高检反贪局办公室的一个职位,日长月久,辛苦不怕,只是弄清楚了厅局级是个什么概念。全都是胡子花白,劳苦功高的正、副检察长才够这个级别,从他目前这个位置往上望,正如游人站在约古列宗渠仰望珠峰。他在泄气的一刹那,祸事上身,在办案当值时稍一疏忽,走失了一名“双规”的大贪官。虽然痛苦流涕,检查深刻,但已被执法部门的无情掌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他不是被清除的,高检领导姑念他年轻,家境苦寒,熬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席风刺自己断了仕途,辞去了检察官的职务。
粟野和黛黛改变了席风刺的命运。席风刺不是一个瞎搞乱闯的人,决定他的命运因素很多,但最重要的因素是他遇到了粟野和黛黛。
粟野的身世虽然神秘莫测,却是他儿时的玩伴、老街坊,又是同一所小学、中学、大学“三连贯”同窗。这位粟野,决非凡种,读完计算机专业博士,拉了一班人马建立自己的软件王国。同窗称他“大拐子”。
钱黛则不然,她的容貌远胜于她的学业。读书期间,心思都放在男同学身上。名校的女生大都是拼命读书而不重打扮的,而且也因为自小长相平平,把前程都押在了拼搏之上,只有靠磨破几条裤子读书,而不寄希望于姿色。系学生会主席正是席风刺,文体部长钱黛便与席风刺产生过频繁的工作关系。
席风刺爱江山不爱美人,一心扑在学业和工作上,对于钱黛频传的秋波,只当作对英雄的考验。
席风刺在高检上班后,才风闻钱黛已下嫁给非洲一个大粮商,当时他也只叹了一声。不久,谣言不攻自破,因为钱黛已经出现在席风刺的办公室。
自然是去了一家高雅的茶社喝茶,钱黛向久违的席风刺倾诉了衷肠:“我来找你,就是告诉你,我的梦与痛。我的父亲,你知道他的姓名吗?当然不知道,我没有对谁说过,同学们只知道他是钱县长。一个七品芝麻官。但他的名字才是他,他叫钱庄。我,钱袋,不是《
红楼梦》里林黛玉的黛,而是装钱的口袋的袋,我就是钱庄一只装钱的口袋。他通过出口粮商结识了一个非洲的大老板,那个腰围五尺的黑鬼。他给钱庄一百万,要带我到一个叫什么尼日尔的国家去。那个黑鬼吹嘘说我将是他的第六个老婆。我给了他一个耳光,一个耳光打掉了钱庄一百万进项。我就跑了,直接跑到你这里!”钱黛不仅是跑,简直就是逃跑,一无所有,连身份证、毕业证都没有带,可见逃跑时环境的凶险。
一个事业不顺,一个为情所困,两颗失落的心碰在一起寻求温暖,同居的日子使他们仿佛都暂时忘记了各自的烦恼。
时间一长,问题接踵发生。首先冒出来的是经济威胁。席风刺原先在南沙地搞了一间单身贵族公寓,虽然只有小小的40平方米,但价格不菲,32万。他每月得挤出一半的薪水供楼。在钱黛未来之前,常常以方便面、豆包代替正餐。面对如此痴情美人,若饮食上这般虐待,男子汉的尊严岂不荡然无存?这还不算,黛黛成天闲暇无事,无事则生非,内心躁动不安,情绪反复无常,即使一个女明星拍广告收入的狗仔信息也会令她生气发怒。
电脑巨擘粟野的来访,促成了席风刺毅然下海,加入了“大拐子”的博思电脑公司。
接下来的两年,便是席风刺与钱黛生活的狂风暴雨时期。他虽然不是电脑行家,但并非不聪明,而且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发财心切,年轻肯干,在公司诸如开发项目、文职、公关等方面都有建树,除了吃喝穿戴应酬等开支,攒下了20多万。
粟野又开辟了新财源,他们不仅投进全部储蓄,还四处拉债,孤注一掷。因为粟野拍着胸脯立誓,要让他们的投入以39倍回偿。自己的全部储蓄加债务共约30万元,30乘39,心算立即得出1170万!
接下来,便是倾盆大雨迎头泄下,粟野公司关闭,全部投入付之东流。而席风刺的单身贵族公寓抵押债务还不够。此刻,他母亲已经离开了南方的故居上了路,要往这繁华的大都市来,儿子接她老人家来享福。
在这光辉耀眼的大都市,他们没有靠山,没有朋友。席风刺在一所民办大学代课,夜里再去做家教,明知靠这种拼命方式挣的钱是翻不了身的,但一时茫无头绪,不知在何处可以将自己的所学卖个好价钱。
席风刺见到这一沓钱,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突然愤怒起来,把一沓钱抛撒在地面上,用脚在上面乱踩,像一个疯子吼道:“我不用这种钱!我不用、我不用这无耻的钱!”
疯狂了一阵,突然见到母亲低垂着头在啜泣,母亲头上那五毛钱一只的塑料发夹断裂了,又用炭火粘拢,席风刺心中的一股锐气,在这只发夹面前一下子化为乌有。
他放低了声调,喃喃说道:“我要把她找回来!不许她住在外面!”
这是大海捞针。在一个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寻找黛黛,仅仅这念头就奢侈得近乎荒唐,他不胜凄凉地在街头巷尾乱窜了几天,面色惨白,人都快虚脱了。
找不到黛黛,席风刺忍受着羞耻和忧郁的煎熬,随便在什么时候,他也不会忘记有另一个男人骑在黛黛雪白的肉体上享乐。为了这,教课的时候再没有好心情。有一次,上一节历史课,脑袋里总晃动着一个身影,似乎每分每秒都在向他逼近,这个影子很怪,时而狰狞,时而露出嘲讽的表情,对于他有说不出的痛苦,眼睛也因此像撒进一把细沙而磨得睁不开。他竟不自觉地讲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把一段讲了不下百次的晋代乱华的五胡弄错了其中两个胡,不但是种族名,而且连人名也写错了。
又有一次,他在黑板上接连写下了两个错别字,这在席风刺是绝无仅有的。
他任教的这所学校,美其名曰大学,实则是一所条件恶劣环境复杂的野鸡大学。校长显然在教育部有很硬的后台,在师资力量教学设备极差的情况下,居然取得了开办大学的资格,招收的学生一部份来自于高考落榜总分两百分以下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一部分来自于出得起学费来混一张文凭的社会闲散人士,年龄小的有十七八岁,年龄大的已和席风刺不相上下了,三十出头。
席风刺有一次在校务会上,曾反对过一个教师的提案,而且他们曾为同一件事发生过争执。这个教师是校长的表侄,在学校里地位特殊,没有一个聘来的教师敢和他顶撞,除非他准备辞职。
席风刺并没有准备辞职,在他看来,只不过从教学出发作了正常的讨论。却没有想到意外的后果。
因此,席风刺临时代课的位置便有点动摇起来。在他上课的时候,时常有刁滑的学生对他发难。甚至在课堂上时常听到一阵阵嘘声。
今天,席风刺接连写错了两个字。他还没有发觉。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大龄学生,平常穿戴讲究,出手大方,时常在课堂上看女星照,写情书。
这个学生站起来,阴阳怪气地责问道:“氐字是不是和氏字一样?再说羯字也不是碣字吧?”语气冷酷而尖酸。
不等席风刺回答,他便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立刻嘴里便吹起一阵唿哨,全班男生跟着起哄……
席风刺躁动的心不啻火上浇油,心里激起无比的愤怒。对这个学生他一向无好感,竟如此恶毒,他真恨不得将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抽一记耳光。然而,一个不会忍耐的人也不得不忍耐,他强抑着怒气道:“你是什么态度?你……我只是今天有些头痛,偶然写成了另外一个字,你为什么这样无礼?”席风刺的眼睛盯着他,这个浑身名牌一脸邪恶的家伙。他觉得这个学生仿佛在一个特殊场合见过。
席风刺颀长瘦弱的身体在颤抖,原本很英俊的相貌因愤怒而变了形,这呆笨滑稽的模样,引来了更多的嘲笑。这时,班长已经请来了教务处处长,老处长是退休的大学教授,他很赏识席风刺,知道这个临时代课的席风刺功底不差,而且是支撑着这个所谓大学的有数教师之一。因此,他将那闹事的学生带出了教室。
“你叫什么名字?”
“路青云。”
教务处处长缄默不语了。他知道这是校董路飞龙那个不成器的独子,来这里不过镀镀金装个门面而已。因此,他便不再认真,只是告诫了两句,说对老师要有礼貌,不可再这样随随便便在课堂胡闹。
路青云却大声嚷道:“别字先生,少来这里丢人现眼吧!”
席风刺气得发抖,坚持要教务处记路青云一次大过,不然他决不善罢甘休,宁可辞职。
然而,路青云并没有被记大过,席风刺也没有辞职。席风刺提出辞职并不是头脑一时发热说的气话,冷静一想,老母一月几百块的退休金,仅够付房租,外债还有七八万块,一颗心莫名奇妙地就软化了。况且,这个野鸡大学给予他的报酬还不算差,怎能随随便便的辞职呢?即使受到学生的奚落,看在饭碗的份上,他也不得不忍受。
老婆卖肉的钱是断然不能要的,自己玩命还债的生命线如果一断,还有什么指望?为了生存,他还是只有老着脸去上课,尽量控制自己愤激的情绪,不让学生抓住小辫子。
钱黛隔上几天派人送来一些钱,可是都不能让老太太尽兴享用,这些钱被送进床下砖石的黑洞等待处理。
有一天,送钱来的司机还送来了一封钱黛的信,一封妻子不愿写给丈夫的信:
老公:
今天曾经是个好日子,我违背父命而出走,投到你的怀抱。我曾经非常庆幸在三年前与你携手展开我们的人生,那上千个充满激情浪漫的日子,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一个部分。
当贫穷的幽灵在我们头上盘旋的时候,我深切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哀伤。我没有男人一样开阔的胸襟,更没有男人深远的视野。而男人对自己价值的自我意识,是充满深沉哲理的,而我却坠落在悲剧性的日常琐事中,发现自己是男人罪恶的渊薮,我不可能使你净化,只会使你背着沉重的十字架走向地狱。你也许还没有意识到,金钱已经慢慢把你逼到堕落的深渊。你白天黑夜在拼命赚钱的同时,你早就不是中文系那个抱负宏伟的学生会主席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无论你怎么拼命,你是无法兑现给你老妈颐养天年、让我过上公主般的生活,这些近乎梦呓的诺言。
作为女人,你语言的光辉不可能把我照亮。
我选择了沉沦,我宁愿在黑暗中行走,去找一个合适的买主。
我要卖一个好价钱,一个最高的身价!我自溺于自设的陷阱,直至淤泥淹没我曾经幻想过的春风十里柔情。
……
“呸!”席风刺还没有将信看完,已气得全身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往信纸上吐了一口痰,骂道:“我操你妈!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他在北方混了几年,觉得这一句话最解恨。
他将这封令他愤怒不已的信撕得粉碎,扔进了煤炉,仿佛将钱黛丢入地狱,叫她烧成灰烬才能解心头之恨。
老妈买菜去了,也不可能对老妈讲述这个变故,对墙生气也无济于事。转念一想,钱黛还算不上自己合法的妻子,她什么证件也没有,不过花了几百块钱弄的假身份证、假学历,因此也没有登记过。钱黛应该属于自由之身,她愿意卖给谁真还不需要席风刺首肯。
钱黛和路青云有个约会。一辆锃亮气派的宝马车停在皇妃咖啡厅门口。距离约定时间迟了半个小时。钱黛不等路青云走进咖啡厅,早已听到汽车的喇叭声音,辨出那是路青云的座驾到了,因此赶忙到门口迎接。
“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呢?”钱黛今天打扮得格外美丽动人,声音也更娇嗔。
“你不必问了。”路青云一屁股坐下后,脱去西服交给服务小姐,才拧了一把钱黛的脸蛋,答道:“我今天本不打算上这堂课……”
“为什么又上哟?”钱黛眼光瞟过去,歪着头问道:“你倒真是个用功的学生呢!”
“屁话!”路青云笑道:“三点钟是一节大课,去不去本来无所谓。我家老爷子听那个狗屁教务处长胡说,逼着我到学校,说什么不搞个本科文凭将来镇不住手下那班人马。这节课偏偏最麻烦,那个家伙不看签到,个个点名,我只好去应付一下。可是我实在气恼那个家伙,专门对我寻缝找茬,我便跟那家伙发生了冲突。”
“那个家伙?他多大年纪?”钱黛下意识地感到了什么。
“鬼知道,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他妈的四季豆不进油盐。你听我说,趣事还在后面呢。前不久他在黑板上写了两个错别字……”
“我知道,你便向他捣乱,是不是?”钱黛笑着截断了路青云的话头,随即显得很关切地问道:“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样儿,姓什么,他怎么不买我们路大公子的帐?”
“你问这许多话干啥?本大少也不想再受这份罪了。告诉你吧,老爷子已经住进了医院,没有几天好活了。我只要一坐上董事长的位置,随便搞个博士文凭,哪个还敢问?说真的,到时候你就是董秘,年薪不少于这个数。”路青云说得眉飞色舞,将巴掌伸出来翻了一番。
这时,路青云举起了满盛白兰地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将酒杯送到钱黛面前,柔声道:“来,美人,我们还是谈点有趣的话题吧!”
钱黛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再斟上一杯。接着,一杯杯轮流干杯,喝个不停。
路青云眼睛已经泛滥着红丝,他的举动已渐失控而变得狂放,钱黛不再喝了。可是她仍举起高脚玻璃杯,一杯杯送到路青云唇边。她装得炽热如火,玫瑰般的双颊更妩媚动人。
路青云喝得快醉了,他忙着要携带钱黛到宾馆去开房间。
钱黛并未立即答应,而是充满柔情蜜意,说了许多动听的话,逗他,恼他,骗他,捕捉他。
然后,他们一道进入了宾馆的豪华套间。路青云已经有些东倒西歪了,他躺到床上,对钱黛招手:“来!快来!”
钱黛同路青云混的这段时间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当她置身于这特殊的环境,就把内心的真实掩饰起来。
她让路青云神魂颠倒,却绝对不允许他动手动脚,她在待价而沽,不会贱卖自己。路青云目前只是一个靠老父养活向家里伸手的浪荡公子而已,但又是服装业王国的储君,她要让路青云垂涎三尺,吊足胃口。
“我又不是伯夷叔齐,凭什么不食周粟?祝贺你终于卖了一个好价钱。”
今天,路青云已吐露了一个好消息,路飞龙患上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钱黛必须牢牢地抓住路青云,牢牢地盯死他,同时又不能把自己献出去。她陪着醉如死猪的路青云,和衣躺在床上,构思着下步的打算。
半月之后,服装业大王路飞龙“驾崩”了!
路青云立即在汤池别墅山庄购置了一幢别墅送给钱黛,再加上一辆彰显美轮独有风格的罗孚红色跑车。董秘钱黛随即和董事长一道走马上任了。
服装业王国的老臣们心知肚明,飞龙殡天,服装业王国大势已去,纷纷递上辞呈。
在青云大厦28层董事长兼总裁的宽大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路青云仰天躺在桑格优皮转椅上,颤悠悠地晃着腿,轻蔑地冷笑道:“哼!三条腿的蛤蟆难得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都滚吧!老子有的是钞票,还怕没有人上门。”
钱黛转眼之间已是身价百倍。
世上的确不乏这样的现象:男人的世界虽然广博,涵盖着科学、技术、政治乃至文学艺术,都需要在前人创造的条件和奠定的基础上,经过自己艰苦卓绝的奋斗才能达到一定的高度,女人却能一蹴而就地与男人站在同一高度上。钱黛凭着她的姿色与机敏,已将路青云控于掌中,她既是董秘,又是总裁秘书,大小事物揽在手里。凭着内心的追求而躁动不安,在迅速更迭的心理闪念之中,蕴涵着巨大的能量,这是女人心中天赋和虚荣两极相逢的情结,是女人深藏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现在,飞龙集团已更名为青云集团,副总裁曲不凡是飞龙服装业王国的“开国元勋”,他已经七旬开外。有天,曲不凡单独约路青云进行了一次密谈:“云仔,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起家的吗?”
“知道,父亲说过,做吃穿生意最赚钱。中国人讲究吃,第三世界的人百分之六十的收入都是填肚子,再穷的人也不能光着身子不穿衣服。是这样吧?曲伯?”
曲不凡摇了摇头:“你没有听说过‘要想富,挖古墓,一夜一个万元户’的民谣吗?”
路青云倒真的没有听说过,他也摇了摇头。
早在20年前,曲不凡凭着北大考古专业的知识,投在了胆大妄为的飞龙盗墓帮老大麾下,在三楚坟地大肆盗墓。凡楚墓必有青铜剑一把陪葬。他们组成了三级网:首先由农民盗墓,就地收购,一把剑一万元;然后由专人运往南方;再以一百万元一把出关。
他们是在双双落网后才收山,付出了所得的一半。内线告诫他们若再落网,只有伏法。他们就是用走私青铜剑的第一桶金起家。曲不凡深知路青云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但他是把兄的托孤之臣,并持有密诏,可对路氏家族的入侵者便宜行事。他不想挑这副吃力不讨好的重担。
“云仔,既然你不知道你老子的发家史,那你就永远也别知道。今天曲伯只想问你一件事……”
这时,路青云新近特别购置的华贵大办公桌上无线电话响了:“啊,黛黛,那个妞已经搞定了?好的,我马上到!”
路青云放下电话,对曲不凡道:“曲伯,有什么事改日再谈吧,我有事先行一步。”
“董事长,总部各部的高管人员已议论纷纷。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
路青云已站起身,边穿外套边说道:“不服?不服叫他们滚蛋!”
一向老成持重的曲不凡已忍无可忍,他见路青云这副傲慢自信的样子,痛心疾首道:
“路青云,站住!你是要辅助你成就一番大业的老臣,还是要吕后,你痛快地抉择吧!”
路青云哪里知道吕后?他已急不可耐,走到门口,随口答道:“你说得不错。在青云服装王国里,黛黛当然是女后。”说罢扬长而去。
曲不凡在他身后叹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不日,青云服装总部形势急转直下,以曲不凡为首的各部领导集体辞职。尤以总部电脑部经理的辞职引发了地震,他不仅自己弃职而去,还带走了几个主要的电脑程序员,使整个集团庞大的计算机程序一下子瘫痪了,就如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突然遭遇车祸,顷刻之间变为植物人。
路青云带着大把的钞票在过花天酒地的日子,面对复杂的企业管理,力疲技穷,直喊头痛,大小事物一概交由钱黛处理。钱黛已由秘书擢升到副总裁,接替了曲一凡的职位。
这时,席风刺在校内的地位已摇摇欲坠。前段时间,由于路青云的捣乱,他在班上很有号召力,因为他有钱,父亲又是校董,所以,全班同学都奉承他。他反对席风刺,全班自然也跟着反对。更何况这后面还存着种种阴谋,一个校长的表侄对他怀有反感,又有另一个校董的亲戚要想取得这历史教师的职位。
虽然席风刺已感受到了压力,可是他总抱着“学校不炒我,我就不炒学校”的态度。为了生存,他只得忍耐,骑着马找马。
到了一学年结束的时候,这匹马终于把席风刺颠下来了,他被解聘了。席风刺觉得他眼前的现实又是风雨如晦,低迷昏暗。他母亲何心琴提出了一个撤退回乡的方案,被席风刺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母子二人各执一词激烈的辩论之时,钱黛举贤任能的方案出台,聘席风刺就任青云集团总部电脑部经理,并全权委托他组阁,自行聘任副经理及手下程序员。
路青云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询问钱黛:“你有没有搞错?那个席风刺是个文科硕士,懂什么电脑?”
钱黛道:“我办事,你放心。首先,这个姓席的,原来当你的老师,现在叫他当你的下属,过瘾吧?其次,这个姓席的是双硕士,电脑是他的本行,历史是半吊子。”
路青云点头道:“这就对了,难怪连我都能抓出他教课的毛病。好好好,电脑部经理就是他。”
钱黛已派人调查过席风刺的情况,她揣度即使席风刺有不食周粟的骨气,也绝对抵挡不了年薪20万的诱惑。何况,钱黛早已设计好电脑部这个心脏部门为己所控的计划:席风刺有管理能力,但却没有技术,赋予他组阁的权力,副职自然是请大拐子粟野出山,又一次的“三重奏”。
席风刺坐在处处散发出纯正的美国古典气息的罗孚跑车里,这次,不是席风刺请黛黛喝茶,而是钱黛请席风刺品尝日本茶道。当日本女侍者跪着布好茶具,准备行繁琐的茶道程序时,席风刺挥了挥手,骂了一句:“滚”!他听母亲说过,自己的外公外婆都是被日本人炸死的,他对日本的一切素有腹诽。
“你骂人?”原来这个服务小姐是中国人。
钱黛按住了火气十足的席风刺,她原谅了人穷气大的席风刺,因为目前这个人还不大懂气大伤身的道理。
她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甩给了那个女侍者:“这里不用你张罗!”席风刺阴沉着脸道:“你阔了!”
钱黛嫣然一笑:“你也会阔起来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席风刺最后总结似地作了表白:“我又不是伯夷叔齐,凭什么不食周粟?祝贺你终于卖了一个好价钱。”
钱黛对席风刺语含讽刺并不介意,只有一笑了之:“彼此彼此。”
他们往日的一切恩怨就此画上了句号。
席风刺已经拿到5万现金安家费,他第一步是立即迁地为良,租了一套地段适中、交通便利的三居室。
何心琴对席风刺独断独行很有看法:“你也不同妈商量,瞎花钱!”
席风刺道:“妈!您老人家也该洗洗脑了,这不是江城。这样好的地段,100多平米,半年才3万,便宜!”
本来,按何心琴的意思选二楼,方便。席风刺却不愿意居人之下,租顶楼19层,横竖有电梯侍候,不坐照样出物业管理费。
第二步就是请大拐子粟野出山。
在席风刺的家乡,若是自己的大哥,昵称大拐子,也含有尊崇之意;若是圈子里的朋友,大拐子就是大哥大。粟野不仅魁梧如山,百事精通,以全市理科状元之荣入大学,跆拳道的道级扎的黑带,顶尖高手。消闲玩牌,百战百胜。大拐子凡事果决,敢作敢为,出了麻烦,出头独扛。自从公司倒闭,躲进“狗窝”,从此销声匿迹。
席风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拐子了。
他以为一踏进粟野的狗窝,就能抓个正着。从他居住的繁华地段到凌翔桥还得倒一次车。自从粟野破产之后,就在凌翔桥菜场附近租了一间紧靠公共厕所的铁皮屋,热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但有三大好处:大小便方便,菜便宜,房租贱。席风刺扑了个空,这条小巷垃圾满地,臭气熏天。席风刺只好去周围转转。
熬到中午,敲门无人应,席风刺用脚狠狠踢了几下铁门,门却格外坚固。他到菜市去买了两个山东大火烧,其实,现在他已经有上餐馆的胆气了,只是心情焦急,担心粟野回家又走了。
席风刺被山东大火烧噎得直打嗝,又买了一瓶矿泉水,勉强混了一餐,直转到下午。他深悔当初粟野给他配备的一部手机,被他生气扔了:“我要手机打鬼?还联系个什么,各奔前程吧!”他立即想到应该有一部手机,既方便又玩味。
席风刺个头高,他在小巷中转悠,老远就可以看见粟野,因为粟野也是身材高大,而且留着一头漆黑飘逸的毛边长发。
粟野这颗大脑袋正在远郊一处偏僻的农舍里晃动,在他面前摆着一部厚达620多页的六合宝典,这是一部香港权威信息出版社的正宗七彩宝典,左角有香港的徽章,由香港宏马资料管理中心发行。粟野深信这部七彩六合宝典迟早要将自己拔出泥潭,渡过苦海,爬上可以呼风唤雨的富豪彼岸。
“香港六合彩”乃近年来港澳最为流行的博彩活动。此种博彩活动,不单只令香港及广东沿海掀起“热潮”,更衍生出种种不同的地下玩法,博彩风气之盛,直卷台湾。
“香港六合彩”是1975年港府为打击“字花”赌博而引入,由最初的14个号码,演变为现在的49个号码。最吸引彩民的是当局不断将六合彩的号码“增加”,令中彩的难度加深。但广东沿海地区的地下庄家却不断“简化”并改良博彩规则,从而变为如今各种地下玩法。
粟野博士智商极高,绝对不是梦想通过一部“六合宝典”去博头彩的傻瓜,那是没有文化而且愚蠢透顶,昼思夜想企望一夜暴富的蠢猪才会去干,他是杀猪的屠户,地下玩法的大庄家。粟野的体魄是典型的鸭子型,用脑脑不昏,用眼眼不花,大头高个宽肩,两眼精光四射。自从他炒股失利,公司倒闭之后,躲到南方逃避追债,发现了这条致富之路,立即另辟蹊径,潜回北方,藏身于乡村茅舍,自印码报,发展下家,遥控码庄,正干得欢畅,政府的禁赌风暴席卷了他的巢穴。
几处十分隐蔽的码庄被警方捣毁,他害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直在乡下东躲西藏。据他分析,目前不宜顶风而上,躲过风头,然后东山再起乃为上策。
席风刺守株待兔,苦巴巴地等到天黑,沮丧而归。那边钱黛催逼,他不得不起个大早又赶到粟野的住处。
运气不错,铁门虚掩,他一脚将门踹开,应声吼道:“这下让我逮到了吧!”黑屋里人影一闪,席风刺看见粟野躲进床下。他将灯打开,弯下腰将粟野的脚捉住,生生拖了出来。
“是你?”
“是你?”
二人四目相对,原来躲在床下的是当年博思电脑公司的同事、粟野和席风刺的小师弟、铁哥们李天明,外号“李鸡子”。
“李鸡子,你在干啥?”
李鸡子一表人才,一边掸身上的灰尘,一边尴尬地说道:“差点被你吓掉了魂。”
“怎么,你在偷大拐子的什么东西?”
“放屁的话。坐下坐下,咱们有些时日没见了。发了吧?”
席风刺来招募粟野,换了一身行头,从头到脚光灿灿,满面春风的模样,让惊弓之鸟的李天明语气中流露出羡慕之意。
席风刺道:“还是先说说你,听说你同大拐子一直在搞什么彩票,中了大奖吧?”
李天明道:“中?中中中,中了风!”
“赔了?”
“席哥,一言难尽。你稍等,我把几件东西收拾了,一块儿去见大拐子,咱仨也应该认真撮一顿了,不过先说好,你买单哦!”
李天明是奉命来销毁有关地下庄家资料的,他手疾眼快地将那些名册、码报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进一个旅行袋,说道:“好啦,开路吧!”
他又放眼向四周扫了一遍,看看确实没啥遗漏的,而且也没有啥值钱的玩意,只有桌上那盏精致的感应台灯还算可以,李天明顺手将台灯也塞进了旅行袋。
席风刺问道:“以后不用了?带这个玩意干啥?”
李天明道:“还有以后?说不定哪天这里就会被警察先生翻个底朝天。”
席风刺心里一紧:这俩小子干上抢劫杀人了?
二人连门也未关,匆匆招了一辆的士开出市区,然后又换乘了一辆公交专线车,再步行半小时。李天明学着电视中常见的场景,猛一回头,啥事也没有。他才带着席风刺进入一座小村庄,叩开粟野藏身之处的大门。
旧友重逢,三言两语,便切入正题,席风刺翻了几页“六合宝典”,说道:“你们二位大概就是这宝典上的曾道人、白小姐那样的指路仙人吧?”
李天明像鸡子打嗝似地叽咭笑道:“不敢,还没有那种道行。”
“那还用说,若得了道,还会躲在这鸟不生蛋的旮旯里发抖!”
