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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雅院”真凶
作者:曹 斌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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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
       观前街附近的一座私家院宅。午夜时分,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凶案发生了。
       此院是苏州巨商夏斯祺的私邸,因其由乃父夏雅亭传下,故得名“雅院”。雅亭在世时曾为苏州商会会长,祖上便经营姑苏丝绸,如今夏斯祺依然做丝绸生意,除了在苏州开着三四爿绸缎庄外,在全国数家大城市里也开有绸缎庄,其富甲一方自不待言。话归正题,还是回到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
       一、事发当夜
       夏家的人刚在厅上吃完晚饭。夏家有个规矩,晚饭后全家要在厅上小聚一刻,为的是彼此沟通信息,今日也不例外。此刻,厅上坐着老爷夏斯祺、夏太太、大小姐白兰、二少爷家驹及夏斯祺的姨太太梅姨。夏斯祺年近六旬,一副富家老爷派头,同微微发福的夏太太讲了几件生意上的事情,然后用眼瞥了瞥大小姐与二少爷,意即:有话说吗?
       大小姐白兰一向文静,不喜多言。于是,起身向老爷、太太道:“你们说话,我先回自己房里看会书。”说着辞出。
       二少爷家驹也欲跟出,老爷轻声唤住道:“家驹留下,我有话对你讲。”家驹皱了下眉头,勉强坐下。
       老爷随意问了几句警察局的事情,因家驹在警局供事,然后对梅姨道:“你先回自己房里去,我跟家驹说几句话。”
       梅姨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而家驹心中不免“咯噔”一下,知道老头子要发难,只听他咳了声道:
       “身为国家警务人员,当为人表率,处处检点自己的行为,知道吗?”
       “知道了。”说着,家驹不快地瞪了对方一眼。
       接着,老爷突然问道:“听说你昨晚约梅姨出去了?”
       “嗯。”家驹自知不能瞒过,梅姨想必已经把一切告之。
       “有什么事非要晚上出去谈,不能在家中说?”老爷面色转严,话语之中甚为不快。
       “我们只是去看了场电影,梅姨说要同我作个了断,说几句话,这才想到去外面走走。”
       “简直是不成体统!要是让外人瞧见你们的模样,我的脸面、夏家的脸面往何处搁!”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家驹,他猛地从椅上起身道:“我们的模样?你说我们的什么模样?”
       在旁一直闷坐着的太太斥责家驹道:“驹儿,不许同父亲这般说话!”太太借着斥走家驹,欲庇护儿子,她深知老爷在盛怒之下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果真,老爷厉声道:“偷偷摸摸的模样,还有脸叫我说!”
       这下家驹彻底火了:“是我先不要脸,还是你这个老东西不要脸?梅姨原先可是我的未婚妻!还不是被你几个臭钱哄上床的!”
       太太见父子之间闹翻了,双方的架势已如仇敌,吓得浑身打颤,强打高声道:“驹儿,滚回自己房里去!不许对你父亲无礼!”又对老爷道,“老爷,你也不必同驹儿生气,伤了自己身子可是大事,况且他同梅姨早就断了,两人出去看场电影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终究是自家人么!”
       这句话似乎又惹怒了老爷,他操起桌前的那根文明棍,点着家驹道:“我不是他的老子,他也不是我的儿子!夏家没有这样的子孙!”转对太太骂道,“这是你带过来的好儿子,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算我十几年白养,给我滚出夏家门去!”说着,欲用手中文明棍抽打家驹。
       家驹也不甘示弱,从束警服腰带上的枪套里“嗖”地掏出手枪,对准老爷道:“老东西,你再不三不四,我就崩了你!”
       一时间,父子吼,太太喊,下人又叫又劝又拉,厅里乱作一团。
       吵闹的夏府终于归于安宁。已是午夜时分,在老爷的爱妾梅姨的卧房里,一张雕花梨木床上,从不露身的夏斯祺此刻光着身子,搂着同样光着身子的梅姨,梅姨拿起枕边的一把团扇对老爷道:
       “我给老爷扇扇风,清清热,也败败火。”说着,一手打扇一手在老爷瘦骨凸出的身上轻抚。
       老爷在这个美艳的小女人身边按捺不住,猛地扑在她的身上:“还是你能消我的热,败我的火!”说着,便是一阵烈马狂奔似的颤动。
       承受着这几近蹂躏的压迫,梅姨不知是疼痛还是快意,竟然高声呻吟。可当老爷大汗淋漓地离开她的身子后,对她说的那句话才令她彻底从方才的得意中醒了过来:
       “你要是今后再同家驹,或者别的男人有勾搭的话,我掐死你!”说着,果然一手用力卡住梅姨细嫩的脖子,直到她喘不过气来才松手道,“知道吗?本老爷说到做到!”
       “知道了,老……爷,”梅姨呛咳着道,“我……我再不敢了。”
       “听话就好!”老爷阴沉着脸道,“我死了也有你的好处,我决定修改遗嘱,把原先留给家驹的那份遗产分给你!可你必须为我生个儿子!”
       “明白了,谢谢老爷疼我,但愿老爷长命百岁,我一辈子侍候老爷!”
       老爷又紧搂梅姨,正欲二度云雨,忽然一阵响雷吓住了他,窗外下起了阵雨,“哗哗”之间又刮起了大风。他觉得有点寒意,披上纺绸褂子,下了床。梅姨知他有夜间吸烟的习惯,慌忙也披衣下床,把水烟壶递给了他,然后,从铜香炉内点着了纸捻子递给他,一边给他捶背。
       夏斯祺似有什么心思,对梅姨摇摇手:“你去睡吧,我独坐一会,想一想明天到书房去如何修改我的遗嘱,我不能便宜了家驹这个杂种!”
       “他可是在警局供事,名义上你们终究还是父子!”
       “他斗不过我。什么父子,不许你再提!”
       梅姨不敢再言语。
       一阵狂风刮开了老爷床前的两扇窗户,雨水霎时打进房内,洒在老爷身上。夏斯祺不免一个寒颤,正在此时,床上的梅姨坐起惊道:“窗外有个人影!”
       夏斯祺闻言起身,走向窗口,伸首向四周一望,庭院中的花木摇动,山石磊磊,虽有点吓人,却未见人影。于是,老爷动手想去关窗,他蓦地想起什么,转身向梅姨:“我来时不是见你关上窗的吗?”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又开着了。”梅姨道,“先睡吧,明日再理论。”
       老爷疑惑地返身去关窗,此时一个蒙面人出现在窗口,随着一声雷响,此人对准老爷当胸就是一枪!
       却说梅姨由于雷声,听不清枪响,只见老爷伏在窗台上不动弹了,于是急忙喊道:“老爷,老爷!”
       老爷没有应声,梅姨顿感不妙,慌忙起身察看。扳过老爷身子,只见他胸前鲜血仍在流淌,可人早已没有气息了。梅姨吓呆了,哭着急忙使人向夏太太报信。
       次日,苏州警察局接到梅姨报案后,警察局长冯彬魁亲自上门勘察案发现场,一则夏斯祺生前同他私交甚笃,予其好处多多,当初家驹入局供职是他还给夏斯祺的一个人情;二则夏某是姑苏头面人物,故他不敢怠慢,亲自来到夏府。
       经过一番仔细勘察,案情似乎已有眉目:冯彬魁带去的几名警探找到二少爷家驹的一双警用雨靴,雨靴被藏在后院的假山山洞里,其靴底模型同梅姨窗口地下勘得的鞋模一样,且带着湿泥,此其一;最关键的是在家驹房内床头的枕芯之中搜到了他的那把警用手枪,满夹十二发子弹独缺一发,且枪口带有新击发过的火药味。由此看来证据确凿,此枪当是凶器!