从席风刺进门,粟野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不光是席风刺那救世主的模样和教训人的口气令他不悦,粟野盯着面前的荧光屏。他有更让他揪心的事。
李鸡子虽然已不再是魂不守舍,却也像一只被人拎着的公鸡,已被掐着脖子等着挨刀,他叹了一口气:“哎!我们如果生在香港多安逸,早就成了大富豪。”
席风刺道:“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德行。”
李鸡子颇不服气:“你说说,这社会公平吗?我们苦巴巴地熬了20几年寒窗,好不容易戴上硕士、博士的帽子,满以为政府部门、大公司会抢着要,哪知那些肥差早就被有路子的乌龟王八蛋坐满了。就说我们班上的交际花万家银,我替她做了四年的枪手,她才勉强混了个‘大本’,一出校门就直接进了银行,现在月薪八千,油水在外。凭什么?”
席风刺道:“他老爹是财政厅长,你呢!你如果是李嘉诚的儿子,说不定会比李泽楷干得更好。”
李天明双手一拍:“就是这话。咱们大拐子如果生在粟裕家里,看谁还敢动他一根汗毛!”
席风刺道:“人的命生在谁家,自己不能选择。但却可以把握机遇,把握命运。命运应该是时也命也运也三者合一才能决定的嘛!”
李天明道:“对呀!我们开公司,开始干得多欢,时运都不错,却被别人涮了,因为命差,抗不过后台硬的……”
当年博思公司惨遭倒闭,历历在目,席风刺不愿意再去回首,他坦言自己并不否认社会是不公平的,但现实给他的启迪是:社会是一座撼不动的山,自己不能指望大山向自己靠拢,只有自己走进大山,在山里去寻找自己的宝藏。
李天明听席风刺说完这番话后,有些心动:“山呢?坚硬无比,你钻得进去?”
席风刺这才有机会说明来意,当然他没有料到碰上李天明。不过,作为一个高级程序员,年薪10万应该也可以搞定。
李天明转忧为喜,他父母是乡下人,在江城贩鸡,下面还有两个读书的弟弟,如今听说能够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待遇优厚,英俊的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但他同席风刺的计划取决于粟野,粟野不点头,不上任,他们二人的美景都是镜花水月。粟野虽然与粟裕丝毫不相干,目前那架势却像一名运筹帷幄的将军,一脸严峻之色。
“大拐子,我的大哥,别这么深沉行不行?席哥也是一片好心美意,答应了吧,啊?”
一阵沉默。
李天明有些急不可耐,他急切地盼望粟野表过态之后,拉着席风刺上才开张的湘菜名馆玉楼东去猛撮一顿。他好久没有回过家乡湖南,那个辣不怕的佳肴想得他口水直流。
突然,惊天动地的拍门声震得三人心惊肉跳。
席风刺靠近门边,他从椅子上弹起来,靠着门缝一瞄,门外是一个容貌清纯的少女,头上冒汗,敞开衣领。席风刺回头轻轻说了声:“一个小丫头。”
粟野像炮弹一样射到门边,他一把推开席风刺,从门缝里看清是谁,将门打开。卢飞燕跌进门里,气喘喘地说:“哥!马警长出事了!”粟野一把抓住卢飞燕的衣袖,急道:“什么时候?”
“昨夜。”
“你怎么得到的消息?”
“马警长半夜里透给我的信,叫哥赶快行动,销毁一切证据,在空气中蒸发至少三个月。”
粟野问卢飞燕:“以后我们怎么联系?”
“马警长说了,切断一切联系,只要哥没事大家就都没事。我是借故溜出来的,各位大哥保重。”
说罢,卢飞燕一路小跑,然后跨上停在百来米外的摩托,“突突突”地消失在三人的视野中。
粟野当机立断:“鸡子,你跟老席先走一步。后天,我不到青云大楼报到就别等我了!”
席风刺和李天明都知道当年博思电脑公司老总大拐子的做事风格,说一不二,没得商量。而且不能劝,越扶越醉。不过,不得不佩服是个人才加鬼才,敢想敢干,敢做敢为。
席风刺拈出存折,翻开看见开户人并非粟野,而存入金额却高达500万元。
席风刺走马上任,幸好有电脑硕士李天明伴驾,才勉强应付了就职后难熬的第一天。席风刺心里明白,他那点电脑知识,几年前就已达到了极限。电脑技术的发展一日千里,青云集团的前身即飞龙集团,早已超过了计算机只是用来计算的时代,时装的更新设计,庞大的营销网络,巨大广告网的发送,国际行业的对接,这第五代电子计算机出现后的形势,没有粟野来掌控,席风刺再想多混一天都不行。
在精致堂皇的经理办公室里,席风刺屁股下的皮转椅坐垫如同一块烙铁,他不得不再找李天明商议:“天明,好兄弟,你再去跑一趟,看看大拐子,究竟还要不要咱们活命?”
停了一会,他狠狠地道:“给他年薪再加5万!”
“席哥,你有这权力加薪?”
“屁话,你当我是老板?有啥办法呢?我少拿5万,给他,这也是割肉补疮之法。”
粟野的手机早已关闭。李天明按席风刺的指示,不惜血本,租了一辆车,从下午一直跑到半夜,该去的地方都搜遍了,粟野真的在空气中蒸发了。
三更时分,李天明悄悄地摸进了席风刺的住处,他知道席风刺在客厅等候他的消息。
二人愁眉苦脸,相对无言。
何心琴虽然早已睡下,但她睡得并不沉实,儿子晚餐几乎没有食欲,而且客厅的灯一直未熄。早春的天气还很凉,她披了一件衣裳,走进客厅,看见儿子同一个人在一起。
“天明,是你?”
“大妈,您还记得我李鸡子?”
“怎么不记得?你老爸在后宰门卖鸡子,不知多关照我。我家小风没少吃你家的炒鸡杂。”
提起往事,凝重的气氛被冲淡了许多。他们本是街坊,又是同学,儿时情谊,以诚达人,生平所拳拳服膺者也。然而,同一个学习小组的粟野,如今却成了他们的腹心之疾,害得二人寝食难安。
何心琴想动问李天明老辈的近况,她感觉到气氛不对,“小风,你们遇到难事了?”
席风刺强忍心中的焦躁,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妈,公司有些事急待处理,您别担心。”
这时,门铃响了一下,深更半夜里,吓了三人一跳。
何心琴立即抽开防盗门的小窗窥视,在转角平台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她看见一个戴黑框眼镜一头浓发留着络腮胡的中年人,她问道:“先生,你找谁?”
“请问老人家,这是席风刺的家吗?”
李天明迅疾冲到门口,他听到了救星的声音。但进来的人却让他大吃一惊。碍于何心琴在场,席风刺掩饰住既慌乱又兴奋的心情,拉着这位古怪的深夜来客坐下,然后对何心琴道:“请您弄点宵夜的东西,来的是位贵客。”
何心琴道:“我就去。”她心里犯嘀咕,这样没日没夜加班,身体如何扛得住啊。李天明放低了嗓音:“大拐子,你干上了特工?”
粟野没心思理他,转脸对席风刺严肃地问道:“你一眼就认出了是我?”
席风刺道:“完全是另一个人!不过听出了是你那一口嗓音。”粟野舒心地笑了,他拍了拍席风刺的肩膀道:“你这个住处好,青云集团也很好,我算是时来运转。先只叙友情,莫谈国事。”
三人拖桌子拉板凳,各霸一方。
何心琴对儿子的吩咐不敢怠慢,整了几冷几热的碟子招待贵客。
席风刺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据说是某老板要重整雄风特酿的名牌“黄鹤楼”,粟野瞥了一眼没作声,李天明道:“就这潲水?”
粟野横了他一眼:“将就吧你,你还当是往日吃云吞的日子!”
席风刺没听懂“吃云吞”是什么意思,他对烟酒不在行,烟一概呛,酒一律辣。不过,“黄鹤楼”勾起了他们三个在武汉求学度过的难忘时光,光听听那些街巷比如“昙华林”、“戈甲营”、“积玉桥”,就其味无穷。令人神往啊!
一瓶53度的“黄鹤楼”一分为三,酒还真醇,席风刺喝了个四脚朝天,李天明已呼呼入睡,唯有粟野镇定自若,自斟自酌,将席风刺没喝完的酒一口吞下,将桌上菜肴一扫而空,才满意地抚着亏欠了一天的肚子,扫了一眼两个松包,不屑地道:“就凭你们这熊样也想打天下!”
天麻麻亮,何心琴眯了一会便惊醒了,她走到客厅看见儿子和鸡子东倒西歪在沙发上,而那位贵客站在落地窗前,两手叉腰,昂头挺胸,好像电视里那个拳王击倒对手得胜后的洋洋得意。
她心疼地喊着:“小风小风。”粟野转过身来叫道:“何姨,没事,他们自己会醒。您不认识‘乖儿子’了?”
这一声“何姨”使何心琴记起了某些东西,她儿子同学很多,但都叫她“伯母”或“伯妈”,只有一个同学例外,这个全班身体最棒、成绩最优的奇才,仪表堂堂,谈吐文雅,善解人意,每次称她“何姨”,她听着就感到舒服。那个被她亲热地叫着“乖儿子”的,进了大学就没再入自己家门。她曾问过儿子,席风刺告诉她“乖儿子”学的专业不同,课余时间忙着挣学费搞外快,一概不串门,她还感慨了好一阵。
在何心琴的记忆中,粟野虽然父母早逝,却有一个难得的舅舅,他的舅舅郁天枢是著名教授。家学渊深,文武兼备,可惜与她丈夫同命运。正因为这个变故,这位大教授自妻子弃家离异,便将自己的所学,悉数传授给外甥,倾力培养。还有另外她不知道的一面,舅甥二人都经历过炼狱之途,常人怎能理解粟野才艺精进的秘密。
“粟野,乖儿子?你见老了。这些年你也一直在这里?还搞得不错吧?”
“一叶浮萍而已!何姨,您还是这样年轻,一点也没老。”
何心琴想:这孩子说话听了真舒服,口里却道:“还不老?都快到花甲之年了。”
“真的一点也不老,顶多四十四五岁。何姨,我现在是小风的副手,往后打扰您的日子就多了。”
何心琴对粟野更加另眼相待,她笑吟吟地道:“这几天,我都替小风愁死了,他对电脑虽说不外行,也只懂点皮毛,要他去管理那么大的集团电脑部门,那不是硬逼公鸡下蛋吗?他对我说要请一位电脑奇才来主持技术方面的工作,原来盼的就是你呀!”
这一阵高兴使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生气,何心琴虽说到了花甲之年,老实说真不现老,发乌腰细,肤白唇红,那么苦熬也没把她折磨变形。何心琴去弄了一锅百合双耳鸡蛋羹,拍醒了席风刺和李天明,三人各饮一碗,香甜清肺,止渴生津。
然后,趁何心琴摆弄早点,李天明“方便”之机,粟野示意席风刺到卧室里单独密谈。席风刺的卧室有一扇弧形落地大窗,正对着小区的喷水池,粟野道:“这套房子是租的?”
“暂时租下再说,五年之后可以考虑买下来。”
“何姨还满意这套房子吗?”
“他老人家一辈子穷怕了,嫌贵。”
粟野道:“买下吧,何姨也该享享福了。”
席风刺道:“130多万啦,老兄。”
粟野道:“一次性付款呢?”
席风刺道:“谈得顺,可以砍下十来万吧。”
粟野从他的夹克里掏出一本存折,对席风刺道:“你去谈,10万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谈妥了就去买下这套房子。记住,用你的名字购房。我来告诉你密码。”
席风刺惊诧地看着粟野,用手挡开了存折,满面狐疑:“这算什么?”
粟野道:“感谢你替我谋了一份好差事。”
席风刺道:“请你到电脑部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替你买房子不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席风刺搔着头:“我不明白。”
粟野将存折塞进席风刺的衬衣口袋:“一切说白了,就没有你们文人欣赏的含蓄美了。这事只你我知道就够了。”
席风刺还想争辩,粟野已经脸露不悦:“请你腾出一间房,我要在这里住三个月。这房子一定得买下,租住会招来麻烦。在购房的同时,请你把自己和何姨的户口一并迁入,百万以上房子是可以转户口的。今天就去办,电脑部交给我。”
席风刺拈出存折,翻开看见开户人并非粟野,而存入金额却高达500万元!
粟野道:“不要往那么可怕的敛财路上去想,老实告诉你吧,和上市公司是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割苕猪的肉,一个暗夺,一个明取。如今山大王红了眼,劫杀我们这些剪径的蟊贼,把彩民都往足彩、福彩的山上赶。”
门外何心琴在招呼他们了。粟野铁锤般的拳头象征性地在席风刺的肋骨上捣一下,口气斩钉截铁:“取存折的百分之四十,扣除我过去欠你的,将存折和欠条在晚上给我。走,出去填肚子!”
席风刺脑袋一片混乱,这天下掉下的一块馅饼太快、太突然也太大了!天上不一定不会掉馅饼,那些中500万大奖的彩民若肯开口:“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论就不攻自破,馅饼论者哑口无言。席风刺就这样天马行空遨游了之后,决心已定,抹去嘴巴上的油渍,套上西服,引粟野、李天明见过钱黛,各司其职。他一溜烟直奔银行取款,同开发商砍价。
正被警方四处通缉的六合彩总筒粟野,各处落脚点被抄,走投无路,面临绝望,抓住一条藤蔓,白天黑夜,安然无恙。
路飞龙出身强盗。强盗也分三六九等,路飞龙是大盗级,不仅心狠手辣胆大,也确是个当代宋江。他做强盗靠曲不凡,做企业笼络了商界奇才成一早。
成一早其貌不扬,身材三寸丁,一张麻饼脸,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张口一阵火药味。
那年,路飞龙和曲不凡正在黑白两道中徘徊,上了一座酒楼,看见高朋满座,墙角尚有一席,但已被一人捷足先登。
曲不凡上前搭腔:“兄弟,喝酒呀。”
这人眼一翻,“怎么着,我就不配喝酒吗?”
这就是成一早。
二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付。
成一早道:“要坐就坐,这酒楼又不是我开的。我他妈喝啥酒,正对酒生气!”
“不气不气,生气伤肝。不凡,叫三瓶上等干红,咱们三个一块喝。”
“咋的,你们以为喝干红就是贵族和时髦?什么叫上等干红?暴利干红!喂,小姐,给我一杯茶。”
路飞龙不是傻瓜,他殷勤地招待成一早,成一早是怪物,边吃边骂所有的葡萄酒老品牌。
“十块左右的成本,几十块一瓶的暴利,迟早会有人击穿这个铁幕,炸开一道口子。只有将葡萄酒引入低端,向平民消费倾斜,降到二十块以下的水平,才能改变整个葡萄酒市场的营销方向。葡萄酒只有顺应了平民的消费水平,你看不出多少年就会引来酒业的风暴,葡萄酒就会将白酒赶出餐桌!一瓶干红,色鲜味美,有益身心,价格只有十几元,再改变一下包装,干红葡萄酒价格可以降到十元以下!甚至于干红葡萄酒只需要五六块钱,这样下去,干红葡萄酒就进入了千家万户,成为和牛奶咖啡一样的家庭日常饮用品。”
这番话如果让干红葡萄酒业的老板听见了,深入琢磨一下,说不定葡萄酒真能当牛奶卖。不过成一早对酒生气,正是有酒老板对他将高贵的淑女贬为村姑的奇想痛加斥责。
路飞龙对成一早一见倾心,将这个三寸丁谷树皮请进门,打算做平民干红的生意。
路飞龙像侍候老祖宗一样安置比他小十来岁的成一早,好吃好喝,一晃就是两个月。曲不凡从考古的角度来观察这张麻皮到底有多少点子,朱元璋的气候自然绝对没有,吃饱喝足,上街压马路,哄发财心切的哥们?路飞龙道:“随他,交个朋友也值,日后我们有用人的时候,是吧?”
成一早终于摊牌了:“你们二位有家有室,供一个卡西莫多肉酒肉饭,无口无嘴,算你们有眼有珠。说吧,你们连头带卵的家底有多少?”曲不凡心里一怔:看不出这家伙还读过《巴黎圣母院》,于是,对成一早心存戒备。
正在饭口,路飞龙一家老小和单身的曲不凡是共荷包的,曲不凡是路飞龙的生死兄弟,住在一起,都围坐在一起就餐。路妻梅春姑是乡下人,进城多年还保持着农妇的勤劳朴实,唯夫命是从,只有独子路青云正在上学,调皮捣蛋第一,正餐不吃,麦当劳、肯德基轮换。所以,除了曲不凡,对成一早的粗野倒觉得亲近。曲不凡抢先伸了两根指头。
“两个太阳?”
黑道出身的路飞龙笑道:“成老弟太抬举我们老兄弟了,暂时还没有那能耐。”
成一早哼了一声:“那就不必做梦了,掀起干红葡萄酒平民风暴是我的一个梦,没有两个太阳晒不干,没有五个太阳照不亮。”
路飞龙和曲不凡都很失望。成一早道:“一次提现,能打多少?”路飞龙和盘托出:“五千万。”
成一早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算你们走运,够啦!不干葡萄酒照样发财。”
路飞龙和曲不凡面面相觑,成一早将他们的心一提一甩,一惊一乍,江湖阅历再深,一时也探不着这个卡西莫多的深浅。
成一早索性在大靠椅上打了个盘脚,一边抠那奇臭无比的脚丫子,一边说:“你们老哥二人生得都还气派,倒不像红胡子绿眼睛的强盗,生意场上拿得出手。不过,我见你们既非大亨后裔,也不是生意人出身,捞的这笔钱若不是杀人越货抢银行,也恐怕是来路不正。幸亏现在不兴财产登记,但这一天总会来到。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这笔款子也只能埋藏在地下长毛发霉见不得太阳,想洗白也来不及了。如今这时机最好,而且你老哥这飞龙二字起得有眼睛,我们就挂牌叫飞龙服装公司吧。”
路飞龙和曲不凡异口同声问道:“做服装?”成一早不紧不慢道出了天机,三人拊掌大笑。
等到笑容收敛,草拟行动方案时,成一早沉下脸:“丑话说在头里,我成麻子分文不名,只入干股。公司交我打理,不出几年,发展成飞龙集团。十年之内,十个太阳高悬于飞龙上空。到那时,我要说走就走,三个太阳归我。”
十年之后,飞龙集团已积累了超过十亿的财富,成一早带走了他的三个亿。成一早远走,路飞龙长眠,曲不凡辞职,当年飞龙崛起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粟野明白了:钱黛在准备退路,等到她将资产转移到一定数量的时候,突然蒸发,这种把戏粟野玩过不止一次。
今天的青云集团上下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好像一个看似十分健康的人,其实,癌细胞已在重要器官扩散,生命危在旦夕,自己还不知情。
粟野却从电脑部的数据中诊断得一清二楚。
外面的世界尽管禁赌风暴刮得异常凶猛,也不过是在市井小巷荒郊野外,或者密室赌场,这些赌徒麇集的污浊之地,横加扫荡。在集团高层和豪宅中昼伏夜行的粟野,安安逸逸地躲过了马警长告诫的三个月蒸发期。他去掉了假胡子,干高管不同于干总筒,形象分太重要了。
粟野没有去找马警长,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他认定马警长是个可交的汉子,这人有骨气,仗义。他也惦记着那个小燕子,不时与她联系,知道她在万家银照料下,也就放心了。
路青云突然患病,使每个人的处境发生危机。这个淫棍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白天黑夜泡妞。纵有立地还阳的天赋,那不争气的双肾却举起了白旗。原来还想靠“燕尾剪”、“卷帘秀”削平腆起的小肚肚而塑身,小肚肚已经从高山被夷为凹地。粟野最近接受的紧急任务,令李天明暂时放下欧美网络信息处处长的职责,一天24小时在网上高价寻求为董事长换肾的肾源。
其实,对路青云的死活最着急上火的是钱黛,她一时疏忽,没有逼路青云一起去履行法律手续,成为合法夫妻,以为那不过是几分钟就可以搞定的小事,没有料到才三十出头的路青云,这样经不起打熬。她真的后悔自己对男人的研究失误,她以为只要让路青云天天尝鲜,无暇它顾,就可以独掌大权,事情坏就坏在天天尝鲜上头。她已经不能把躺在急诊室里吊着瓶子插着管子的路青云背到结婚登记处了。在路青云的床头,围着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亲戚,男男女女一大堆,据说都有继承的权利,个个都在等待路青云早早咽气,有的已经请了律师。这个时候哪个想要变着法子分一杯羹,如果没有张飞的猛劲,休想杀入重围。
路飞龙的结发老婆梅春姑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钱黛本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况且梅春姑在丈夫去世之后,就已经把路宅改成佛堂,吃长斋,与世无争,只要天天有豆腐、长明灯的香油缸不干就心满意足。凭空突然来了一个美籍华人教授,认梅春姑作表婶;而她老家栗溪山冒出一帮子亲戚,孤儿出身的路飞龙突然出现了无数侄男侄女,中西合璧,夹击钱黛,使她陷入危难之中。
席风刺、李天明对路青云病情的关切超过了钱黛,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双亲。他们是依附在钱黛这张皮上的毛,路青云跷了辫子,家产大战,四分五裂,何谈电脑部,何谈十万八万的年薪。钱黛尚可得到一点股份,而他们绝对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唯有粟野对路青云的生死,表现出令人无法捉摸的神情。当李天明着急上火,告诉粟野,董事长病情严重,粟野无动于衷,只冷冷地说道:“又不是你老子,你急啥?路家早就该断子绝孙!”李天明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嗫嚅道:“大拐子,你不是说借庙躲两天之后,还要借鸡下蛋。路董一死,钱黛失了靠山,我们也无鸡可借了。”粟野缓缓收回了那眼中两道令人生寒的目光,点了点头:“是呀!这小子还不能死,至少目前不能死。”于是,粟野让李天明告诉钱黛和席风刺,立即碰头。紧急磋商的结果,第一要紧的是保全路青云的一条小命,维持原状,再施良策。李天明获知一条来自边境的消息:即日枪毙一串毒枭,个个年轻力壮。钱黛一伙派他和聘请的一名大律师及其主治医师飞往昆明,带着换肾的详细资料,不惜一切代价,同警方与死刑犯家属联系。
李天明本着钱黛一伙交待的“把钱当手纸用”的原则,没费多大周折,连同补偿、取肾、护肾等细节一一敲定。
避过蒸发期,粟野已经抛头露面,他在机场接住李天明一干人马,安排有功人员去洗桑拿吃大餐。
医院传来好消息:手术成功!不过换的是一个女毒枭的肾,而且挂在体外。
路青云肚子上挂着一只女肾,虽然排尿正常,饮食猛增,面色红润,但却性情大变,阴气十足,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钱黛提起要和他去登记结婚,他却说:“饶了我吧,我一听结婚就犯晕。”
钱黛心事重重,只有粟野看出了,他在电脑数据中窥视了钱黛的许多秘密,比如说销往欧美的服装,实汇的收入少于合同应汇的收入款,余下的款项只有两种解释:由购买方将此款转入欧美银行,或者作为回扣转移。粟野没有声张,他在等待钱黛下一步的动作,如果她将席风刺和自己还视作师兄,帮她渡过难关的知己,一定会有一个说法。
粟野没有等到钱黛的信任,他还发现这种事发生的频率在加快,钱黛身兼财务总监,没有人能够发现她的秘密。
A城的五月干爽宜人,不像南方的天气湿热。粟野租了一辆的士,在安真大街兜了一圈,他带着不满的神情回到青云大厦,迳直敲开了总裁办公室用金箔和油彩装饰过的那扇门。
自从路青云起死回生,粟野就没有见过钱黛,而且这次是他进青云集团后首次跨入她的办公室,他吓了一跳。
打开豪华的门扉,一股幽兰闲逸的雾气,从他面前轻轻飘过,又洇洇淡淡地弥散开,水雾散尽的一棵巨大的芭蕉树下,亭亭玉立的钱黛整个人显得阳光灿烂风清月朗。
钱黛咯咯一笑:“没想到滴水观音座下的兰花这么美,这么让我们大拐子吃惊啊!”
“让我吃惊的是你,是我们的小师妹。”
“大拐子被李鸡子带坏了,学会了挖苦人。”
“小师妹,我没有心思挖苦你,看见你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快乐的女神,我几乎忘记了突然来参拜总裁的目的。”
钱黛拍了拍桌前那把高背真皮转椅:“请大拐子坐下,有话慢慢说。”
粟野绕过名贵的橡胶木质地的半月形大台桌,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钱黛的座椅上,带着钦羡的目光将办公桌上的摆设东摸摸西看看,桌子上电话,左中右摆了三部,红黄蓝三种颜色区分三部电话的不同功能。粟野抚摸着这些家什,摇头赞叹:“真气派!”
钱黛的天赋、睿智和灵感也许从来就没有丧失过,但她对时机的把握却显得迟钝。她被粟野的赞美迷惑了,她有点沉醉,甚至没有去想粟野为何不在电脑中心机房鼓捣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键盘和数据。
粟野叹了一口气:“唉,小师妹呀,假如世上能人不老、花不谢有多好啊!”
“哟!大拐子,你有心思啊?”
“不是我有心思,是你有心思!”
钱黛反应很快,对粟野的关切表现出一肚子的委屈:“大拐子,别看我现在人前风光得很,其实人不人鬼不鬼,席风刺就不说了,他还在记恨我。青云是块烂劈柴,作不得正用。我好歹还是青春年华,我是女人,我不想也做不来女强人。”
钱黛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又剖腹挖心的道出内心苦衷,粟野轻轻摇晃那颗大头,他遗憾小师妹对电脑知识的贫乏,完了,她不会合作,她铁了心要吃独食。
离开了总裁办公室,他知道自己的关心和一堆慰藉钱黛的话,只能让钱黛产生更多的对她自己智商的高估和对他智商的轻蔑。
席风刺和李天明都在各忙各的。
自从席风刺买下了那套房子,好景不长,何心琴一天几遍地抱怨,开始席风刺并不在意,没有听出老妈对这样的房子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何心琴总在唠叨:“小风,我们弄棵树来栽吧?”席风刺就弄了一棵七八尺高的发财树回家,何心琴笑道:“儿呀,这哪里是树,生生一根天津大麻花。”
席风刺道:“妈,当初选中这套房子,你爱的就是窗外的一片森林,现在变卦,要把树弄进屋子里,只能将就点,这玩意好,不浇水不施肥。”
席风刺知道老娘忘不了同老爸在林场度过的岁月,窗外的森林公园是她老人家难言的念想,至死不渝的恋绿情结。席风刺走得早,回得晚,而且一直来不及享受豪华周末。直到电脑部的行政管理走上正轨,他才美美睡了一次懒觉,中午起床,享用佳肴之后,凭高眺望,才骇然发现对面的成龙商厦在顶楼建了一座巨大的充气包。昔日森林公园郁郁葱葱的风景,被刺眼的白色充气包遮挡得连树梢也见不着了。
“妈,那是怎么搞的,那……那……那个东西!”
何心琴沮丧地道:“我问过了,那是商城在顶楼建了一座网球场,那个东西就是网球场的顶棚。”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是市长啊?”
席风刺怒不可遏,商城一声不响地掠夺了他慈母的最爱,不行!这一段时期,席风刺卷入了夺回眺望权的诉讼,无论何心琴怎么劝他:“小风,不然我们另租一处吧。”他决不罢休!迄今为止,他瞒着老娘,否则购房的巨款会吓得老娘心脏爆裂。
花花公子李天明早就盯上了万家银,水磨工夫花去了李天明的业余时间。
三个月过去了,粟野言而有信。虽然何姨真心实意地挽留,他仍从席风刺的豪宅撤了出去,住进了郊区的一间地下室。起居设备简陋,破旧不堪,但前有地铁,后有超市,弥补了先天不足。这间地下室他一直租用,既是他的工作室,也是他的保密室。
对于电脑部的日常工作,粟野轻而易举就可以搞定。他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在地下室对电脑新程序的开发研制,他对电脑程序的痴迷,如葛朗台对钱,罗米欧对朱丽叶,或时下流行的那句话,爱电脑程序如同“老鼠爱大米”。
初来A城,博思电脑公司干得还算顺利,但为了试验他新开发的电脑程序需耗费巨资,才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收益更快更大的项目。李天明认识了一个著名的股评专家,那小子蓄一个小平头,是投资咨询公司的老总,舌绽莲花,到全国四处开讲座,号称“死多头”。在股市井喷的5.19行情时期,小平头唆使粟野吃“综艺股份”。“综艺股份”连拉10阳,几个涨停板,涨至73元之后回调到56.7元,小平头扬言“综艺股份”三个月内会突破百元大关。粟野将全部心血连带席风刺的血本和抵押贷款押了一宝,“综艺股份”以雪崩的速度下滑,一直滑到9.7元才打住。割肉出局,欠了一屁股债,伤痕累累。粟野买了一把蒙古弯刀,疯子似地搜寻托儿“死多头”,叫嚣着“那个王八蛋,老子要割下他的老二当球踢”!
结果是李天明跪在粟野面前,自己抽自己的嘴巴,直抽得脸像猪头。
经过痛心的炒股煎熬,粟野逃避债主的追逼,躲到南方老家,看见六合彩已成燎原之势。他带着李天明先在乡下扎根,然后发展小庄,渐渐当上了总筒。南方赌风甚烈,警方打击力度渐渐加大,他感到不安全。再返回北方遥控,由电脑传播和指挥,既快捷又隐蔽。
禁赌风暴摧毁了粟野的六合彩地下网络,他却躲过劫难,原打算在青云集团度过一段平稳期,充分利用青云集团的电脑设备展开新的研制。客观形式风云突变,青云集团经营不善,已成江河日下之势,钱黛釜底抽薪。眼看立足之地即将坍塌,粟野不得不另辟蹊径。
粟野的电脑系统只是地下室的终端设备,其余的全是他从青云集团电脑部搞来的。而且他利用电话线接通了青云集团电脑中心,节省了电脑上机的费用。
到目前为止,席风刺对粟野在电脑部的工作都十分满意,如果没有粟野的支撑,席风刺经理的位置一天也保不住。他对粟野的建议言听计从。李天明按粟野的指点出面联系了一些小企业,为这些小企业进行日常的数据处理,保证了粟野的外快来源。
这天下班之后,粟野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电脑机房磨磨蹭蹭,他喜欢这里,有事没事会在电脑机房走来走去,满意地看着电脑主机带动着所有的磁带机和其他设备,琢磨只有他心里知道的事情。而是匆匆忙忙地离开机房,他要给李天明一个大大的惊喜。
席风刺最近还有两桩事让他很不消停,关于眺望权的官司,为了多一些胜诉的机会,他走门串户,发动17、18、19三层楼的住户联名起诉。这三层楼住户都被成龙商厦的充气包遮挡了眺望森林公园的视线。这且不算,阳光照在白色的充气包上,反射出刺眼的亮光,大晴天站在窗前必须戴墨镜。按说有人出头,坐享其成,签个名举手之劳,偏偏就生出许多特例,要么主人外出未归,要么住户深度近视无眺望功能,甚至有位老先生扬言,谁拆充气包跟谁急!他怕风,有了充气包挡风,正想给成龙商厦写感谢信呢。
李天明同万家银的关系却进入生死立决的阶段。万家银曲线分明,光洁白皙的胴体叫他如醉如痴,开下的结婚条件却让他目瞪口呆。李天明试着想把谈婚论嫁的事拖一段时间,过一段远离女人的自由时光,说来也怪,万家银好像突然得了什么人的指点,不打电话,不上门,李天明发觉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只隔了九天,他往银行分理处给万家银打了一次又一次电话,约定共进晚餐,然后晚上到万家银的香巢畅叙阔别九日之情。
李天明早就想买一辆私家车,他看中了一款A8型奥迪,到了酷夏载着万家银去承德避暑山庄逛一圈。只是手头紧,自从裹上了万家银,开支失控。万家银是个消钱宝,几乎掏空了他的口袋。
他正想打的赶到银行分理处,一辆淡蓝色的A8奥迪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旁。
“李先生,上车吧!”
“你?大拐子什么时候买的新车?”
李天明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摸着光华闪亮的车身。
“上车再说。”
副驾驶室柔软舒适,车里的四声道音响正播放着悦耳的美国抒情歌曲《Take Me To Your Heart》。
“感觉如何?”
“胜似神仙。”
二人大笑。粟野道:“赛神仙驾往何方?”
李天明道:“万家银约我共进晚餐。”
粟野把李天明送到银行分理处门口,把车钥匙丢给他:“拿去。”
“你呢?再说我也没带驾驶执照。”
“在你面前的车屉里,三证俱全。”
粟野跳下车:“玩得开心点!”
李天明打开车屉,看见写着自己名字、贴着自己照片的各种开车必备的证件大吃一惊:大拐子真是法力无边。
次日,李天明下班之后,守在大门口,堵住了粟野:“大拐子,你搞什么鬼?”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特别引人注目。李天明仪表不凡,一套可体西服衬得他格外扎眼,活脱脱的一位白领绅士。而身材高他一头的粟野,只因最近忙得一塌糊涂,已经无暇顾及自身形象,一件深色夹克久穿未洗,邋里邋遢,油腻放光,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这样衣着不讲究的人,只有在拾荒的队伍里才能见到。青云总部的员工都必须着装上班,他是例外。不过他一向早来迟走,很少有人能够见到粟野,再说他是总裁的大师兄,电脑专家,另眼相看也在情理之中。
粟野压低嗓音道:“不要开车,跟我走。”他们一起走过体育中心,李天明提议去打几局保龄球,活动一下有些酸麻的筋骨。粟野抬手,一辆的士滑了过来。
“别急,有人会松我们的骨头,到时不疼得喊娘就算你狠。”他先钻进了的士,李天明不明白粟野的意思,随着也坐了进来。
“到虎房。”
车上,粟野不再吭声。十多分钟后,粟野让的士停在翠微村酒家门前。
李天明—走近这家酒楼,立即感到饥肠辘辘。粟野也不问他想吃什么,只要了一壶君山毛尖。
“大拐子,我们搞点硬扎东西吧,我饿了。”
“先喝水吧,没得饭吃的日子不远了。”
李天明乖乖的闭了口,显然,大拐子要择地通报重要秘闻。
粟野不做任何铺垫,开门见山,一闷棍打到李天明脑门上:“青云集团快完蛋了!"
李天明骇然:“不能吧?”
粟野转动他一颗硕大的脑袋,扫了一眼装饰豪华的大厅,这儿顾客少得可怜,只有很远的一桌坐了几个客人,在喳喳唧唧的说着鸟语。
“这里很僻静,搞这么一个豪华酒楼,不赔本哪?”
“是啊,你的脑袋瓜子不是商业头脑,这叫抢占先机。”
“大拐子高明,请指点迷津。”
“你看看酒楼后面是什么所在?再过两年你半夜起来排队也休想搞到一个席位。这与当年路飞龙起家,异曲同工。”
李天明服了,大拐子眼光果然毒。但他还没有真正懂得这异曲同工的涵义,而且内心对这种话题也提不起兴趣。他急切想打听粟野掌握了什么秘密,青云集团真要完蛋了,他自己也要完蛋,购车巨款,白领生涯,10万年薪一旦化为乌有,还有活头?
粟野像喝鸡汤一样呼啦有声地喝了一大口浓茶:“春茶,真货。”
他瞥了一眼李天明,语气中满含疼爱:“好兄弟,垂头丧气干吗?咱爷们不是还没到只喝水不吃饭的份上吗?来,小姐,上酒,上菜!”
酒楼小姐两手交叉在胸前,肃立墙边,看是一对穷鬼只要了一壶茶,爱理不理。这会儿,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
粟野一气点了六菜一汤,尽是菜单上少有人问津的名贵大菜。
立即又上来一个小姐,一人背后站一个,就要帮他们夹菜、递毛巾,用“广普”恭维道:“二位老板好气派的啦———”
“小姐们,咱哥俩谈生意,商业机密。请一边去,不喊不要来,好吗?”
粟野很绅士地下了驱逐令,小姐们连声“好啊好啊”退至墙根。
“吃在广东这话不假,兄弟你只管放开肚皮,耳朵留给我就行了。”
粟野自己没有动筷子,他告诉李天明,青云集团并不是什么纯粹的民营企业,那路嫖客的老子是经高人指点,钻了政策的空子,一夜暴富的。在飞龙集团成立之前,已经有一家国有服装企业,在北方地区的服装市场中享有一定知名度,但由于机制不活,经营不善,加上出了严重的质量事故,该公司已濒临倒闭,这家企业的营销老总利用路飞龙的资金买下了这家企业,注册了新的品牌“飞龙”。
原来这家企业基础不错,而且在周边省份辐射的能力很强,飞龙品牌只要牢牢占据本省市场,就可以在国内服装市场立足。
这个营销老总是国内服装营销领域的重量级人物,其原来所在的那家服装公司是国内服装行业营销网络最齐全的公司之一。这些优势很容易移植到新的飞龙公司。
“那狗日的,鬼得很,用1000万买活了上上下下的关系,用4000万将价值几个亿的国有资产弄到了手。”粟野讲完,一脸的愤慨。
李天明将含在嘴里的一块鹿尾“一道浆”硬生生咽下喉:“那个营销老总你认识吗?”
“我认识个屁,你认识他?”
“我?谁?”
“成龙商厦董事长,成一早!”
“就是那个成麻子?”
“大拐子,你是怎么晓得这些秘密的?”
粟野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并不是故弄玄虚,因为要解释他如何利用电脑程序打开所有的飞龙加密档案,纯属电脑黑客的超凡技术。
李天明突然来了精神:“哼!要揭发这伙蛀虫!"
粟野道:“别做梦了,我不会干这种事。”
李天明道:“难道就让他们逍遥法外?”
粟野道:“国家有强大的法制机器,养了那大一批公检法干部。你放心!会有人收拾成麻子的。”
李天明不甘心:“说实在的,我真恨这些有钱人,恨不能报复一把。”
粟野道:“想报复谁?成一早?钱黛?还是路青云?”
李天明道:“都想。”粟野道:“你很快就能做到了。”李天明困惑地看着粟野。
粟野不紧不慢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道:“你自己看吧。”李天明在那张小纸片上反复看了几遍,才悠悠道:“这样行吗?”
“从强盗身上挖出部分赃款,有什么不行?”
“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你连小学一年级的算术都不懂,还是装糊涂?硕士阁下,你名下的50万与10个亿是一个什么比例?”
李天明以为粟野要他去联系一些小企业,是为了充分利用青云集团先进的电脑设备,没有想到自己分到了外快的一半。这一半粟野另加了30万为他购了一辆朝思暮想的A8奥迪。
“大拐子,我们还是见好就收吧,真的。我有点担心出纰漏。”
“你莫发泡!这几十吊钱就想充阔?小兄弟,你睁开眼看看,我们的小师妹快连集团这只肥鸭的屁股都啃光了。”
粟野收回了那张纸片,又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递到李天明手里。这张纸上,录下了钱黛转移的赃款数目折合高达300万美金!
粟野简略告知了钱黛转移资金的手法以及自己独闯总裁办公室得出的结论:“小师妹不合作,不听劝,她不仅吃独食,而且胃口大得很。我估计在年终财务审计之前,她就会在国内蒸发,化作一道紫气西去。你我皆如海参燕窝似的庸陋之人呀!”
李天明对大拐子真是要刮目相看了:他对清代著名文学家袁枚的著作所知有限,但他知道粟野之言语出自《随园食单》的“戒耳餐”,海参、燕窝虽是稀贵之物,但本身无味,需用鸡、猪等物之汁调和才能成美味。比喻他们三人是难得的人才,却要依附别人,不能独立。
李天明应和道:“比喻得好!全无性情,寄人篱下的庸碌之人也。”
粟野一反平时只喝烈酒的习惯,要了一瓶路易十六。“这不是‘戒目餐’吧,好歹也得吃饱喝足干点什么。”
李天明道:“我真弄不明白,钱黛要搞那么多钱干啥?姓路的那小子是个废人,集团大权独掌,什么都不缺,她还是那个德性,欲壑难填。”
粟野不想对目前青云集团的危险处境多费口舌,几杯酒下肚,说的话也越来越粗野。总之,李天明正处在最需要钱的关键时刻,眼前又要落魄成一无所有的孤魂野鬼了。直到喝完了酒瓶最后的一滴酒,彼此都有些晕晕乎乎,结帐后,走出“翠微村”,高一脚低一脚沿街而行,绕过一长列的广告栅栏,拐入了一条漫无尽头的空旷大街,街心竖着车辆禁止通行的路标。北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地。他们悠悠晃晃地走到了几幢框架已经完成的大楼边,这几幢楼刚修了一半,不知何故停止了热火朝天的施工。他们钻进去,坐在预制架上,歇一歇走累了的两腿。
粟野打了一个饱嗝,叹了一口气:“哎,你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一会天就要黑了,就像你我头上的天,亮不了多久了。”
“大拐子,我看在这里发展的机会多,不至于青云集团垮了,你我就走投无路。”
“去打工?我的电脑程序开发,你的住房汽车,日后的娶妻生子,就靠打工?”
二人一时无语,未完工的大楼路面已是荒草萋萋,前些日子下过的一场雨,在墙角的水洼浮泛着初生的孑孓。过了一会,李天明忍不住打破沉默:“难道我们只有坐以待毙?”
粟野没有答话,使李天明感到寒意顿生。他原想在青云集团熬几年,做个光光鲜鲜的白领。青云集团眼下一片混乱,过去的业务骨干不买钱黛的帐,做事心不在焉,他就亲耳听到那些老员工顶撞钱黛:“哼,就连飞龙老总都跟我们称兄道弟,轮得上你来指手画脚!”李天明也看出一般员工人心惶惶。
更可怕的是,最近在总部纷纷扬扬传出过去飞龙集团的劲敌———外省的一个大集团的老总在频繁活动的风声,而且与这个老总在一起亲密接触的竟是飞龙集团的骨干成员!
还不止如此!李天明得知:多家过去一直与飞龙集团保持良好关系的银行和债权人机构纷纷找上门来,要对青云集团的财务状况做出审核与重新评估,有的还提出了要追加抵押的要求。
而且总部与子公司也矛盾重重,几乎在总部天天都在发生一些令人不安的事。
天色已经昏暗,他们钻出未竣工的大楼,才看到楼前宽阔的马路突然热闹起来,一群少年在马路上踢球,许多饭后散步的男男女女在路边徜徉,他们都是一群“高知”。穿着虽然随意朴素,却善于把忧郁化为欢快,焦躁化为宁静。
李天明忧心忡忡,心中忽然涌出他曾读过的一个名叫切尔宁的诗句:“无论在哪里我都无法休息/甚至和自己过不去/我坐着,躺着,站着/都无时不在想问题”。他苦笑了一下道:“大拐子,你说怎么办?”
粟野用那铁铲似的右手掌狠狠地往下一剁:“另辟蹊径!”
李天明用充满信赖的眼神盯着粟野,他坚信大拐子神通广大。
少顷,粟野才道:“我还有一个技术问题要和别人切磋。记住,明天早上8点把车子开到体育中心等我。”
李天明心有不甘,“另辟蹊径”已经使他动心。粟野推了他一把:“走吧走吧,那是点石成金之术,时候没到,天机不可泄露。”
李天明扫了一眼支票上大写一栏:50万。他的手抖了一下,惊叹大拐子大手笔。
粟野在大学就是A类人,干啥啥第一,响当当的名头“大拐子”名副其实。李天明以为粟野要去跆拳道馆,他是黑带高手。
李天明昨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琢磨人生的“点金术”,觉得除了抢银行,在中国一夜暴富绝对是痴人说梦。一大早就把A8奥迪开到了体育中心,又在轿车展销广场逛了几圈,才看见粟野在体育中心对面的足球训练场在和几名球员跑步。超级球迷李天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同他们是朋友呀?”
“谁?”
“那几个同你一起跑步的国足!”
“笑话,他们连小学都没毕业,同一个电脑博士交朋友,你存心恶心我是不是?再说他们也不是什么国足,充其量也不过几名省主力队员,碰巧遇上了而已。”
接着,由粟野驾车离开市区,一个小时之后,穿过一处风景区,这里冈峦隆起,山谷深陷,迎桃送杏,远波若镜。
李天明错愕瞪视:“王公贵人,不过垒秦石,浚盈亩地,尚不得朝夕玩游。而余以一匹夫,自幸此游,并以自止其游也。”
“别酸了。”
“大拐子,你怎么打听到这快心醒目的天造神设之境?”
“你小子崇拜的那几位所谓国足就住在这山脚下,约我到这里打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露了活手没有?”
“他们踢的那几脚臭球骗来的钱,老子还能手下留情?”
“说说看,赢了多少?”
说话间,轿车已经滑进山坡。李天明隐约听到师兄弟们传过:粟野出身十分诡秘,谁也没有见过他的档案,但可以断言他自幼受过一些特殊的训练。他正在分神,两眼陡然一亮:车窗外情景奇胜。
自动车窗轻轻开启,粟野从车窗中扔出一包“大中华”:“猴子,你早!”叫猴子的门卫像山上的猴子抢夺游人扔去的香蕉,灵巧而准确地接住那包“大中华”,自动电子门应声徐徐缩短。轿车进入别墅区,二人下车,这时风景飒然,纤雨断续,雨雾中造型风格各异的幢幢别墅小楼,界以短畦,漾以丛竹,阴森蔚荟,香气浓郁,落英缤纷,疑为神仙之府。
“大拐子,这莫非就是有名的星圆?”
“兄弟,我还没考证,大概是吧。歌星、影星、球星、黑心,也只有星宿下凡才能享用,最便宜的一套也要500万。”
李天明咋着舌头,心里老大不平:除了迷足球,什么歌星、影星,没几个他看得上眼。在艺术爱好方面,他是典型的洋派。
环绕着别墅区,超市、商场、餐馆,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粟野同李天明在草木秀润的花径溜了一圈,走到一处精舍门前,原来是一家银行的分理处。粟野取出一张取款卡,在门前柜员机上取了1000元。他们走进分理处,只有两个中年女性在热烈地聊天。前厅相当宽敞,布置讲究,茶几靠椅一色红木,免费供应茶水咖啡,各种消遣的书报杂志排列在靠墙的书架上。
粟野走近窗口,很绅士地道:“二位女士,早上好。”
其中一位抬眼瞟了一下粟野,她们已经看惯了名人名脸,粟野头大如斗,长发被风吹拂散开,她视力不佳,却面带笑容试着道:“先生,您是刘……”
“不!”粟野截断了她,“我叫马喜!”那女士“啊”了一声,既然不是刘欢,那笑容立即消失了:马喜?无名之辈!
“这里业务很忙吧?”
“还凑合。”
“存款取款方便吗?”
“你究竟有什么事?”显然,她对马喜开始表示厌烦了。
其中年纪稍大的一位女营业员道:“先生,你是存款,就在我这里办理。取款也在我这里办理,也可以在门口的柜员机上提取。”
“数额大呢?”
那位年轻些的女营业员忍不住了:“你不是马季吧?数额大,有多大?”
粟野道:“100万!”
“稀松平常,少见多怪。”
“我就是咨询咨询,打扰二位,再见!”
粟野和李天明还未走出门口,他们听见那年轻的说了一句“好像没见过”。年长的道:“我早听出来了,挡不住是来踩点的。猴子他们是干啥吃的,把些不三不四的人放进来。”
她说对了,粟野的确是来踩点的。不过,他不是来抢劫。
这时,雨停住了,李天明还想在这富人区里观光,粟野拉着他上了车。回程的路上,粟野道:“该轮到你出马了。”
“我出马?”
“对呀!在一个月内,把万家银和小燕子调到这家分理处,让那两个婆娘走人。”
“大拐子,你疯了?你当我是银行的行长啊?”
粟野道:“行长是人,你也是人,行长能办到的你也能办到。”
李天明被粟野横不讲理、毫无逻辑可言的浑话噎得不能出声。他沉默了好一阵才回驳道:“布什是人,你也是人。你能说打伊拉克就打伊拉克吗?”
“他是外国人。”
“好,刘翔是人,你也是人,你能成为奥运冠军吗?别的项目不行,还得110米跨栏。”
李天明知道,粟野的短跑成绩远逊于他的跆拳道和摔跤,如果粟野愿意在体育方面发展,不一定就摘不下一块他拿手的那些项目的奥运金牌。
“兄弟,你要同我抬杠是不是?”
“大拐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你在强人所难,要我去办根本办不到的事。”
粟野哼了一声,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奥迪在前往市区的公路上穿过风景区一处长约三四十米的急转弯道,弯道的一个岔道下就是万丈深渊。
“死脑筋!”
李天明见粟野飞速地打着方向盘,突然恍然大悟道:“家银的分理处就在这同一个区,同一个支行。小燕子肯定问题不大,一般员工、小会计,调到哪里都一样,就是家银嘛……”
“脑筋转过来啦!家银不就是个小主任吗?到分理处锻炼一年半载,然后再回原单位,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奥迪眼看就要进入市区,粟野把车停在路旁的一家饭馆附近,看了一下手表,快11点了。“这是一家湖南佬开的馆子,辣一把怎么样?”李天明昨夜失眠,起得又早,肚子空空,欣然同意了。
小饭馆只有四张桌子,空无一人,他们要了四菜一汤加一小瓶白酒,吃得辣兮兮的,头上冒汗。二人对一盘牛蛙煲赞不绝口,食欲刺激了李天明的神经,他的话多了起来:“大拐子你的点石成金术跟家银调动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干那———”他瞟了一眼收银台的老板娘,把后半截话咽了进去,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一把手枪的姿势。
粟野放下筷子,拍了一下李天明的肩膀:“你是说张军干的活?他们除了被绑赴刑场一枪撩个底朝天,还能有什么结果。来,看下这个。”
粟野从口袋拿出从一本材料纸上撕下来的一页,李天明看见几行字下面划着粗粗的线条:某国一个电脑工程师成功地解决了仿制地铁月票那条粗粗的黑线所包含的数据密码。他用一段普通的磁带和一把电烙铁,就把一个价值30万美元的地铁月票上的密码录制下来,然后又把它转录到了一大批票卡上。
李天明压低嗓音,既兴奋又害怕:“我明白了。不过,这行吗?我很少坐地铁,也不知有没有地铁月票,我好像也没有见到地铁有月票自动检票机呀!”
“你呀,不像知识分子,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小姐,买单!”粟野付了帐,他们走出饭馆,粟野才道:“你想过没有,只要能够复制取款卡,然后再取得取款人在自动取款卡上的密码,百元大钞就像长江水一样取之不尽。”
李天明的心中由于紧张激动,怦怦乱跳,他犹豫了一下:“那会连累家银和小燕子她们。”
粟野见四下无人,摸着冒热气的头顶:“辣得真够呛。”随后,将车钥匙交给李天明:“你开车回去,记住调动的事越快越好。别的你不用担心,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到时候有我们一阵好跑!”
李天明到这时似乎才真的明白了:只要有取款机的地方就是自己的钱袋。
粟野递给李天明一张早已签好的支票:“你告诉家银,我们在开发一种新产品,目前属于金融系统的电脑项目都被控制了,我只好借用一下分理处的设备,一旦研制成功,政府会给专利,说不定还会有大奖。这点钱你随便怎么花,家银那种女人,光凭空口白牙是搬不动的。”
李天明扫了一眼支票上大写一栏:50万。他的手抖了一下,惊叹大拐子大手笔。万家银就是铜墙铁壁也经不起这颗重磅炸弹。
卢飞燕偶然窥视了粟野的另一面,那是一支暴虐命运的毒箭,使她惊吓、困惑、悲伤。
恬淡的诗,含蓄、收敛、干净、纯美,这就是卢飞燕。
昨夜,她梦见自己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乡,高黎贡山下的景颇山寨。寨前似一泓碧绿的翡翠;湖岸山茶花、杜鹃花郁郁葱葱。
寨里人声喧哗,刀大爷背着酒壶,呼唤着一群肩枪挎弩的年轻人匆匆跑来跑去。
卢飞燕站在丛林掩映的桥上。
月华如练,桥下的湖水泛着银色的粼粼波光。忽然,许多人影在湖边晃动,其中一人如饿虎扑羊,试图抓住卢飞燕。她拔腿便跑,但已被暴徒们前堵后截。
卢飞燕拼命反抗。
她的腰被一个暴徒拦腰抱住。
卢飞燕惶惑了,在抢亲的队伍中怎么会有一张蓄着小胡子的陌生面孔?景颇人的眼神里没有这种邪恶、淫荡。
一碗热气腾腾的过桥米线罩在小胡子的头上,小胡子鬼叫一声,满脸烫出大泡小泡。
这是怎么回事?时空交错的梦境使卢飞燕情思迷离。
“小燕子,你不要怕。看见你的腰,我的心就在跳;看见你的胸脯,我的心就慌……”
卢飞燕失声呼喊:“天哪,放开我,我怕!”
粟野,她的梦中情人,一个旋风踢把小胡子踢进滇池酒楼的潲水缸里。
暴徒们簇拥着新郎粟野,从身上取下火药枪,“砰,砰,砰”地朝天空连放十二枪。
在“抢亲”成功的枪声中,被惊醒的卢飞燕失望地坐在床头。
这天,周末休息,正好是粟野的生日。
天还未明,她就下楼在日夜服务的副食店里给粟野打电话:“哥,你今天能到我这里来吗?”
粟野昨夜在地下室忙了一个通宵,还没有在他的硬板床上躺下:“燕子呀?不行,我有事。”
“哥,你就为我放半天假吧?”
“你出了什么事?”
“唔!”
粟野租住的地下室在A城远郊。到卢飞燕的胡同里,至少也得两个小时。隐藏在A城闹市区后的这条小巷,生活方便,安全可靠。为了替卢飞燕找这个单独住处,粟野足足花费了半个多月的光阴。
粟野没有开车,叫了一辆的士,在后座晕晕乎乎打着瞌睡。周末,昼夜都是车流高峰,车挤路如蚁爬行。突然,他被眼前鸣着警笛呼啸而过的警车惊醒,不由得心往下一沉。粟野担心这个被他捡来的女孩,她在A城举目无亲。他有些着急,内心埋怨卢飞燕:街上是人是鬼都是一手机,她偏不要。连座机也不肯装。女孩子吝啬起来这样可怕,这使他恼恨交加,眼下想联系也无计可施。粟野不断给的士司机上烟,司机不断地称谢,但汽车也只能在长龙后面往前蠕动。
他清醒地记得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夏的上午,他同李天明怏怏告别股市贵宾室,500万进去,只剩不到20万出门。这叫割肉?杀人哪!
股市交易大厅旁边的一家风味滇池酒楼,早就听李天明说那里的过桥米线绝。粟野一向不在意吃喝,随遇而安,吃饱喝足就行。现在一切都化成了泡影,除了还债,追杀股市托儿“小平头”,该先吃点什么了。
二人已经从酒楼走过去,一股酸辣清香的气味引诱他们踅近店门。
他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里面盛着沸腾的鸡汁过桥米线,还未下箸,目光已停在眼前不堪的一幕:几个身着名贵娇衫的顾客,围在收银台前,其中一个道:“好靓的妞,不用找了,算爷们给你的小费。”随手在收银台的姑娘脸蛋上拧了一把。
这还是一个未脱稚气的小姑娘,立时一脸绯红,但却站起来将找零的钱递过去。那家伙却绕过收银台,顺势将姑娘搂住。
粟野看见这家伙小平头、小胡子,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淫荡、邪恶之气。粟野正处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刻,他端着那可以烫猪的滚烫过桥米线,猛一下扣在那小平头的脑袋瓜子上。于是,酒楼大乱。小平头痛不欲生,如鬼惨号。
另外几个人立即将酒楼大门强行关住,吼道:“好!有种!”