       却说家驹此刻尚在床上蒙头酣睡,夏府中正闹得天翻地覆,他却全然不知,甚至警探搜查住房时还在鼾声大作。冯彬魁看其太不像话,用力摇醒他道:
       “你给我起来,混帐小子!”
       当两个警探把他从床上架起来,听到冯局长问道:“你怎么杀了你父亲?”直到此刻,家驹方才彻底惊醒:
       “我杀了夏斯祺?局长莫不是开玩笑吧?”但他看到局长的严厉面色,警探的冷漠目光,太太同梅姨的哭哭啼啼,大小姐的无声指责,还有下人的窃窃私语,方知局长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自辩:“你说我杀了家父,证据何在?”
       冯局长对两个警探道:“给他看!”
       一个警探拎着那双雨靴道:“这是你的雨靴吧,同凶手靴印一样!”
       另一个警探把那支警用枪放在他眼下道:“这是你的佩枪吧?十二颗满夹子弹怎么少了一颗?”说着,退下弹夹让他过目。
       冯局长厉声道:“证据俱在,你还有何话说?我倒再可给你提供一个作案动机,据说你昨夜同你父亲大吵了一场,当场扬言要用枪崩了你父亲?”
       “这……那……”家驹似乎无言以对,头上沁出冷汗。
       冯局长拍拍他的背说:“小子,不要同我们费事了,你也是局里人,懂得规矩,有话局里再说。”说着,两个警探带走了夏家驹。
       二、名探出山
       抗战胜利次年,江南名探司徒剑正准备从姑苏老家回上海复职,这日接到苏州警察局长冯彬魁差人送来的一张请帖,只见上面写道:
       司徒贤弟如晤:
       诚邀先生即日晚八时于“得月楼”二楼一见,有事相求,务请光临!
       愚兄冯彬魁 谨识
       司徒剑知冯某是现任苏州警察局局长,是早他几年的中央警校学长,故有“贤弟、愚兄”之称,可彼此并无什么交情往来,不过司徒剑有一两次从上海到苏州办案,也曾有事相托于他,想来今晚还得去“得月楼”应付他一下。于是晚上七时半,从家门口叫了辆黄包车,一直拉到“得月楼”,待他寻到二楼时,刚好八点。冯彬魁已先到了,他在雅座上起身向司徒剑含笑招招手,司徒剑趋前落座。方寒暄毕,司徒剑发觉冯彬魁的右首还坐着一个打扮入时、衣着华贵的五十岁左右的女子。
       冯彬魁见司徒剑面有异色,忙解释道:“这位夫人是姑苏巨商夏斯祺的太太,是她欲请剑老弟办件私案,我只是个中介,还望老弟给我一个面子。”
       “愚弟急欲赴申复职,恐无暇接此私案。”
       冯彬魁对夏太太使了个眼色,又对司徒剑道:“上海警局的局长也是熟人,我去打个招呼,无碍。”
       司徒剑知自己昔日欠冯某人情,一时推托不得,只见夏太太从一只坤包里取出红纸裹着的一个长方形的小包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无功受禄,绝不可以,不可以。”
       冯彬魁不容司徒剑推辞,硬把那个小包塞在他的那顶脱在桌上的凉帽里,然后道:“边吃边谈。”
       夏太太闻言,忙去招呼堂倌上茶。
       一桌盛宴未及一半,冯彬魁同夏太太已把夏府发生的案情,原原本本讲了个清楚,司徒剑早已了然在胸:富家私案,非色即财,此案沾色带财,且是儿子杀了老子,未免有趣可探,可此案疑端实在太多。毕竟是名探脾气,一沾案子,便迅速转动脑子,刚想发问,冯彬魁抢先说道:
       “要说夏家驹枪杀其父夏斯祺,实在匪夷所思,疑点重重:其一,当夜此儿就已酒醉,直至次朝尚还昏睡不醒,何来心力、眼力击毙其父?其二,事后又不潜逃,公然卧在家中,那把凶器手枪就随意塞在床上的一只枕芯里,实在不合情理。按说那双雨靴,连同手枪本可藏在更为隐蔽之处。”
       夏太太含泪说道:“即使驹儿那晚说过要杀其父,也是为其父所激,一时气话。驹儿虽非老爷亲生,其实父子不快前,双方关系还是十分亲热的。冯局长当是知晓的,当初驹儿进警局也是其父尽力向冯局长推荐,以圆其儿一心想当警官之愿。”
       冯局长颔首道:“正是正是,祺老是疼爱家驹的,平时从家驹的言谈中也可知其是敬重父亲的。我虽知此案有些蹊跷,可我身为局长,不能袒护属下,因物证、人证俱在,无法阻止外人闲话。况且,暂时把家驹留在局里,于其也安全些。”
       夏太太道:“全仗冯局长费心了!定当厚报!”
       “惭愧,不敢。我局里还有件要事处理,先行一步。”他起身告辞道,“你们慢用,可再聊聊细情,以便查案。”
       司徒剑又向夏太太询问了些细节,也起身告辞,夏太太相送道:“冯局长说先生是江南名探,一定能破小儿冤案,拜托了!那么,明日一早恭候司徒先生来舍下勘案!”
       “过奖了,明日见!”
       却说司徒剑翌日依然穿着那套旧西装与那双旧皮鞋,头戴凉帽,手执司狄克,晃晃悠悠来到夏府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裤袋里掏出夏太太昨日给他的那个长方形小包,里面四根金条,搁在手心里沉甸甸的。他放回口袋,自语道:“冯彬魁呵,难怪你那么热心尽力。”
       正在此时,一个二十七八岁小姐模样的女子开门出来,同司徒剑照了个正面,彼此一笑,司徒剑便道:“夏太太是否已起床?”
       “已起床,你大概是司徒先生吧?太太一早即在恭候先生。”
       “哦,不敢。”司徒剑见她已知自己身份,不免追问一句,“小姐是……”
       “我是夏府大小姐白兰。我去上班,先告辞了。”说着,摆动着她的苗条身子袅袅婷婷地走了,她的头上缀着一朵白兰花,愈显出她脸蛋的秀美。
       司徒剑一进夏府,即见一个四十七八岁下人模样的妇人在门廊里摘菜剥豆,分明刚从菜市场回来。于是,上前问道:
       “请问夏太太是否已起身?”
       “起身了,起身了,太太关照说,一有客人马上引进,不可有误,现太太正在客堂里等候。”说着,便引司徒剑去见太太,一路闲话不断。
       司徒剑见此人颇为热情,顺口问道:“你是夏府的什么人?”
       妇人脸一红,道:“我是夏府的奶妈,大小姐白兰就是我奶大的,就是刚才出门的那位小姐。”说话间已到客堂门口。此时,司徒剑似见庭院的老槐树后有个男人在偷窥他,容貌不清,秃首可辨。不待他多想,客堂里的夏太太已出声:“快请客人!”