众多顾客恐怕引火烧身,弃桌躲到一旁。小平头已被同伴扶到卫生间冲洗,出来时脸上大泡小泡,形同麻疯病患者一样恐怖。小姑娘惊惧地躲到粟野身后。酒楼刀老板闻讯,赶来设法摆平。
小平头道:“没事,同你不相干。”然后对粟野道:“有人出头就好。你摆平我们,没啥说,活该。摆不平,她跟我们走一趟。”
看来小平头是这伙人的头,他吩咐道:“拖开桌椅,摆场子!”
他们一伙7人,立时在酒楼前厅摆开了一片空场。
小平头又发话了:“谁想硬充好汉,打110,谁就他妈找死!”
这时,楼上匆匆下来了一个警察,看来他是正在用餐,嘴里还在急急吞嚼最后一口食物。这名警察年约四十,北方大汉,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他亮了警官证:“这里是公共场所,不许寻衅闹事。有问题随我去派出所解决。”小平头满不在乎地迎上去:“你是老几?”
这名警察身后跟着走下来一位女士和一位十几岁的女学生。女学生抢先一步,道:“他是我爸,马警长!”
“马警长?失敬失敬。这会儿爷们没工夫去派出所。”小平头向后吼了一句:“尿泡,放马警长一家先走,免得让他为难。”
被唤作“尿泡”的小胖子向马警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吧,这儿没你的事。”马警长的夫人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我们走,他是桑公子。”
“啥?”
女人在马警长耳旁嘀咕了一句,马警长脸上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色。
马警长稍加犹豫,正色道:“他老子官再大也不会纵容儿子胡作非为。这是我的职责,你放心,我会处理。”
马警长领着夫人和女儿走出门,“你们先回去。”他的夫人是六合彩迷,昨晚又投进5000元买了码,她已经追踪马肖三个月,急着去码庄听消息,便应声“也好”领着女儿上了的士。
小平头见马警长又返回酒楼,“既然你舍不得离开,就做裁判吧!”
“不许打架!谁先动手谁负责!”马警长从腰上取下了铐子。
小平头伸出双手送到马警长面前:“我先动手。你铐呀!铐呀!”
马警长见小平头的双手已快触到他的鼻子,往后退去,小平头用脚使了一个燕青倒金钩,马警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那伙人起劲地哄笑。
马警长正想爬起来,小平头一个箭步纵到他的后面,劈手夺下手铐,反将马警长铐住:“我给你台子你不下。不急,等我完事了就放你走。”
粟野已无退路。李天明拉着小姑娘躲到了收银台后,禁不住发抖。7个人将粟野围在中央。
原来,这伙人是练过拳脚的,他们来打粟野的腿弯。粟野明白,他们不想将粟野一击在地,要做猫戏耗子的游戏,先将自己体力耗尽,打得跪下,以挽回被扣过桥米线之耻,然后再下毒手。既然他们连警察都敢打,不是黑道的亡命之徒,便有白道大背景撑腰。粟野瞥了一眼收银台的小姑娘,她眼中已无恐惧,只有对自己的无限关切。而李天明俊朗的面容已吓得惨白。
粟野转着圈子,同他们耗了半个小时。他一直没有出手。小平头感到时机已经成熟,凝聚全身之力于右腿,向粟野身后偷袭。粟野轻踮一步,一阵腿风从他腿后扫过,他突然使出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旋风踢,这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在小平头的下巴颏上,小平头腾空飞起,落进了摆在墙角的大泔水缸里。这也算小平头的福分,其实,这口可以容十担水的大泔水缸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摆到前厅的,既不卫生也欠雅观,因为郊区的农民一连几天不再来收泔水喂猪,刀老板决定更换设备,叫人抬走这口大缸,搬运工人将大缸抬至大厅,暂放墙角去吃饭,缸里还残留不少的泔水,便被小平头享用了。否则,落在花岗岩铺设的地面上岂不筋断骨裂。
小平头站在齐腰深的泔水缸里,一边抹去脸上的残羹剩汤,一边竖起大拇指道:“阁下算得上黑带高手,若不是脚下留情,赏爷一个侧身踢,爷今儿个死定了。有言在先,没啥说的,活该!”
几个同伙七手八脚把小平头从泔水缸里扯出来。小平头走到门口,向惊魂未定的小姑娘做了一个鬼脸:“你跑不了!”
刀老板早将马警长腕子上的手铐打开:“马警长,你受惊了。”
马警长拍着粟野矫健隆起的肩膀:“兄弟,你好身手!”
酒楼伙计在刀老板的指挥下,重又请众位顾客落座。
刀老板吩咐厨师整了一桌丰盛的大餐,硬生生拉粟野、李天明、马警长到雅座一叙。
刀老板向他们三人各敬了一杯酒:“谢谢三位贵客援手,没让飞燕受辱。实不相瞒,飞燕这孩子从云南初来贵地,若遇不测,老朽真的无颜见她地下的父母。唉!这孩子命苦。她的父母原是知青,下放到我们景颇山寨,一家三口,和和美美。飞燕父亲卢笋为人忠厚刚直,是我们的‘潘瓦能桑’,当了几任村长,把我们龙戛寨引上了金光大道。提起卢村长,我老刀就像喝了蜜汁,甜透了心。我开的这家酒楼,就是卢村长牵线搭桥。天道不公呀!这样好的人,那天同飞燕的妈开着车去接从昆明来参观的贵客,在山道一个急弯为了避开一个突然从岔道窜出来的小孩,车翻到山崖下的深谷里,幸亏苍天有眼,坐在车后面的燕子被甩出车外,卢村长才不致绝后。小燕子到这里来寻她的爷爷、奶奶,才来不到一个月。”
刀老板一席话说得在座的人唏嘘不已。马警长道:“飞燕,别哭。有我在,包你不出三天,就会见到你的爷爷、奶奶。”
刀老板苦笑了一下:“马警长,有你这句话,我老刀就放心了。不过,这事难办哪!”
马警长道:“那有什么难的?上网一查,一目了然。”
刀老板看了一眼卢飞燕:“这孩子话少,还是我替她说吧。当年她爸下放到寨子,我是农会主席,知道她家根底。卢笋出身是一个谜,他只说是逃婚出走,从没有和他自己的父母联系过,原来都以为他是一个孤儿,直到临终前,他才交给飞燕一件东西,对飞燕说:‘找……你……爷……爷……’,就断了气。燕子,你把那件东西给大家看看。”
卢飞燕从脖子上解下一只弥勒佛,众人眼前一亮:佛高约三寸,袈裟金光灿烂,由金丝编织,统天袋是一块漆黑闪亮的黑玉,面肚皆为古玉,上有血浸,色红如血,造型典雅,佛肚半裹有青绿。
马警长接到手里,抚弄了一阵,递给粟野道:“兄弟,依我瞧这是一件宝贝。”粟野将弥勒佛托在手里转了一圈:“你好好收藏吧,这是你的家传之物。”他将弥勒佛还给了卢飞燕,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他是精通古玩的行家,这件玉弥佛是天下秘宝!
随后,刀老板道出了自己的忧虑:“飞燕这孩子不能就在酒楼混一辈子,她是会计专业学生,托各位帮帮忙,给她找个好出路。再说,这种撩风射眼的场合,恐怕还会惹出麻烦。”大家都低下了头:谁敢挑这副重担?
一直默不作声的卢飞燕,在粟野眼里好像一朵圣洁而凄美的莲花……
的士“嘎”一声停住了。
在睡眼朦胧中遐想的粟野睁开双眼,早已伫立在街头等候他的卢飞燕,妙手细颈腰肢发髻都在对他浅吟低唱,裙裾腕袖流云生风。一不留神,这个被他从滇池酒楼捡到的小女孩,已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卢飞燕拉着粟野的手,“登登”地上了吱嘎作响的木板楼梯,尚未进门,一阵乐声已经从房里飘出来。
“什么急事呀?巴巴的一大早把我叫出来?”
“哥,你听……”
“你的生日?”
“你的!”
“我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卢飞燕大开房门,那间在房屋转角夹成的异形小屋经过改造,并且装饰一新。小小的阳台被打通,连同正房扩张成一间像模像样的卧室,墙上装了墙板,空调、彩电一样不少。
“就差一部电话了。”
“你看!”卢飞燕从背在身后的手里伸出一部精巧的手机。
“死丫头!怎么不告诉我,害我在车上担冤枉心。”
“才买的,还没充电哩!”
“小燕子,你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呀!”
卢飞燕笑嘻嘻地拉着粟野坐在新买的一把还散发着木头香气的椅子上:“哥,闭上眼睛!”
粟野微微一笑,“老套了,生日蛋糕。”
“错了。”卢飞燕给他的不是甜得发腻的蛋糕,而是一个处女的吻。
吻得很轻很轻,他仿佛全身都被一种幽兰之香包裹,卢飞燕樱唇的热与甜传到了他心里。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但长久痛苦磨砺的禁欲信念使他没有作出回应。一向他只把卢飞燕当作捡来的一个可爱的小妹妹。自将她安排到万家银的分理处,朦胧的意识已渐清醒,小妹妹是他重要计划中的关键一环,他作战的一个工具。
粟野缓缓睁开双眼。
“哥,在这里住一辈子不好吗?”
粟野轻轻舔了一下嘴唇,舌头又香又甜。
卢飞燕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他捕捉到了。粟野作出一种补救的姿态,既不能让卢飞燕感到失落,目前又不能织出一片使彼此难以挣脱的爱网。
“这是人家房东的房子。”他的语气很关切。
“我买下了。”
粟野呆了。他没有思想准备,这丫头疯了,一定是疯了。难怪一分钱一分钱抠着过日子,原来弄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举措。
“花了多少钱买的?”
“24万。”
粟野没有吱声,这丫头才工作四年时间,每年得攒6万,这怎么可能?粟野突然省悟,她不会卖掉了那尊天地秘宝玉弥勒吧。
卢飞燕从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了玉弥勒:“哥,我不会做傻事。你看这是什么?”
他的心思一下子被猜中了。
“哥,别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卢飞燕从厨房抱出一只尺把高的大瓦罐,她揭开瓦罐封口的盖子,一股诱人的酸辣清香的味道在小屋里弥散开来。
“小燕子,你在玩啥把戏?”
“赚钱的秘密呀!”
“你罐子里装的啥玩意?真的好香。”
“酸笋!我们景颇人的绝活。”
“这东西能赚到一套房子?”
卢飞燕脸上绽出了得意的笑容:
“哥,你想不到吧?北方少竹,鲜笋难得,加工成独特风味的酸笋,身价百倍。你是大博士,知不知道李商隐?”
这下粟野对卢飞燕真刮目相看了,虽然他从来不读任何缠绵的爱情诗,但他记忆力惊人,早在学生时代就背熟不少李商隐的名篇诗作。
他点点头。
“‘嫩箨香道初出门,于陵论价重如金。’,这就是大诗人李商隐早在一千多年前为春笋开的价。”
粟野忽然联想到初赴青云集团上任之时,钱黛曾经设宴接待他和席风刺、李天明一伙,那是A城一家著名的五星级高档酒楼,摆的就是一桌“笋宴”。他还记得有一道“酸笋煮肉”,肥肉一点也不腻,吃着酸鲜酸鲜的,味道很妙,又再上了一盘。并且墙上还挂了一副书法,好像就是李商隐的这两句诗。
“小燕子,哥今天生日,我带你去一家酒楼吃一桌‘笋宴’。”
“好呀!是不是皇城大酒楼?”
“你去过?”
卢飞燕指着桌上的瓦罐:“他们的‘笋宴’就是从这个罐子里出来的。”
“不能吧?”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唔!你看这是什么?”
粟野看完了卢飞燕递给他的一份合同书:“真看不出你这个小脑袋瓜子的商业头脑了不得!”
听了粟野的称赞之词,卢飞燕十分高兴:“今天,我请你来就是吃‘笋宴’。”
眨眼间,一张小玻璃圆桌摆满了鱼、鸭、牛肉,每道菜都透出鲜、酸、香混合成独特的味道,非常爽口,尤以汤最佳。粟野一时兴起,将一瓶酒中之王茅台喝了个底朝天。按平常酒量,一瓶茅台放不倒他,因为又熬了一通宵,头晕目眩,渐感不胜酒力,卢飞燕扶他到床上休息。
一会儿工夫,粟野便酣然入梦。
卢飞燕轻脚猫手地帮他脱去油腻的外套,他里面穿了一件T恤,T恤衫被外套脱去时掀开,露出了后背,卢飞燕吓得两眼发直。那不是人的背部,简直就是一幅地狱之图。鞭痕累累,如同一条条青色紫色的毒蛇在地狱中绞杀,无数被烟蒂烧成的疤痕像恶鬼狰狞的眼睛。
更加令她感到恐怖的是粟野宽阔的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中布满很深的刀痕,刀痕虽已收口,长出新肉,因为剜得很深,却不能使伤口合拢,形成凸凹不平的肉沟。卢飞燕噙着泪,情不自禁抚着那一道道肉沟,猛然发觉肉沟是用刀割在粟野背上的两个字。她的手指颤抖着,泪珠滴在粟野背上,慢慢溶进肉沟里,卢飞燕不再看了,她转身拉下T恤,盖住了这幅人间地狱之图。那两个虽然模糊却尚能辨出的字,使她惊悚、迷惑、愤激又深深的悲哀。
“野种,野种,野种!”
她无声地重复那两个字。
这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感觉。粟野粗犷的外表,豪放的侠义,渊博的知识,一直是伴随她梦幻般的爱。在这几年中,这种梦幻往往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自从粟野将她安排到分理处,又将5万元塞在她手里,突然消失;几年后又突然出现,她的梦幻已演变成真实的情感,但这种真实的情感又因美丽得漂浮而变得虚幻。
于是,她曾沉溺于一种忧郁,在孤独的沉思中期待着什么。
她感到自己是一叶浮萍,在生命的长河中漂浮不定。粟野行踪叵测,像被大自然的飓风卷在空中的秋叶。
卢飞燕突然省悟,她需要一个家。
但她的心是空落落的,没有自己的住宅,连一只燕子也不如。一只麻雀没有雀巢,也只能无所依靠地在凄风苦雨中盘旋。
她决定要筑一个属于自己和粟野共同栖息的小窝。
她在下班之后,到歌厅去唱过歌,到小店去帮忙卖过烟酒,在酒店洗过碗碟。但一星半点的泥沙,何时才能垒巢成功?
住在隔壁的谢大妈,老两口来自重庆北碚缙云山,到A城已三年。儿子在打箭楼附近一家公司管理维修电脑。为了照顾儿子的生活,才租了一套每月租金几百元的两居室。儿子收入才月薪2000元,一家数口过得很安逸,全仗谢大妈的四川泡菜支撑。谢大妈很喜欢卢飞燕,见她白天上班,晚上打工,替她出了一个主意,不如也弄一罐在卢飞燕那里吃过的酸笋,谢大妈帮她卖。
开始收入不咋样,有一天卢飞燕打工回来,谢大妈喜形于色地告诉她,今天来了几个到打箭楼观光的客人,其中还有一个老外,尝过酸笋赞不绝口,连笋带罐全买走了,给了500元!
第二天清晨,买酸笋的客人又来了,谢大妈向他们引荐了卢飞燕,他们询问卢飞燕酸笋的来历,并请卢飞燕到他们皇城大酒楼作客。
周末休息,卢飞燕应邀而至,做了独特鲜美的八道傣家酸笋菜肴,每道菜鲜、酸、脆、嫩,博得大酒店请来的美食家们交口赞誉。皇城大酒店总经理向卢飞燕提出两个方案:到酒店做配菜师,月薪10000元;传授绝活,一次性20万元。卢飞燕选择了后者。
小窝垒巢成功了,但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还差一半,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支撑起来的家,才能保证装潢一新的小窝的神圣。卢飞燕的感受是细腻的、女人的,她有了这套属于自己的小小的住宅,心里才踏实、安全,已从纷扰的喧嚣中脱身而出,有了立命安身之处。
她期待将自己对粟野的爱构成新生命的开端,构成美、快乐和幸福。
卢飞燕偶然窥视了粟野的另一面,那是一支暴虐命运的毒箭,使她惊吓、困惑、悲伤。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哪里来?他有过怎样恐怖的过去?
这样一个从地狱之途闯进自己命运中的人,使她原以为洒满阳光的小屋里,变得阴森晦暗,心灵里充满了说不清的一种阻塞和碰撞。
在她心目中,粟野已经不是一个魁伟的无所不能的男子汉,他是一个忍受非人折磨的满身创伤的小男孩。她要舔平他的伤口,抚慰他的心灵,以自己女人母性的爱,使他摆脱悲惨的过去。
酣睡中的粟野被恶梦惊醒,腾身下床,坐在床边的卢飞燕满面泪痕,他诧异道:“谁欺负你了?”
卢飞燕猝不及防,连忙拭干了泪水:“哥,哪有什么人欺负我!”
“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晴转阴,还下雨了?”
卢飞燕凄美地一笑,低下了头,一头乌亮的长发像瀑布盖住了她起伏的胸脯,眼泪又落下了:“哥,我想有个家。”
她大胆地把自己内心对粟野的一片真情,用从眼中流出的一滴滴泪水调成色彩,描绘成对粟野的充满了爱的图画。
“家?”
卢飞燕捕捉到粟野在吐出“家”这个字时眼中闪出一道稍纵即逝的凶光。
粟野穿上外套,没有道别,便匆匆将小燕子多年衔泥构巢的小窝抛在身后,下楼走了。
席风刺不仅要报复他的旧情人,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掌握一个使钱黛致命的武器。
充气包的官司打得并不顺利,住户们不团结,各想各的,联名起诉声势没有造出来。
法庭倾向调解,成龙商厦声称,顶楼网球场不仅涉及巨大的利润,而且是招徕中外贵宾的创新手段,在A城如此楼群密集的市中心,开辟一处规模庞大的健身休闲运动场所,本身就是一个无可匹敌的品牌。商厦的法律顾问很客气地向席风刺表示:只要谁拿得出这顶楼网球场有形和无形的综合价值即50年经营权收入总和,一天之内充气包即可在席先生眼前消失。那数目嘛不是天文数字,两个字即可:5亿。
调解失效。
席风刺决心走上法庭的原告席,状告成龙商厦。
然而异军突起,打破了最初的对垒格局。
在席风刺楼下住着一位卜卦、替人预测命运的术士,刚被南方工商部门查禁、罚款,夹着那块上书“周易指点迷途君子,八卦预测企业前途”的幡子,灰溜溜潜回家。术士打听到充气包的信息,挨家挨户的串联,80家住户有79家支持术士。术士的方案要点:成龙商厦赔偿各户观景费1000元,晃眼费1000元。术士承包这场官司,输了分文不取,赢了收5%劳务费。各位在家静候便可。果然一次交涉成功,成龙商厦同意拿出16万,并将白色充气包改成深色,外带请术士美餐一顿,一万元的红包。成龙商厦的法律顾问让术士转告各位住户,目前眺望权尚难有法律的支持,还不如买几盆花草,并建议去花卉市场买巴西木、葛兰根之类的常青观赏植物,很便宜,几百块钱就可以搞定。法院也很满意这种占99%的住户提出的调解方案,对席风刺的诉讼不予支持。
席风刺赌气,不肯收下那2000元赔偿费,术士预测到了席风刺的脾性,没有收下他的100元劳务费。何心琴暗中收下了,她并不是冲着钱才这样做,她收下了钱,表示同79户邻居和解,以免儿子受到孤立,遭人议论。席风刺在无奈的情景下,去花卉市场买了几棵棕榈和芭蕉,偏不买什么巴西木、葛兰根。
席风刺虽然仍对成龙商厦心存芥蒂,事已至此,不罢休又如何?偏偏成龙商厦在他心中阴魂不散。近来,青云集团透出消息,原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外地老总要与青云集团抢夺市场的消息已渐明朗,或者说得到了更正,那个老总根本不是来自外地,其实就是从原飞龙集团退出的成一早!
席风刺见过成一早,他曾经闯进成一早的办公室,那个卡西莫多怪物,翻着眼睛听他说完充气包侵犯了眺望权的一番话,冷笑一声,就叫大楼保安把他架出了门。
他憎恨成一早的丑陋外形,憎恨成一早的无礼,憎恨成一早的诡计多端和野心。
他择了一个周末的休息日,专程到碧泉山庄去找钱黛,除了证实消息的准确性,还希望能同钱黛商量击败成一早的计谋。
钱黛早已将路青云送给她的别墅变成了现金,自己搬进了路飞龙的豪宅,与路青云同居。她虽然未能同路青云办理结婚手续,经人指点,长期同居形成的事实婚姻,同样具有继承权。不过,路飞龙临终前是否留有遗嘱,而且路青云母亲健在,都是她继承这笔巨大财富的障碍。
席风刺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钱黛很少在总部露面,虽然他不知道钱黛在忙些什么,他觉得这次谈话到钱黛的住宅去比较合适。
他驾着借粟野的那笔款子购买的切诺基开出了市区,切诺基外观虽不豪华气派,但底盘高,适于城乡道路,价格便宜,他计划在金秋黄金周载老妈到几处名胜旅游。经过一处由草坪、森林、山坡和湖泊自然结合在一起的风景区,眼前出现了一个在大都市难得一见的小瀑布,这里幽静迷人。碧泉山庄就建在瀑布上方的峥嵘岩石之中。
席风刺曾经来过一次,这片富人的住宅群使他内心为之一颤。
他按响了门铃,开门的小保姆秀秀是个从黄山来的精怪小姑娘,还记得这位衣冠楚楚的席经理:“席经理吧,钱总不在家。”
“路董呢?”
“路先生前几天住院了,钱总也去医院了。”席风刺不知道路青云换的新肾出现了排异现象。
“钱总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钱总交代过,中午要回来的,我正在安排中饭。席经理请进来坐一会。”
大厅摆设古色古香,茶几上的弓耳壶插着红黄蔷薇,高架上几盆兰花,紫茗胭脂,白如羊脂,香气袭人。
可是,席风刺看到墙上却没有挂名人字画,而是一幅令人感到奇异的照片:画面中有三个裸体男孩冲进拍岸的海浪,在大海喷射出来的白色浪花泡沫反衬之下的黑色轮廓剪影,向人们显出一种生命中充盈着的原始的快乐和激情。
“先生,这幅照片好吗?”
席风刺并没有留意是谁在问他,他的注意力全被这幅杰作吸引了,他由衷地赞叹道:“如此富有张力而又自然,如此的生机盎然,简直就是奇迹!最原始的瞬间,转换成最超越的永恒!”
“先生,你信命吗?”
席风刺猛然省悟,转过身看见了问他的人是路青云的母亲。不久前为联络奔波路青云换肾,他见过梅春姑,彼此还记得对方。
在席风刺眼中,梅春姑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又听说是位信佛的虔诚信徒。
梅春姑道:“我认识你,请到阳台上去坐一会吧。”
凌空悬挑的大平台,被紧紧嵌在岩石上,溪水从挑台下怡然而出,奏起永不消逝的泉水叮咚的美妙乐章。
老太太很朴素,因为碧泉山庄凉爽宜人,她穿了一套宝蓝色的棉布对襟裤褂,一双家制布鞋,一点也不像一个亿万富孀。
“席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信命吗?”
“我信。我的命苦,我认命。”
老太太坐在平台上专为她摆设的一只藤圈椅中,默默地梳理了一下已经苍白稀疏的头发,然后摸出了挂在胸前的一尊玉佛,一边抚着玉佛一边喃喃诵道:
“命如风中灯,不知灭时节,今日复明日,不觉死时至,冥冥随世缘,不知生何道。”
席风刺不敢妄言,他知道佛学博大精深,自己稍知皮毛,岂敢与人谈禅论道。
老太太道:“难得你对我儿子的作品赞美有加,你不俗。席先生,你对摄影有兴趣?”
席风刺不相信路青云能拍摄出这样的照片,也惊奇老太太的言谈举止。
“老人家,你说的大厅的照片是路董拍摄的?”
“青云?此子如禅门中所说,色害太深,令人狂醉,生死根本不由此也。”正说到此,钱黛已回。
老太太不再多言,径去大厅旁的旋转楼梯上楼回房。
席风刺有些日子没有见到钱黛了,这时的钱黛脱去了办公时常穿的西服,过早着上了夏装,越发显得峰腰丰臀,逗人遐思。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顾盼之间,仿佛一道闪光,慑人心魄。
开始,二人各坐一只单沙发,问寒嘘暖,心态都颇自然。他们曾经有过的恋情,已被污染,他们都被抛进了编织着各种关系的社会大网,做戏已不需酝酿情绪,可直接进入角色。
“路董住院了?”
“难为你还惦记着他的病情。”
“我是担心你独力支撑这样大的集团,市场竞争又残酷,身体吃不消。”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钱黛往沙发上一躺,跷着腿,脸上明显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态。席风刺对钱黛倨傲的态度并未在意,言词中尽量显出诚恳。“流言蜚语不少,商场如战场,掠地攻城,屡见不鲜。我只是一名雇员,但覆巢无完卵,我是专程来这里提醒你。”
“你大概是有所指的吧?说点实质性的东西,我想你不会对目前的待遇感到不满吧?”
钱黛揶揄的口气使席风刺很难堪,她的虚荣和浅薄如此露骨,席风刺略有愠色,原想钱黛会对自己一番肺腑之言作出回应,可以从容研究对付成一早的策略,钱黛应该知道自己在行政管理方面的丰富经验。看来他太抬举自己了。
席风刺决定单刀直入:“据我所知,那个成龙商城的老总,成大麻子已经在下刀子。”
“你以为市场是什么?屠宰场?肉铺?”钱黛瞪着一双丹凤眼,轻蔑一笑,临了加上一句“危言耸听”。
席风刺不想同钱黛闹翻,因为不能闹翻。丰厚的年薪和背上的重债迫使他忍住钱黛的嘲笑。
“钱总,我是一番好意,你不至于误解吧?”
“席风刺,席经理,你的职责就是管理好电脑部。如果你精力过剩,我建议你去好好想一下你最近都干了一些什么无聊的事。”
席风刺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了,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你说说看,我干了什么无聊事?”
钱黛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哈欠,从沙发上站起来:“你算什么?没有我,你能有今天的地位?居然状告成总,自不量力。还想在我这里搬弄是非。我警告你,假如在总部散布成总的流言蜚语,我就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说罢,钱黛对席风刺不屑一顾,径自回房,将面孔气得煞白的席风刺冷落在客厅里。
席风刺呆在沙发里,头脑一片混沌,惊讶盖住了愤怒,但他的耳朵尚未丧失听觉的功能,他听见小保姆在向钱黛请示:“钱总,午饭安排好了,请席经理到餐厅吃饭吗?”
钱黛叱道:“多嘴!他现在需要一盆清醒头脑的冷水。”
席风刺一向自尊心极强,这一点钱黛是了解的。按常情,席风刺会一脚踢翻茶几,吼出粗话,然后像打败敌人的英雄一样扬长而去。当年的学生会主席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大门,如同醉汉,在路上切诺基也跟着摇摇晃晃,险些撞着路人。直到交警把他拦下,测试了他的确没有饮酒,执照齐全,被训斥一顿之后,才将切诺基停在路边,慢慢清醒。他忽然想到马警长———马家驹,这个人仗义、豪爽,粟野邀他同马警长一道吃过饭,玩过保龄球,在一起聊得很投机。而且马警长已经不是警长了,他老婆季花是个小码庄,因为包庇六合彩赌博,被清除出了公安队伍。前不久他还帮马家驹找到一份差事,那是青云集团的子公司,马家驹在那家公司当保安部的头。席风刺立即拨通了马家驹的手机。
在小酒店里,席风刺编造了自己情人不忠的故事。马家驹开始还劝席风刺去找一个私人侦探,几经磋商,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席风刺不仅要报复他的旧情人,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掌握一个使钱黛致命的武器,将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彻底制服。他已意识到成一早在钱黛在生活中在扮演一个角色,而且很重要,他想给马家驹两千块酬谢费,两人险些翻了脸。分手时,马家驹叮嘱他:“非法窥探他人隐私是违法的,你要小心。麻烦一旦惹上身,要吃官司的!”被气昏了头的席风刺,如今能够一箭双雕,大为开心。
“不贪婪不能呼风唤雨。”李天明猛然发觉粟野的眼神和以往有异,心里不觉一颤。
经过一个不眠之夜的折腾,万家银在50万元的支票前屈服了。
李天明料事一向都有七八分把握,不论万家银编造什么理由推三阻四,结果都是一样,万家银被自己收服了。
调动比想象的容易得多。星园住户挥金如土,消闲如鹤,顿顿鱼翅,夜夜雀战。自己不能消受,备受忌妒之苦。
那个嘴损的年长主任临走时高兴地道:“名人名脸,初看如神,再看如人,多看如鬼。”分理处两名员工欢天喜地返回城里。
万家银对李天明约法三章:一、不可来分理处;二、在武装押运车送款、提款过程中不许露面;三、不许进星园。
支行行长是万厅长过去的老部下,对万厅长女儿要求下基层锻炼很满意,感叹道:“领导干部的子女要是都有万家银这样的自觉性,该多好!”
事出意外,万家银允诺调动,是怀着充军边塞的心情而去的。
星园城的美妙和明星风采,却给予她巨大满足,她甚至已不想再回到支行。
缺憾不是没有,欧式的妙不可言的幢幢小洋楼,自己不吃不喝,再过三辈子也只能望楼兴叹。
卢飞燕为粟野过了36岁生日,却为自己留下了一块心病。她有好几次呼叫粟野,永远都是关机,或者没有回应。
同万家银到星园分理处,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工作安排,稍稍有些不足,就是挤不出时间照顾她的酸笋。卢飞燕对笋的感情无人可比。小时候,每到雨水季节,一蓬蓬的翠竹周围,千笋竞发。
她妈妈便把挖出来的大笋削去老壳,洗净,切成丝,然后把竹笋丝放进装有干净水的盆里漂清,捞起来装在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缸里,用力压紧,封口。
爸爸名字就叫“笋”。卢笋村长带领景颇乡亲发展了笋业,种植竹林,销售竹笋,使景颇山寨走向了富裕的金光大道。
刀大爷在卢笋的支持下,去A城开了滇池酒楼,他们源源不断往A城运送制作酸笋的大笋,并贮藏在冰库,保证春季后的供应。
卢飞燕为了感谢谢大妈,她一直没有放弃酸笋,自然请谢大妈帮忙,然后五五分成。
她和万家银早晨随押送款子的武装押运车一同上班,再随武装押运车下班,早出晚归。一切都平静如常。
只有粟野在地下室忙碌。每天晚上,粟野在闷热的地下室脱去了衣服,只剩下一条裤衩。
在他肌肉虬结的身体上,不仅是后背,全身都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他在那杂乱无章、错乱不堪、气味难闻的地下室里前后奔忙,如同魔鬼在地狱服刑。
首先,他成功地解决了磁卡阅读器的仿制,接踵而来的是把数据从取款机上转移到磁带里面,这是一项高难技术。
粟野几乎累垮了,一夜夜反复实验,熬红了眼睛,熬昏了头脑,一直到酷夏的七月,这项试验才大功告成。
剩下的就是一件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真正取款机上必需的一块集成电路板。
粟野的地下室没有装空调,他的地下室不允许外人进入,成堆的模块、电路板、电脑元件和多条终端设备一旦弄混,不可收拾。自己装空调又太费时间。
他坐在一台座扇前,猛吹一阵,汗干之后,套上了衣裤,便给李天明打了一个电话:“到我这里来一趟,越快越好!”
然后,交代了他的地下室的地址,并叮嘱他坐公交转地铁而后步行,不要开车。
夏夜天空晴朗,李天明按照粟野指引的路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粟野的地下室。
这段时间,李天明见粟野没有任何动静,几次想开口询问,但机房人多嘴杂,寻不到适合的机会。一到下班时间,粟野大步流星地把他甩在身后,跳上的士绝尘而去。
他心急如焚,真想马上看到粟野搞了些什么名堂。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地下室,一股臭烘烘的热气几乎把他掀倒。
李天明连忙脱下衬衣,语气中抑制不住极度兴奋:“大拐子,成了?”
粟野用脚踢了一只塑料小板凳到李天明面前,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冻啤酒递给李天明,不紧不忙地道:“亏你还是电脑硕士,以为这是玩电子游戏呀!”
李天明坐在小塑料板凳上面,一口气喝光了啤酒,又将粟野的话细细体味了一会,恍然大悟,仰起脸问:“该不是大拐子想鸣金收兵吧?那东西像自来水龙头一样哗哗往外流钱,害得我一夜做五个梦,买别墅、逛欧洲,还弄了个洋妞……”
“喂,鸡子,醒一醒你的美梦吧!天亮了,该你上场了!”
“我?”
“取款卡数据转移的难题已经解决了!我们只需要弄到自动柜员机上那块关键的集成电路板,你就能美梦成真。”
“大拐子,那……我从哪里弄?你行行好,就给我另派点别的活,只要不杀人,我豁出去就是。”
粟野见李天明紧张得大汗淋漓,把木凳上的座扇放在李天明面前:“那你就去贩毒好了。”
李天明讪笑道:“我的好大拐子,别拿我开心。”
粟野又取出两罐冰啤,两人把罐倾谈,粟野这才将急招李天明的来意摆明。
“大拐子真像算命先生!”李天明笑道:“万家银想钱都快想疯了。”
“你我又何尝不是?至于万家银那里,完全是‘生意经’,也可以说押宝。押错了,大家完蛋。”
李天明心里有底,因而越觉得粟野高明,这个靠山,真靠对了。不过,李天明到底是堂堂硕士研究生出身,一个货真价实的白领,书没少读,不认为勾引万家银上套是件很风光的事,所以答应得并不爽脆。他宁可将那块集成电路板自己搞到手,转念一想,难,太难了!万家银曾约法三章,使他没有一星半点机会可以名目张胆去拆卸嵌在分理处门口的那台柜员机。万家银戒心很足,她防备自己,要把她调到分理处,会干抢银行的勾当。
“现在要研究你的心上人了。”
“谁?研究我的心上人?大拐子,别开玩笑,她一个堂堂厅长的大小姐,能够看上我一个乡下鸡贩子的穷小子?我们不过玩玩而已,我才没有娶她的福气。”
粟野道:“现在,你的福气来了,可不能得福不消。”粟野话锋一转:“你必须尽快从万家银手里拿到那东西,往下要干的事多得很。”
李天明欲言又止,颇难措词,他了解万家银,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不来实在的,休想撼动她的铁石心肠。
“咋?好像很为难。”
“不咋的。”李天明也来了句北方话。
“那好,我就这样定了。”
“只是,大拐子,她能到手多少?”
“你是说那50万还不够?”
“嗨!她天天点钱,手都点软了,就觉得那笔钱只算作定金。”
粟野心里也是没底,这工程虽然浩大,实际收益尚需时日才能证实。即使成功,数额难以确定,谁知道那些有钱的家伙能在取款卡存进多少?为富不仁,有钱人比穷人还吝啬。
但是,舍不得金弹子打不着金鸳鸯,粟野飞快地转动着脑筋,看来,这只外表俊朗、貌似聪慧的鸡子,对付女人的手段也实在有限。
“再加100万吧!”
“她不肯呢?”
“上限两百万,不能再多。”
李天明也觉得这个价码开得够可以了。他甚至想,万家银再狮子大开口,不如到河南、山东一带寻几个身强力壮的叫花子,用铁锹、撬棍把那柜员机连根一起拔走。
接着,琢磨相关的细节。李天明突然道:
“大拐子,对付万家银如此费神,让小燕子去干不就得了。她把你的话是奉为圣旨的啊!”
不料这下惹恼了粟野,他恶狠狠地道:“鸡子,你弄明白了,让你去搞定万家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贪婪和卑劣都是要付代价的,包括你和我,万家银能够例外吗?我们想钱想得发疯,干吗把小燕子拖进泥坑?你认为这样水晶般纯洁的好姑娘应该为我们作牺牲?前几年,让她为我们同老马之间传递消息,至今想起来我还后悔。”
粟野一把夺去李天明手中的啤酒罐。夺去李天明的酒,自是件极扫兴的事,但他是真的服粟野,说什么是什么。再想,小燕子够惨了,凭什么拉她垫背,便宜万家银?
计议已定,是夜,李天明郑重其事地掐着万家银的七寸就打:“老婆,今天有特大喜讯。”
“谁是你老婆?别肉麻了。看你兴奋的样子,是不是捡到金元宝了?”万家银还真喜欢李天明这个小白脸,受看,殷勤,胆儿小,还听话。出身低贱些,无所谓,反正父母双亡,无兄无妹,一个寡人。李天明隐瞒了自己家大口阔的真相。这些都符合万家银的择偶标准。她本来可以在她父亲任职的省会谋求一份更体面的职位,她是奔李天明来A城的。她很现实,不渴望人生的纯洁与完美,她要在不完美中执著苦恼地追求,尽可能不辜负短暂的青春年华。
在星园寓居的新贵们奢侈的生活方式强烈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内心萌生了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失落感。
她常不止一次地考虑过尽快结束与李天明同居的现状,但她没有师妹钱黛那样的姿色和好运。
李天明神秘兮兮地透露了对她提到的那个开发的新项目,已经有了眉目,并且得到了一笔可观的定金。一旦成功,将会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
听到这里,万家银一颗心怦怦乱跳,她不加掩饰地抱着李天明狠狠地亲了一口。万家银心花怒放,嘴角绽开了笑容。
只是随着笑容一现即逝,因为万家银突然警觉,李天明不是一个很有“定盘星”的人,他会不会受人利用?
“拿来!”万家银伸出一只白嫩的小胖手。
“钱还没有到手哩!”
“死鬼!装什么佯,把你的开发新项目的合同书给我看。”
李天明心里咯噔一跳:好悬,粟野真料事如神!他故意道:“这是电脑尖端技术,你又看不懂。”
“呸!你敢小瞧我?合同书我见得多了。”
“那是那是,你们是财神爷,随便哪家公司来贷款,都少不了这玩意。”李天明从公文包里果然搜出一份粟野为他早已备好的合同书。
万家银丰腴的身材配一副浓妆艳抹的脸庞,十足的官太太。她一目十行溜过那些写着繁琐复杂数据的条款,将目光盯在要害之处:定金100万;交付使用达到技术标准,合乎甲方的要求,即一次性付给乙方总金额500万人民币。她急速将尖厉的眼光盯到乙方的签名处,她喜笑颜开:“真是你呀?这么说,500万归你一个人所得?”
“大拐子也帮我解决了一点技术难题。”
万家银的脸阴沉下来,噘起通红的嘴唇:“那不是还要分些出来?”
“事先说好了的,帮忙而已。顶多给他十万八万。”
“你这人真是。既然有言在先,帮忙不是合作,这点你还分不清?我看哪,老粟那人总是穿得破兮兮的,给他送套西服得了。我在西蒙广场看到一套高档西服,三千多块啊!大拐子必定高兴死了。”
好悭的婆娘!李天明在心里骂了一句。“依你依你!亏你想的好主意。”
李天明拉着万家银并排坐在沙发上,把他研制的新机器描绘得活龙活现,这种自动售票机是受自动取款机的启示而发明的,它的用途非常广泛,可以应用于地铁、汽车、铁路、机场。这种机器一旦问世,不但节省了大量的人力,而且给出行的人带来极大的方便,既不需要带各种用途的这卡那卡,也不需要排队,只要在这些车站、码头、机场设置足够的自动售票机就万事大吉了。
李天明不厌其烦地向万家银灌输万能自动售票机的神话。万家银听得很仔细,听完还想了想,“你这一说我全懂了,我还以为要我调到星园那里去,是要我做内贼,窃取公款,害得我提心吊胆。原来就为了借取款机上的一块电路板作个参考,还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
一听这话,李天明趁机道:“我这一辈子能碰到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别跟我灌迷汤了。快说,那块电路板放在取款机什么部位?”
李天明欣喜若狂,脸上却尽量抑制住兴奋的情绪,好像专家在给小学生讲课。告诉了万家银那块集成电路板的形状和安放的部位。
他们决定庆祝一下即将到来的决胜时刻,万家银到楼下超市和隔壁熟食店买回一瓶香槟,四个荤素冷碟。
一碟琥珀色的卤牛百叶让万家银发了呆。
“妙,妙!”李天明又夹了一筷子卤得恰到好处香喷喷的牛百叶,咂着嘴道:“延庆观的卤货真是一绝。”
突然,万家银用手中的筷子打掉了李天明正往口里送的卤肉。
“你怎么啦?有毒?”
“天明。你看这百叶像什么?”
“像下酒菜呗!”
“真像那把钥匙。”
“啥?”
“我是说像我们开取款机的专用钥匙。”
她急速起身,从床头取出了一把钥匙给李天明看。果然,这种专用钥匙形状扁平,在钥匙一面伸出像百叶茸毛的锯齿,又多又密,形状不一,显然是一种不能仿造的特制开锁工具。
李天明似乎意识到了这里面一定有诀窍,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盯住万家银。
“你不知道,打开取款机必须有套银行的管理程序,要掌握数据密码,然后使用两把不同的钥匙一起开,钥匙由两个人分别掌管,取款机连接警报器,据说还有自动爆炸装置,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谁掌管另外一把?”
“卢飞燕。”
李天明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那还不等于掌握在你手里一样。”
“屁话!这个丫头的脾性你难道不了解?她把这把钥匙可是看得比命还重!”
“难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比方说,找个啥借口,或者……”李天明伸出两个手指头,做了个动作:“偷!”
万家银转动着眼珠子,一口喝干半杯酒,用冲锋陷阵的语气说:“就这么着!不过话说在头里,要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
李天明被逼无奈,以献身炸碉堡的坚定口气说:“好!出了事我去坐牢!”
万家银在周五那天,在卢飞燕的茶杯里放进了安眠药,偷盗出了那块电路板。由于万家银得手,粟野只用了一昼夜的时间就在那块电路板上加装了特殊性能,可以通过取款卡取款时录制取款密码,如此一来,粟野在掌握取款卡复制技术之后,只要取得取款密码,就能实施他的“水龙头放水”计划。
粟野全部业余时间都花在结交住在星园的朋友上,有事无事请那些新旧朋友喝酒,或者玩牌,甚至也陪他们打高尔夫球。
其实,他正像一只饿虎在等待到口的小肥羊,时刻守在一处隐蔽的山石之后。
李天明很焦躁不安,万家银天天打电话约他见面,他知道不是为寻欢,而是问新开发的机器搞了这么久,那笔钱何时到手。
有天晚上,李天明忍不住跑到粟野的地下室,一屁股坐在地面一张大纸上,地下室里落满了灰尘,所有的东西全被几块大帆布遮住,好像主人已远走高飞,无人居住。
粟野刚回不久,正在水龙头下洗脸。
“大拐子,我的老祖宗,我们又不是结婚,还等啥吉日开张?”
粟野闻声回头,几步纵到李天明跟前,伸出一只大手,像铁钳般钳住李天明的衣领,如同抓一只小鸡:“事缓则圆,你懂不懂?滚一边去,差点弄坏了我的地图!”
李天明嘀咕道:“啥宝贝啊?我这是名牌衬衫,让你拧得像咸菜。”
粟野打开了壁灯,100瓦的大灯雪亮,李天明才看清地图上绘满了A城各个柜员机分布的位置,标明了所在街道名称以及彼此之间的距离。
“高明,高明!”李天明跌足叹服。
“我也是好久没回这个狗窝了,将就点吧,蹲着说吧。”粟野蹲在地图前,“星园住户有三百多家,我们已经录下了大多数住户取款卡上的密码。但是我们不能对每一户都下手,这些人都是所谓成功人士,手眼通天,一旦触动,还不知会闯出什么弥天大祸。只有找到那种财产来路不正,又数额巨大的人,失窃也不敢声张,才是我们要捕获的猎物。”
这么一说,李天明心里凉了半截:“依你之见,要等到成克杰、胡长清起死回生了哪!”
蹲得太久了,腿子有些酸麻。粟野从一根系在地下室两端的尼龙绳子上扯下一条裤子,丢在地上道:“来,坐下谈。”粟野打着盘腿坐在一条裤腿上,“天明,你还记不记得星园那片雪下红后面的一座大别墅,就建在开满雪下红的花园坡地上。”
星园别墅每幢风格各异,这里是一座当代建筑博览园。李天明早已看花了眼,不过,那雪下红结的果实在绿茵陪衬下,如一道血色彩霞,他的印象格外深。
坐在另一条裤腿上的李天明,此刻对高贵豪华的别人的天堂提不起兴趣,他敷衍地“唔”了一声,垂头丧气的模样,无异于告诉粟野:老天爷,快点进入正题吧!
“别摆出这副如丧考妣的可怜相。我本来想说说那幢仿捷克富豪吐根哈特豪宅让你开开眼,你既然不感兴趣,我就一笔带过吧。”
粟野忍不住还是特别提到豪宅中可以升降移动的玻璃幕墙:“建筑奇迹!大厅的玻璃墙可以从室内延伸到室外,又可以从室外回到室内,坐在起居室和餐厅里,通过连续的玻璃幕墙还可以欣赏室外风景,玻璃幕墙还可以滑到地板下边去。”
李天明没有认真听粟野在说什么,他猛然发觉粟野的眼神和以往有异,心里不觉一颤。粟野虽然有许多让他感到有异于常人的怪癖,比如年轻人最沉溺的女性话题、名牌行头、洋房名车,一概不闻不问。今天破天荒地讲述那幢豪宅,既非羡慕又非鄙夷,莫不是他同那幢别墅的主人有什么牵连?
粟野盯着地下室涂着防锈漆的已斑驳不堪的铁门,像一个囚禁在牢房的囚徒,正在聚精会神琢磨越狱。
地下室空气沉闷,李天明试探道:“出啥麻烦了?”
“我找到他了!”
“谁呀?大拐子。别吓唬我,你这副神情像会杀人似的。”
粟野将目光收回,冷笑了一声:“让行刑队去枪毙他吧!我还不能死。”
李天明第一次发现强大的粟野这样寂寞、孤清。
“天明,好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和为人,你不是一个豪壮大气机敏狡黠的人,也不是一个泼皮无赖。你虽然胆小怕事,却待友忠诚。你家里穷,至今我还记得你在那租的铁棚子里帮你爸妈拔鸡毛,腿上还放着课本苦读的情景。你想报答父母养育之恩,栽培两个弟妹成气候。你因为穷,还不敢对家银吐露你真正的家世,多么可悲呀!同时又向往西方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你需要钱,太需要钱了。每一个穷怕了的人,被金钱奴役过的人,都渴望发大财。但是任何国家都在尽一切可能将社会筑成铜墙铁壁,像我们这种一无背景二无外援的小人物,仅凭一颗脑袋和两只手打天下,在十几亿人口的大国,有没有胜算的把握?本来我期望青云集团能够长久支撑下去,你能有一份还算丰厚的收入,就不打算把你牵扯到冒险家的行列。毕竟熬到一个硕士研究生,该付出了多少啊!”
李天明听了这一番话心里一沉,默默瞅着粟野像狮子一样的披肩长发,半晌才轻轻摇了摇脑袋道:“人行事各安天命。谁说有规律?有章法?我是乡下人,乡下人跟乡下人也不一样。我们村里一个名叫桂花瘌痢的无赖,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全胯子。几年工夫,摇身一变,成了全县第一富豪,庭院几处,光送到全国盆展的一架盆景,就价值几十万。凭什么?凭心黑手辣,把自己的姑娘送给县建委主任当二奶,承包了全县大小工程,以次充好,偷工减料……”
“你说到这里,好,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粟野打断了李天明的话。李天明精神为之一振,将坐麻了的长腿伸开,粟野往他腿上刷了一巴掌:“收起你的狗腿子,把地图弄脏了。”
李天明想学粟野盘腿,哪里能够?只有曲着两支仙鹤腿,抱着膝盖。
“那幢豪宅的主人是一只凶猛的巨鳄,我们就叫他铁江鳄吧。是土匪出身,解放前夕匪巢倾覆,他沿途乞讨,混迹贫下中农队伍。土改工作队队长落进了他的美人陷阱,同他的女儿通奸,他当上农协主席。后来,他又重操旧业,笼络旧日把兄弟,干伤天害理的勾当。时机一到,混进城里一家国营建材厂,又故伎重演,把干女儿送给市建委主任做二奶,自已爬上了厂长职位。那时他手下还有几个分厂,手中掌握了水泥预制件和木材等建筑器材。通过以次充好赚差额,以好充次赚回扣,转手倒卖建材车皮配额,以物换物变现金,私建工程队包揽工程。买通有关领导步步高升,当上建筑公司董事长之后,一共收了12个干女儿,既做情妇,又作肉弹。后来,派到国外援建工程作总经理,更加明目张胆,把贪污受贿的巨款在美国东提市买下一座名叫玫瑰岗的花园式陵园。”
李天明愣住了:“大拐子,你认识反贪局的人?这么隐秘的材料也被你搞到手了?”
“不,这只是我的杰作之一。反贪局已经在你到这里之前收到我的检举信。”
“我真被你搞糊涂了。”
“铁江鳄一家三口已经订好了明天飞美国的机票。当然,他们只会魂游西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只出于良心?”
粟野知道李天明心里充满疑团,比如自已是如何获得这些情报的,又如何确知豪宅主人在美国的动向,以及飞往美国的准确时间。粟野不打算对他揭开这些秘密,而拣最关键的部分说道:“这家伙将手中尚未完全转移的资产,以二十多个假身份证存入银行,每户200万,他办理了牡丹灵通卡,可以在国外支取。明天,我开始收网,计划在十天之内取出这4000万。”
“大拐子,那家伙被捕之后,这笔钱不是泡汤了?”
“你以为他是谁?他是一条狡猾凶猛的铁江鳄!这狗东西,他会交出那些黑钱?明天会拘留他一家三口,查证核实还需要一定时间呢。”
李天明再难坐住,蹭地站起来在地下室激动地走来走去,他相信粟野,粟野办事细致缜密。他鼻腔喷出一股粗深的气浪:“老天爷!在这酷热喧嚣的伏天,你开辟了一方清爽宜人的乐土福地!快说,明天怎么下手?”
粟野也站起了身,关灭了大灯,地下室又是昏暗一片。他撩了一下落在他额前的长发,悠悠道:“我一个人干足够了。”
他看李天明焦急得力辩的神情,用手势止住:“我说过了,你是不知情者,不要背上令你终生不安的包袱。我会用稳妥的办法将你的一份给你。”语气严肃而冷峻,不容对方置喙争辩。
大事已挑明,大局已定,李天明到底不是那种深于城府的九尾狐,俊朗的脸庞上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又不知不觉摆了出来。粟野在他出门时叮嘱他:“照常去总部,老席那里我打了招呼,请了假。家银那里尽量少去。下班之后,没有大事不要出门,租几个碟在家里消磨时间。”李天明欣然应允。
余下的十天,李天明的亢奋期很快就消失殆尽,总觉得浑身乏力,在租住的二居室里坐立不安。租了一大堆影碟,平时极爱的美国大片也兴味索然,一个人喝着泡得浓酽酽的家乡茶君山毛尖,细细回想粟野在地下室讲的每一个字,觉得越想越不踏实,串串问号织成道道迷网,粟野会不会出事?他几次拿起手机想同粟野联系,告诉他不发财其实也挺好,收手不干吧。早先粟野做“地下庄家”和“六合彩”赚了不少,虽然说自已只落了200万,但粟野塞了自已一张300万的借条,李天明想告诉粟野,自己只是跑跑腿,印印码报什么的,根本不配分一半,你不用还那300万,真的。你非但不欠我的,是我李天明欠你的情!
他没有勇气拨通电话,不是害怕粟野骂他“孱头”,而是他视粟野如父如兄。最终,他没有打成电话。
这十天里,万家银一天几次打电话找他,口气变得软软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想他,甚至不再提钱这个可咒的字眼,只要他不躲着她。
李天明把手机关了,搞了一瓶酒,难得把自已摆出一副出世活佛的心态,几杯下肚,酩酊大醉,再也没有工夫折磨自己了。
短短几天时间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挥雷公雷母,呼风唤雨。
首先是建筑业大腕铁江鳄接到他在洛杉矶的兄弟发来传真,他在东提市买的地产陷入官司纠纷;接着他独生子的手机上显示一条短消息:东窗事发。铁江鳄的儿子除了狂嫖滥赌,还伙同狐朋狗友去九寨沟奸杀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比铁江鳄小四十多岁的年轻妻子在同情夫约会时,得到一可靠消息:反贪局已经掌握铁江鳄父子及自己用色情作案的罪证。
反贪局得到的不是一般道听途说的材料,对铁江鳄一家三口的犯罪事实,均有检举人的真实姓名,他每一个时期的犯罪活动留下的痕迹,如此全面、确凿,铁江鳄一家三口的凶残、狠毒,手段之卑劣,令反贪局的检察官震惊,愤怒,利剑立即出鞘!
《潇湘都市报》编辑部总编室的老总召来二名快手,命令他们星夜出发。他激动地抖着手中的来自于市建筑公司驻F国建筑总公司的材料:“立即核实,头条见报!”
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东海之滨,西北高原,4000万巨款分别在各大中小城市的自动柜员机上一张张吐出。碧泉山庄路宅佛堂的木鱼好几天没有发出笃笃的敲击声。梅春姑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她觉得眼前发黑,满眼尽是那几个黑体大字:巨贪铁江鳄落网!她脚下飘落的一份《潇湘都市报》,是前几天一个陌生人叫小保姆交给她的。
这几天,久无消息的曲不凡频繁在路宅进进出出。
席风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洗漱完毕,对何心琴说今天不在家吃早点,便匆匆离开家直奔“沁苑茶楼”等粟野。这是一家苏州人开的茶店,很讲究,雅座单间,普通敞厅,分出等级,各不相混。席风刺昨天订了单间雅座,红木镂花窗棂,配以小巧玲珑盆景,颇具园林雅趣。墙上有幅字画,虽然不是出自名家,却合席风刺此刻心意:相逢重豪气,甘为仗剑游。欲谈心里事,同上酒家楼。
席风刺文科出身,于诗词之道略知一二,画面二游侠仗剑豪饮,神韵飞动。这首诗却不知道出自何人。其实是茶店老板请来的未入流的江湖墨客,将陆游与郑板桥的二首诗,拆开拼凑而成。席风刺一面喝茶,一面吃着各式点心,直等到10点钟,仍不见粟野踪影。打粟野电话,手机明明开着,却听不到回音。因为有“不见不散”的死约,只有耐着性子。
幸好,粟野终于赶来了,席风刺看他满头大汗,埋怨的话就咽了下去,雅座的空调一下就吹干了粟野的汗水。
“你怎么回事?”粟野问道,“几天没有去机房,不会搞出大麻烦吧?”
“不是机房的问题。大拐子,”席风刺压低了嗓音,“出怪事了,不可思议的怪事!”
“是不是有人脱了裤子赶老虎?”
“你说对了!”席风刺惊讶地张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我啥也不知道。如今世道,到处都是不要脸不要命的人。”
席风刺嗓子发干,狠狠灌了一大口茶,“你看看这个。”说着递给粟野几张纸。
粟野一面看,一面深深点头。
成一早:黛黛,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几天我分不开身。
钱黛:我知道。但事关你我下步棋怎么走的大事。
成一早: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钱黛:不行,电话里说不清楚。
成一早:今天晚上到我那里过夜,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不是更好吗?
钱黛:老色鬼,你就惦记那事。
成一早:金钱如美色,美色如魂魄,我能忘了勾命的魂?
钱黛:别闹了,说正经的。曲不凡出现了!
成一平:啥?他还没有死?
钱黛: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雇一个杀手把那老东西干掉!
成一早:你以为我们生活在电视剧里呀?快说,你在哪里见到了他?
钱黛:在家里,就在碧泉山庄。
粟野看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你这是什么?”
“录音记录呀。”
“你怎么录下来的?”