       司徒剑于是进去,夏太太相迎,奶妈倒茶不提。
       茶过二巡,司徒剑对夏太太道:“昨日听了太太同冯局长的叙述,案情我已基本了解,不知可否领我去看看夏老爷中枪的地点,还有夏家驹的房间?”
       
       “正是,应该!”她对奶妈道,“叫梅姨陪司徒先生四处看看,成天哭哭啼啼又有何用!”又对司徒剑歉道,“我受了这场惊吓几乎瘫倒,实在是挪不动了,还望司徒先生多多包涵,稍后再叙。”
       “没关系,没关系,我去看一看再过来。”说着,便随同奶妈去找梅姨陪同察看案发现场。
       去了约莫个把小时,司徒剑依然回到客堂来见夏太太。太太见司徒剑似乎有话要问,便支走在旁服侍的奶妈,道:“先生有什么要问?”
       “正是,”司徒剑于是问道,“夏老爷是否经常宿在梅姨房里?还有,夏家驹是否经常夜间外出应酬?”
       夏太太不乐地叹道:“老爷自从娶了梅姨后,半年来几乎夜夜宿在她房里,早把我这个太太忘了。儿子自从失了心上人,几乎夜夜出外鬼混,把我这个老娘也忘了,夏府里的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不是我自己说女人坏话,俗话说‘女人祸水’,正是不错!”夏太太说话间,伤心欲泣。
       司徒剑知暂不便再问,转问其他道:“太太是否知道夏老爷近日在何处得罪过何人,或在商场上与人有什么争执之类的事?”
       夏太太沉思片刻道:“这倒不曾听说。不过,前不久他叫家驹捆打过一个下人。”
       “哦?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阴历七月十五日的事。那天当是祭祖的日子,老爷不知怎么发觉香案插香的一对宣德炉不见了,这可是祖传的宝贝,老爷十分心疼,考究来考究去终于在下人阿富身上找到了毛病。起先阿富抵死不认,后来老爷令人把他捆了起来,阿富方才招供,东西是他偷的,可已经卖掉,后来家驹花了两万块大洋,才从买主手中赎回这对宣德炉。事后老爷要赶走阿富,阿富念着府上过去的好处,说什么也不肯走,说如若再犯偷盗,断他四肢也无怨言。阿富又来求我向老爷说情,我想他是府上几十年的老下人了,到底把他留下了。”
       “现在人还在府上,能否带来一问?”
       “当然!”接着,夏太太吩咐奶妈去把阿富带来。
       阿富将近五十多岁年纪了,见了司徒剑,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敢抬起头来。
       司徒剑由他秃头这才发现,此人即躲在老槐树后偷窥之人,于是发问:
       “你是下人阿富?挨过老爷与少爷的打,是吗?”
       “是的,小人犯了偷盗才挨打的。”
       “于是,你便怀恨将老爷枪杀了?”
       “小人没有这个胆,不瞒先生、太太说,小人生来连狗都没敢杀过。”说着,低头不敢言语了。
       司徒剑又问道:“老爷出事那天半夜,你在什么地方?你可要说实话!”
       “那天半夜我倒是没睡,在自己房里喝闷酒。”
       “有人证明吗?”
       阿富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又望了一眼站在太太身旁的奶妈。
       夏太太见状,忙道:“阿富,你可要想明白了,这位是警察局的先生,说假话的后果你可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太太。”接着,又睃了奶妈一眼,方道,“当时奶妈也在场,她可作证。”
       夏太太一脸不高兴,转向奶妈:“阿富说的可是实话?”
       奶妈绯红着脸点了下头。
       太太对阿富和奶妈道:“你们先下去。有想起什么的马上告知这位司徒先生。”待他们一走,夏太太忽然面带惧色地对司徒剑,“有一事相求先生,务请先生应允。”
       三、言者无心
       司徒剑见夏太太所请甚急,便道:“太太所求何事?”
       “自从老爷去世、家驹被留在局里后,家中几乎夜夜闹鬼。一到黑夜,窗纱前常有陌生人影晃动,甚至半夜庭院里尚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甚是怕人。夏府的两个当家男人都不在了,没人撑胆,未免骇人。”接着,夏太太切入正题,“我想请司徒先生夜间留守敝府,以备不测。我叫下人专门为先生收拾一间房给先生住,至于饭菜,三餐虽无美酒佳肴,粗茶淡饭也还差强人意。还望司徒先生肯允所请。”
       司徒剑闻后不觉笑道:“太太大概为老爷之死心神不宁,故有种种幻象。太太尽可安心睡觉,司徒剑定当为夏府竭力办案。”说着,从裤兜里摸出那包金条交还,“这包东西还是由太太收回,盛情难当。”
       夏太太以为司徒剑有推托之意,搬出冯彬魁:“局长再三说先生乃江南名探,探技高超,切不可怠慢。”
       司徒剑解其意,便道:“那么请太太暂收此礼,等功成后再来领赏,如何?”为使夏太太宽心,司徒剑又道,“待我料理完家中一些私事——主要是老母这几日犯病,一定到府上叨扰。”说罢,即辞出。
       司徒剑提着司狄克,东张张西望望,慢悠悠寻着来时的路径,可是门道太多,一时摸不清出路。正走到一间屋前,原来是厨房,只见奶妈在灶头上炒菜。奶妈见是司徒剑站在门口,忙迎出道:
       “先生要走?我马上出来送先生。”
       司徒剑见她正忙着,不好意思,干脆踏入厨房,在一张木桌旁坐下道:“等你忙完再说。”
       此语正合奶妈心意,她马上用灶上汤罐里的开水为司徒剑泡了杯茶,一边炒菜,一边对司徒剑叹道:“这夏府正是遭了天大的厄运,好好的富贵人家真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连我们下人见了也不免伤心。说到底,这也怪老爷自己不检点、不正经,难怪少爷骂他不伦不类。”
       司徒剑“哦”了一声,道:“我听说过一些,但不详,据说梅姨原是二少爷家驹的未婚妻?”
       “正是,这梅姨原是市立医院里的一个小护士,同大小姐是一个医院的,大小姐是那个医院的外科大夫。当初是大小姐把梅姨带回家来玩,陪着太太搓麻将,加上少爷,正好一桌。时间一长,二少爷看上了梅姨,经大小姐一撮合,便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料却突然节外生枝。”
       司徒剑呷了口碗中土茶,涩涩的,不免砸了咂舌道:“老爷横插了一杠?”
       “正是,”奶妈有点愤然,“春节的时候,老爷在后院赏梅饮酒,染了风寒,生了一场大病,躺了十来天。大小姐同医院的院长说了声,叫梅姨来照顾老爷打针吃药,况且又是未来的儿媳,这原本是件好事,不料竟然弄出不伦不类的笑话来。”奶妈转首望了望窗外,低声道,“一天,我去给老爷同梅姨——当时还称‘梅小姐’送点心,刚推门——于今梅姨的卧室正是当初老爷的卧室,只见老爷面向外搂着面向里的梅小姐亲嘴,吓得我慌忙退出,心中知道一定要出事了,可又不敢对太太和大小姐说。后来,果然老爷说要娶梅小姐为二房,这下家中闹翻了天,父子翻脸不说,连太太同大小姐也跟着受气。”奶妈继续炒菜,一边劝司徒剑喝茶,又道,“有钱人家娶三妻四妾原是常事,可像老爷这等夺媳为妾的,实在不多见!”
       司徒剑连声“哦哦”:“依你之见,老爷是否是二少爷所杀的呢?”
       “现在冯局长都说人证、物证俱获,还有什么话可说!可依我来说不太会——说来话长,不知先生——我知道先生是冯局长请来办理此案的,才斗胆实说,是否有兴趣一听?”说着,又为司徒剑碗中加了一勺开水。
       司徒剑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喝了口热茶:“有兴趣,有兴趣,你不妨细说!”
       奶妈于是又道:“其实现今的太太也不是老爷的原配夫人,老爷的原配夫人是大小姐的生母,在大小姐七八岁的时候就殁了;于今的夫人是填房,当初嫁给老爷之前也是嫁过人的,后来丈夫死了才嫁给老爷。二少爷家驹是太太从小带过来的,来的时候仅十来岁,比大小姐小了三四岁,老爷自己没有儿子,就把家驹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大小姐就把家驹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同玩乐。从小到大老爷倒确是十分宠爱家驹的,我不妨说件事给先生听听——有次家驹出痧子,发热昏迷,急得老爷在市立医院少爷病床旁守了三天三夜,出高价请来最好的医生、护士治疗护理。有个绸缎庄上的伙计不知为了一笔什么帐目跑到病房里来麻烦老爷,把少爷吵醒,老爷立时火了,扇了他一记耳光,把他轰了出来。老爷从医院回来,自己因急因累躺倒了几日。这是老子对儿子的宠爱,再说件儿子敬重老子的事给先生听听。有一夜,老爷同少爷在外应酬的回家路上,遇到了黑道拦车绑架,少爷年轻,又带着枪,原可脱身的,他却对绑匪说,你们放老爷子走,我是他公子,他自会派人送钱来赎我。绑匪方才放走了老爷,车夫把老爷拉回家时,老爷吓得瘫在车上下不来。当我同阿富把他扶回房时,他对太太说,家驹真是我的亲儿子,比亲儿子还要亲。你说这样的父子怎么竟会儿子杀老子?先生你信不信?我是不信的!再说一句闲话,当初太太嫁过来的陪嫁中就有两爿丝绸厂,也没有亏了夏家,太太的前夫原是丝绸厂的老饭,同老爷一直有生意上的来往,外人不是还笑说老爷捡了个便宜!”
       司徒剑听奶妈说话有点走题了,于是,起身告辞道:“啊哟,该吃午饭了,肚子‘咕咕’叫了。”
       奶妈抱歉道:“难为情,打搅先生这么长时间,先生留在府上吃饭吧,反正饭菜已熟。”
       “不了,不了,改日再来叨扰,过几天还要来拜访。”司徒剑忽然想起什么,问奶妈道,“你是否听说半夜里有异样人影走动,或者说‘闹鬼’的事呢?”
       奶妈一路把司徒剑送到大门口,答道:“我是不信鬼的,不过听太太说这几日半夜常有异样动静,我还没听见什么。可有件事说来也怪,那天半夜,我从下房出来,想去看看太太是否要吃宵夜——太太已经两天没进食了,她说不想吃,于是我就出来了。绕过客堂后面的书房时,似见一个人影刚从书房蹿出,一溜烟朝后院方向跑去。原以为是府上的人,可越想越不对劲,打紧追上去时,那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司徒剑“哦”了一声,急忙拄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老爷出事的次日,少爷被抓走的那日夜里。”
       “明白了。记住,你可不要再向人说及此事。”说着,司徒剑出了大门。
       市立医院的外科大夫夏白兰正要下班,脱下白大褂换上那套白色连衣裙准备离开病房时,值班护士田小姐接了个电话,马上喊住她道:
       “夏大夫,院长的电话。”
       夏白兰略一皱眉,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只听那边话筒里说道:
       “夏大夫吗,外科急诊室来了个病人,需要马上手术,好像是阑尾炎发作,警察局长冯彬魁特来电关照这个病人,你是外科一把刀,去应付一下。”
       夏白兰放下电话,依旧换上白大褂,赶到急诊室,值班医生马上指着检查床上躺着的一个老太太说:“好像是阑尾穿孔。”
       夏白兰走到那个哼哼着的老太太跟前,在她右下腹上一按,痛得老太太“啊呀”一声,并大呼“阿弥陀佛”,夏白兰即道:“马上手术!老太太的家属呢?”
       此时,一直在屋角椅上吸着烟的司徒剑扔掉烟,拄着司狄克上来招呼:“在这儿,夏大小姐。”
       “你怎么认识我的?”夏白兰甜甜一笑。
       “大小姐健忘,早上我们不是在府上大门口见过一面吗?”
       夏白兰“噢”了声,脸上羞涩一红,便去手术间了。
       待到手术结束,已是入夜。夏白兰陪着司徒剑一直把老母送入病房,道:“老伯母无碍,三天即可出院!”说着辞别,“我下班了,家中之事还望先生费心,有什么要问的也尽可找我。”
       “一定一定!其实我们两人都是应了一副对子说的:仁爱之心遍天下,济世之术泽万人。小姐快回家吧,免得家人着急。”
       夏白兰匆匆拉开病房门离去。司徒剑送她到门口,只见门口早有一个年轻人站着等候夏白兰,脸上似有不耐烦的神色。此人面容甚是俊朗,身材也魁伟,是女人一见便喜欢的那种男子,当是她的男友。
       司徒剑望着消失在过道尽头的这对情侣,赞道:“真是幸福相配的一对!”
       此话正巧为端着药盘进来的方才那个值班护士小姐听见,伸了下舌头,作了个鬼脸道:“肉麻死了,你知道那个年轻人是谁?我们姜院长的公子,一个花花公子!”
       “是吗?”司徒剑未免诧异。
       四、“雀战”观风
       又是午夜时分的夏府,庭院内一片漆黑。
       梅姨从睡梦中哭醒,感到胃疼,便欲起身去后院大小姐那儿要止痛片。
       刚出门过客堂绕过书房时,似觉虚掩着的门缝里有一抹烛光射出,梅姨在老爷被杀的那晚,听老爷说过要去书房改动遗嘱,废了家驹的那一份遗产,分给自己,可未及改动,老爷便遭殃了;前几天太太又说老爷藏在书房中的遗嘱找不到了,一时无法宣读,这分明是假话,意在废去自己的那份遗产。此刻必是有人在寻找遗嘱,以防对自己不利。一向胆小的梅姨此刻也不顾胃疼,竟蹑手蹑脚走向门边,向门缝里张望。这一张望非同小可,吓得梅姨不禁“啊哟”一声,原来里面有个蒙面人正在书房里翻找什么东西,房中书本、杂物一地狼藉。可梅姨这一声“啊哟”惊动了里面的蒙面人,只见此人推开梅姨,夺门飞逃而去。
       梅姨被此人猛一推,倚墙倒下,于是拼命大叫:“抓贼,抓贼,快来人啊!”仆人阿富方饮完夜酒准备躺下,猛听得上房有人叫“抓贼”,急忙趿上鞋皮,随手操起一根门闩从下房赶了过来,正巧同逃贼撞了个满怀。未及举起门闩,自己面庞上已狠狠吃了对方一拳,眼冒金星,几乎倒下,总算借了几分酒力,操起门闩又追了上去。眼见此贼越过二门进入后院,于是紧追不放,刚过二门,进入上房过道时,只觉脚下一绊,一个狗吃屎,人已狠狠跌出,原以为是鞋皮绊着什么才跌倒,睁眼细瞧,原来是一条长凳撞倒在地,堵了他的来路,口中不禁骂道:“活见他妈的鬼了!”待他再起身追到后院中时,逃贼早已无影无踪。
       
       不说阿富骂骂咧咧回去向太太禀报抓贼经过,却说那个蒙面贼出了后院,来到一条小弄内,正欲脱去面罩,掸掸衣服急欲离开时,一人却已立在眼前,手中拿着根司狄克点着自己道:“我已等了你几夜,总算等到,大概夏斯祺是你杀的吧?”