“窃听呗。”
“你从哪里学了这一套特务手段?”
“别问了。可惜窃听到这里,被一个闯进办公室里的家伙打断了。”
粟野把这张录音记录还给了席风刺,他才拿了一块马蹄糕,慢慢嚼着。
“老席,你认为钱黛同成麻子搞到一起有可能吗?”
“事实上他们已经勾搭成奸了。”席风刺抢着道:“我这里还有他们前几次的录音记录,你听听就明白这一对狗男女在一起的动机和他们关注曲不凡的原因。”
其实,席风刺的穷通富贵,与粟野并无关联,而钱黛与成一早的安危祸福,粟野才真正关心。所以,席风刺如果遇到了什么难题,粟野自然不会袖手。老马这着棋,不动声色,实在高明,窃听到的信息的价值,只有粟野才深得其中的奥妙之处。
因此,他对席风刺录下的其它内容,字斟句酌,去芜存菁,在肚子里默默做功夫,归纳出三条:一,青云集团的总资产才一亿多,曲不凡离开时已大做手脚;二,青云集团江河日下,钱黛投靠成一早,而且他们已经结成联盟;三,曲不凡与已故的路飞龙有秘密约定。
席风刺只是出于对旧情人和官司对手的憎恨,纯是感情上的需要,想寻求粟野的支持,并没有更多的想法。粟野将席风刺获得的情况却有一番深入的猜测。想得越多,疑虑越深。他觉得不能再因循株守,坐失时机了。
“我想问你,有何打算?”
这一问,席风刺脸色显得异常认真,咬牙切齿道:“我不能让他们好过!我要把他们通奸的丑闻告诉路青云和他的母亲,我还要告诉成麻子家里的人,他是有老婆孩子的,还要去找曲不凡,让他提防有人在背后算计他。”
到此地步,粟野不得不说出席风刺想要的承诺:“你不要蛮干,我来对付。”他的揣度,丝毫不差,席风刺正是这样想的。
这一天,正好是粟野向李天明许诺的第十天。
李天明还没有起床,就接到万家银打来的电话,痛不欲生,哭哭啼啼,哀求李天明不要甩她,她爱李天明,再不逼他要钱了。李天明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平常说什么娶洋妞之类的话,就是耍贫嘴,俗话说是过嘴巴瘾而已。他心里也挺中意万家银的,家境好,人好看,职业也不错,他一个乡下出身的鸡贩子,自是高攀又高攀了。
因此,他回答得很干脆:“家银,这几天我真的有些急事。晚上我去你那里,你就知道我这些天不来的苦衷。”他想明白了,有个好老婆比啥都重要。
李天明下班之后,仍不见粟野的任何消息,他决心去爱巢赎罪。
万家银住在地铁入口旁边稻香村后面一幢小洋楼里。这幢小洋楼的主人是万家银父亲的老部下,下海之后由于在资本市场玩得转,一帆风顺,生意做到国外去了。就将这幢气派的小洋楼交万家银看管,其实就是免费借住。
前院是座小小的花圃,李天明停好了车,在花圃铁栅栏的大铁门上按了几下电铃,他见无人应答,便掏开钥匙打开了大铁门,走过碎石通道,站在了洋楼的防盗门前,犹豫了一下,就掏出一条手帕垫在门前台阶上坐下等万家银。
万家银同卢飞燕每天搭武装运钞车先到银行金库门口,然后各人改坐其它交通工具回家。万家银虽然贵为厅长千金,但在A城只算小字辈,为人处事谦逊谨慎,只在李天明面前耍耍大小姐脾气。这一阵老遇李天明的冷落,这点带有撒娇性质的脾气也灭了。她记着今天的好日子,赶的士,一见李天明坐在门前台阶上,感动得不得了,大叫道:“天明,你傻呀!”
李天明掏出钥匙开了门,相拥而进。李天明想解释这些天躲在家里不出的原因,万家银用手捂住他的嘴:“别出声,我搞好吃的给你补补。几天不见,瘦了,真瘦了!”
这时,李天明的手机响了。“天明!我在你家门口。”
“我马上回,”李天明无奈地对万家银叫道:“家银,粟野有特急的事找我,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万家银在他身后喊道:“小心,注意安全!”随即叹息一声,看着李天明的背影埋怨:“这个讨厌的大拐子,又不是你老子,管你管得这么紧!死鸡子,就这么听他的话。”
换了别人,她不会轻易放走李天明,她也不是为了钱心就软了,粟野他们干黑吃黑做电脑大盗,万家银是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情的。她视粟野是一个豪情仗义、精通业务的兄长,而且从李天明常常唠叨的印象,同粟野打交道,李天明只沾光,不吃亏。
二人见面,粟野将一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和密码交给李天明:“同家银结婚吧,以后各走各的路。”放在银行保险柜里的是20张金卡,每张存款100万。
李天明惊讶粟野怎么可能在十天之内用取款卡提出这笔巨款,而且又用李天明的身份证办理存款,他忽然想起粟野送他A8奥迪与驾照,从未向他要过身份证,这一切虽然谈不上离奇,毕竟透着古怪。办假身份证不难,满街都窜着这些办证贩子,但在短短十天内,将这些事处理得天衣无缝,不能不让他心里发怵,在去万家银家里的路上,他忍不住拨通了粟野的手机,吞吞吐吐道出了自已的忧虑。
粟野回答道:“放心吧,我不是黑社会的首领。有钱,我就能呼风唤雨。”
“你还上班吗?”
“暂时不会,我的钱还远远不够。”
“大拐子,你要那么多钱干吗?”
“不贪婪不能呼风唤雨。”粟野关了手机。
钱黛将偷听到的另一则消息对粟野隐瞒了,路青云不是路飞龙的亲儿子!
钱黛每天到总部点个卯就走了,她提升席风刺当了副总,大小事务让席风刺处理,使席风刺惶惑中带着惊喜。
当前,钱黛最关心的对象是病入膏肓的路青云,她守在特护病房里不仅陪伴病人,还落着泪给路青云喂汤喂水。在路青云床头,她低眉垂眼,感怀身世,发誓终身不嫁。其情之哀,其志之坚,使路青云对她不但产生了同情,而且无比愧疚。路青云想想他曾玩过的那些女子,什么红颜知已,山盟海誓,全是冲着他的钱。自己病倒,竟无一人探视过!因而越发感到对钱黛必须有一份应尽的责任。
钱黛对路青云百般温柔驯服。路青云发觉钱黛暗自垂泪,便坐起身来捧着她的脸,见她泪痕宛然,十分不忍。
“黛黛,你这是怎么了?”
“你别管我!”钱黛掏出一条香喷喷的手帕轻轻拭着泪眼,装着没事人一样的。
“谁敢欺负你?”路青云挥着骨瘦如柴的手臂,“我炒他的鱿鱼!”
“青云,你快点好吧。我谁都不怨,只怨自己命苦,好不容易遇到了你,爱我、器重我,给我高官厚禄,偏偏你又卧床不起,没有你做靠山,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个高级打工妹。”
路青云感动不已,想起钱黛种种好处,自己在外拈花惹草,她不吃醋不说,还到处给自己介绍漂亮小妞,从无怨言。钱黛越是这样不怨不怒的神态,越使路青云不安。
“黛黛,是我不好,委屈你了。”路青云低着头,“我们结婚吧,只要你不嫌弃我。”
钱黛伸出两条白嫩的胳膊抱着路青云的颈脖,嘤嘤泣诉:“青云,青云!”
“你是我的妻子,青云集团就等于是你的,看谁还敢欺负你?”病榻上的路青云从中体验到了一种快感,做董事长的权威,做男人的雄姿英发。结婚证很快就办下来了。
过去,钱黛虽然同梅春姑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彼此却若即若离。如今,与她同桌共餐,还时时拉点家常。梅春姑原先并不喜欢钱黛,觉得她不仅是外人,而且对她的衣着举止都看不惯,借自己吃斋的名义,尽量避免与钱黛接触。其实,梅春姑并不是一个佛教信徒,只是一种特别的牵挂让她远离尘世。
直到成了路家成员,钱黛才知道路青云还有一个兄长,这使她惊骇万分。但无论她施展什么心计,从梅春姑口中却套不出一点点详情。
路青云对自己兄长的记忆十分模糊,他只知道自己的哥哥很早就离家出走。其次,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钱黛虽不算久历江湖,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经过和听过的也不算少。心想要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不请粟野怕是不行。粟野行事总是让她莫名其妙,但结果总是让她非常满意。
自从提升了席风刺,二人关系得到明显改善。钱黛托故问席风刺,能不能让粟野来一趟她的办公室?席风刺也失掉了同粟野的联系,他去问一向与粟野形影不离的李天明。自从粟野关机之后,李天明曾从银行保险柜取了一张卡,找了一处离他停车处较近,人流稀少的银行柜员机,试过一次,百元大钞哗哗地流出来,一切平安。从那一刻起,他一直感到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腾云驾雾。
他们意识到粟野一定换了手机号码。席风刺没有去过粟野地下室,李天明不便贸然带他同去,他让席风刺先去总部等他消息。
片刻工夫,李天明驾车飞奔粟野住处。地下室的铁门被一把大锁锁住,门上还贴了一个招租告示。李天明按照招租告示上的手机号码打了一个电话,对方那头是苍老而粗野的河南腔:“啥事,说!”
“请问一下,原来那……”
“你租不租房?”对方打断了他的话。
“请问一下,我想打听……”
“打听个毬!俺又不是询问处。”
李天明忍住气再拨,对方不接了。他忽然想到在自己的熟人圈子里,还有马家驹和卢飞燕同粟野有来往。他拨通马家驹的电话,马家驹道:“你们是好哥们,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再拨万家银的电话,让她问问卢飞燕,说总部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粟野。
卢飞燕正在电脑上给一位老客户,即她和万家银在那包餐的星园酒楼老板办理存款业务,一听见粟野的名字,心里咯噔一跳,刹那间就走神了:前两天晚上,粟野突然叩门而入,卢飞燕毫无思想准备,天热的缘故,蓬窗灯暗,昏昏醉卧。目光相接,粟野脱口说了一句:“我是不是见到勾魂的鬼了?”接着,他把一把钥匙交给卢飞燕,要她千万不要搞丢了,临走时告诉她手机换了新号。粟野不同于卢飞燕接触到的男性,他蹦出的那句话,使卢飞燕一会儿心驰神往,一会儿心神恍惚。
“小姐,走神了!”那老板逗她。
“你才小姐呢!”都是熟人,卢飞燕抱歉一笑。
这会儿,粟野正在马家驹家里。
狡兔三窟,粟野从不在一处居住三个月。粟野本性不是一只狡兔,而是一头饥饿的病狮,他不断寻觅猎物,东窜西跑。马家驹丢了饭碗,他让席风刺给马家驹弄个保安混口饭吃,不算补偿,只是给马家驹一个掩人耳目的护身符。马家驹从粟野那里得到了一笔钱,在繁华喧嚣的市区内买了一套新居。他的女儿上了大学,粟野就住在那间空出的房间。
“嫂子,几天不见,马哥的酒量又见长了。”
“可不,”季花笑道:“老马有天半夜回家,扒醒我说:‘老婆,家里闹鬼了,我才开厕所的门,灯就亮了。’”我说:“是不是还有股阴风吹出来?”他说:“老婆你神了,你咋知道的?”
粟野将一口饭喷出来,插嘴道:“死鬼,这是你第三次喝醉了,尿到冰箱里了!”
季花道:“你咋知道?”
马家驹白了老婆一眼:“你在关公门前耍大刀片儿!上网上迷了,那点雕虫小技就想糊弄大兄弟?”
“弄个现存的笑话让你大兄弟下酒呗。”
“去去去,再加俩菜,大兄弟今天要部署战斗任务。咱爷们吃饱喝足好西征洛杉矶。”
卢飞燕打来的电话,改变了粟野去洛杉矶的计划,他意识到钱黛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
粟野立即打通了钱黛的手机。
“大拐子,你丢下我不管了?送佛上天,救人到底,我碰到难题了。求你了,来我这里,行吗?”
“办公室不方便,换个地方吧。”
“你看去皇城,行不?”
“太俗。”
“沁苑呢?”
“太雅。”
“大拐子,我想到一个好去处,你一定满意。”
“马哥,我去一下,回头再聊。”粟野放下手中的杯子,驾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二手车雪铁龙,按照钱黛电话的指引,七弯八拐,才找到深藏在一条狭巷的那家名叫“人世间”的老古董酒楼。
他停好车,打量“人世间”,心生奇异之感:大门残旧不堪,简直就是农村地主破落户的断垣残壁;走进大厅,讶然发现好像从地狱跨进天堂,厅中陈设名贵非凡,桌椅板凳一色市场上难以一见的紫檀木打造,外行人很难认出这家什全是前清贡品!光是当面壁上一幅顶天立地的狂草中堂,就让粟野目眩:字字碗大,龙飞凤舞。电脑博士心生惭愧,竟然不识一字。他左右环视,并无一人,但穿过大厅后面,吃了一惊!
原来,这里别有洞天,宛如仙境。几座水亭,廊庑衔接,亭阁参差,烟波渺渺。其中层楼叠阁,松柏森郁,钱黛正站在一株绿荫如盖的古槐下向他招手。
宴席就设在古槐下,在这暑气逼人的季节,粟野却如坐春风。
“这是什么地方?”
“大拐子见识了吧?我也是经人介绍,初来此地。”
“怎么不见人呢?”
“你不知道,‘人世间’每日只接待两拨客人。要来这里,预约不说,先交定金,这里已排到一月之后。我是找人说情,花了双倍的价钱才捷足先登的。”
钱黛抬了一下手,便有一位身着明代宫女服饰的女子捧上一只银盒,揭开一看,细瓷碟子盛着色泽鲜艳的各色点心。粟野感叹不已。钱黛已急不可耐地入了正题:“大拐子,你把我送入了虎口。”
“你这是吃桔子甩皮,说俏皮话。”
“你先尝尝这里的点心,它是与众不同的。”
粟野摆手道:“我不饿。”
“那好,那就言归正传了。当初,我跟老席走投无路。我找到你,你把我推进路青云的怀抱,这点,我不怪你,我说过,我穷怕了,只要有好日子过,能卖一个好价钱,我就认了。”
粟野应一声:“我劝过你,你执意走这条路,你没有忘记吧?”
钱黛点点头道:“我也知道,你为了给我寻觅一个金龟婿,下了不少功夫。你说打听到一个亿万富翁的独子,是个花花太岁,什么女人都玩过,让我去白金汉宫夜总会扮演一个特殊角色,高雅,忧郁,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阔少才会上钩。”
“我说错了?”
“但有一点,你说错了,路青云不是独子,他还有一个哥哥!”
“你怎么知道的?”粟野诧异道:“我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才买通路青云最好的朋友,让那个人将路青云的家世探听一清二白,然后引路青云到白金汉宫夜总会去试一试,能否将天下最有味道的忧郁女神搞到手。你不谢谢我,反倒嗔怪,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这一说,钱黛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哪里怪你?再说,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办了,我让老席当了电脑部主任,你和鸡子都安排妥帖,我食言没有?”
“嗯,这倒是的。”
“现在,路青云平白又冒出一个哥哥,怎么办?”
“是啊!”粟野做出那种幸灾乐祸的神态:“路家多一个帮手,生意做得更好了。”
这句话惹火了钱黛,她脸上受男人喜爱的笑靥变成可怕的狰狞:“你故意气我是不是?实话对你说吧,路青云已是离鬼门关不远的人了,你总记得,这也是你给我支的招,叫我对路青云到处拈花惹草不但不能吃醋,还尽量去弄些漂亮女人满足他的兽欲,最好有爱滋病的,我可没有那么狠毒。”
“我的大小姐,别装圣人了,你还不是怕自己的小命不保么?”
“大拐子,我真弄不懂,你弄死路青云有什么好?弄死我有什么好?你又不能继承路家的财产!”
“但你想继承路家的亿万财富呀,我对你说过,用避孕套没事。”
“呸,你们这些男人,干起那事来,恨不得连整个人都钻进去,肯用避孕套吗?”
“那倒也是,”粟野悠悠道:“这方面的学问我自愧不如,没有你这位性博士有钻研。”
钱黛见话题越扯越远,心急火燎:“你已经把我推到了悬崖边缘,我只有往下跳了,别无出路。”
“我还是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这个鬼,”钱黛伸出手指头点了一下粟野宽阔的额头:“帮帮我,救我一把,把路青云的哥哥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后呢?”
“路家的财产是我的!我付出了青春,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没有人能同我争!”
粟野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粟哥,你是我最依赖的人,仗义,多才,多情,英俊,智慧,你就不想有一个心心相印的女人?”
“怎么不想?我又不是太监!你是说要给我介绍一位?”
钱黛想了想答道:“只要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就是你的!”
粟野瞪大了眼睛。
“你不相信?”钱黛一把抓住粟野的手,“我在这里发誓……”
“别别!”粟野用右手掰开钱黛握住他左手的手掌,“这里扎眼,春光易泄。好,我叫你一声黛黛,我们是两个魔鬼博弈,下出一盘和棋才能双赢。我干!”
于是,钱黛抛出了她的方案:她已经偷听到梅春姑与曲不凡的密语:曲不凡一直奉路飞龙遗嘱在寻找亲子路长空。她将偷听到的另一则消息对粟野隐瞒了:路青云不是路飞龙的亲儿子!
“我提供曲不凡那老东西的行踪,我们必须在他之前找到路长空,并且设法阻止路长空回来。粟哥,你能办到吗?我知道你一定能。”
粟野激动地道:“你真是一个不可抗拒的美人!”
他们开怀地在“人世间”共享了一顿神仙美味。
卢飞燕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住粟野:“消魂当此际,香裳暗解,罗带轻分。”
星期天日出时,粟野的心情像夏日一样晴朗,昨天他在“人世间”获得了他一直在追索的情报。
人类活动的每一个领域,不管是多么渺小。卑劣或神秘莫测,都会有自已的同类和跟随者。每一伙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特殊嗅觉与爱好,而且会寻到合适的聚会之处,在一起密谋,交换各自的情报,散布最新的流言蜚语。老马嘲笑自己是“混混警长”,他奉粟野之命,准备远行,只要与坑蒙拐骗黄赌毒偷不沾,他唯粟野的马首是瞻。粟野待他不薄,派了一个到全国各地取款的活儿,他指挥一帮小混混免费旅游,每人都得到了一份不菲的报酬。他在小混混中的地位空前提高,自己也脱去了那套仿冒警服的保安装,将80万交给喜上眉梢的季花,自己落下20万吃喝抽烟打麻将。
这次粟野派的活儿,跟踪一个老头儿,这活儿掉进他的篓子里,比起当年跟踪追击杀人凶犯,绝对小菜一碟。
季花一边替老马收拾衣装,一边说道:“大兄弟,老马对你说过我有次去将军楼的事儿没有?”
粟野道:“喔,我倒小看我们嫂子了,居然能在将军楼出入。”
“我们家政公司一个女保姆犯了事,派我去调查,雇主让我进去的。你猜,我一进将军楼的大院碰到谁哪?”季花不等粟野答腔,自顾说下去:“那个被你一腿扫下的桑公子!他倒还认得我,问我见过你没有,好想拜你为师傅。他还问那靓妞为啥不在那家酒楼干了,是不是让你给拐走了。”
说得三人大笑不止。
季花正色道:“人家桑公子一提飞燕,眼都直了,直咽唾沫,那馋劲叫人看了怪可怜的。我说一句正儿八经的话:大兄弟,你糟践自已,也不应该误了飞燕,这样水晶一般纯美的姑娘,我见了都心疼。她的心思我和老马更是明白,都来我们这里好多次,那漂亮脸蛋都快叫相思泪淹没了。依嫂子说,你不是有啥毛病,肯定是天下第一的傻瓜蛋。”
“说啥话呢!”老马火了:“大兄弟顶天立地一条好汉,能有啥毛病!不过听哥一句话,谁娶了小燕子谁有福,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
季花嗔道:“你还年轻20岁,挡不住真会起邪心。”
“季花!”老马一声吼,吓得季花手中正在折叠的衬衣掉在地上,“我够格吗?你太抬举你老公了!”
粟野心有所动,语气中充满少有的温情:“兄嫂的心我懂,飞燕的情我领。我只是不想辜负她,我不是一个她想象中那样好的人。”
“胡说!”直性子的老马又吼开了:“你不是好人,天下就没有好人了。你对天明咋样?帮他谋职,脱困,接济他一家老小。你对风刺咋样?帮他买房、购车,让他坐经理之位,不干事优哉游哉,自己独自支撑,你对燕子咋样?施恩不图报,送上门的鲜花不摘,对我老马就更不用说了。粟野呀粟野,我的好兄弟,你当我是瞎子?我好歹也是干过十几年的警察,啥事都能看地三尺。你做的这些事,你不说,人家会说,看得起咱这个不成器的哥,就遂了燕子的心吧?算哥求你。”
粟野坚硬的心被老马夫妇慢慢融化,他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我在哥嫂这里住了一些日子,你们见过我脱去衣裳后的真面目吗?”
马家驹也从另一只沙发上蹭地站到粟野面前,一把抱住粟野,动情地说:“见过,你嫂都流了大半夜的泪呀!”
粟野挣脱了老马,厉声道:“不可能!”
季花忍住了已经满噙的泪水:“飞燕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说着,她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把钥匙,“这是飞燕房间的钥匙,她不敢直接交给你,你自己去问她。”
卢飞燕痴情等待,独守香闺。正当暑热天气,到了晚间,脱去外衣,剩下一件香衫,解下裙带,躺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凉席玉枕上,看了一会儿书,心中颠颠倒倒,不觉合着眼朦胧入梦。
粟野叩门,卢飞燕没吱声。她早已醒了。最近,她读了不少书,清晰感觉到读书不能与任何消遣和称作爱好的东西相提并论,读书不可以简单地称作爱好,是一种神圣追求,在追求中与生命同声呐喊,体验自我,思索人生,个中三昧是不能言传的。
粟野用季花交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卢飞燕的房门,他闻到一股清香,他在门口边找到了客厅吊灯的开关,柔和的灯光立即映照出小巧精致的客厅天蓝色的墙板,天蓝色的小圆桌和几把天蓝色的椅子,一切都重新布置了,纯净明亮的天蓝色构成一幅生气勃勃的图画,犹如童话境界。
小小的有机玻璃圆桌上摆着一只瓷瓶,几支沉水香飘着袅袅烟雾。粟野带了一束蜜色而香浓的夜合花和两瓶玫瑰酒,延庆观的几种卤味。
等他将夜合花插在临时权作花瓶的空罐头盒里,又将几色卤味分装碟中,静坐椅上,等待卢飞燕。这时,他发现虚掩的卧室门缝透出微弱的光线,他推开房门,看见卢飞燕半躺在枕上,一本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落在枕边。
而且在床边添置了一台台式电脑,电脑液晶显示屏上有一个大大的“爱”字,这个字是由粟野和卢飞燕的名字组成的。
他蹑手蹑脚退出卧室,复归椅上。片刻,身后伸出柔滑细嫩的纤指蒙住了他的双眼:“小丫头片子,装睡!”
卢飞燕已经套上了短裙,露出的腿部白晰而结实,两条白玉般的胳膊背在身后,处女坚挺的乳峰在女式背心的遮掩下起伏。
粟野道:“大姑娘了,真的是一位成熟的大姑娘了!”
卢飞燕含情脉脉:“哥,我唱支歌给你听。”她没有等粟野回答,轻声唱道:“暴雨的日子花瓣落,狂风的季节鸟乱飞,我要阳光洒满大地,不要浓雾钻进屋里。”
“你唱得真好!”
卢飞燕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住粟野:“消魂当此际,香裳暗解,罗带轻分。”
表白如此突然而大胆,粟野避开了卢飞燕灼人的目光。
卢飞燕到卧室取出那本落在枕边的《王子复仇记》,对粟野说:“哥,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汉姆莱特,也知道奥赛罗,并且还醉心于《基督山伯爵》。”接着,卢飞燕翻开书页,吟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穷竟是默默忍受暴虐命运的毒箭,还是挺身与这人世无涯的苦难拼搏,才算得是英雄气概呢?”
难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在滇池酒楼被一群流氓欺负的女孩?六七年的短暂光阴可以具有这种无边的法力?粟野没有对任何人倾吐过遭受暴虐命运的毒箭的无涯苦难,更不会泄露自己又将毒箭变成暴虐命运的复仇武器。
他早就对这一段汉姆雷特的独白烂熟于胸,有段时间,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烛光的包围中躺在地上读许多他感兴趣的书,他喜欢黑夜。“阴影和微风把团团忧思输来,你会把这缕缕思绪切割破碎。”他是在郁天枢特殊的教育手段下长大的,除了郁天枢将他文武兼备的本领倾囊相授,栗野的天赋和童年的苦难,也使他不敢稍有懈怠。每当夜阑人静,他会面对镜子脱去衣裤,检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仇恨如同一副钢铁铸成的铠甲将他紧紧包裹,无论什么外来的东西都不可侵入。郁天枢在教授他学识和拳术之前,必先高诵:“习文立足,使武防身,车胤囊萤,竹杖化龙!”为了避免从蘅州追寻到江城来斩草除根的恶人,郁天枢将他改名粟野。十年动乱之后,郁天枢羊裘垂钓,隐居不仕,拒绝官复原职,再不做学院院长,甘为狂放傲世的隐者,也在粟野的心上抹了一道浓重的阴影。在他戴上博士帽的那年,舅舅含笑而去,在临终前给他留下了两句诗:“沧海骊珠百炼刀,丰城龙剑七重犀”。他也有过“痛饮黄龙终有愿,会教沧海变桑田”的志向,但在滔滔的历史长河中,他的一封检举信,溅不起一星半点的水花。他根据舅舅提供的信息,到栗溪山区,蘅洲市里,上下寻觅尘封的罪恶,花光了舅舅留给他的几万元和自己勤工俭学的储蓄,直到囊空如洗。除了同情、敷衍、白眼,一无所获。竹杖化龙成泡影,丰城龙剑枉生锈。他明白了“钱”与“前”不仅音同而且意同。没有钱,骊珠出海,龙剑出鞘,舅舅希冀见到的百炼刀的壮烈场面,只是诗人的梦呓。他的心在痛苦中扭曲,畸形膨胀。从此,他为钱而奔走,为钱而不择手段,迷失了自己。消除了困扰他的幽思,他感到夜就是生命的墓地。”
粟野的生命中突然出现了卢飞燕。
宫廷权力的纷争和王子复仇的火焰使纯美的奥菲丽娅香消玉殒,粟野遇到纯洁美丽智慧的卢飞燕,长歌相属,悲欢交加。卢飞燕不能重蹈奥菲丽娅的命运。
“哥,我能读出你的眼神中空蒙的忧郁,但我不想探寻你谜一般的过去。过去是黑夜,未来是阳光,我们不能在黑夜里过一生。我要做你的妻子,答应我!”
马家驹奉粟野之命,跟踪曲不凡远行。粟野不方便仍在老马处夜宿,他移居到卢飞燕的香巢。暗中决定:最后一箭,毁弓断弦!
粟野将一捧山茶花、杜鹃花敬献在墓前:我怎么称呼你呢?岳父或是卢伯……路长空?