       那人不答言,挥手出拳欲击司徒剑。司徒剑见其力猛,不能硬接,使用手杖挡开,不料对方高扬左手用力一抛,似有暗器过来,司徒剑慌忙之中躲向一旁。可是,这一招却是空招,什么也没有,待到司徒剑站直身子,再度迎战对方时,对方右手立即扬起一抛。尽管司徒剑躲得快,可一包东西飞了过来,半个左边脸面已着了这包粉状物,一时间只觉左眼辛辣出泪,鼻腔中又辣又痒,不免喷嚏连天,脸面上也是热乎乎的,待他掏出那把勃郎宁手枪要找对方时,哪见半个人影?
       司徒剑吃了对方这一虚一实的亏,不免自嘲地摇摇头。办了这二十年的案,确实很少吃人亏。他顺手用手指把面上的粉末沾下一点,放在眼前瞧了瞧闻了闻,不禁骂道:“该死的芥末!”又用舌尖略舔一下,果真是此物。他正要按杖离去时,陡地发觉地上有一张揉皱了的纸,这张纸就是方才对方包芥末的。司徒剑用司狄克把纸勾过来,弯身捡起,然后看了看,似乎看不清,于是,把纸上的粉末掸干净,再把纸撸平,这下似乎看清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把纸掖在西装内胸贴袋里。这就是高手探案。
       司徒剑觉得必须去夏府看一下,以便了解真情,顺便也可处理一下自己的脸面。于是,他绕到夏府前门,门上悬着两个大铜环,司徒剑举起司狄克搅动门环。
       不一会,便听见有人应道:“来啦来啦,深更半夜什么人!”开门的是阿富,先见着司徒剑半个发黄的脸面,不禁叫道,“我的妈呀,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司徒剑道:“你怎么不认识我啦?我们不是昨日还谈过话吗?”
       “噢,原来是警察局的司徒先生,半夜来是否为了告知捉到了杀死老爷的真凶?”
       “不是,不是。我路过这儿,见府上灯火亮着,又有人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进来瞧瞧。哦,阿富,你先领我去洗把脸,刚才喝了点酒,走路擦上了墙,弄了一脸脏。”
       司徒剑一边听阿富说方才夏府追赶盗贼的事,一边洗脸。完了,问阿富:“太太同梅姨想必都被吵醒了吧?我想去见见她们。”
       果真太太、梅姨,连大小姐均在客堂坐着说话,见着司徒剑,太太马上说道:“先生来得正巧,昨天我同你说半夜有异样人影,原来是贼,把老爷的书房翻得一塌糊涂,不知要偷什么东西,把一家人都吓坏了,我至此还心口疼。”说着,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
       司徒剑似乎不以为然道:“大户人家有个把盗贼闯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把金银财宝收紧即是。”接着,装作随意地问道,“夏老爷生前有遗嘱留下没有?”
       “有有。”梅姨抹着泪道,“老爷亲口告诉我遗嘱写好放在书房里的——可太太前几天说遗嘱找不到了,岂非怪事?”
       太太觉得梅姨这话是冲她而来,于是不快道:“你以为我藏了遗嘱?我亲自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后来我又叫大小姐一同找,也没找到,不信你问大小姐是不是?”
       白兰答道:“太太说的不错,找了几次确实没有找到,反正该得的总该得,不该得的总不该得,何必吵吵闹闹?”这一番话说得梅姨没了话,连太太也不吱声了。
       大小姐白兰打了个呵欠,道:“太太、梅姨,时间不早了,还是去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太太叹道:“如此折腾,谁还睡得着。”
       梅姨也道:“我魂都吓丢了,怎么睡得下?”
       司徒剑放下司狄克,坐下道:“我也睡不着,方才喝了点酒的缘故,不如我们四人凑一桌打麻将,玩到天明,什么都忘了,何乐而不为?来么,快摆桌子!”
       太太同梅姨都觉得不错,忙叫下人摆桌子,又叫奶妈去煮夜宵招待客人。唯独大小姐有点懒懒地道:
       “明天我还要去医院上班。”
       司徒剑笑道:“大小姐忘了,明天是星期天。”
       白兰小姐腼腆地一笑。于是,四人上桌洗牌。司徒剑同白兰相对而坐,太太自然同梅姨相对,这是司徒剑提议这般坐的。
       太太果然是个牌中老手,该吃即吃,当碰即碰,遇到能做大牌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常把眼前利益和成功机会再三权衡,加之牌运又佳,不一时,手边已赢了一大叠筹码;梅姨不免嘀咕,司徒剑虽输,只是笑吟吟;唯独大小姐沉静不语,全神贯注,正应了“雀战”那个“战”字之义。
       却说此刻白兰手中正做着一副清一色筒子,刚才摸了个八筒,正好有了副麻将头八筒,而今挺庄,三、五筒,单吊一个嵌四筒即可和了,心中虽然得意,可面上依然不露声色。司徒剑见她先前吃了不少筒子,知她是在做清一色,又见她摸一张牌,随手又丢入牌池中,可见业已挺庄,专等着一张牌。司徒剑试探性打出手中一张扣了很久的四筒,心想,如若白兰要此牌,定然会摊牌成和。不料,她看到这张四筒略一迟疑,又朝池里看了看,没有四筒出现过。于是,毅然放弃要这张四筒,自己又去摸牌。果然,在最后剩下的几叠牌中,摸到了那张她要的四筒,可谓险中求胜,宁可冒着另外三张四筒被上家扣住的风险而一搏。果真,太太和梅姨手中也各扣了一张四筒,她摸到的那张四筒是唯一的一张!风险虽大,得利也可观,自摸得利毕竟三倍于司徒剑的出冲,太太嘴快道:“小姐打牌怎么像男人家!”梅姨不乐道:“大小姐怎么把我们当冤家打?”只有司徒剑赞道:“真是大将风度,有魄力!”
       如此白兰又搞了几副大牌,几乎副副得逞,弄得三家的筹码都跑到她一家那儿去了,只有太太的筹码还略有剩余。看看梅姨有点尴尬,她又在司徒剑的下手,司徒剑连连让她吃了几张牌,总算和了几副小牌,尽管如此,她已心满意足。眼见天将亮,司徒剑呵欠连天,丢下牌对太太道:“我想在府上打个盹,再到医院去探望老母,不知方便否?”
       太太一口答应:“方便,方便,就叫奶妈把家驹的床收拾一下,睡到他房里去吧?”
       司徒剑摆摆手道:“不到后院去了,我就在这儿夏老爷书房的躺椅里将就一下吧。”
       不一时,奶妈端上点心吃了,司徒剑摇摇晃晃步入老爷书房。刚要迷迷糊糊睡去,便听见客堂里电话铃响。只听白兰小姐接电话:
       “噢噢,我明白了,司徒剑先生正巧在我家,我马上通知他去医院!”接着,只听她招呼奶妈道,“快去叫醒司徒先生,说是医院里他母亲有急事找他!”
       五、一波又起
       司徒剑是个孝子,不敢怠慢,急忙离开夏府赶去医院,临行轻轻关照奶妈:
       “把书房加锁锁上,过几日我还要来睡,关照太太睡前务必留心门户。”待他赶到医院,方知老母亲开刀,伤口发炎化脓,疼痛难熬。医生处理后,又给老太太吃了止痛安眠药,方才睡去。
       此刻已是早晨八九点钟光景,司徒剑一个人点了支烟,拄杖来到医院花园小坐,却见护士田小姐扶着一个腿上绑石膏的病人来花园晒太阳,于是 ,上去搭话:“田小姐,你好?”
       田小姐见是司徒剑,笑道:“司徒先生,你好!”说着,扶着病人一同在司徒剑身旁的长椅上坐下。
       司徒剑开门见山道:“你说姜院长的儿子是个花花公子,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
       “那夏白兰小姐怎么会看上了他呢?”
       “爱情这种事永远说不清道不明。外表看来不是很般配么,一个是院长公子、药房部主任,英俊男子;一个是富家闺秀,外科一把刀,美貌女子,不是吗?”司徒剑点头不语,只听田小姐又道,“这个公子已搞大了几个小护士的肚子,可恶!”接着,又神秘地道,“你不妨再留心夏大夫的肚子!”
       司徒剑不免“哦”了一声,忽地又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胸贴袋里取出那张包芥末的纸片给田小姐看:“这是你们医院的药单吧?”
       田小姐瞄了眼道:“上面不是写着市立医院药方单吗?这是张废单子,已取过药,药房部收回的。”
       司徒剑又“哦”了一声,依然把单子放入内贴袋,顺口问道:“这儿药房里有芥末?”
       “这当然有,可为通涕开窍之用,连砒霜都有!你问这个干什么?噢,听说你是位江南名探,正办着夏太太家中少爷枪杀老爷的命案,有线索了吗?”
       司徒剑不禁耸了耸肩,道:“无可奉告!”
       田小姐搀着病人回病房去了,留下司徒剑一个人独坐着。司徒剑想借着花园里的清新空气,在鸟语花香之间把夏府的案子重新梳理一遍。足足有一个时辰,纠缠的线索解开后,互相串连起来,案情似乎变得明晰了。司徒剑自得地又点燃了一支烟,踱回病房。
       一周后,司徒剑的母亲伤口愈合出院。
       司徒剑刚把老母在家中安顿停当,欲到自己房中饱睡一顿,以解医院陪夜之乏,不料冯彬魁来了个电话,告知夏府又出了桩命案。司徒剑立刻招了辆黄包车,匆匆赶到夏府,开门迎接他的是奶妈,未及司徒剑发问,即告之道:
       “夏太太割腕自杀了!”
       “什么?”司徒剑脑子里“嗡”的一声,“自杀了?”
       待他随奶妈来到太太房间里时,连一向同惨案打交道的司徒剑也不免皱起眉头,夏太太斜靠在床上,一只手腕垂在床沿下,地上流了一大滩鲜血,连床边的鞋底也湿了,太太双目未闭,面色铁青,不免骇人。司徒剑看了看太太手腕上的切割伤口,便知所用器具极为锋利,因伤口细而深,横切口一寸左右,筋脉俱断,便问奶妈道:“太太是什么时候自杀的?”蓦地,司徒剑在太太的鞋肚里发现了一件小东西,不免一惊,趁奶妈不注意随手拾入袋中。
       奶妈伤心抹泪道:“昨日晚上睡下,太太还是好好的,说晚上院子里有动静睡不安稳,叫我今晚去陪她睡的,怎么会自杀呢?”
       “是谁发现太太自杀身亡的?”
       “是我,早上来服侍她起床时才发现的。”
       司徒剑不禁脱口问道:“大小姐呢?”
       “大小姐一早就去上班了,还不知家中太太出事,我正想打电话通知她,你就来了。我马上打电话。”
       “不必打了,已经是中午,再有几个小时她就会回来,免得惊吓她。”又问道,“梅姨怎么不见?”
       “她吓坏了,只是躲在自己房里哭。也难怪,家中接连出了两件人命案,谁不怕?”
       正说着,梅姨哭着从对门闯进来道:“司徒先生,你终于来了,冯局长请你来办案的,怎么越办越死人呀。如此看来,下一个不知又要轮到谁了!”
       司徒剑初觉此语有点刺耳,后来似乎有所警觉,对奶妈吩咐道:“今晚我不走了,就在夏府住下,你在夏老爷书房里替我搁个小床铺即可。另外,今晚你去梅姨房中陪她睡,免得她担惊受怕。”
       梅姨这才安静下来,奶妈忙着叫阿富去为司徒剑搁床安铺,自己则去料理一家人的午饭。司徒剑于是挂了个电话给冯彬魁,告知夏府情况,请他派人把夏太太拉去医院作尸检。饭后,司徒剑又困乏起来。于是,叫阿富打开上了锁的书房门,倒身上床便睡着了。
       司徒剑一觉醒来已是旭日高升,夏府的人早已起床。他伸了个懒腰,双脚用力一蹬,只觉脚下那块地砖有点松动,不免低头注视,原来这块方方的地砖四边皆有缝隙。司徒剑用手杖内杖刀轻轻取出地砖,发现砖下有个金属小匣子。司徒剑打开匣子,匣中正是夏斯祺留下的那份遗嘱,只见上面简单写道:
       我去世后遗产一分为三,由
       太太继承一份,
       少爷继承一份,
       梅姨继承一份,但她必须生有我夏某的儿女。
       司徒剑住进书房,本想好好找找这份遗嘱的,不料不费吹灰之力即得之,又想起那个装神弄鬼、作盗为贼要得之而始终未得之人。这实在是天意。于是,把遗嘱掖在内贴袋里,放回匣子,盖上地砖——原来这一块地方先前是摆老爷摇椅的,为了搁司徒剑的床,阿富把摇椅塞到了书桌底下去。想想夏老爷千谋万虑又何及天算,而今夏府真可谓惨不堪言了。正感慨时,阿富来招呼司徒剑起床用早点。
       真相了然
       今天可是个明丽的秋日,司徒剑几乎把夏府的前庭院、正房、后庭院各处逛了个遍。知道太太同梅姨住的是前院左、右厢房,而大小姐同二少爷住的是后院左、右厢房。司徒剑边逛边思索,心中似乎弄清了许多疑点,融会贯通后案情不说大白,也可谓清楚了一大半,心中不免叹而又叹,有些人的犯罪实在是难以思议!他还欲多弄清点细节,于是径直走到厨房,果然见奶妈又在那里煮着午饭,便招呼道:“烧午饭呢!”
       奶妈又为在桌边坐下的司徒剑泡了杯茶,道:“司徒先生,案子办出个眉目来了吗?全府上下都抬头望着先生你呢!”
       司徒剑笑道:“十不离八九,差不多了。”
       “那么到底是谁杀了老爷?太太是被人杀的吧?是谁下的毒手?”