小保姆秀秀摆弄了一天钱黛送给她的手机,有事没事从胸前掏出来,给爹妈打,给姐姐打,给同学打,亲戚朋友全打遍。再翻着客厅电话本打,直到听见手机里传出:“我这里是殡仪馆,你家死人了吗?”她才罢休。她羡慕死了街上小姑娘胸前挂着的那玩意,早就想攒钱买这么一个风光风光,后来听说玩手机同玩汽车一样,买得起,养不起,才忍痛割舍这个念头。不久前,主人夸她听话,奖手机一部,手机费用全包,小保姆就走上了小特工的生涯。女主人交代,紧盯老太婆,不管啥风吹草动,立即手机报告。
钱黛还在曲不凡没有走出路宅大门前,就将曲不凡的行踪向粟野作了报告。
这时,肌肤黝黑、脸上布满沧桑的曲不凡正坐在梅春姑的佛堂里。在佛堂落地窗外是一座小花园,窗户敞开着,射进和煦的阳光,空气中飘散着花草的芳香。
梅春姑坐在她惯坐的椅子上,她背后巨大佛龛上供奉着金装的佛家三尊:佛祖、弥勒佛和药师佛。
“不凡兄弟,你又要辛苦了,”梅春姑看着坐在扶手椅上的曲不凡,“你是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听嫂子劝,带个可靠的人一起去。”
“我何尝没有想过?得力的人不可靠,可靠的人不得力,这也是没有办法。龙其是最近,我听说成麻子和你们家那位走得很近,就更要提防。嫂子,你知道我手下那班人,成麻子都认识,一旦泄露了飞龙大哥自写遗嘱的真相,长空会有危险的!”
梅春姑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曲不凡,点了点头。
她把面前茶几上一堆照片聚拢起来,递给了曲不凡。曲不凡站起来接过这些照片,放进手提公文包里。
“不凡兄弟,这些照片会帮你找到空儿。给他看,这是他妈妈珍藏了几十年的宝贝。唉,我天天念佛,看到空儿从满月到他离家照下的这些照片,望眼欲穿呀!他爸爸已经走了,难道还能记恨生他养他的亲老子?我再过两年就80了,还能活多久?青云虽然不是我们生的,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他那样不成器,又病成那个样子,路家还有啥指望?何况你是飞龙的遗嘱执行人,飞龙不能让他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呀!不凡兄弟,嫂子只有委屈你了。”
“嫂子,别这么说,没有飞龙大哥和嫂子,我曲不凡早就成了一堆白骨,飞龙大哥与我是生死兄弟。这次,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长空侄儿。”
当他说到这里,梅春姑老泪纵横,她哆嗦着取下了胸前的玉弥勒:“不凡兄弟,当年你同飞龙在汉王墓里弄到的一对玉佛,有一尊玉佛我在长空离家出走时悄悄塞给了他,另一尊你带着,求菩萨保佑,让我们母子团圆吧!”
曲不凡拒不敢收,担心失落。他是鉴赏古董的大行家,深知这尊玉佛是千年重宝。经不住梅春姑苦苦坚持,只有将这尊笑了千年的大肚弥勒放在贴心窝的地方。
过去的大半年时间,曲不凡踏遍了白山黑水,走过了黑土地的北大荒,翻越了陕北的黄土高原,凡知青下放的地方,他都不放过。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
这是一片云岭以南的神奇土地,岩溶地貌变幻莫测,山间坝子星罗棋布,瞬息万变。老谋深算的曲不凡,早在路飞龙病危之时,已经将路长空可能栖身之处作了全面摸底:东北可能性最大,陕北次之,还有少部分耽于幻想的浪漫青年去了云岭以南。他在昆明就做足了功夫,避开云贵高原,以西部横断山地为重点。根据当年曾在知青办工作的人员以及留在昆明的老知青回忆,虽然没有路长空这个人,但类似这种知青可能去的范围已不再是大海茫茫。
凭他这半年多来寻人的经验,对于打听到的任何消息都不能盲目相信,而且还必须对消息的可靠性进行论证,然后亲自出马。前段时间由于缺乏经验,上当受骗,冤枉花钱,他并不太在意。忧虑的是他视如大嫂的梅春姑等待她儿子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她身患几种致命的老年性疾病,一阵风就可能将她的生命之火熄灭。更何况成一早对飞龙品牌虎视眈眈,飞龙集团决不能落在这个人手里!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成一早的狡诈贪婪。曲不凡踏上了遥远的路程,首选玛琦寨,鲜花和蝴蝶的故乡,这里曾经在30多年前,有一批知青蜂涌而至。
他走下出租的士,司机告诉他,前面已不能行驶,只能以步代车:“老人家,你是这里人吗?我看不大像。”
“我是来旅游的。”
“小心迷路哦,怎么不随旅游团一块,多省事。”
“我喜欢四处逛逛,随旅游团太拘束。”
“那倒也是。”
这辆的士掉头走了,曲不凡闪进林中方便的时候,发现有一辆的士在不远处停下来,走出两个一胖一瘦年纪很轻的人。
曲不凡心里有所警惕,他在竹林里没有立即出来,却看见两个年轻人也坐在路旁边一块石头上抽烟。
“钉子,那老小子跟我们耗上了。”那个名叫锤子的有些发愁。
钉子满不在乎:“不着急,我们先去玛琦寨,老头儿会跟上来的。”
二人晃晃悠悠先从小道钻入了荫荫郁郁的大森林。
在林子的淡绿色薄雾中,点缀在密林中的群花如丽衫飞舞,彩裙飘动,使他们目眩,兴奋。
锤子说道:“马爷说得没错,真是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马爷还说,千万别把自己弄丢了。”钉子见林中凝沉深邃,不见人影,有点发怵。
“你瞎操心,我走南闯北,啥地方没去过?”
“少吹吧你,上次去广州取款,谁把你领回宾馆的?”
他们斗着嘴,在林中不也不知转了多久,带在身边的干粮啃光了,几瓶矿泉水也喝了个底朝天。当朦朦夜幕徐徐拉开时,一声声鸟儿啼叫,吓得锤子惊慌了神:“钉子,会不会遇见老虎?”
“你肉多,我怕啥!”
钉子嘴硬,其实两腿发软,他倒不怕老虎,万一出现情况,爬树在行。他担心走不出这座林子,弄掉了跟踪对象,马爷会拧掉他的耳朵。
“你猜猜,马爷现在会不会想到我们历经艰险,拼着小命完成他老人家交待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锤子膘肥体壮,走路却不如钉子轻快,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钉子走在前面,道:“那你打个电话问问不就清楚了,也让马爷知道我们的苦。”
锤子道:“歇歇腿吧,兄弟,我来打,不知道信号发不发得出去?”
马家驹在当警长时,收服了一帮爬墙打洞的社会小混混。不过,老马对他们关怀有加,从不藐视,这帮小混混对老马心悦诚服,老马虽然失职被清除出公安队伍,但身上那股宋江式的江湖气质,还有一副好手脚,什么锤子、钉子、黑子、狗子,一帮子字辈的小混混甘愿听命于马爷的调遣。
马家驹早已步履轻松地迈上了玛崎寨村长家的阳台,这是粟野同马家驹精心计划的一部分,粟野、马家驹、锤子和钉子,分成三路,便于应付各种意料之外的变故,可以首尾衔接,暗渡陈仓。马家驹扮作寻找知青者,以同样手法打听出曲不凡的去向,让锤子和钉子跟踪迷惑曲不凡,粟野在后接应突发变故。
白村长在前屋热情接待马家驹,详细介绍了当年知青人员的情况。当曲不凡找到白村长家里,马家驹同白村长谈得火热。于是,马家驹与曲不凡成了异乡朋友,同病相怜,当得知寨上的知青都已返城,颇现失望。可是情况出现了转机,白村长告诉他们,在省里开劳模会时,认识了一位村长,好像是下放来的知青。
正说在这里,马家驹的手机响了,他在显示屏见是锤子的机号,心里骂了一句:该死的家伙,打得真不是时候。他随手关了手机。曲不凡看了他一眼。
“县里一个熟人,没啥大事。”
他们告别白村长,决定结伴同行。白村长执意请二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留宿,他们没有再推辞。
等曲不凡在床上躺下时,马家驹偷偷溜到屋前的水沟旁边打通了锤子的手机:“锤子吗?你们在哪里?”
“爷,我们在树林里迷了路。”
“没事,这里没有伤人的虎豹豺狼。放心吧,我已经同那老先生挂上了钩,你们不必再跟踪了。”
“那我们咋办?”
“一直往前走,就会走出树林,这里不是原始森林,哈尼族的人很好客,找一处地方过夜。”
“明天呢?”
“你和钉子分成两路,四处打听各个村子的村长,找一位知青的村长,随时保持联系。”
他担心时间太长,引起曲不凡怀疑,关了机,返回屋里。
事出意外,昨天晚上曲不凡表示同马家驹结伴同行,一觉醒来,改变了主意,他说还有其他事要处理,请马家驹先行一步。
马家驹知道昨天先接了一个电话没有答话,后来又溜出来,想是露了马脚。虽然沮丧,但表面上却依然笑着与曲不凡握手道别。
其实,昨晚马家驹偷偷溜出去打电话,曲不凡已看见了,虽然听不清电话内容,但是可断定,自己已被人跟踪!跟踪的目的虽然不明,但决不可结伴。他又在白村长家唠了一会家常,说自己身体欠佳,路途不熟,请白村长帮忙找一个向导。好在边寨常常有内地的客人来旅游,许多人家巴望有这种机会。白村长找来一个名叫白波氏的中年妇女,陪同曲不凡到邻近村子。曲不凡给老村长一张百元大钞作为食宿费用。白村长大为光火:“老兄弟,我是村长,是劳模,不是开饭馆的老板。”曲不凡一怔,赶紧道歉。
白波氏领着曲不凡沿怒江向碧罗雪山进发。她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人,一路上她不停地向曲不凡介绍各个寨子的奇风异俗,也讲她自己的故事。快近中午的时候,她指着远方一座山势陡峭巍峨的山峰说:“老人家,僳僳山寨就要到了,就在林子边上。”二人谈兴正浓,突然从路边窜出三个人,曲不凡拱拱手:“三位是老相识了,开价吧,只要不伤害我们。”
马家驹开口说道:“对不起,咱三人不是流窜犯,也不是绿林大盗,只是时运不济,被债逼上梁山,没法子。”
曲不凡镇定自若:“这样说就好办了,我身边带有现金一万多元,全数奉送三位。”说罢,从公文包中将现金全部取出。锤子和钉子站在曲不凡身后说:“爽快!索性人情做到底,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吧?”钉子恶狠狠地说:“别让爷们动手。”
白波氏急了,她刚想大声呼喊,锤子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破屁股,老实点!”曲不凡知道这伙人是有备而来,只得依言将公文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除了一些日用品,其它就是相机、手机和一大堆照片。
马家驹趁曲不凡不备,猛地将他的夹克拉开,劈手扯断他脖子上的绳子,抢过那尊古玉佛。叫一声:“走!”三个人掉头就跑。曲不凡疯狂地跟在后追赶:“捉强盗!捉强盗!”迎面飞奔过来一个大汉,拦住马家驹,一个侧身将他踢倒,锤子、钉子扑上去,三个打一个战成一团。大汉下手凶狠,锤子、钉子已血流满面。他将马家驹反手扭住,夺下玉佛和钱,然后一个甩背将三人放倒成一堆。
待曲不凡和白波氏赶到,大汉正一脚踩在马家驹的背上吼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抢劫?今天碰到了我,不死也要叫你们脱层皮!”
曲不凡收下玉佛和钱,千恩万谢:“这位好汉,真是神勇了得!我看他们也不是惯匪,就看在我的老脸上,饶他们一次吧?”
大汉抬起脚:“还不快滚!”三人连滚带爬,一会儿就不见了。
曲不凡紧紧握住大汉的手:“真不知怎么感谢你!这尊玉佛比我的命还金贵!丢了它,我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吧?再好的东西怎么能和生命相比?”
“小兄弟,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啊,对了,我还没有请教救命恩人的大名。”
“不敢!不敢!我叫曾沧海。”
“曾兄,我们找一处地方,好好聊聊天,我得想法谢谢你。”
“言重言重!老人家就叫我沧海吧。”“那好,沧海老弟,这是我的向导,请她带我们找个饭馆,先填饱肚子再说。”来到一家风味小餐馆,三个人谈得十分开心。曲不凡说起自己来此寻找侄子的事情,热心肠的曾沧海表示自己在此地很熟,认识的人也多,愿意帮忙。曲不凡喜极,取出路长空出走时的照片,交给曾沧海,并留下手机号以便联系。说到酬谢,曾沧海婉言谢绝了:“谢谢老伯一番好意,我到边寨是替公司收购民间古董的,急务在身,只好告辞了。”其实曾沧海就是粟野,他不等曲不凡回答,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粟野从马家驹的电话中知道已经引起曲不凡的警惕,必须先打掉曲不凡对马家驹三人身份的猜测,使他注意力转移。只有将马家驹三人定位成拦路抢劫者,才能使他不至于怀疑到与寻找路长空有关。为此,粟野吩咐马家驹、锤子和钉子三个人,合演了一出苦肉计。
碧罗雪山和高黎贡山像两座屏风对峙怒江两岸,群峰撑天,莫敢仰视。
风从山背吹来,挟雾气笼罩水面,阴霾之色,腾腾上升,忽然朗日拨云,倒影江心,如成串的珠子在滚动。
这时,远处密林中不时传来虎、豹、熊、马鹿的吼叫声,充满让人又惊又喜的异域情调。
老马带着锤、钉在江边等待粟野。
“钉子,干吗无精打采的?赌瘾又发了?”
“没有没有!马爷,我金盆洗手了。”
马家驹伸开手掌:“这是啥?”
钉子愣住,尔后嬉皮笑脸道:“马爷也好这一手?”
马家驹揪住钉子的耳朵:“出门前我交代你的话忘了?这是你的口袋里掉下来的两颗骰子,当我不长眼睛?”
“马爷,你瞧,我这也不过空闲的时候练练手。”
马家驹手一扬,将两粒骰子扔入湍急的江水。钉子心疼得不行,这不是一般的货色,特殊加工过的老千专用工具。
“锤子?你呢?”
锤子正得意,“马爷,出门以来,我滴酒未沾,马爷的话就是圣旨。”
“你胳肢窝里夹的是枪吗?”锤子从胁下交出了扁形的旅游专用铝制酒壶。
马家驹夺过酒壶,扬起手臂正要将酒壶抛入江中。背后有人喊:“别抛,手下留情!”粟野赶到了预定的会合地点,老马、钉、锤立即起身,异口同声地问道:“有辙啦?”
粟野从马家驹手中拿过那酒壶,拧开壶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马家驹,老马接过酒壶,一仰脖:“好你个锤子,好烈的头道二锅头。”
粟野把酒壶拿过来,又分别敬了锤、钉。
“马爷,锤子、钉子,我们就在这里分手了。昆明、大理都是好玩的地方,玩过之后就请回吧!”然后他对马家驹道:“马哥,我们后会有期。锤子、钉子,你们二位,一个不要酗酒,一个要戒赌,几个钱悠着点玩。马大爷准备开丐帮馆子,你们这‘子’字辈的哥们老老实实在那里吃碗安逸饭。在江湖黑道上混,最多只能混个屌朝天的下场。记住没有?”
锤子、钉子只是知道眼前这位“海哥”是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连马爷都惧他,这次亲眼目睹,五体投地,一齐答道:“海哥,我们记住了!铁心跟着马老板开饭馆,改邪归正!”
粟野感慨地道:“人生聚散,来不可期,去不可追,俯仰之间,物是人非。三位保重!”
马家驹凭自己的阅历,判断出粟野已有十成把握,同时感觉出粟野情绪反常,他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
送走了马家驹等三人,粟野渡江迳去高黎贡山的景颇山寨,他心里非常清楚,一切都已行将结束,来得如此突兀、奇特,如此猝不及防!
入山,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曲涧洄流,倒影清澈见底,绕溪而行,不远处奇石重叠,落英缤纷,香气浓郁,其境益奇。向导引他攀至山顶,望见怒江隐隐而来,舟帆上下如水中浮萍,山峰秀立天际如玉笋。向导是年轻的景颇人,他将粟野引到了老村长卢笋及其妻叶如莹的合葬墓前。
粟野让向导先行下山,他将带来的一捧山茶花、杜鹃花敬献在墓前。他坐在墓前的草地上,对卢笋说:“我怎么称呼你呢?岳父,或是卢伯,或是直呼其名———路长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卢笋为什么名叫卢笋,正如粟野为什么叫粟野。你的女儿委身于一个她不该爱的人,那个人就是我,我也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路飞龙的亲孙女,我不相信人世间有因果报应,那是一种无奈的自我解脱,你不该去得这么早,都离开快八个年头了。我本不该留下来,却又熬过了快八年。人是自然中唯一能意识到自己走向死亡的生物,死亡的现象使人生充满了紧迫感,才使我与你相逢!你可能不会想到,你是幸运的,因为暴虐命运的毒箭早已搭弓上弦,而未能将你命中;我也是幸运的,因为你的突然离去,使我少了一份罪孽。卢笋,我还是称你卢村长吧,这是你一生最辉煌的一页。一个人已经死了八年,能够比活着的人更受人尊重,证明死亡产生了不朽的意识。肉体是不可能不朽的,唯一不朽的是精神。卢村长,我想向你请教一个自懂事起就令我困惑的哲学命题,你在有生之年,是否有一种生命的紧迫感?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剑高悬于自己的头顶?这柄剑可一直悬于我的头顶之上,逼使我在有限的时间内去丈量自己的脚步。”
芦笋笑了:粟野,你用背上被我那个恶魔父亲割了“野种”两个字,取名为野。虽然你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命运已使你我之间有了非同一般的关系,我能对你说些什么呢?我认为每一个想有作为的人,都会感觉到生命在紧张地飞逝而去,只有那些碌碌无为的人才会将生命虚掷,挥霍他最宝贵的财富而浑然不知。当然,我们对于“作为”的理解各有不同,你练武习文,备尝艰辛,而灵魂也就是常指的精神,分裂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充满了一生之紧迫感,另一部分却沾满世俗污秽的卑劣情绪,在你受到恶魔鞭打折磨的时候,我同情你;在你重复这种罪恶的时候,我蔑视你。你可能会辩解,铁江鳄是大恶人,你是在为民除害;为了有呼风唤雨的本钱,用六合彩坑害了许许多多老百姓,致使他们家破人亡,能够找出合理的解释么?还有那笔巨款呢?
芦笋墓前,粟野心力交瘁,灵魂的撕裂使他头晕头痛。他非常清楚,铁江鳄的4000万是搜刮人民的血汗,可是一旦交出去,远在洛杉矶的铁江鳄的胞弟,就不可能受到惩罚。而且,决不能让路家成为显赫的望族。想到卢飞燕,他的思绪又乱了。
这时的曲不凡,正在怒江对岸碧罗雪山下寻找路长空的踪迹。
粟野拍下了芦笋和叶如莹的合葬墓,并且在景颇山寨逗留了几天,详细记载了景颇乡亲对路长空在边陲生活近30年的种种追思。然后,他用手机联系上了曲不凡。他陪同曲不凡再次上山,隆重奠祭了死者,曲不凡老泪纵横。
村长一再挽留,不好推辞,决定留宿一夜。“沧海老弟,陪我走走好吗?”
“曲伯伯,您就把我当作沧海一粟,我喜欢人家称我小粟。”
曲不凡道:“你还有点意思,为啥不叫难为水?好吧,就是小粟。”
二人各怀心思,但山林夜景,不饮自醉。他们信步到了湖边,那泓碧波,绿似翡翠。不时有野鸭在湖岛栖息,或逐水嬉戏,嘎嘎声不绝于耳,给山林掩映的山寨平添了盎然生机。湖边一幢崭新的长竹楼,造工精致,俯看如雄鸡斗架,仰视如少女梳妆,充满浓厚的景颇族情调。他们就坐在竹楼的竹梯上,体味百态人生。
话题很快就扯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古董上,曲不凡惊讶于粟野这方面的知识如此丰富。粟野也不隐瞒,原来他的曾祖父是一个大军阀的内弟,晚清进士,民国初期任过都督,辛亥之秋,转任民国湖南都督,祖父从小随之回湖南家乡,并入陆军小学就读。不久,随曾祖父入京,考入中央陆军学校,在军界任职。本想为国效力,可黑暗的现实令他大失所望,便离开了旧军队,当时家境十分富有,常在京城琉璃厂一带溜达,雄厚的资金使他成了收藏家。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粟野叹了一口气,未再往下讲述。
曲不凡忧心重重,也随之叹了一口气:“人生无常啊!”
白天,他已从石村长那里详知了路长空尚有一女,并为A城滇池酒楼刀大爷收留,当即根据石村长提供的电话号码与之联系,刀大爷在三天前因操劳过度患心肌梗塞猝死。酒楼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卢飞燕的消息。
粟野道:“曲伯伯,你又在为卢飞燕的下落犯愁吧?”
“小粟,我没法不愁,这是我大嫂在世上仅存的独苗啊!”
“那还不容易。”
“小粟老弟,你有办法?”
“大小报纸登寻人启事,电视台做广告,重金悬赏。只要肯出大价钱,百事可行!”
曲不凡摇了摇头:“老弟,世上不是有钱都能解决问题的。你祖上那么富有,怕也是因钱引祸上身。”
“哦,其中有难言之隐的。没事,我的一位铁哥们是公安局的资深探长,眼线忒多,不出一个星期,马到成功!”“想不到老弟年纪轻轻,如此古道热肠,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出于感激,出于旅途孤寂,曲不凡的讲述解开了粟野心中的一些谜团。
曲不凡大学毕业,在考古队任队长,出土的一尊金罗汉被文物局长据为己有,曲不凡告发了顶头上司。不久,被打成极右,开除公职,回乡务农。由于秉性耿直,得罪了当地土皇帝铁江鳄,捆绑吊打,生不如死。公社主任将曲不凡解救,并送医院疗伤,痊愈后留公社安排工作,介绍对象。这个公社主任就是路飞龙
路飞龙后任蘅州市革委会头头,在市里批捕现反份子章鸿儒时,扬言要将章鸿儒枪毙,章鸿儒女友郁莲以身换命。路飞龙休妻再娶,了却心愿。郁莲不足十月产下一子,酷肖章鸿儒。
“你为什么对我讲这些路家的历史?”
“老弟,如果没有前面的故事,长空这孩子何致远离双亲,有家不归?”
“曲伯伯,你的意思是说路长空是因郁莲和章鸿儒的儿子而出走的?”
曲不凡点了点头:“长空被他父亲接到城里读书,这孩子心地善良,聪慧过人。当他知道父亲为了把郁莲弄到手同铁江鳄勾结制造了章鸿儒冤案,并对章鸿儒的儿子百般折磨,长空告诉了我,同时,宣布与他父亲决裂。就在那天,他住校了。不久,便不辞而别。也就在那天郁莲自杀,我和铁江鳄的弟弟将郁莲那可怜的儿子接走,悄悄地送到乡下春姑大嫂那里抚养。后来,我们找到了郁莲在武汉的大哥郁天枢教授……”
透过稀疏的月光,竹楼下的两个人,如两座石雕,一动不动,瞬间便被裹进了绿色的世界,山是绿的,水是绿的,树是绿的,连飞翔的小鸟和天空飘荡的云彩也是绿的。
粟野打破了沉静,他的嗓音凝重,沉闷:“那个铁江鳄的弟弟呢?据您这么说他并不坏。”
“是的。他同他哥哥判若两人。后来,我同路飞龙迁到北方去做服装,铁江鳄做建筑生意发了大财。但他弟弟不愿走铁江鳄的路,以优异的成绩出国留学深造。唉!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到了垂暮之年,深切感到要把过去失去的时间追回来,再一次注入生命之流,我会选择另一种活法。现在,路飞龙死了,章鸿儒也早已跳楼身亡,铁江鳄被枪毙了。嫂子和我一直牵挂章鸿儒和郁莲的儿子,那个从小受尽人间折磨的孩子,我想替飞龙大哥还这一笔债,细细一想,还得清么?十年浩劫,像一支毒箭穿越时空。后来,听说那孩子很上进,也打听不到确实消息。想到路长空这孩子走得这么早,我也只有一桩未了的心思,快些找到可怜的飞燕,她的亲祖母已风烛残年,苍天保佑让她们团圆吧!”谈到这里,曲不凡已感疲劳,先去休息。
他望着曲不凡远去的佝偻的背影,如同在恶梦中渐显渐逝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他甚至不知道父亲章鸿儒、母亲郁莲长的模样。舅舅郁天枢所存的有价和无价的东西,甚至包括粟野父母生前的照片都在十年浩劫中被洗劫一空。他只从舅舅口中知道,父亲是一位真正的硕学鸿儒、经济学家等等,留学7国,精通9国外语,学术界闻名遐迩的“章九国”。只因为他力驳计划经济、力主市场经济的论点,同享了经济学泰斗顾准的命运。他母亲是一朵忧郁的莲花,为了章鸿儒,甘愿付出了自己。粟野想不到路家会有路长空这样为自己的命运而背叛家庭的儿子,想不到自己处心积虑,要置路青云于死地,其实,与路飞龙并无血缘关系,也没有料到恶人铁江鳄的弟弟是救自己的恩人之一。
粟野在湖边徘徊,他失去了目标,灵魂突然冲出躯壳,与绿色的山林融为一团,粟野只是一个没有乡土、没有灵魂的绿色野魂。
卢飞燕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她猛然省悟,这是一场谋杀!
路青云只剩下不多的几天时间了,这会儿,到医院探视的人多了起来,不是冲即将死去的路青云,而是冲活人钱黛。钱黛对总部或子公司的大小头头脑脑们的探视,一律热情接待,她认为自己早晚是路氏唯一继承者,而这些人用得着。对自称是路家亲戚的人来探视,一律拒绝,并让秘书转告,路董夫人有话:请勿打扰!这批人也很有些办法,他们多多少少与路、梅两家沾点干亲,带点旧故,有的甚至不远千里从蘅州赶来,不沾他们一星半点的好处,决不收兵!
钱黛对这些人已不再惧怕,她受法律保护,必要时报警,她决心已下,分文不给!每日眼巴巴等粟野的消息,心里不知盘算过多少遍:若路长空找着了,麻烦就大了:若寻不着,或者死去,她心里的石头才能落地。
粟野一去杳如黄鹤,既联系不上,也没有任何信息。
这天,钱黛正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路青云的主治医生告诉她:病人就在这一两天了。她突然接到秀秀的电话:曲不凡回来了。
“快说,你听到些什么消息?”
“路长空死了!同他爱人一起出了车祸。那个姓曲的还带回了他们坟墓的照片。我送茶进屋,瞟了一眼,真真儿的,就放在茶几上。老太太都晕过去了。”
“就这些,没有别的?”
“没有了。”
“好,秀秀,你快去招呼老太太,若听到什么别的消息,立马告诉我。”钱黛感到分外的轻松,都凑一块了,尽是令人振奋的消息。
她让秘书留在医院,监视医院有关动向,匆匆赶回碧泉山庄。
车还在路上,手机响了,秘书告诉她,路董走了!并且告诉她那批亲戚故旧在议论纷纷。
钱黛放慢了车速,没好气地问道:“都议论些啥玩意?”
“论啥的都有,有的说他们参了股,有的说老董事长在老家欠过他们的钱,还有一个横得很,说路董在生前干过她妹子,要上法院要求赔偿……”
“放屁!别理他们这群混帐王八蛋!”
钱黛把手机关掉,口气虽硬,实际上色厉内荏,她担心自己难以应付这么复杂的局面,那些人是否真有什么把柄证据捏在手里?她想到了粟野,只有他有魄力有办法,找他商量当然是最佳人选了。可是,粟野到现在还没有同自己联系。到了碧泉山庄,她没有立即下车,坐在驾驶座上想将这些纷乱的头绪理一理。最近,成一早很活跃,已经拿出了一套兼并青云集团的方案来了,这是一个未来的大集团,她可以倚仗成一早的经营能力和雄厚资金,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稳定收益,但自己从握有实权的地位下降到成为九个副总中排名第七位的副总,董事会的一般董事。“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值吗?她心里七上八下。这时,停车场开进好几辆小车,从面包车、轿车、的士中走出了从医院转战而来的那批人,他们涌到路宅。
钱黛发动了汽车,赶到青云大厦,她不想卷进去,先让曲不凡应付。
梅老太已清醒了,心中虽然悲痛不已,毕竟还留下了一个孙女,足可安慰她一颗深受重创的心。曲不凡已带回她儿子和孙女的合照,以及卢飞燕一家在景颇山寨和昆明读书的留影。梅老太抚着这一张张旧照片,百感交集。
大厅人声嘈杂,秀秀慌慌张张地上楼报告,家里突然涌进了一大批陌生人。
曲不凡道:“我去看看!”