       司徒剑摇摇头说:“你太心急了。”此时,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踏入厨房,从手提的花篮中捡出一朵白兰花给奶妈:“大小姐的花。”又匆匆走了。
       奶妈解释道:“小姐爱戴白兰花,每到夏秋之际有白兰花时,便叫卖花姑娘每天留一朵送来。”
       司徒剑陡然问道:“夏太太不戴白兰花?”
       “不,夏府中除了大小姐外没人戴。大小姐不是叫‘白兰’吗?”奶妈继而叹道,“说起大小姐,从小到大怪可怜的,难怪她的脾性孤僻、古怪。”
       
       司徒剑不禁好奇地问:“这话又怎么说?”
       “大小姐其实不是夏老爷生的。大小姐的母亲是有了小姐的身孕再嫁给老爷的,所以,一生下来老爷就不喜欢大小姐,后来这位太太常常同老爷怄气,生了一种怪病死了,所以大小姐一心想学医,就是这个道理。可当初老爷就是反对小姐学医,说女孩子花那么多钱干吗,早点嫁个人罢了,而大小姐硬是考上了上海一个什么医专,用的是她母亲死后留给她的私房钱去读的书,老爷为此大为不快,说大小姐今后不能再继承他的遗产。这一点老爷做得太过份,少爷不也是后来的太太带来的吗,就那么受宠爱?后来的太太对大小姐也是冷冷的,仿佛小姐是多余的人似的。不是说我是小姐母亲的陪嫁奶妈才这么说,人家大小姐可真是争气,尽管现今是二十七八的老小姐了,可在医院医术是数一数二的,听说连院长都十分器重她。”
       司徒剑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叹道:“不平则鸣呀!”
       正讲到这儿,阿富进来道:“梅姨说叫你给她拌个糖醋黄瓜,要多放醋,少放糖,不要油。”
       奶妈叹了口气道:“梅姨有孕了,满府里都知道了。这老爷也太没福气了,活着的时候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待到有了孩子却又死了。”这一句话似乎又提醒了司徒剑,他想起了那份老爷的遗嘱上梅姨分得遗产的先决条件:梅姨要有老爷的儿女!
       司徒剑陡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对奶妈及阿富道:“据我推算,凶手恐怕又要对梅姨下手了。”
       “是吗?”奶妈吃惊道。
       “那么,老爷不是少爷杀的,太太也肯定不是自杀的了,司徒先生是这个意思吗?那么到底谁是凶手?”
       司徒剑喝了口茶,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据我推算,凶手就在府上,不日即可知是谁。”又叮嘱道,“你们两人时时刻刻盯住梅姨,不要让闲人靠近她,尤其不可让她吃别人给的任何东西,明白了吗?晚上奶妈陪她睡,阿富在客堂守夜,有什么动静就找我,明白了吗?”
       奶妈与阿富被司徒剑的神情吓住了:“明白了。”
       司徒剑刚要离开厨房,奶妈对阿富道:“昨夜你不是说记起了一点事,要告诉司徒先生吗?”
       七、水落石出
       司徒剑问阿富道:“是吗?那么快告诉我!”
       阿富想了想道:“这事想来有点怪,可我是下人,又不敢乱说,所以前些日子一直未告诉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就在老爷被枪杀的那夜,我因喝多了酒,出来小解,见有个穿警服的人影去上房,当时也没有理会,以为是少爷找老爷说话,父子没有隔夜仇。小解后又去睡,刚睡下不多久,就听见大门外有人开锁进来。从大门到里面院子,一定要走过我住的那间屋子,于是我起??望????,是穿着西装的少爷,醉醺醺的样子,心中就纳闷,怎么一会儿就出了两个少爷,一个穿警装的,一个穿西装的,这事你道怪不怪?此后不一会就听见梅姨叫嚷,老爷被人打死了。”
       司徒剑马上问道:“你们少爷下班回家,一般是穿警服还是便服?”
       奶妈答道:“一般少爷一回家就把警装脱了,尤其晚上出去应酬,总是穿西装。”
       司徒剑心中的一个大结终于解开,不禁高兴地对奶妈道:“午饭差不多了吧?我肚子可在唱‘空城计’了。”又对阿富道,“把你的土烧酒给我弄半杯来!”
       此后两日,夏府似乎风平浪静。大小姐依然去医院上班,梅姨又归于昔日的悠闲,下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似乎老爷与太太的死已是很久远的事情。尤其是梅姨,她为自己有了身孕感到十分欣喜,老爷告诉过她,只要她有了孩子便可得三分之一的家产。于今太太死了,家驹又押在警察局大牢里,生死难定,日后这夏家的一大宗家产还不是她母子的?想到这儿,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打开了当初家驹送给她的那台留声机,拣了张周璇的唱片听了起来,第一首歌便是《疯狂的世界》,梅姨边听边想,如若大小姐能早日出嫁,那就更为称心如意了,那时自己便俨然是一家之主了。想到大小姐,她便走到桌前,拿起桌上一小包药粉,准备服用。梅姨前几天告知大小姐有喜时,大小姐先是一惊,然后又喜道:“夏家有后了,老爷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梅姨说这几日身子不舒适,大小姐道:“你可要当心,千万保住夏家这根独苗,也难怪,家中接连出了那么多伤心事,怎么不烦神!这样吧,我去医院为你弄包保胎粉来,美国进口的,一剂就灵!”次日,白兰便给她配来了保胎粉,神秘地道:“这药粉一次服尽,保你将来生个胖儿子。这药粉可不容易弄出来,可不要告诉陌生人呀。”
       “到底是自家人。”想着,梅姨拆开那包保胎粉,恰巧奶妈在客堂拾掇,便叫住她道,“奶妈,你给我在客堂里倒杯水来,我要吃药。”
       奶妈把水杯递给梅姨道:“又吃胃痛粉?”她见梅姨手中拿着摊开的药粉。
       梅姨悄悄地告诉奶妈:“保胎粉,一剂就灵,美国进口货。”
       奶妈道:“司徒先生不是关照你不可随便吃外人给的东西吗?先生说凶手就在夏府里,可要小心!”
       “这是大小姐为我配的药,还会有毒不成?”
       司徒剑已在门口听她们说了前面的话,进门对梅姨道:“大小姐是不会有什么坏心的,可这药粉从药房转了几个人的手才到你手中,保不准别人从中做了什么手脚,那就吃大亏了。老爷、太太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吗?小心没大错,这药我拿去叫人化验一下,小姐白兰那儿就不必告诉她了,免得她多心,就说药服了即可。”
       梅姨狐疑地点点头,又不得不感激司徒剑与奶妈的一番好心。后来大小姐问她是否服了药,她便顺口答道,服了。
       这已是夏府案发后的第二个星期日。这日司徒剑出去了一个下午,薄暮时分才从警察局长冯彬魁那儿回来,一脸喜色,竟至于用口哨吹出了一支外国歌曲,这是他破案后常有的习惯。果真,司徒剑在晚饭桌上对夏府上下宣布:“夏府的案子已破,凶手也已弄清,诸位饭后留在客堂,以便听我讲述案情始末。”
       一时群情鼎沸。饭后众人果然纷纷留下,听司徒剑说案。不一时,冯彬魁局长也来了,带着两名佩枪的警察,他在客堂的左边司徒剑身旁坐下,右边是梅姨与大小姐白兰。于今,她们两人是夏府当家主人了。客堂底下是奶妈及阿富一帮下人,叽叽喳喳,闲语不定,奶妈急道:“不要说了,快听司徒先生说!”
       司徒剑清清喉咙道:“历时两周,夏府的命案终于破了,老爷不是被少爷枪杀的,是另有他人行凶;太太也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而且凶手就在你们夏府人中间!”
       人声哗然,大家问:“请先生说出谁是凶手?”
       “且慢!我先告诉你们凶手是如何杀了老爷的。”司徒剑摸出香烟,敬一支给冯彬魁,一个警察为他们点火,司徒剑深吸一口,仿佛有了说案的精神,道:“凶手是通过后院开着的后门进入夏府的,然后穿上了二少爷的警服与雨靴,拿了二少爷的手枪杀了老爷。这警服、雨靴及手枪都是府里的一个人提供给凶手的,用后又放回二少爷房中;那双雨靴故意抛在易发现的假山山洞里,一切为了栽赃在二少爷身上,果然无法自圆其说的夏家驹被警局抓了。”接着,司徒剑从内贴袋里取出夏老爷的那份遗嘱念了一遍,“这是你们夏老爷留下的遗嘱,”又面对梅姨和大小姐,“想必你们早已知晓其中内容,连下人也都知道。可有人为分得不属于自己的遗产,决计毁掉这份不利于她的遗嘱。于是,上述那个冒充少爷枪杀老爷的凶手又从后门潜入夏府,几度装神弄鬼,目的就是为了去书房寻找这份遗嘱,可惜没有找到,因为精明的老爷把它藏在一个隐秘地方,连太太都没找到,可却被本人在书房中无意找到,真是天意!”司徒剑忽然放低了声音,叹道,“或许要是找到了遗嘱毁了它,此人凭借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分得了遗产,那么以后对太太的谋杀也许不会发生,可终究还是发生了。太太是如何被杀的呢?尸检表明,”说到这儿,司徒剑又从内贴袋里拿出那张尸检单,“太太是先被人用麻醉药硬按住呼吸道,麻醉后再用外科手术刀割腕放血而死的。表面看来,太太很像是因伤心过度而自杀。”说着,司徒剑又从内贴袋里捻出一朵干枯的白兰花,“我在谋杀现场死者的鞋肚中找到了一朵白兰花,这是凶手所戴的,全府上下只有她一人戴此花,想来是同死者纠缠时,从头上掉在地上的,再顺便说一句,此人即是为枪杀老爷及几度到夏府装鬼找遗嘱的凶手开后门的人!我在后门口同凶手有过一次较量,他在我的脸上扔了一包芥末粉,溜走了,可惜他留下了自己的踪迹。”说着,司徒剑又从内贴袋里摸出那张药单,“这是市立医院的一张取过药的废药单,只有药房部里才有。”司徒剑又道,“刚才还忘了讲个笑话,那天夜里阿富去追盗贼,眼看要追上了,却被一张长凳绊倒,其实这是有人——就是那个杀害太太的凶手,见他追来故意放在那儿绊他救贼的。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整个动静,”接着,司徒剑又从内贴袋里抽出一把手术刀,“这把手术刀我是在凶手房中找到的,上面留着同夏太太一样血型的干血迹,表明即是谋杀夏太太的凶器!”
       未待司徒剑说完,客堂里的人们早已轻声说出“大小姐”三个字,他们投向大小姐的目光是惊诧与疑惑,有人甚至大声质疑司徒剑:“先生莫不是搞错了,这等文静和善的大小姐会是杀人凶手?”连梅姨也不免称奇,奶妈同阿富更是不信,颇为不平,一时满堂嘈杂,独有夏白兰镇静如故,依然含笑。
       冯彬魁见司徒剑无法讲下去,大声喝道:“诸位听司徒先生讲下去,司徒先生讲的句句是实话,因他既有物证又有人证,开始我也有点不信。下面司徒先生还有更为精彩的告诉诸位!”
       厅内终于安静下来,司徒剑又道:“本来谋杀到此可以终止,可是,当夏白兰小姐前几日听说梅姨怀孕后,又安静不下来了,因为本来她可以独享遗产,梅姨对她不构成威胁,可老爷在遗嘱中讲定,梅姨若有了老爷的孩子可得三分之一遗产。按目前律例,太太的同二少爷的那两份遗产还得归梅姨腹中那个老爷的遗腹子。夏家的财产转眼将全归梅姨,作为夏家的大小姐再也按捺不住了,因她以前花了无数心血制作的两起谋杀眼看就将付诸东流,于是,她决定搬走妨碍她独享遗产的绊脚石。当她为梅姨配保胎药时,却为她配了一种称作SK的药粉!这是一种什么药?是一种特殊凝血剂,一般用在外科手术中病人的大出血上。那么,正常人服了此药会有何反应呢?尤其像梅姨这个孕妇?”说到这,司徒剑又从内贴袋中捡出一张纸片,“这是大小姐给梅姨配的‘保胎粉’的药检鉴定:此粉系SK血液特凝剂,胎儿因血液循环障碍,二十四小时内死亡;孕妇因血液循环凝滞,导致心脏、大脑缺血于七十二小时内死亡。”
       梅姨听到这里,猛地从椅子上蹦起,要用长指甲去抓大小姐的脸:“你这个口蜜腹剑的老姑娘,一辈子也嫁不出去,到死没有孩子!”
       早有戒备的警察拉开了梅姨,白兰小姐仍然含笑面对大家,一言不发,仿佛司徒剑说的案情与她毫无关系。
       司徒剑作结道:“案情至此已真相大白,可大家总还想知道枪杀老爷的凶手是谁?还是请冯局长说吧!”
       冯彬魁起身道:“他是市立医院姜院长的公子、药房部主任。他在社会上还犯有其他罪行,据说他是夏白兰小姐的未婚夫,至于他们两人在夏府案中谁是主犯,谁是从犯,法庭将会公正审理。”说着,他命警察把夏白兰带走了。
       尾声
       司徒剑临去上海复职前,又去监狱看了一次被判死刑的夏白兰。他总觉得她的一生未免太可惜太可惜了。
       白兰见到司徒剑,只是淡淡一笑:“又劳驾你到这种地方来,我已没有一个亲人、朋友了。”
       “你父亲——夏斯祺的冷漠与不公平养成了你孤僻、古怪的性格,可惜你走得太远了、太极端了。从你搓麻将的风格也能见出你铤而走险、一搏以逞的为人之道。”
       白兰叹道:“我一出手便发觉自己没有退路了,我也是无可奈何。”
       司徒剑削了一个带来的梨给白兰: “有什么苦衷吗?”
       白兰沉吟再三道:“我腹中也已有孕了,是那个花花公子的,他是花费无度、感情随意、贪婪狠心的男人,你说我有退路吗?而今,他也被判了死刑,我也不忍心再责备他了。我们很难说谁害了谁。”
       这下轮到司徒剑沉默了,终于想到一句话:“你可以申请产后执行,生下腹中这个孩子。”
       白兰摇摇头:“我不愿这个孩子一到世上就受冷漠、歧视与唾弃,重蹈我的覆辙。这个世界是罪恶的,我原以为只要能医治人们的肉体即可,而要紧的是人们灵魂的罪恶,那只有上帝能医治了。”
       司徒剑回到上海后,便听说夏家驹放出后即同梅姨结婚了。据说,梅姨腹中那个孩子原是他的。