那群人在大厅啧啧地赞叹路宅的豪华,有的甚至坐在沙发上,有的在吃茶几上的巧克力,厅里烟雾腾腾,少说有一二十个人。
曲不凡走下楼梯,沉声道:“各位,你们有什么事,擅闯民宅?”
“我们找梅老太!”
“你管得着吗?”“我们是来讨债的。”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
其中,一个穿戴整齐的中年人问曲不凡:“你是路家什么人?”
“你是谁?”
“我嘛,我是梅老太姨妈的女婿。才从美国赶回来的,梅老太是我大姐,梅老太家里只剩下我这门亲戚。虽然从未谋面,但血浓于水,这道理你老人家总不会不懂吧?现在大侄病故,我理应来照料大姐的生活起居。现在,该我问问您老人家是路家什么人?”
曲不凡已经明白这些人的来意,他没心情同他们纠缠,快刀斩乱麻,随即答道:“都安静下来!我知道,你们是为路飞龙的遗产而来,是不是?”
众人齐声喊道:“是啊!”
“各位听明白了:路飞龙先生生前写下遗嘱,我就是路飞龙先生遗嘱的执行人。”
乱糟糟的人声立刻平静,都盯着曲不凡。
“一个月以后,我将同路飞龙先生的律师在这里宣读遗嘱,各位可以到场。”
有的提出时间太长,盘缠短缺;有的提出自己并非串门走户,只是索债。
曲不凡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双目紧闭,不搭理他们。门口进来五名保安,后面跟着一名警察。一名保安大声道:“住宅主人请各位出去!”那名警察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聚众闹事,擅闯民宅,都跟我到民警室去!”
然后,警察对保安头头道:“为啥随便放人进小区?”
那名保安嗫嚅道:“我看他们开车尾随钱总进来,以为是钱总带来的客人。”
“各位走吧,难道还在这里等开饭啦?”警察手执警棍,一脸严肃。
待那群人灰溜溜地走了之后,梅老太颤巍巍地走下楼道:“这是些啥人?不是我叫秀秀给民警室打电话,还不知闹成啥样呢。”
曲不凡摇摇头:“没事,不过想讹几个钱。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大兄弟,你刚才说一个月后宣读遗嘱,有把握找到燕儿吗?”
“大嫂,放心。”曲不凡对粟野很信任,据他观察,粟野身世不凡,精明过人,能够如此快找到陆长空的下落足可证明。而且粟野决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轻易许下诺言,一个不为交易而肯两肋插刀急人所难的人,才是最可靠的朋友。
“我有一‘然爬’(朋友),会帮我们找到的。”这是曲不凡碧罗雪山之行学到的一句颇为得意的僳僳语。钱黛通知秘书,全权操办路董后事。她迫不及待招来席风刺。席风刺在代理总经理职务期间,充分发挥了他的管理才能,扭亏为盈,情绪高涨。他到钱黛办公室报告了这一段运作情况,使钱黛心里活动起来,她吞吞吐吐道出成一早筹划大集团的一些细节,遭到席风刺的极力反对。
“黛黛,啊……钱总,你千万不能上成麻子的当。你不想想,路董一走,你就是董事长兼总裁,一呼百诺。业务上有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哼!太欺负人了,副总裁不说,排名老七,我操他祖宗!”钱黛听了很舒服,她自言自语道:“听起来倒真是这么回事。你老席做总经理我也放心,我们还有今天,真没想到老天开眼。”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秀秀,你等等。”
钱黛对席风刺道:“我接个电话。”她走进办公室的专设洗手间,“说吧,什么急事?”
“我看见曲老头把一个玉菩萨,好像是个玉做的胖和尚交给老太。还说,不出一个月,我们就一定会见到长空的女儿,就可以宣读大哥的遗嘱了,大嫂再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
“你怎么今天才得到这消息?”
秀秀报告曲不凡回来陆长空已死的消息,钱黛重赏了她一套高档衣服、红包一个。秀秀早已陶醉其中,忙于将红包里的5000元钱存进银行,躲在房间试衣服,给在乡下的爸妈报喜,疏忽了继续监视的重任。今天,那批人来闹事,把大厅弄得一塌糊涂,她在厅里收拾,才发现了新情况。
“每次他们都是在佛堂里。老太不喊我不能进屋,躲在门口,有些话听不清……”
“今天怎么就听清楚了?”
“今天家里来了一些人,闹得很凶,曲大爷和老太都下了楼。他们在厅里讲话,才有机会。”
钱黛急问:“你有没有听见老太孙女叫啥名字?”
“叫燕儿。”
“叫海燕?”
“那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啥情况?”
“没有了。”
“你干得好!秀秀,我要奖你!继续注意,啊!”
钱黛走出洗手间,显得魂不守舍,与刚才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大相径庭。
“出啥事了?”
“你说,老席,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死了一个路长空,又冒出一燕儿。”
席风刺感觉到钱黛面部变化与她命运关系甚大,与己也同样重要:“燕儿,是谁?”
“路长空的女儿。”
席风刺稍微放心:“那有啥?你是路家儿媳妇,按照继承顺序,你是第一位。”
钱黛掩饰不住内心的烦躁,气愤难平:“路飞龙那老东西留了生前遗嘱,我问过了,遗产继承若有手写遗嘱,就得完全按遗嘱办。”她没有说出路青云不是路飞龙亲子的细节。这时候,她知道席风刺依靠的是自己,自己一倒,他啥也不是。而她也需要席风刺共谋大业,依靠席风刺出主意,去办自己不便办的许多事。
“依你看这么一说,我们不是空喜一场?”
钱黛没有作声,她沉吟着。
她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突然变得温驯,可怜兮兮地道:“风刺,我们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吗?”
席风刺心里一颤,平心而论,他恨过钱黛,恨她的背叛。不过,这种感情已随时光和地位的转换,在记忆的相框里只是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在席风刺眼里,钱黛比过去更美,是金钱和地位装饰了她,高雅而尊贵。
“黛黛,只要你愿意。”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教养的具有绅士风度的君子,不会老惦记过去的事情,迟早我们会重温旧梦。”
席风刺非常乐意接受寻找“燕儿”的光荣任务,随即又十分犯难地道:“光知道名字里有一个‘燕’字的姑娘,恐怕一时半会难有结果。”
钱黛灵机一动:“我想应该同一尊弥勒佛有关系,要么是一对,或者是半尊,这是一种信物。”
弥勒佛?席风刺立即闪过一个镜头,他曾经被粟野邀在一起吃饭,见过一尊玉弥勒,而且就挂在卢飞燕胸前。当时,李天明还要过来仔细研究了一番,他也凑近看过几眼。席风刺没有说破,而是问道:“如果找到了燕儿,怎么办?”
钱黛冷峻一笑:“好办,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这话听来,声音不大,席风刺却感到毛骨悚然,他没敢往下想钱黛这话里的潜台词是什么意思。找到再说。
这笔巨大的财富太让人动心了。
以粟野为辕马的三驾马车,辕马脱缰,拉套的两匹马各奔前程,三套马车散伙散架。李天明辞去电脑部的工作,另谋职业:粟野打一声招呼,从此没有音讯。好在席风刺已不兼电脑部经理,不过花了点时间,从子公司调来几名拔尖人才,都还干得不错。这会儿,突然又要找他们两个,想起当初聘他们时,在小巷转悠吃自助火锅的情景,就一两年工夫,恍如隔世。
李天明已与万家银结成百年之好,他遵照粟野的嘱咐,不摆谱,不张扬,谁也不请,虽遭万家银竭力反对,李天明一句话就把万家银噎得翻白眼:“依你,一拍两散!”不过,仍作了补偿措施,新女婿陪万家银回到老家,在外省岳父岳母那里结结实实风光了一把。岳父一高兴,给A城老部下银行分行行长打了一个电话,正好分行需要一名电脑工程师,李天明欣然赴任,过起良民的安逸日子了。那两千万他分文未动,一怕,二没必要,工资已花不完哩。
粟野在机场同曲不凡分手后,先住了几天宾馆,然后租了一套家具齐全、家用电器应有尽有的两居室。他在生平第一次享受的安乐窝里,设法找回在景颇山寨丢失的魂魄。
他去过一次老马那里,给了一笔数目不菲的款子给老马,请老马践约,在郊区开一家丐帮饭馆,把锤子、钉子、黑子、狗子一帮无业小混虫聚拢干点正事,最好挂个“穷人小吃店”的招牌,专门做那些卖菜卖瓜赶不回去的,钉鞋修锁的,拉车提灰桶的等等穷人的生意,不赔也不赚。老马两口子都奇怪:“那为啥?”粟野道:“帮我赎罪。“老马道:“屁话,你有啥罪?”粟野道:“上天知道。”
老马当老板,生意火爆,不赚都不行。他不敢昧良心,把三块钱的盒饭降到两块,每份再加一勺荤菜。
粟野不敢面对卢飞燕,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卢飞燕肯定会不敢面对他。他取消了去洛杉矶的预定计划,他原定那是他最后一站。一切都乱了套,舅舅临终告诉他的情报,主要部分都是准确无误的,只是在铁江鳄弟弟的材料方面出了问题。路青云不是路飞龙的亲子,他舅舅不可能知道。卢飞燕属于天意,舅舅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他反复琢磨,运用计算机似的大脑,选择什么时候、什么方式,将卢飞燕的情况传递给曲不凡。
生活中人脑更快。席风刺找不着粟野和李天明,灵光闪现,找万家银岂不更快捷!虽然他早知道万家银已调星园分理处,打听起来毫不费事。
豪华气派的凯迪拉克正式归席风刺摆谱了,伴着立体声道的轻音乐,名车奔驰在洒满秋阳的金光大道上,不知不觉进入了弯弯的山道。席风刺还是初来,见那山多怪石,若卧若立,突然眼前闯进高耸巨石,形肖佛头,正在出神,险些闯倒山崖护栏。他猛地打了方向盘,才绕过这道长约三四十米的急弯,伸出头一看,壁立雄峙的山崖下,深涧怒涛喷激,森隐若雷,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万家银对席风刺的突然来访,显得格外高兴:“席总大驾光临,蓬筚生辉!”
“寒碜我?”
万家银见没有客户,便打开里面铁门,走出大厅。
二人寒暄了一阵,席风刺才发觉不见卢飞燕。“飞燕呢?”
“这阵清闲,我让燕子去隔壁买瓜子。混混时间。”
“好呀!你把我们小燕子当丫头使,大拐子知道了,不抽你的筋才怪。”闲话之间,卢飞燕拿着瓜子进了门。
席风席找了一个借口,说是来打听粟野的下落的,谎称电脑部出了故障,特别奉命请专家排忧解难,绕来绕去,绕到卢飞燕胸前的玉弥勒。
“我在古玩店见到一尊玉佛,爱煞人,我老妈就信这个。一问价,吓我个半死,若是真货,咬咬牙,孝顺老娘也值,怕就怕花钱做了冤大头。我想看看燕子那件宝贝,心里好有个数。”
卢飞燕解下玉弥勒,席风刺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忽然说道:“呀!我忘了交代一样东西。对不起,我打个电话。”他走到门口,拿起手机,将手中玉弥勒拍了照。
临走时,问起李天明,万家银忍不住告诉他同李天明结婚的消息。
“好哇,李鸡子这家伙,攀上厅长千金也不吱一声,太不够哥们了。”
“得了吧你,厅长算啥,一个五品绿豆大的官,哪比得我们席总掉进钱袋里,多让人眼馋?”万家银也不示弱,因为心情好,才这么说,换了别人说她老子绿豆大的官,她三个月不同他说话。
席风刺献殷勤,假模假样地道:“待会我来接你们下班咋样?”
万家银道:“这情咱不领。”
卢飞燕笑了:“万姐别跟席哥斗嘴了,告诉你吧,席哥,万姐下班有专车。”
“啊哟,好大的架子,都当了行长了。”席风刺反唇相讥。
“别以为你的车好,我们天明的车也不赖。不信哪天飙车试试?”
席风刺大功告成,不再多言,乘兴而返。钱黛让秀秀仔细看了那张照片,确认了卢飞燕的身份,她的心里因嫉妒、气愤和不平,怦怦乱跳。
宽大的办公室里,觉得气闷,扯开窗帘,让一股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发晕的头脑才觉稍微清醒。卢飞燕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指望席风刺下手不大可能,自己也没这个胆,想来想去,唯有惯闯江湖的成一早合适。
成一早正有事要同钱黛商量,接到电话便匆匆赶来钱黛的办公室。成一早梦想的平民干红葡萄酒风暴已成风雨欲来之势,他已经成功地笼络了几家老板,再加入青云集团,即可择时宣战。
钱黛满口答应,使成一早大出意外:“谈谈你的条件?”
“成老板,我无条件的加盟,咋说咋好。”
“真的?那我明天派财务人员过来核定,尽快敲定合同。”成一早夹了公文包打算离去。
“且慢!”钱黛作了个请成一早坐下的手势,“我私人有件事想请成老板帮忙。”
“说吧!”成一早很爽气,“除了要我上天摘星揽月,让我办啥事都成。”
钱黛站起来,绕过硕大的办公室,走到成一早扶手椅旁,将一只手软软搭在成一早肩上,轻轻地说:“干掉一个人!”
“谁!干掉谁?”成一早霍地站起来。
“卢飞燕,一个拦路的小丫头。”
成一早夹着皮包,往后退了几步,嘿嘿干笑了几声:“我说你今天咋这么气顺,原来是吃了豹子胆。对不起,我成麻子是个商人,不是杀手,你另请高明。”
说罢,头也不回,冲出门去。
“成麻子,你个王八羔子,算什么男人?滚你的吧!”钱黛还不解恨,一脚踢翻了成一早刚才坐过的扶手椅。
秘书听见里面砰的一响,推门伸进头问:“钱总,没什么事吧?”
“把这张椅子给我拿走烧了!”
待秘书搬走了扶手椅,她气咻咻地坐在皮转椅上思来想去,将席风刺从星园回来后的每一句话反复琢磨……
钱黛让席风刺拨通李天明的手机,要他务必请个假,即刻到青云集团总部来,说有关于大拐子的重要情况。李天明很久没有见到席风刺了,而且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粟野。在分行管理电脑,不出故障甩手玩。他正在跟主任聊天,接到电话,向主任请了个假就开着那辆A8奥迪到了青云大厦。席风刺正在门口台阶上恭候久违的老朋友。二人勾肩搭背进了钱黛的办公室。李天明呆了:总裁宽敞明亮、装修讲究的办公室变成了宴会厅,室中央摆满了鲜花、香槟、热菜冷碟。
“大拐子办喜事呀?”
“好个李鸡子,果然是闷头鸡子啄白米,颗颗啄的是好米。银行白领,新婚之喜,全不把师兄师姐放在眼里。”钱黛握着李天明的手说道。
李天明暗暗叫苦,原来是讹他来兴师问罪的,连忙赔不是,打拱作揖道:“咱们谁跟谁,草根兄弟姐妹。大拐子不是出门了吗?就等他了!”
席风刺正启开了一瓶香槟,说道:“来,每人干一杯,祝贺天明、家银百年好合,步步高升。”
许久未见,在这样洋溢友情的热烈气氛中,话自然像拉面越扯越长,越扯越细,直到李天明发现手机响了,才猛醒:早该到星园接老婆和燕子了。
李天明起身告辞,连连道歉:“不好意思,这是小弟婚后的每日功课。天快黑了,我还得赶个把小时的山路。”
钱黛道:“让她们快调回城区吧,省得两头牵挂。”
“行长发了话,下个月就可以回支行上班了。”
席风刺拉住李天明,将一条钻石项链和一对金手镯塞在他的手里:“一点小意思。托人搞到的,家银是内行,她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成色的东西。告诉家银,这是她钱姐和我的小小心意。”
李天明带着几分酒意、几分感动告别而去。客人离去,钱黛一拍前额:“坏了,今天一高兴,差点忘了大事,有单大生意,我们一块儿去,走!”
席风刺随钱黛到了车库,钱黛道:“就上我的车,回头你开。”
钱黛驾着她新换的白色林肯,跑出城外,车突然熄火,钱黛火了:“才买的新车,这些汽车商真坑人。”他们下了车,想拦一辆的士,郊区阒无人影,更别说的士了。正在犯愁,一辆大货车迎面而来,钱黛站在路当中拦住大货车。大货车司机惊呼了一声:“出啥事了?”
“老周,怎么是你?”原来是钱黛的司机,钱黛学会开车之后,他就被安排到销售部。
钱黛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很紧,你的车我们有急事用。这辆林肯你修理一下。工具后备箱里有。”说着,就叫席风刺一块上了大货车。李天明已经载了万家银和卢飞燕回城。万家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正在细细的欣赏、鉴别钱黛送给她的礼物。A8奥迪驶近佛抱崖,卢飞燕突然尖叫起来:“我,我怕!”
李天明放慢了车速:“怕啥!”
眼前情景,黄昏时分,巨石壁立,水激涛涌,当年翻车惨祸在她脑海闪过:“万姐,我下车,我真的很怕。”
李天明将车依山崖停下,“怎么回事,燕子?”
“我爸妈出事就是在这种时候,这种环境。”
“心理障碍,没事。”
“不,李哥,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让我下车,我走过去。”
卢飞燕下了车。万家银眼睛离不开那条罕见的名贵钻石项链,她将项链戴在脖子上,问李天明:“好不好看?”
“赛过仙女!”李天明发动了汽车,就在奥迪驶往佛抱崖弯道减速的瞬间,前面一道雪亮的车灯灯光突然划开夜幕,直射奥迪。李天明急速打方向盘,往外靠。迎面疾驰而来的货车向奥迪的车头撞去,奥迪失控,冲开深涧一侧护拦,凌空翻下佛抱崖……
卢飞燕只见前面火光闪闪,一声巨响,吓得心惊胆颤。她并不胆小,但随父母经历过那次恐怖的车祸之后,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痕。她全身哆嗦,蹲在佛抱崖下一处山石后面,牙齿不停地捉对儿打颤,既喊不出声,也挪不动身子,脑子一片混乱。
突然,她听见弯道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钱黛,你……你闯大祸了!”
“老席,刚才是你开的车,怎么诬陷我闯了大祸?”
“明明是你,是你想杀卢飞燕!”
“不管是谁,你我还分得开不成?要么一起枪毙,要么一起做富豪,你挑吧!”
卢飞燕听到这里,简直分不出是在噩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办?”这是席风刺的声音。
“还不快走!”
“这辆货车呢?”
“留在这里,让警察去查吧。牌照是假的,货车是从外省偷来的。你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卢飞燕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她猛然省悟,这是一场谋杀!卢飞燕痛苦万分,粟野告诉她出去办点急事,一去不回。她急切的盼望,变成苦苦的期待。她颤抖着手,拨通了老马的电话:“马叔,救我!”说着就哽咽得泣不成声。
马家驹正在家里研究《食谱》,琢磨一套新菜谱,好心情被突如起来的电话击得粉碎。他问明了卢飞燕的位置,果断地说道:“蹲在原地别动!马叔立即赶来!”
他急忙同粟野取得了联系,虽然他不清楚粟野为何蛰伏不出,但清楚卢飞燕在粟野心中的份量。
卢飞燕扑倒在粟野怀里,抽泣着。断断续续讲述了她耳闻目睹的经过。
粟野将卢飞燕交给老马,要他们立刻返城。
“你呢?”
“马哥,让飞燕暂时住在你家里。别管我,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粟野拨通了110,警车飞速而来,并调来了起重车,架设探照灯,他随警察由石壁蜿蜒而下,泉水似蛟,腾越起伏,崖下寒气逼人。A8奥迪被瀑布冲到半坡上,起重车吊下钢缆,将车吊到佛抱崖下。撬开变形的车门,粟野抢先抱出了紧抱一团的李天明和万家银。他伏在李天明尸身上大放悲声。
一名警察问他:“死者是你什么人?”
“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好兄弟!”
嗅觉灵敏的A城晚报记者闻风而至,把粟野架上新闻采访车,打开录音机,就要实地采访。
警察嚷着要粟野录下证词。
粟野对晚报记者道:“到你们报社去,我告诉你们内幕。”
记者欣喜若狂,趁乱中将车掉头疾驰而去,采访车在报社门前还未停稳,粟野已打开车门一跃而下,急忙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的士,直奔席风刺家。
何心琴听出粟野急切喊门的声音,止住了眼泪开门:“你来得正好,风刺疯了!”
失魂落魄的席风刺,回到家里,两眼痴呆,一言不发,尔后捶胸顿足,扯下一大把头发,然后将门反锁,像一头关在自己房间里的狼一样哀嚎不止。
粟野一腿踢倒了房门,一把将席风刺拎起来,一连几个大嘴巴,抽得席风刺口角流血。然后,将席风刺摔在床上,吼道:“同我一起去公安局!”
席风刺蜷缩在床角,抱着头:“不是我,不是我!”
何心琴吓懵了。
“我知道是钱黛那个婊子!起来!”
“粟哥,大拐子,我……我冤。”
从佛抱崖回来的路上,粟野已经有预感,书生气十足的席风刺,在钱黛的威胁利诱之下,不会有把柄落在席风刺手里。即使有,如果没有过硬的铁证,席风刺也难以道出真相。
“老席,生死攸关,人命关天,你安在钱黛办公室的窃听器拆了没有?”
席风刺突然爬起来:“有了。”
趁天色未明,粟野陪席风刺去办公室取下了自动录音装置。
卢飞燕相信人生就是在路上不停地朝前走,奇迹时时发生,奇遇无处不在。
时光倏忽之间已过去了5个年头。
梅老太已含笑九泉,亲眼见到第三代子孙。改姓路,卢飞燕遂了祖母的心愿。
耄耋之年的曲不凡,深居简出,不再过问世事。
卢飞燕仍在银行供职,过惯了平淡生活,枕上梦魂飞不去,她不能离开曾经与粟野在一起生活过的蜗居。
席风刺将功折罪,在钱黛伏法的那一天,恢复了自由,大病一场。
司机老周,网上追捕,在边境落网。
卢飞燕把青云集团改名“威狮集团”,三顾茅庐才请出了大病初愈、羞愧满面的席风刺。
席风刺从制度、流程、用人上强化内部管理体制,实现集团从“资本优势型企业”到“能力优势企业”的转型。威狮集团迈入服装的界“第一舰队”。
而且,他的私人生活也一帆风顺,娶了一位心理医生,每当昼夜工作或借酒浇愁沮丧忏悔过去之时,妻子总有一种洞幽烛微的天赋,一席话就能使席风刺云开雾散。
何心琴已将席风刺天真活泼的小女儿带到三岁,尽享天伦之乐。
只有在召开董事会的时候,董事们才见得到年轻温柔漂亮的董事长。但董事长绝对不懂集团的事。
威狮集团董事会决策进军房地产开发、抢占超市市场,宏图大略的策划洋洋数万言,送到卢飞燕面前,她看也不看一眼就签了同意。她放心席风刺和各位董事,大家对她更放心。
卢飞燕同四岁多的儿子路威狮相依为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到威狮大厦找席风刺:“席总,你有他的消息吗?”卢飞燕说话的口气像总部的一名小职员。席风刺曾多次恳求她不要这样称呼自己,全无收效。
卢飞燕拿出一份总行的内部传真,席风刺逐字逐句读着这份文件:一种全新的“防盗银行卡”经某电脑专家研制成功!这种防盗银行卡和各类普通银行卡大小基本相同,只需40多个字符即可将人脸等信息“压缩”进去,并且和目前各银行卡类业务操作系统完全兼容,银行应用后只需不到10秒钟即可将普通卡转换为防盗卡。银行可实现从“认卡”到“认人”的开创性革命———柜员机见到储户才会“吐钱”,即储户的银行卡和密码都被丢失或窃走,任何人也无法将真正拥有这张银行卡的储户的存款取走,这项发明将造福于目前拥有10亿张普通银行卡的亿万中国百姓。
席风刺脸上疑云密布:“他的电脑专业水平有可能研制出这种高科技产品。不过,他研制这个干吗?”
他们都害怕提到粟野的名字,只称“他”,仿佛触到“粟野”这两个字,就会像眼前的玻璃杯一样破碎,或像杯中冒出的雾气一样蒸发。其实,自粟野把卢飞燕送到碧泉山庄,他说去取个东西就来,从此就一去不返。5年过去了,他即使到了月球去取玉兔也该回来了。
卢飞燕觉得粟野一定扎在某个地方潜心研究什么,因为卢飞燕回到自己的爱巢,曾在液晶显示屏上看到粟野发来的电子邮件,叮嘱她将那把钥匙和密码交给她认为应该交还的地方,那只银行保险柜里放的是他的“研究成果”和罪证。
在这期间,卢飞燕没有忘记生她养她的那片热土,常常与儿时的伙伴鸿雁传书,并给村里捐款铺路架桥建学校。当时威狮还小,暂打消回乡念头。这年春节,她决定带威狮回山寨探亲。
石村长和姐妹们身着盛装,拍着象脚鼓和竹筒迎接她和小威狮,并朝天放了十二响枪。乡亲门称她是潘瓦能桑,传说中景颇族最聪明的人。沿途爆发出一阵阵欢笑的声浪,早已迎候在门口的村长老婆洛桑大妈是她母亲最好的朋友,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抱着威狮进屋,在火塘边坐下,端来了红糖、辣子和蜂蜜泡的红酒、竹筒糯米饭,橄榄果、全鸡、全鱼摆了满满一桌。
小威狮指了指碗里的红酒,端了就喝,辣得眼泪汪汪:“妈,这家奶奶的果汁好辣好辣!”仍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红酒,颇有乃父之风,像一头威狮受到洛桑奶奶和妈妈的称赞。
久别重逢,热泪盈眶。石村长道:“来,燕子,我们山寨用你寄来的钱兴办了中学,又来了一位好校长,全县挂头牌!”
提到校长,洛桑立即眼圈红了:
“提起曾校长,好人啦!”
卢飞燕忙道:“曾校长?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曾沧海!”
是他!
曲不凡告诉过卢飞燕他和曾沧海在高黎贡山曾经相遇,卢飞燕也告诉过曲伯自己心上人身上的疤痕。那时,她已经断定曾沧海就是粟野。听到曾沧海的名字,卢飞燕激动不已,拉着村长的胳膊急切地说:“快带我去找曾校长!”
石村长一阵迟疑,才猛地摇摇头:“曾校长走了!”
“快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
石村长脸色悲怆,他含泪讲述了粟野的不幸:糯龙中学扩大招生,哈巴、白马雪山一带和碧罗雪山寨子的人都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读书。去年春天,孩子们渡江落水,曾校长下水抢救,孩子们得救了,他自己却被卷入了怒江波涛……
卢飞燕要知道粟野的下落,因为乡亲们并没有找到他。
卢飞燕迫不及待找席风刺,她在电话中问道:“他会游泳吗?”
席风刺莫名其妙:“你是谁?”
“我是卢飞燕。他会游泳吗?”
席风刺很快反应过来,卢飞燕回云南探亲他是知道的,肯定粟野早已去了那里,并且在水里出了什么事?
“飞燕,董事长!你不要激动,千万不要激动!据我所知,他从没有游过泳,因为……因为他不能……不过,世上没有他不会的事……”
对方关了机,席风刺对着电话拼命喊:“喂!喂!喂!”只有蜂鸣。
在云南的西北边陲,远处山峰白雪皑皑,森林被一场大雪覆盖,天宇和大地连成一片,把人的心灵也沉淀得洁净如雪。
这一刻,卢飞燕决定留在糯龙中学接替粟野的位置。
在她每天放学之后,卢飞燕必定牵着威狮在怒江边伫立眺望,小威狮问她:“妈妈,你在等哪个?”
“等你爸爸回家!”她相信人生就是在路上不停地朝前走,什么都可能遇到。奇迹时时发生,奇遇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